内含刚柔、君子藏器的虞世南
在上卷中我们说到,中国书法在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那里,进入了一个颇为优美的境界。此后虽有宋之羊欣、齐之王僧虔、梁之萧子云、陶弘景诸家,却仅得羲之、献之柔媚,而无“二王”之萧散。直至陈僧智永,才以王羲之七世孙的身份,将其祖上的笔法继承下来,并“一线单传”似的授给了虞世南。宋人《宣和书谱》云:“释智永善书,得王羲之法,世南往师焉。于是专心不懈,妙得其体,晚年正书遂与王羲之相后先。”虞世南的书法之所以能够接近王羲之的境界,一则应归功于他勤学苦练、专心不懈的努力,二来也与他在汉、魏、六朝的碑帖方面有相当好的基础有关。虞世南的真迹所存不多,代表作为《孔子庙堂碑》(014),其他如《汝南公主墓志铭》等,多被认为是后人的翻摹之作。虞世南的特点是能够将内在的骨力隐藏在外在的优美之中,给人以外柔内刚之妙。有人曾将他与同时代的书法家欧阳询作过一番比较,认为“欧之与虞,智均力敌”。“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宣和书谱》)其实,所谓“君子藏器”只不过是一种借口,之所以“以虞为优”,恐怕与当时的社会气氛有关。
014 虞世南《孔子庙堂碑》
我们知道,尽管杨、李二朝均为北方军事豪强的代表,但由于六朝时期的南方政府代表了正宗的华夏文明,北方则因长期的战乱和异族的入侵而显得文化凋敝。故而,隋炀帝和唐太宗虽然在组织路线上坚持关陇本位,但在审美趣味上则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表现出爱慕南风的倾向。从个人经历来看,杨广之妻萧皇后是一个美丽而多才的江南女子,她的趣味和爱好对炀帝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而早在武德年间,李世民为了与太子争夺帝位继承权,便延揽了一批江左文士,以扩大自己的影响,他所开设的“文学馆”内就有七位江南才子。在文学上,隋炀帝和唐太宗都曾醉心于作为江南遗风的宫体诗;而在书法上,他们则以东晋的王羲之为楷模。史载,李世民雅好书艺,曾亲为《晋书》作《王羲之传论》,而他那流传至今的《温泉铭》也确实表现出了王书式的俊美和飘逸。
这种情况下,以沿袭“二王”风格为主的虞世南便必然受到了时代的推崇。据《新唐书·虞世南传》载:“帝每称其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词,五曰书翰。”有一于此,足为名臣,世南兼之。足见,在唐太宗眼里,虞世南实为天下文臣的楷模了。不仅唐太宗对其评价甚高,而且后人也非常推崇他在书法史上的地位。清人撰写的《承晋斋积闻录·名人书法论》云:“唐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颜真卿、柳公权、李邕、徐浩,皆第一等书也。”将虞世南排在唐代诸书家之首位,可知其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
但是,时代毕竟有了变化,在江山一统的局面下,南方的阴柔俊美虽然占据了主导地位,而北方的阳刚古朴亦不能不产生影响。尤其重要的是,政治中心的北移和国家实力的强盛虽不能立刻演变为艺术趣味,但却对审美风尚的变迁产生着潜在而持续的影响。因此,就连偏爱柔美的李世民也对无“筋”、无“骨”、无“丈夫气”的书法进行了批评,而学步二王的书家亦在其摹仿之中流露出了变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