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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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若如初见(第三十一)

“朝上陛下褒奖了祁帅戍边有功。”

那就是,没在朝上提孟琛的事了。

孟逸歌刚起身正由着宫婢更衣,听了景兰回话,面容虽然困倦但好歹嘴角有一丝笑意缓和些。

真是绵里针,坏得很。

“我就知道故意吓唬我…”起早没开嗓,孟逸歌浓声念叨了一句。

景兰正给她束腰,没听清却能感知到她心情不错:“主子没听见其他封赏反而高兴些?”

“哼…”孟逸歌从鼻息哼出一声,直言不讳道:“阿琛那三两重的功劳,要是真得一个大大的封赏,我就高兴了?”

那她可要睡不着了。

“主子惯爱说反话的。”景兰年纪上来,看破说破的性情一点没改:“主子是担心陛下封赏太过,惹人争议,有损圣名。”

不说孟逸歌担心,朝上那些人个个都担心。

“谁管他。”孟逸歌拢了袖,嘴硬了些就该好好净牙。再去妆镜前坐下,接过晚晴递过来的水帕子擦了擦脸。

望向镜子时,沉沉舒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不安还是自在。

“主子是想着一会儿见少将军,有些不安吗?”景兰给她梳头,看她坐在铜镜前唇角紧紧,胸口几次浮沉长长舒气,高兴不像高兴。

“嗯,”孟逸歌看着铜镜,恍然如梦:“记得他出生后没多久,父亲战场重伤,兄长带兵千里奔袭。”

“他自小就没什么人照看,吃了许多委屈。”

“少侯爷当时年少意气,一心想建功立业,不满婚事无奈奉旨成婚,即便不出征留在京里也不见得会照看孩子。”景兰讲起往事倒比其他人要更冷淡些。

“是了,夫妻无情,苦了孩子,”孟逸歌感慨万千:“嫂子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不好,没两年撒手人寰,满府里都说这是个没娘养没爹疼的孩子…”

怎么又说到这了。

景兰宽慰道:“后来不是有主子的庇护嘛,如今少将军长大成人又建功立业,武将内外说起他没有不夸赞的。”

“对了,祁家的老太太也疼爱他,夸他有出息,给祁家长了脸面。”

“眼看如今,倒也不枉费主子当年的辛苦。”

那时为了这孩子,她也是费尽心机。可惜当时年纪小,小女娃不懂筹谋,否则也不至于只护到他八岁。

“几年而已…”孟逸歌不再说过往,垂着眼眉愧疚之意不言而喻,低声念叨:“长大了,长大了…”

她照顾的几年,放到后面的这十几年里,不值一提,甚至就像从没出现过。

“主子实在不想见,不如再等等?”

“来日方长,等主子养好身子。”

“早晚而已,有什么分别。”她弯着嘴角,像是笑话自己:“见了也就罢了。”

皇帝下朝,这会儿已经把祁敬中和太簇叫到宣政殿。

暖阁与宣政殿不过半墙一扇垂幕之隔。

如画端着汤,银针试过后又尝了半勺,这才送进内室。

孟逸歌一把接过,喝药都没这么干脆,像是喝酒一般,一口饮尽,再又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副视死如归豁出去的架势。

“嗤…”景兰没忍住笑意,一抬头看见主子的目光幽幽投来,收了笑意,连忙欠身行礼。

时间掐得正正好,整理好仪容也进了膳食,片刻后景安从外殿进内室来,欠身行礼:“主子,陛下请您移步。”

“嗯。”

孟逸歌又是沉一口气,后才起身,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好像和当年一样,又不一样;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认出来,还记不记得,还…怪不怪她。

景兰端着备好的香茶跟在一旁,待走到垂幕前,景安先躬身前一步走,为孟逸歌掀开帘子一角。孟逸歌接过景兰手里的香茶,独自往殿前主座上走去。

“南岐国君病重,少主年幼,全凭外祖家支撑朝堂,家主又年长,底下的儿女没有能主事的,将来…”

