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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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亲不当族

万玲三十六岁那年,村妇女主任张洁玉一次又一次的找上门,来丁家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丁瑞智,万玲,我已经上你们家跑了好多趟了,你看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姑娘,也生了二胎,二胎还是一个儿子,儿女双全了,你们两口子,必须有一个去结扎,可千万不能再超生了。”

万玲略显犹豫:“张主任,我知道,你是跑了好几趟了,但是我们还没想好,你得容我们再商量一下,到底由谁去做这个手术。”

张洁玉严厉地说:“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希望你们能拿出个统一意见,由一方去做结扎手术,不要再拖了。”

说完,张洁玉气呼呼的走了。

她走后,万玲内心充满恐惧:“瑞智,关于结扎的事,我们家一拖再拖,看样子这次是躲避不过去了,我们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办?要不这样,下次乡卫生院来专人专车接人的话,我直接跟他们去做结扎手术吧。”

丁瑞智心疼万玲,朝她摆了摆手:“媳妇儿,那怎么行呢?你体弱多病,干脆由我去做结扎手术算了。”

万玲担心地说:“瑞智,你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若去了,手术有什么闪失,风险太大。家里没了劳动力,一些脏活儿、重活儿,今后谁做?谁来撑起这个家?算了,你别和我争了,还是我去吧!”

一向怕疼的万玲,在结扎这件事上,表现出少有的坚强和大度。她随计划生育专车去了乡卫生院。

妇产科医生说:你们先住下,打针消炎,调理好身体,星期一统一安排做手术。丁瑞智带着丁学进,成天忙进忙出,他既要照顾万玲,又要招呼丁学进。

几天后,万玲接到通知:按照手术的先后顺序,她排在第三个。

万玲转忧为喜:“瑞智,这样还好些,若是第一个做手术,医生刚上班,手还生,而且是冬天,太早的话,手术台上冰凉冰凉的,容易感冒。等到我们第三个进去的时候,医生前面已经做了两个,手法熟练了,而且那个时候太阳也出来了,温度升高了,人就感觉不那么冷了。”

丁瑞智安慰道:“媳妇,你放宽心些,莫害怕,也莫紧张,慧娃子在老家,生活自理能力强,不用操心;学进有我招呼,你放心进去,到时候我在外面陪着你,手术应该会很顺利的。”

星期一早晨,丁瑞智带着丁学进,和万玲在医院手术室门口排队。出来一个,进去一个,再出来一个。

左等右等,终于轮到万玲了,由于她体型太胖,手术进行得不太顺利,丁瑞智在手术室外等得焦急万分。

一个半小时后,万玲终于出来了,丁瑞智精心地照顾她,万玲恢复得不错。

丁瑞智、万玲和丁学进,三人挤在一张床上,一天晚上,丁学进睡觉时乱翻乱滚,不小心一脚踹到了万玲的伤口上,伤口顿时渗出血来,发炎了,又打了几天的消炎针,医生才准许万玲出院,和万玲同批入院的大多先回去了。

丁学慧一个人呆在家里,觉得时间格外的漫长。好在,她从小独立惯了,也没觉得是多大个事儿。她天天照常上学,放学后喂猪、做作业,自己安排生活和作息。

万玲出院后不久,赵德芳中风了,在县医院没治好,又转院到市医院,丁瑞智前去照顾。

万玲说:“你看我现在结扎了,身体虚弱,还有两个孩子和这么多活儿,能不能和丁瑞武商量一下,两人轮换着照顾咱妈?”

丁瑞智说:“舅舅不让瑞武照顾咱妈。”

万玲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丁瑞智说:“舅舅不放心,怕瑞武把钱用超支了,到时没法跟舅妈交代和报帐。”

赵德芳中风之后,脑溢血造成全身不遂,瘫痪在床。从市医院出院之后,劳动惯了的她过不了饭来张口的日子,硬撑着下地干活儿,再次摔倒,终致口眼歪斜,起不来了。

一九九一的年的一天,赵德芳去世了。那天,大雨滂沱,天昏地暗,下了一夜又一天的雨。丁启先派人去给赵德仁送信。

万玲说:“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晚上,丁启先找到万玲,对她说:“儿媳妇,家里腊肉没有了,晚上帮忙的人都到场了,怎么办?现在去买一是来不及,二来家里也没有钱。”

万玲当机立断地说:“爸,不用担心,我屋里头还剩下一个猪头、一块腊肉,一会儿我提来,晚上这顿卷床夜饭(俗称坐吊唁)先凑合着用,明天再想办法。她边走边转身随口问道:“妈喂了那么大一头猪,难道这么快就都吃完啦?”

丁启先说:“家里人口太多,肉早就没有了。”

万玲回家把熏猪头和腊肉提来,晚上坐吊唁时应付了一顿。晚上守灵时,姜氏悄悄对万玲说:“孙媳妇儿,别信你爸的,家里还有腊肉。”

万玲不可思议地说:“真奇怪,我怎么不知道,也没看到,肉会藏在哪儿呢?”

