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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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得干政(第三十)

大军凯旋,这是好事。

南歧野心勃勃,不时动乱滋事意图挑衅边疆。这么些年太簇跟着将军驻守边关,算起来有整整五年没有回京过个年了。

这一回孟琛立功受封,太簇也跟着大军一同回京复命。皇帝早派人传了旨意,请将军整顿军马,安顿将士,好好休整一日再进宫。

听说今午后就到了,皇三子为首与其两兄弟领着二品下朝臣去城门迎胜军首队。三个皇子,大半朝臣,可真是给足了颜面,只是看着孟琛贯甲提兵,英姿飒爽的模样有些感慨。

谁知道呢,一年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生竟摇身一变成了军中有职份的小副将。不过也是,燕山峡一战,军中的细作露出马脚,南岐的伏兵也全数伏诛,虽说不是什么大战役,但毕竟活下来的只有太簇和孟琛。

孟琛护将平敌有功,虽然听着有些牵强,但具体的细节由太簇回禀祈帅,以太簇平日里傲世不凡的模样,旁人也不敢胡乱揣测他的话,总之孟琛是立功了,听说太簇受了重伤而他反而只是一些皮肉苦,这一下名声又更好听了些。

瞧瞧,看着眼看就是一条位极人臣的青云之路。从前那些胡乱猜测,闲言碎语的人,总觉得孟逸歌进宫伺候皇帝,这个小兄弟想来在皇九子府里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今再看,还是得夸一句九皇子深谋远虑。

“好个老九!”

皇三子前几天接了迎帅的旨意后,气得在府邸摔瓷砸碗,直骂他那好九弟心机深沉。

“想必是九殿下早有打算,孟琛走簪缨之路不易,先把孟逸歌送进宫引人注目,好让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在盛宠上。”府里的两个幕僚正商议如今的局势之变,说起孟逸歌这一棋。

“原本以为九殿下想以孟逸歌把握圣心,这一年过去也没听说有什么位份,不少人笑话他棋差一招。”

“谁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得了机会把孟琛送进军营,攀附上祈帅的高枝。”

“眼下老九是我们兄弟中,唯一有祈帅门下近人的皇子。”皇三子握住手腕,语气平平可面色却紧:“我们送进军的人有几个能掌权,难为老九有这个本事,让祁敬中扶持孟琛。”

总之无论事态如何,这姐弟二人是别想撇清干系了。

孟逸歌没听说外头的流言碎语,景兰和几个小辈整日里寸步不离,什么话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只是在暖阁闲坐时,听着一墙之隔的宣政殿来来往往,或多或少总有人封赏孟琛的事,有的不直说也是牵羊带马地旁敲侧击。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朝堂之上片叶万斤,马虎不得。孟琛是皇九子举荐的,又入了祈帅的眼,怎么赏,赏什么,这可就有得争了。

若是能够放在自己手底下…

孟逸歌躺在贵妃椅上,侧身半臂手握空拳,正撑着脑袋,腕上的飘花冰玉镯子太大,直直滑下定在小臂上。

景兰正从如画手盘上接过茶盏,屈身奉上:“主子有心事?”

孟逸歌没接茶,嘴里头念叨着:“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景兰问。

孟逸歌坐起身,景兰一把抓过靠枕及时垫在她侧腰处,好叫她坐得舒适些。

“孟琛,升得太快了。”孟逸歌低声讲,左手捻着十八子,有些乱了盘算。

“这是好事。”景兰眼里的孟逸歌连带着她身边所有,都是顶好的:“孟家小哥在主子身边养大,有今日的本事也只有感激主子的份。”

“嗤…”孟逸歌嗤之以鼻的笑,解释说:“什么养大养小,我自出生后病弱不堪,八岁前都下不了床,根本不认识他。”

“琛弟也是九岁时,父母双亡后才送到院里,那时我每天清醒的时辰不过二三,陪着他逗乐,说个笑话罢,哪里是我养大的。”

景兰是有听说的,主子这一回身子弱也是早产落下的病根,听说打小都是孟琛去给她送吃的,大半时光都在床榻病枕上一梦又一梦。

“毕竟是主子看着长大的孩子,孟家小哥为了主子,也该争气。”景兰低声讲,声音沉沉地。

孟逸歌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心里挂念的事不在于此:“我是不懂排兵布阵的事,但这孩子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晋升得如此之快,我总…”

