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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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复当初(第三十二)

孟琛没得授封的事又让一群人胡乱猜测了一阵,想到皇帝的做派一向是不同常人,圣心难测似乎也就能理解了。

“那三两重的功劳。”

功劳说大不小,上呈御前的文书写的是:机敏警觉,及察要害,扫敌有功。对了,还有一句:细作尽除,勇救上将。

如果是太簇得了这样的功劳,必然是要在朝堂上再出头的。只是孟琛既没有根基也没有经验,这一趟又有太簇为首带队,到底是谁的功劳还真是说不清了。

旁人怎么想不说,孟逸歌头一个就是不相信。

孟琛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能有几分才能心里有数得很,这才参军没多久就立下这等功劳,连她绝不会信。

回京也好,祁敬中带着太簇出宫后的第二天,皇九子就带着孟琛进宫了。

以向祖母皇太后请安为由进的后宫,事先请示了皇帝准许,孟琛可见孟逸歌一面。

孟逸歌没让他在暖阁见,先是去给太后请安,再避开前殿去后庭,如画前去带人来见。

近身四处都是太后身边的。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步履匆匆,气息急急,孟逸歌还没转身去看就先听见一声:“姐姐!”

身边的宫侍没什么反应,耳观鼻眼观心,微微低着头,腰肢腿脚立得规矩板正。孟琛这等行止于宫规而言实在是失态失礼,即便是嫔妃的前朝家眷进宫,当着宫侍的面也是得规规矩矩行礼的。

巍巍皇权,岂是儿戏。

他一声姐姐,三步并作两步就上前来,便想扶着孟逸歌的臂,再握住她的手,好生看看。

姐姐过得好不好,姐姐一定过得不好。

孟逸歌本坐着,看他的动作即站起身来,快他一些退了半步,使他的手落了空。

“呵这都是在军里有了职份的人了,仍是这副孩子样?”

她面容带笑,语气温和,半点不像是立威的样子。

孟琛一愣,随即后退两步,屈膝下跪,抬臂横掌,规规矩矩磕头行礼。

“快起来吧。”孟逸歌伸手去扶他,他接住那只手,掌心触及骨感,虽然瘦一些但不似从前那么凉了。

“去一趟军营,人也壮实了些。”孟逸歌拉他坐下,打量着他眉眼的不同:“真是长大了。”

孟琛听不进她的话,只是反复唤:“姐姐…姐姐…”“姐姐过得好吗?”

“姐姐的身体好不好…”

“姐姐还有再生病吗?”

“姐姐一个人在宫里有没有受委屈?”

这些话,他一个字也没有问出口。他不敢开口,不敢问,怕她伤心怕她难过,怕她忧心怕她病重,怕她一个人没有支撑下去的念头。

“姐姐在。”孟逸歌哄着他,虽然有些看不懂他莫名而生的沉重:“怎么出去一趟更多愁善感了?”

上一回见面,他也只是担心,这一回怎么看着更沉重,神色复杂。

“姐姐都好。”孟逸歌问他:“你呢?”

“我立功了。”孟琛收起情绪,好好与她讲:“姐姐,你等等我。”

“虽说是慢了些,但绝不懈怠…”

后面还有话,孟逸歌笑意连连直打断:“沙场之上,生死攸关,哪里是能急得来。”

“这可不是读书写文章,力争上游未必就是好事,你…你需得知进退懂分寸。”

她不知如何与孟琛讲,想到孟小弟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恐怕有些话说出来理解不透,想差了可就不好。

“我知道。”孟琛点头称是,又讲:“祈帅教了我许多,不曾嫌贫崇贵,军营里多得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祈帅都十分照顾。”

祁敬中的为人,坦荡正直,自然可信。

非要说缺点,那也只有太过刚硬,有时铁面立规半点不留情,这样的人是要得罪人的。

“你既学有所成,不如跟姐姐说说,学了些什么,懂了些什么。”孟逸歌把茶往他眼前推了推,笑道:“姐姐也想听听,咱们家琛弟是如何立功的。”

“姐姐想听,我都说给姐姐听。”孟琛确实聪明,本事长没长不好说,偷梁换柱,避重就轻的本事见长:“只是难得见一面,说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我心里不好受。”

孟逸歌笑意一窒,似随意地坐直了腰,端起茶碗喝口茶水:孩子大了,哄是不成了。

换做从前,不必多问,孟琛早就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渲染故事,高谈阔论起来。孟琛不是话少的人,相反是十分爱与人谈天说地,若没有皇九子这一出,孟琛或许会做个一生不羁才数风流的陇苏小郎君。

“你既不想说,姐姐不问。”

孟逸歌放下茶碗,仍是长姐模样:“姐姐不懂外头的事,你既胸有宏图,只管脚踏实地去做,不辜负父亲教诲就好。”

她说脚踏实地是咬字更是清晰咬重,孟琛想起离家前父亲的交代:脚踏实地,行稳致远。

“怎么会…我有许多话想跟姐姐说。”孟琛的嗓音也浓了些,不似从前的少年清稚。

“姐姐,我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姐姐都好。”孟逸歌讲:“你要是得空,记得写信回家,长辈们都记挂着你。”

“好。”孟琛再又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清瘦薄暖,低声念叨:“入冬了,姐姐照顾好身子。”

孟逸歌晓得他的意思,但也无从解释,只得一遍一遍同他讲,回他的话,断他的疑:姐姐都好。结果这来之不易的一场谈话下来,该问的都没问,耗着时辰说的都是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

孟琛看着更像是千言万语说不尽,唯而一句长姐安。

宫规森严,孟逸歌即问不出什么也不能留他闲谈。皇九子是晨早进宫给皇帝太后请安,没有留膳就得在午时前出宫的。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不一会儿宫侍来接孟琛出去,总不能让皇九子反过来等孟琛。

待人走了之后,孟逸歌坐回原处,小亭上午暖暖但风里带寒,景兰给换了一碗热茶汤:“主子暖暖身子,回内殿吧。”

“嗯。”孟逸歌的右小臂搭在桌上,掌心半拢,指尖在桌面敲出些节奏来。

她仍有疑心。

“走吧。”她站起身,拢住披风,转身走进花簇小道上横廊往内殿去。

景兰问:“主子猜到原由了?”

“没有。”孟逸歌摇摇头,但并不忧愁,只是笑:“既然有本事跟我打太极,八成是有自己的心思了,有心思就知道盘算,琛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无意管。”

这战功真也好假也罢,即便来之悬疑,总归孟琛自己是知情的,不至于被完全利用也就不至于完全无辜。

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原本以为是皇帝授意,或是另有隐情,今天一看孟琛也不是原来的孟琛,说不定真有本事立功,即便没有本事立功,自个儿心里有数也就随意吧。

“主子放心了,我也安心。”景兰扶着她,手臂从她身后虚环着,浅浅挡些风。

今儿传了话去御前,她留在太后宫里吃午膳,不晓得那位主子要不要过来。

初冬宫里还没下雪,只是一阵接一阵的风穿巷入殿,拂过的衣决有轻有重,有人欢喜有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