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伤逝和决心
托米说那是个行者的背影,杀死羚牛的是个行者;那瓶酒是他在地上捡起来要扔过去制止那场杀戮的,可狄小七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描述更早些时候他还看见另一个行者的影子,那个影子猫在某个长帐篷的后面,近乎疯狂地吞噬着一棵植物,就是因为追逐那个影子他才进了河工的树屋,可除了狄小七和那个杀死羚牛的行者,他没再见到其他人,直到他的表哥们从死亡的阴影里解救了他。
狄小七无从证实托米是否说过这样的话,她为此心情落寞。
她是为了他赶到树林里去的,她驱赶了那个伏在羚牛颈部的背影,没人看清那是不是个行者,托米拎着酒瓶的冰冷和僵硬也绝不是一个清醒的状态。
她挡住了他的视线?
在她的剑光照亮那片空地之前,托米不会看见暗处的影子。
***
遨游族人的送葬队伍走过来了。
这个迁徙聚落一共五十多个人,他们全体盛装出席了葬礼。
一个带着黑礼帽的中年男人驾车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车上拉着黑黄相间的柏木棺,野花被精致地捆成斑斓的花束堆在棺木周围。
奥莉薇娅捧着蒂媂的半身画像跟在车子后面。
红头发,绿眼睛,宽发带,长耳环上蜷伏着一枚火蜥蜴,画像中那位友善的女士,那张线条柔和的面孔上依然是温和而睿智的笑容,和她躺在奥莉薇娅的怀里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
狄小七的眼睛模糊了,恍惚地看着六个遨游族男人举着绿帘子帐篷,和另外一些人举着奇怪家具和饰物从她眼前顺序经过,没在意他们并不显得悲伤。
她和站在归乐茗外稀稀落落的法王镇平民一起跟在了行列的后面,朝河边走去。
棺材、帐篷和杂物都被烧掉了。
噼啪的爆裂声里,只夹杂着奥莉薇娅压抑的呜咽和一些善良的叹息。
袅袅的青烟散去时,狄小七抬头看到城墙上的五月堡人纷纷离开。他们的脑海里本来没有这位遨游的智者,她和故事一起出现在他们的舌尖,又和那缕烟一样迅速飞逝了。
一个过客!
和偶然经过他们头顶的浮云没什么两样。即使她是个行者,何尝不也是如此。
在Samsara消失,在Zera出现,然后也会和蒂媂一样,像一缕轻烟,在人们的记忆里越来越淡,几年后谁又会记得她呢?
狄小七的心情低落到极点。她过去把手搭在奥莉薇娅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看着她的族人把灰烬扫入白浪河水。
奥莉薇娅的眼睑红着,她没拒绝狄小七的友好示意,她的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空洞。
“你到蒂媂的帐篷里去过,她对你说什么了?”
“我问她几个问题,她给我一些建议,最后让我去跳蚤市场碰运气,没别的。”
狄小七还不能告诉她小萨的事,蒂媞对她说的话语已是给她的遗嘱。
抬棺的那几个黑衣青年冲着奥莉薇娅招手,她没理睬,仍然看着河水,长睫毛挑着泪光。
“他们在招呼你。”狄小七说。
“该走的时候我自己会走。”
奥莉薇娅淡淡地说:“她一直是个好人,可我们在这个聚落里一直不受待见。我在想我接下来该去哪儿,是灰松堡塔楼底下的集市,还是罗什经城城墙外的桦树林。哪儿都一样,今天起,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是找到那个理由。”
狄小七看着奥莉薇娅的脸颊,那里牙关紧咬,她叹了口气说:“你该和他们待在一起,你还小。”
“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吗?”
那几个低声说笑着离去的青年和奥莉薇娅不同。他们的头发、眼睛和皮肤的颜色更像北印度人,而奥莉薇娅和蒂媂一样,头发是酒红色、眼睛是淡绿色。
“我跟着蒂媞不断加入新的族群。我们总是流浪的异乡人,就算在遨游族里也一样。我猜她一直在躲避什么,也许要躲的就是这一次……她才刚回来没几天,带着新伤,她本来就有伤病……”
奥莉薇娅脆弱而倔强地颤抖起来,“我应该感激她,无论多难,她从来都不曾抛下我,直到这一次。我猜……可是所有人都说不是,她自己也不承认……我猜蒂媞不是我的姑姑,她是我的妈妈。”
话到末尾已经轻得经不起风吹。
狄小七的眼睛湿了,她轻声说:“别难过。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无法选择的事情而悲伤。你看,打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妈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奥莉薇娅扭头看她,她报以微笑。
还有什么比微笑更能拉近同在异乡的两颗心?
奥莉薇娅紧绷的脸颊松弛下来,那几乎也是淡淡的笑容。
奥莉薇娅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顺着边框把那张画像割了下来,卷了卷塞进衣领,把画框扔进了白浪河。她们一起看着画框和那些灰烬一起飘远,沉没。
狄小七说:“你要去灰松堡的话可以等着和我一起走,我要去那儿找我的朋友。”
“你要离开?”
想不离开也不行,待不下去了。
狄小七苦笑了一下,“蒂媂建议我去那儿,说那儿最安全。到了那儿我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你也可以成为一名行者。”
奥莉薇娅摇头,她又哽咽了,但她语气坚决:“我不会,也不需要。行者能做的事,蒂媂也能,”坚决让她显得倔强,“虽然她一直承受着伤病的折磨,但她能!可这方面的事她从不对我多说。”
狄小七小心翼翼的问:“那天,她……对你说什么了没?”
“没有。我到她身边的时候魂魄已经离开了她,火蜥蜴和蓝魄蜘蛛不见了,她的手心里攥着这个。”
奥莉薇娅在身前摊开手掌,那是一颗金色的纽扣。
那就是奥莉薇娅当下的理由,她会为之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也会!
狄小七这么想的时候,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在她的记忆里,她只为了妈妈这么伤心过,这么坚决过!
她在返城以后一直在想着她和奥莉薇娅之间的谈话,她俩面对河水,没人知道两个小姑娘在嘀咕什么。
她告诉奥莉薇娅她和小河工柘杰是朋友,本来她是去找他的,还告诉了她那张纸条上的信息,以及蒂媂说李是善意的、颛沃是可信的,还有那个诡异的人的名字和绰号。
奥莉薇娅则告诉她木匠的儿子李现在是瑟普特委托的代理人,瑟普特去竞买那些马匹,遨游族人作为买方也参与了五脚客舍里举办的神秘拍卖,卖家是高原人,标的是一批战马。
狄小七回想起瑟普特在和她返回树林之前已经走过那条路,他提到了马匹,她回想那个声音、魅影、托米、骆森、来晚的河工巴斯,还有拍卖,礼堂的河伯仪式。
她委托奥莉薇娅暗地里留意一下,因为参与拍卖的遨游族人也许见到过什么特别的人和特别的事,而她会从霍布斯家入手。
她们约好了,等狄小七准备好了,就到城外来找奥莉薇娅结伴同行,这期间各自搜寻一下与当日有关的线索,至关重要的是那粒纽扣。
那是颗金质纽扣,一枚指甲金粒值四百八十纳孔,不会来自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