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板粟树

秋末冬初，天气渐渐转凉，偶尔有阵阵凛冽的寒风吹来。丁家坪村处在半山坡显风的位置，风格外的大，北风一吹，顿时感觉寒意十足。

下雨了，万玲坐在二楼，缝补衣服，她叹了一口气：“瑞智，你瞧瞧，这件蓝色的棉衣还是几年前买的，缝缝补补好几回了，这儿又破了一个洞，棉衣一旧，穿着便不热乎了，看起来太破旧也太单薄了，我看了很是不忍心，今年过年时，无论如何也要给你重新买一件棉袄。”

丁瑞智不以为然：”媳妇儿，你先帮我补一下，再穿几个月，再说现在天气不算太冷，还能忍受，等过年的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到年底两口子算帐时，万玲先看了一眼帐本，又把抽屉里那一叠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五块的小票，加在一起数了两遍。

她无比担忧的说：”瑞智，今年我们家除去日常开支，零用钱所剩无几，只有三十块钱的结余。我算笔帐给你听，过年时得花点儿，只打花五块钱；开年了慧娃子上学还要交学费，得交五块钱；还得留点儿零用钱，来年开春了买种子、肥料和农药，这三十块钱，一扯散就没有了。看来，先前说过给你买新棉袄的事，又要泡汤了。这可怎么办呢？”

丁瑞智见到这般情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万玲说：“媳妇儿，我咬咬牙，再坚持一年，今年过年时，先不忙着买新棉衣，除了留点儿过年钱和慧娃子的学费钱，我想把剩余的钱，拿来先买一批板栗树，种上增收，以此补贴家用。明年买种子、肥料和农药的钱，我再出门打工，现挣点儿就是了。”

万玲摊开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瑞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先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板粟苗要卖。若有，且苗子长势好，价钱实惠就多买点儿；反之，则少买点儿，先栽几棵试试看，一来看能不能成活；二来看我们这里是否适合栽种板粟树，能不能丰收。”

”知道了，媳妇儿，我办事，你放心。“一看万玲松了口，丁瑞智连忙答应道。

丁瑞智四处托人打听，看看哪里有板粟苗卖。很快，他打听到了一户姓方的人家，家里有一片已经嫁接好的苗圃。他来到方圆家里，方圆热情地给他装了一根卷烟，泡了一杯绿茶。

丁瑞智抽完烟，喝了几口茶之后，便催促方圆带他，去苗圃里转转。

两人一起来到苗圃，丁瑞智仔细看了看板粟苗子的长势，边看边在田里转悠，一直默不作声。

丁瑞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看完苗子后，他沉声问道：“方老板儿，板粟树苗多少钱一棵？”

方圆沉思片刻：“我这批苗，是已经嫁接好了的，你买回去以后，可以直接栽种，移栽成活后，就不用嫁接再耽搁生长期了，几年后便可以直接挂果。一块二一棵，你看行不行？“

丁瑞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方老板儿，你这苗，看得出来是嫁接好了的，但是也只是两年生苗，原苗长了一年，嫁接后又长了一年，小树苗只有食指这么粗，一尺多高，我买回去还得再等几年，才能挂果。这样，我一次性我多买点儿，你价钱上给我优惠些，怎么样？“

方圆问：“你想要多少棵，出好多钱一棵？”

丁瑞智想了想，说：“我想要二十棵左右，出一块钱一棵，你看行不行？我这人很直爽，不会又奸又狡，你认为行，我就付钱；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

趁着方圆思考的空隙，丁瑞智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若是真能谈到一块钱一棵，还是比较划算的，若是方圆同意这个价卖，他便一狠心，把带来的二十块钱全部花光，一口气买二十棵板粟苗。

方圆内心默算了一会儿，对丁瑞智说：“本身价钱就不高，也不用再讨价还价，还去还来了。好的，就依你，你买二十棵苗子，一块钱一棵，一次性付清，不赊账就行，你觉得行的话，就马上付钱，挖苗子。”

方圆说完，丁瑞智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零钱，拿出来，仔细数了数，不错，刚好二十块钱。

他依依不舍地把钱递给了方圆，边递边说：“方老板儿，你再把钱数一哈，钱的事，还是当面点清楚，比较好。”

方圆接过钱，吐了一口吐沫在右手上，左手手指夹着钱，右手开始把钱一张一张的从前往后翻开，边翻边数了起来。

数完钱，方圆说：“丁瑞智，不错，刚好二十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成交。”

交了钱，树苗就是自己的了。丁瑞智格外的仔细，挖树苗的时候，丁瑞智用挖锄在离树苗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下锄，前后左右掏了一圈，把树苗周围的土掏松，最后才一锄将树苗挖起来。

这样挖苗，不会损伤根系，还能把树苗根部带上一坨泥土，又用塑料纸缠住带土的树根，装在竹篮里，背了回来。

回到家，丁瑞智仔细盘算着这批树苗应该分栽在哪几块田里。晚上，他和万玲一商量。

万玲说：“花这么多钱买来的，肯定要栽在土脚深厚、稍微好一点儿的田里撒。”

丁瑞智表示赞同：“媳妇儿，那这样说，我明天去把树苗栽在大快田和堰湾里，这两块田不仅土质好，而且有水源，不怕天旱。”

