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袋面粉
又是一年的麦收季节,丁家坪村到处是一派忙碌丰收的景象。清早,村子里吆喝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谷。
田间地头,妇女们正在田里忙着收割小麦,她们头上戴着草帽,脖子上缠着干毛巾,挥舞着发镰刀(一种口很薄很锋利的带刺的刀,专门用来收割小麦的刀,和普通的镰刀略有区别),低着头、哈(躬)着腰,左手攥住小麦的上半部分(约为小麦高度的四分之三处),右手从右后方往左前方,呈逆时针划圈,随着手起刀落,一把把割好的小麦,就在她们的手上了。
她们仔细的把一把一把的小麦,放在一根用稻草编好的绳子上,随着小麦越堆越多,形成了一小捆一小捆的麦子。
此时,地里只剩下一截一截的麦茬。一刀一刀又一刀,随着动作的重复,汗水顺着她们的额头、脸、脖子流下来,流到身上。全身的衣服,都都被汗水打湿了、浸透了。
她们用毛巾擦擦眼角和脸上的汗珠,继续低头,用发镰刀收割小麦。
男人们把收割好的一捆一捆的小麦,放到钩子绳上,捆成一大捆,放在背架上,两保胳膊钻进背系,腾的站起来,用双肩抖平肩上的麦捆,防止麦捆向半边倾斜,翻倒了。
他们寻求好肩上的平衡,开始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从田间小路往大路上走。
过了一会儿,走累了,他们便找一处平整的地方,双手把打杵支在背架底部,让整个麦捆的重量,全部承在打杵上。
打杵的时候,人依旧站立不动,只是略微往下躬一下腰,把事先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的一角卷起来,擦擦脸上的汗,以免汗水钻到眼睛里去了,刺得人睁不开眼,看不清前方的路。
此时,他们吹着风,享受这片刻的歇息和安逸。
到家后,男人们把麦捆掀倒在事先扫干净的院坝里,散开钩子绳,一大捆的麦子散成了无数小捆,他们再把小捆的麦子上的稻草绳散开,抖落成一把一把的小麦并薄薄的平铺在地上。
当天的麦子收割完毕,夫妻俩用竹连杆轮换着打,他一连杆,她一连杆,麦穗上的带芒的麦粒,慢慢的散落在地上。
打完麦子后,丁瑞智用扬叉叉起麦子,挪到一旁,堆成草垛。
打好的麦粒中,夹杂有草、砂和石子,丁瑞智用铁掀,把小麦扬出去很远,小麦飘落到一边,杂质飘落到另一边,他再用筛子筛小麦,用这些农具逐步把小麦整理干净,最后把整理好的麦子,装进蛇皮口袋里,敞开口袋头,让它散热,第二天再进行晾晒。
中午,赵德芳端了一碗面条,坐在院坝里吃早饭。她吃得正香甜,丁瑞智从一旁经过,准备到老屋场旁边的菜园里,去摘点儿蔬菜。
赵德芳拦住他,乐呵呵地说:“儿子,眼看要下连阴雨了,你和你媳妇商量一下,从明天开始,我想请你们两口子帮我收割几天小麦,当然,你们才分家出来,口粮也紧张,我不会要你们白干,忙完了,我给你们一蛇皮口袋小麦作为报酬,你看怎么样?”
丁瑞智说:“好的,妈,我这就回去和万玲商量一下,马上给您答复。”
丁瑞智回来后对万玲说:“妈让我跟你商量一下,明天开始,我们去帮他收割几天小麦,到时候她给我们一口袋小麦,你看怎么样?”
万玲果断的说:“妈既然开口请了,那就去吧,我没意见。”
吃过中饭,丁瑞智重新返回老屋,找到赵德芳,对她说:”妈,万玲满口答应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帮你收割几天小麦。往年收小麦,都是人工用竹连杆打,今年天气不正常,眼看马上要变天了,可能会下连阴雨(阴雨连绵),干脆我们变个方式,试一下用机器收割小麦,看看比纯人工是不是轻松些?“
赵德芳慢条斯理地说:“用机器试哈也好,若是省工省力,来年我们就用机器脱小麦,我倒是想省点儿钱,用人工打不想用机器,但是我一年比一年老了,田里的农活儿太多,我确实干不动了。“
丁瑞智说:“妈,你要放会想些。就当是小麦少收了的,拿一部分小麦卖了,付打麦子的机器的工钱,不然把人累病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嗯,好的,瑞智,就听你安排,我这就去准备。”赵德芳说完,朝厨房走去。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丁瑞智帮着请了几个民工,自己在田里领工,背小麦捆子。
万玲帮着收割小麦,提前一个小时回来做中饭,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傍晚,工人们把收割的小麦全部背到打麦场上,等待机器安装完成,丁瑞智对工人们说:“我从三组请来一台机器,一个小时收费五块钱,先把你们都饿一会儿,打完小麦以后再吃晚饭啊!“
工人们把小麦从机器囗喂进去,丁学成和丁学慧两人,用铁瓢从机器底部漏斗口下的地上,把小麦刨出来,装到竹簸箕里,然后端着一簸箕小麦,快速飞奔送到堂屋,把小麦倒在地上,再原路折返回来,如此反复,一晚上跑了几十趟。
半夜,打完小麦,丁学慧望着满桌的饭菜,没有一点儿食欲。
丁学慧说:“妈,我平时能连吃三碗饭,今晚却吃不下,只吃了一碗饭。”
万玲说:”你那是累极了。人在累极、困极的时候,只想睡觉,根本吃不下饭。“
丁学慧说:“怪不得呢。我也感觉累乏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丁瑞智和万玲两口子,给赵德芳忙活了好几天,终于把所有的小麦,赶在落雨前抢收完毕。
又过了几天,赵德芳还是没有提及给她们一蛇皮口袋小麦的事情。
万玲见赵德芳没有任何动静儿,便催促道:“瑞智,按理说,我们帮妈干点活儿是应该的,不应该要东西,这不是咱们家粮食也不够吃吗?妈先前说给我们给一蛇皮口袋小麦,你什么时间抽空去把它背回来?”
