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逻辑构造(二十世纪西方哲学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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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版序

一部科学著作的目的在于什么?在于表达一种思想并使读者相信它提出的思想之正确。不过,除此之外读者还想知道:这些思想从何而来又引向何处?它们在其他领域同哪些思潮有联系?只有整部著作才能为这些思想的正确性提供论证。这里,在理论的范围之外,我们可以尝试对第二个问题作一简略的回答:本书在现代哲学以及整个现代生活中占有什么地位?

在过去几十年中,数学家们已经建立了一种新的逻辑。他们这样做乃是出于必需,乃是由于数学基础的危机,因为旧逻辑在这个危机中已经完全失去作用了。人们不仅发现它无力应付这种困境,而且更糟糕的是,旧逻辑还陷入了一种科学理论可能遇到的最坏的情况,即它导致矛盾。这一点给新逻辑的建立以最强有力的推动。新逻辑避免了旧逻辑的矛盾;但是除了这种消极的贡献之外,它还证明自己具有积极的功能,当然这首先只是在检验和重新奠定数学基础方面。

历史地看,新逻辑最初只是在极小部分数学家和逻辑学家中间才受到注意,这是可以理解的。只有少数人能预感到它对整个哲学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它在这个较广阔的领域之充分应用几乎还未开始。如果哲学想要走上(严格意义的)科学的道路,那么它就不能丢开这种卓有成效的阐明概念和澄清问题的方法。本书是沿着这条道路走出的一步,并将以此促使人们在这个方向上迈出更大的步子。

本书主要讨论认识论问题,亦即知识之相互还原的问题。新方法之富有成果表现在:对还原问题的回答导致建立一个统一的系谱式的科学概念的还原系统,这个系统只需要很少几个根本概念。可以预期,通过对科学概念的相互关系的这种澄清,一些普遍的哲学问题也可以得到新的说明。我们将可看到,通过所获得的这种认识论的见解,某些问题会变得极其简单,另外一些问题则被揭露为纯粹似是而非的问题(Scheinproblem)。对于如此广泛的推论结果,本书只能做简短的讨论。这还是一个宽广的,大部分尚未经人开垦,正待我们耕植的领域。

本书的基本观点和思路不是作者一人的财富和事业,而是属于既不由任何一个个人所创造,又不由个人所包揽的某种科学氛围。我在这里写出的思想得到一批积极的或乐于接受它们的合作者的支持。对这些合作者来说,首先是有某种共同的科学基本观点。他们背离传统哲学只是一个消极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其积极的宗旨;要概述这些宗旨并不容易,我只能尝试做一点提示。这种新型哲学的产生同各专门科学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学的工作有密切的联系。于是,人们也力求把科学家的严格负责的基本态度作为哲学工作者的基本态度,而旧哲学家的态度则更类似于诗人的态度。这种新的态度不仅改变了思想方式,而且改变了为哲学提出的任务:各个哲学家不再想一下子就建立起一幢完整的哲学大厦,而是每人都在一个总的科学内在一定的职位上进行工作。对物理学家和历史学家来说,这种态度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在哲学上我们看到的却是下面这种情景(这种情景一定会使具有科学信念的人们感到沮丧):许许多多互不相容的哲学体系一个接一个、一个挨一个地建立起来。如果我们在哲学工作方面也如在各专门科学工作方面一样给每个人只分派一部分的任务,那么我们确信可以满怀希望地展望未来,我们将通过缓慢的审慎的筑造获得一个又一个识见;这里每个人所承担的任务只是他对合作者全体所能负责并能证明其正确性的东西。这样小心翼翼地把一砖一瓦累积起来,我们就会建立一个稳固的建筑物,而未来的每一代人可以继续扩建。

由于对每个哲学命题都要求为其正确性提出证明和强有力的根据,这就会把玄想的、诗意的作品从哲学中排斥出去。当人们开始认真地对待在哲学上亦需持有科学的严谨态度的要求时,就必然要全部形而上学从哲学中驱逐出去,因为形而上学命题不可能得到合乎理性的证明。任何科学的命题必须具有理性的根据;但这并不是说,通过理智的思考,就一定能够发现一个科学命题是合理的。人们的基本态度和兴趣当然不是由思想产生的,而是受情感、欲望、素质和生活环境的制约的。不仅哲学如此,即使如物理和数学这样最理性化的科学也是如此。但是具有决定意义的是:物理学家不援引非理性的东西作为其论断的根据,而是给以纯粹经验的和理性的论证。在哲学工作中我们对自己也要有这样的要求。实际处理哲学问题并找到新的解决不必纯粹是思想方面的,而是常常由欲望决定的,常常要使用直观的方法。但是,其根据必须摆在理智的法庭面前予以评判;在这里不允许乞援于任何直观体验或感情需要。我们在哲学上确亦有一些“感情的需要”,但是它们有赖于概念的清晰、方法的严整、论题的认真负责以及各人参与合作所取得的成果。

无庸隐讳,尔今正有几股反抗上面这种哲学倾向的形而上学的和宗教的思潮重又发生了强大的影响。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相信我们要求清晰性、要求一种摆脱形而上学的科学的呼吁终将得以实现,这又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我们知道,或者说得更谨慎些,我们认为,这些对立的力量是属于过去的。我们觉得,在以我们哲学工作为基础的态度和目前在所有其他生活领域中颇有影响的思想态度之间有一种内在的亲缘关系;在艺术特别是在建筑艺术思潮中我们感觉到这种态度,在为人类生活、个人和集体生活、教育及一般外在组织争取一个有意义的形式而进行的运动中我们也感觉到这种态度。在这里我们到处都感觉到同样的基本态度、同样的思维方式和创作风格。这是一种信念,这种信念在任何地方都诉诸清晰性,但承认不可能穷究尽探生活的全部错综复杂,它既仔细探讨个别的形式,同时又宏观把握整体,它既重视人们的联合,同时又关心个人的自由发展。本书相信,未来是属于这种信念的。

鲁道夫·卡尔纳普

1928年5月于维也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