丁瑞智和万玲商量好并做完决定，第二天一早，两口子开始栽种树苗。

丁瑞智把树苗背到田里，放在树荫下，开始挖树窝。

挖好一个树窝后，他把树苗的须根一一舒展开，放一层根须，铺一层土；再放一层根须，再铺一层土，才把带土的树苗定植在树窝里。

万玲帮他扶直树干，丁瑞智用挖锄刨过来一层层泥土，把树苗根部掩好，把土轻轻的捶实。

忙完这些，丁瑞智从周围的池塘里提过来一桶水，给树苗浇上水。这样，一棵板粟树苗就算栽好了，在万玲的帮助下，他又开始栽种下一棵。

过了一段时间后，丁瑞智和万玲一起，又给小树苗刷上一层白石灰，再缠上几把稻草，帮助小树苗越冬，可谓细心至极。

转眼便是冬天，一场大雪飘来，北风吹得更猛烈了，像刺条抽在人的脸上、手上，更添了几分寒意。

小板粟苗看起来那么的弱不禁风，万玲和丁学慧都担心它们能否成活，丁瑞智却信心满满，像是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不可思议的是，在丁瑞智的精心呵护下，这批小树苗居然安全越冬。第二年春天，全家人一看一看，树苗大多都成活了。

慢慢的，板粟树树冠越长越大，枝干也越来越粗壮。

看着这些树，丁瑞智开心的说：“媳妇儿，你看，以后每年靠这批板粟树，就能为丁家创收个千儿八百块钱，虽然不多，不过比种粮食强，起码好管理，不用施肥也不用打药，就是采收的时候麻烦点儿，要格外小心，慎之又慎；否则，带刺的板粟壳砸到眼睛上可不是好玩儿的。”

万玲拍了拍大腿：“瑞智，还是你有远见，这不，穷则思变嘛，这批树来之不易呢，可是你一个冬天没穿新棉袄换来的。”

丁瑞智兴奋地说：”看到这批树成活得这么好，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三年秋天，部分板粟树挂果了，板粟成熟的时候，丁家全体动员，带着一应农具，来到板粟树下。

丁瑞智手脚并用的抱着板粟树，像猴子似的爬上树干，找了一处枝桠（呈叉状的树枝）处扶好站稳。

他用竹竿在树枝上敲敲打打，随着当当当的竹竿敲击声，一个个带刺包的青色的板粟，顺着树杆之间的缝隙，啪啪啪地掉落在地上。

万玲和丁学慧在树下用竹片制成的夹子，她们捡板粟带外壳的刺包，往竹筐里放，她们捡一个放一个，等竹筐装满了，再把竹筐提起来，倒进竹篮里，最后由丁瑞智一篮一篮往家里背。

丁瑞智把背回来的装有板粟的竹篮倒扣在地上，一篮又一篮，直到板粟全部采收完毕，这样所有的板粟都自然堆放在一起，丁瑞智把它们捂好。

丁瑞智把刚采收回来青板粟挑嫩的掰开，先让丁学慧解馋虫，嫩板粟里面的果实外皮是白色的，粟子很嫩，丁学慧最爱吃这种黄里泛白并未熟透的板粟，一来嫩，甜甜的带点儿浆；二来卖的话也没人要，这样的粟子颜色不合格。

过一段时间后，板粟捂好了。丁家全体动员，戴上手套，用鞋底搓，结合竹夹子掰，手脚并用，把板粟外面的一层带刺的外壳，全部去掉。一不小心，容易扎伤了手，几天板粟抠下来，手上全是血泡。

抠出来的、成熟的粟子，黄里泛着黝黑，油亮油亮的。光是看着，就特别诱人。丁瑞智将好粟子挑出来，用蛇皮口袋装好，放在背架上，背到去镇上卖。

剩下的板粟，两人再挑一遍，把有虫眼儿的扔掉，未熟透的泛着白色的粟子或者个儿太小的，留着自己吃。

板粟吃法有很多，除了生吃，万玲还给丁学慧变着花样做，有时糖炒板粟，有时用板粟炖鸡，对于丁家来说，炖鸡显然是一种奢侈。

最简单的吃法，是将板粟用刀尖砍一点儿小口，煮或蒸着吃。砍小口的目的是使壳和核中间的那层黄色细膜起皱，自动脱落，不会粘在内核儿上，果肉吃起来爽口些，以免有毛绒绒的感觉。

几年后，丁学慧打工回家，看到在树上攀爬着打板粟的丁瑞智，说道：“爸，您年纪大了，爬到树上用竹竿打板粟不太安全，磕着碰着不好，也怕被粟子刺砸伤。“

万玲说：”是的，我也担心你爸呢，老是这么爬树，不安全。板粟树树冠太大，枝叶茂盛，遮挡了树下的橙子树，即使结几个橙子，风一吹，板粟壳掉下来，刺儿把橙子扎得全是眼儿，也没法儿卖了；树下若是种粮食一类的农作物呢，也容易生虫，干脆把板粟树砍了吧。”

丁瑞智气喘吁吁，干咳了一声：“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舍不得啊！”

“爸，我知道这批树来之不易，你舍不得，可是你看啊，若是砍掉一批板粟树，树一少，你就不用上树采收板粟了。每天秋天，板粟黄了，带刺的外壳由青变黄，然后裂开一条缝，里面可以食用的果实（内核）便从中掉了出来，落到树下；也有的带着刺整包掉下。你和妈用特制的竹夹子，在树下边掰边捡就可以了。”

丁学慧眨巴着眼，满眼期待地望着丁瑞智说道。

丁瑞智停下手里打板粟的动作，不忍心拂了姑娘的美意：“好吧，就听你们娘俩的，把板栗树砍掉一多半，只留几棵树自己吃，砍棹树空出来的田，重新栽上橙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