姜氏说:“藏在谷仓里,腊肉用谷子埋着,既防潮又防老鼠。”

丁瑞智得知此事后,倔将地对万玲说:“媳妇儿,那我上楼去找,都(给老么)留着干什么?要是谷仓里有肉,妈的棺材就再放一夜;实在没有菜,不行明儿早就(把妈)埋了。你刚结完扎,加上妈住院期间,把家里钱都花光了不说,还借了八十块钱的外债,现在家里也没有钱了。”

万玲责备道:“瑞智,你又犯糊涂了,这样对不起你舅舅和乡邻,即使赊借,也得买些猪肉回来,把丧事办得体面些,无论如何,咬紧牙关再放一晚。而且,你舅舅只这么一个姐姐,不让他们姐弟俩见最后一面,即使提前埋了,他不把你妈从土里刨起来才怪。”

第二天,赵德仁没赶到。万玲背着丁学进,忙进忙出。

第三天一大早,大雨依然下个不停,赵德仁浑身湿漉漉地到了,一见到赵德芳的棺材,便忍不住号陶大哭。

出殡前,赵德仁见了赵德芳最后一面,又是一阵痛哭,整个人晕厥过去了。

第一天晚上的晚餐应付了事,第三天一早又下大雨,清早出殡的时候,原本平时婚丧嫁娶都很捧场的乡亲们都不来了。

万玲一看事情不对,对丁瑞智说:“你舅舅是局长,难道忍心让他看着他姐的棺材摆在这儿,没人抬,颜面扫尽?你赶快亲自上门、挨个儿去请。”

丁瑞智戴着塑封的草帽,披着蓑衣,挨家挨户上门去请,才请来抬棺材的人。

办完赵德芳的丧事,歇息了一天。晚上,赵德仁与姜氏聊天。

赵德仁叹了一口气:“妈,姐这一辈子太苦了!”

姜氏说:“谁说不是呢,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唉!”说完,母子俩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丁瑞文、丁瑞智和丁瑞武三兄弟在村干部的调解下,开始分家。其实也没多少财产可分,只有土房子、粮食和一些破破烂烂的家具。

分家期间,丁家兄弟争吵不断,天快亮了,家都没有分下来。

赵德仁一看情形有些不对,都大半夜了,家还没分完,便插了一句:“你们这个家不是这么分的!”

丁启先不满地吼道:“亲不当族!”

那天晚上,万玲转身,悄悄问赵德仁:“舅舅,您是不是对丁瑞武有什么意见?当初为什么不放心让他去照顾咱妈。现在分家,您也极力反对瑞凯跟着瑞武过?瑞凯是残疾人,成家困难。大家都是自家兄弟,跟着我们过与跟着他过,有什么区别吗?”

赵德仁不满地说:“跟着你过老子放心。最起码你们吃什么、喝什么,瑞凯有一样的待遇,不会区别对待。”说完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口气。

万玲疑惑不解:“舅舅,瑞凯跟着瑞武过,有什么不妥吗?”

赵德仁说:“我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有一次我让瑞武帮我劈柴火,他把柴火劈了一半,埋了一半。等到我用时才发现,全混在一起了,拿也不好拿。哪怕只劈一半,剩一半也不要紧,剩下的要么我自己劈,要么请人劈。他把劈好的柴和未劈的柴混一起,糊弄谁呢?这哪里像是外甥给舅舅做的事?一句话,不值得完全信任。”

万玲恍然大悟。

丁启先说完“亲不当族”这句话的第二天一早,赵德仁气得连早饭都没吃,便赶回家了。在路上,他心想:人在困难时,容易无限放大困难;当困难过去,人又会缩小当时的困难。自己曾无数次帮助丁家度过难关又如何,丁启先还是没把自己当成是一家人。

赵德仁走后,家还是没分下来,姜氏悄悄地对万玲说:“孙媳妇,丁启先和丁瑞武把二楼木板凿了一个大洞,瑞武在一楼地上铺上一大张塑料薄膜纸,每天晚上,启先在楼上倒,让粮食从二楼的大洞里漏下来,瑞武在楼下接粮食,分装在蛇皮口袋里,连夜背出去卖掉,天天如此。”

万玲不信,等到分家时,村干部也就是中间人粗略一算:赵德芳攒下的六千多斤粮食,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一。

万玲吼道:“还分个什么家?妈攒了一辈子粮食,都被丁瑞武几天就捣腾空了。丁瑞智,都怪你,没得狗屁的用,让了丁瑞武二两盐,他还以为你不认得称,就算老么是后成家的,要让着他点儿,也得亲兄弟明算帐,而不是这么稀里糊涂的。”

丁瑞智说:“万玲,现在已经大半夜了,你先带慧娃子回家睡觉,我在这儿参加分家。”

最终分家的协议是这样的:家产被分成了五份,丁启先一份,老大丁瑞文一份,老二丁瑞智一份,老三丁瑞武一份,老么丁瑞武一份。

丁瑞文不要家产,主动给了丁瑞武,丁启先、丁瑞凯今后都跟着丁瑞武过,生养死葬,他们那一份也归丁瑞武,形成了一边倒的形势。

另外,由于房子暂时由丁瑞武住着,不能拆,只能按照市值作价一千三百二十元,丁瑞智分得五分之一,即丁瑞武补给丁瑞智二百六十四块钱,房产、农田和别的东西,丁瑞智一概再没份儿。

第二天一早,万玲看到这份协议,大为不满:“这个家是怎么分的,你爸怎么还参加一份?不是几弟兄平分么?再说,补给你这么点儿钱,都不够你当时忙了几个月、盖房子的工钱的?”

丁瑞智说:“爸参加分一份儿,涉及到他的养老问题,谁给他养老,谁得他名下的一份家产;我当时不是给妈帮忙盖房子嘛,哪还能算工钱?再说了,瑞武是后成家的,我们当大的,就让着点儿他吧,家和万事兴嘛!”

分家不公平这件事,成为了日后丁家吵架的导火索,一有不顺心,万玲就旧事重提。丁学慧觉得家中战火不断,时常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