祁敬中还在说些什么,听见脚步声,余光一撇看孟逸歌从内室暖阁走出来,即刻拱手行礼。

太簇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愣愣模样。

“咳…”祁敬中咳了一声,才见他回神。

孟逸歌把茶放在桌上,看着座下父子两人。——长这么高了。

孟逸歌看他不说话,猜测他好像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吓着了。

祈敬中踹了太簇一脚,太簇单膝跪了下去。

犹豫了许久,不知道怎么称呼,封号也没有…

这殿里内外都安静得很,孟逸歌顿时也紧张起来。

皇帝握着孟逸歌的手,两人走下高座,在太簇面前站定。

没有外人在,祁敬中也不避讳,说笑着:“这孩子许多年没回宫,在外野惯了,不懂规矩。”

“陛下莫怪。”

皇帝扫了他一眼,有笑意却不说话,看着孟逸歌,一副凭她发落的意思。

没见着面有些发慌,见了面反而安下心了。

“你叫我什么?”

孟逸歌说的第一句话,几人都听清了,只是太簇不见回应。

祁敬中微蹙眉,难不成这小子又走神了?为父就是糙一些,伸腿又是一脚,踢在太簇腿上。

太簇放下抱拳手,又跪下另一腿,腰杆确是立得笔直。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有动静,目光由下至上,缓缓抬头。

雪履白裙青衣衫,桃唇月眸乌木发。

他想说些什么,喉咙有些紧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她站在皇帝身旁矮了一个头多,只堪堪到肩膀,身形也比寻常姑娘还要瘦弱许多。脸色苍白,眼窝凹出一道阴影来,半点不圆润,上了妆仍有病态,看着像是命不久矣…

不不不,是大病初愈。

皇帝松开掌心,环臂抱她,她太瘦了,皇帝一个宽大手掌就遮挡了腰身。

其实还好,放到一年前,她脸颊两侧消瘦得很,看着更病弱,这一年还算养回来一些,总归脸上也有二两肉,依着骨相,看脸也有圆润一点。

太簇仰头看着她,面色寻常无异。孟逸歌也不说话,只是眼眶红红地。

再没有后话了,祁敬中领着太簇出宫去,沿途红墙高高印着上午的暖阳,颜色好看。

祁敬中一路都在唠叨:“来之前就交代了你,不要失态不要失态。”

“当着陛下的面,你还敢溜号?狗胆子不小。”

“唉…养你这么大,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你十七那年,头一回自己挑大梁,带兵去西山剿匪,我一个月没收到你半个字的书信,急得老子差点带兵去救你。”

“老太太也挂着你,你倒好乐呵呵回来邀功,说回来的路上顺带把水贼也剿了。”

“那会儿怎么没见你这幅模样?”

“没出息的玩意儿,老子跟你说话呢!”

“你笑什么?”

祁敬中压着声骂骂咧咧一路,这小子一个字没回,照往常都开始顶嘴了,最是嘴皮子不饶人的也不知是随了谁。

他在笑什么?

“老子问你话呢!”

“高兴!”他中气十足的一声,差点把祁敬中吓着。

啪!

祁敬中抬手就是一个雷公捶敲打在太簇的后脑门上,骂道:“失心疯了你!”

高兴就高兴,宫廷之中,他又是呼又是喊的这是做什么。

太簇又不说话了,昂首阔步向宫门走去,阳光沿着红墙边黄瓦沿散落在他红袍官衣上,衬得他面容更是俊逸朝气,初冬寒重仍有春和日暖之意。

他笑得开怀,踩着阳光一路向前,步子到宫门口时一顿,回身转头去看层层叠叠的宫殿,冷不丁落下一滴泪来。他满脸的笑意还没褪去,这一滴泪有些突兀,连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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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律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

孩童稚气的声音回响在记忆里。

“你叫我什么?”

“好啊你,你不叫姑姑了!”

卫姁十四生辰时,授封异姓公主。

“啊…不是不是呜呜呜…”五岁的孩子,说也说不清就呜咽起来:“是福嬷嬷说姑姑授封公主,行礼时不可以胡乱叫姑姑的呜呜呜呜…”

宫规森严,不可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