她该如何说呢,心里的猜测更多过疑虑。

外头传来朝臣磕头告退的声音,景兰扶着她,绕过屏风,走到垂帘处,看着朝臣退出殿门。

景安是谨慎的,一向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隐约察觉到目光,侧眸看殿内通着暖阁的一方垂帘后头有人影晃晃,顿时明白。

景安抬手施令,小太监几人卑躬垂首退出殿门外,再将殿门关起。清干净了闲杂人等,景安急步走到垂帘处,掀开垂帘一侧,横手做请:“主子。”

孟逸歌这才走进殿内,直直向龙椅高座上去。

景兰与景安守在一旁,未有近身。

皇帝长手一揽,将她抱在怀里,孟逸歌一抬眼就看去案上堆积起来的奏折,皱着眉头正要问。

皇帝蹭了蹭她颈窝的头发。颇有意趣地挽了一缕在手里把玩:“怎么不在里面歇着?”

孟逸歌问:“你打算给孟琛什么封赏?”

皇帝勾着唇角笑意深深,目光在孟逸歌头发丝上来来回回,像是十分好玩:“他在边境立下战功。怎么着也得封一个都指挥使给他吧。”

胡说些什么呢?

“你这是想来个晚节不保吗?”想来孟逸歌是这宫里唯一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骂一句的。

“你说我老。”皇帝有些不高兴,挑眉看她,竟也不见她软声哄哄认个错。

孟逸歌懒得抬手几天从桌案上翻出一本金纸红册,翻了翻,再讲:“太簇从军多年也不过是少将典兵尉,孟琛是个什么来路,你张口就给他都指挥使?你是疯了吗?”

她病了太多年,有气无力但话说出口还是有脾气的,听着像雨打娇兰。

“太簇职份也不低。”皇帝哄孩子一般故作幼气,仿佛是挨骂了觉得委屈的模样。

孟逸歌眉心一拧,他便不再玩笑,只是颇有深意地讲:“别人都是抢着要功劳,恨不得多些封赏,你倒好,要我给他降级。”

说罢抬手去抚画她的眉心鼻翼,眼神柔柔,念叨了一句什么听不清的话。

孟逸歌不与他胡乱说,开门见山:“我问你,孟琛晋升如此之快,是不是你的授意?”

皇帝自然说不出点什么中听的,又是一句:“我能有何授意?难道你没听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想当初,护国侯府门人就差没把这话刻脑门上了。

“祁敬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授意也得他肯听。”皇帝说着话,心思却不在话里,侧身颔首贴着孟逸歌亲近,鼻息从她脸上鼻尖儿略过下巴唇角,他乖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狗。

孟逸歌下意识点点头,想起祈敬中年少时候是师从护国侯府,成年后跟着当时的十三皇子,如今的皇帝。祁敬中“铁将军”盛名在外,皇帝二十年掌政法不阿贵从不留情面,这两个人在臣民百姓眼里都是不揉沙子的人物。

孟逸歌也就信了:“不是你的授意也好,总之不许你给他这么高的职位,他没有那个本领。”

皇帝没有答话,鼻尖在她耳垂处蹭了蹭。

“你听到没有?”

他总是爱逗她,和从前一样,也不一样。

“那你说,想封个什么赏?”

话语听着是正经的,但语气暧昧,气息缠绵,半颔眼眸。

孟逸歌一噎,转头去瞪了他一眼。

这叫什么话?

皇帝将她抱个满怀,笑得满足:“我错了,你说。”

孟逸歌探出身去将手里的奏折搁回原位,兴致淡淡:“后宫不得干政。”

“无妨。”

皇帝讲:“可以干朕。”

这是他第一次在孟逸歌面前自称朕。

“宋允和,你无耻。”孟逸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讲道。

打远处看,还当做是两个人鬓角厮磨,窃窃私语,竟没一句情话。

真是绝佳之配。

“你刚还说我老。”他又翻旧账。

“真记仇。”孟逸歌抬手去抚他的发束,轻声哄道:“三十七岁,还不老。”

不知怎么,似乎感到她鼻尖丝丝缕缕的心酸弥漫到他胸膛。

“我的姁儿永远十七岁。”