丁瑞智不以为然:“媳妇儿,慌什么?妈答应的事还能黄了(不算数)呀?等下次推磨(磨小麦面粉)时,我从妈那儿直接背一口袋小麦到磨坊加工,省得来回折腾了。”
万玲表示不置可否,嘟囔了一句:“事不过当时,一二辈子大大咧咧的。”
这件事不了了之,之后谁也没有再提。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年底。
万玲有些焦虑:“瑞智,眼看快过年了,我们家的口粮(大米)明显不够了,去把这点小麦推(磨成面粉)了,好掺和着大米吃,另外,我还想给慧娃子少炸点儿馃子呢。”
丁瑞智爽快的回答:“好的,媳妇儿,我这就去九组磨坊去推磨。”
他刚要起身,万玲拦住他:“瑞智,你莫慌,先等一下。”
“媳妇,什么事?”丁瑞智转过头来,疑惑不解地问道。
万玲说:“瑞智,你去问问咱妈,她收割小麦时说过给我们一蛇皮口袋小麦,要是兑现,好就和着一起推了。你去一趟,看看她老人家怎么说?若他们的口粮也实在紧张,算我们借的也行,明年收割了小麦再还给她老人家。”
不一会,丁瑞智空着手回来了,他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妈说粮仓里的小麦没有了,一大家子人,她们也不够吃呢!”
万玲说:“那就算了,你先把这点小麦送去推(磨)了再说。”
丁瑞智推完面粉回来,时值中午。两人齐心协力,把面粉倒在一个团簸(又大又圆的浅口竹器)里,在屋中间的地上摊开散热,打算散完热后再装进一个带盖的大圆木桶里。
之后,万玲忙着去做饭,丁瑞智去剁猪草喂猪。
不料,一只小猪不知何时从猪圈的石缝里钻了出来,跑进堂屋,朝地上竹团簸里的面粉拱了几口,偷吃了起来。
这还了得?
万玲心下一急,连忙拍手驱赶小猪,小猪受到惊吓,干脆直接从团簸里的面粉中间穿了过去,拼命朝角落里钻,面粉上立即留下长长的一串猪蹄印。
万玲说:“瑞智,你去找个大勺子来,把有猪蹄印的地方挖去,剩下的面粉是干净的,还可以吃。”
丁瑞智说:“那太脏了。把猪脚印之间的空隙处(好面粉)挖走,用来我们吃;把凡是有脚印的地方(脏面粉)保留着,用来喂猪。”
万玲不依,不满地说:“面粉本来就不多,若像你这样挖,还能剩下多少好面粉?”
两人争执不下,万玲开始数落丁瑞智⋯⋯
正在吃饭的丁瑞智一来劲儿:“成天瞎吵吵,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没等说完,他放下碗快,腾地站起来,把团箕里的面粉,全部倒进装猪糠的木桶里,混在一起了。
这下万玲更火了,吼道:“吃,吃,就知道吃,我让你们吃?”边吼边甩开胳膊,将蒸饭的多用锅提起来,抡到大门外,多用锅划了一个圈,又重重的落回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万玲觉得还不解气,又一脚踹翻了蜂窝煤炉上热气腾的火锅,锅里是猪油煮白菜。
饭菜被扔到门外的地上后,一条土狗跑过来抢食。
扔完饭菜,万玲气得坐在地上呜呜大哭,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本来⋯面粉⋯就不多,找你妈借…又没借到,你竟然全都给扔了⋯⋯”
邻居闻声赶来劝架,围观的丁学波说:“好啦,好啦,饭菜都让狗吃啦!”
万玲破涕为笑,围观的邻居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站在一旁的丁学慧心情异常沉重,怎么样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