上辈子他比卫姁大两岁,如今大了二十岁。

十七年。

“我想让琛弟做个富贵闲人就好,能够保一生平安富贵也好照顾家族,算我还了孟家的养育之恩。”她忽然说起这个,不知想到什么。

皇帝轻啄一下她的唇角,右臂环抱,左手挽发,不甚在意:“你想让他做个闲人,他未必就只想当个闲人。”

孟逸歌好似明白了什么,轻松了些:“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须要做个闲人。”

皇帝点点头,算是答应她了。

手心里把握着她的一缕发丝,目光落在她眼眸像是怎么都看不够,有时候看久了竟有些模糊,恍惚间好像握不住她的手一般。

皇帝笑时面容比少时俊郎更添些冷意,若说当年是个颇为聪敏有些调皮爱逗弄人的少年郎,如今当真是修了千年的老妖精,叫人拿不准心思,猜不透面容下的谋算。

他对着孟逸歌笑时,孟逸歌总觉得他又憋着什么坏呢,结果他说:“给你说个高兴的——太簇也一道回来了。”

坏也就随他吧,孟逸歌觉得自己总是偏心他的。

“你高兴吗?”皇帝问:“想不想见他?”

孟逸歌回想过往,眼中有愧意:“我走那年,他还没满八岁。“

太簇是护国侯府的血脉,当年护国侯义子卫胥成年后一次出行偶然救下脱缰马车上的一个姑娘,姑娘衣服擦破坏了名声,非嫁不可。护国侯彼时大权在握听闻有此一事,不容有损朝廷军将声名便要其提亲成婚,卫胥急得直言心悦义妹卫姁,愿侯小妹成年及笄。当时太后尚且是贵妃,又是卫姁姨母,气急便请先帝开恩下旨将这亲事定下给卫胥。谁知生下这孩子后也没见收心,反而对妻儿不管不问,后来举兵反叛,满门被诛。

除了太簇。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的…”

皇帝问:“我呢?”

“我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

“你?”孟逸歌一笑,阴阳怪气的滋味:“你荣登九五,睥睨天下,后宫佳丽三千人,子嗣兴旺,还要如何?”

你看,总是输她的。

皇帝声音低沉像是不欢喜,但也不曾解释:“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还是谢谢你,留他一命。”她温柔起来真是要命。

“他是你养大的,我自然留情。”他昂首对上目光,像是要望进她心里:“这世上念着你好的人,我都记着。”

不知为何,两人说着话总是莫名能说出许多过往的酸涩来。

“后来呢。”孟逸歌听他说,勾着手指轻触他的耳垂。

“送出宫,让祁敬中养着。”

“他当年在宫里跟着你无人不识,幸亏还小,出了宫也就没人认识了。养在郊外庄子跟祁家门下的农户长大。”

“过了三年,祁敬中带他上战场,收他为义子,照看他。”

孟逸歌蹙眉:“祈敬中这人铁一般的面孔从不攀亲折贵,忽收了儿子,没人怀疑吗?”

“登基的头几年,我带兵出征打下的这一片疆土,哪柄刀下没有英雄魂。”

“兵将的遗腹子遍地都是,查一些家中唯老的苦门户,养不起孩子的挑出一些交给祁敬中。”

“十几个孤儿他都收为义子,太簇养在农庄两三年,混在里面也不显眼。”

原来如此。

皇帝想起一事,笑起来真像个道行高深的狐狸:“他随军出征的头一年,刚满十一岁跟在祁敬中身后向我行礼,我就知道不愧是你护国侯府出来的。”

那个眼神,那种聪明坚韧又一股子傲气不服输的模样。

“你也在?”孟逸歌问。

他只说登基后那几年出征,她从不知道太簇头年随军是跟着他的。

“嗯。”他问:“担心吗?”

“不。”孟逸歌偏不如他的意:“彼时我挣扎病榻,险些丧命,与你同战。”

“哧!”皇帝笑得无奈,甘拜下风:“你还敢说我花言巧语。”

分明是她。

“谁叫你连小孩子的醋也吃。”孟逸歌嘴皮子不饶人也学着他记仇。

皇帝不以为然,只道:“再多吃一些,我连见也不让你见。”

他说的不是太簇。

“小心眼。”

孟逸歌抚着他眉眼,讲:“要把这眼珠子挖下来,皇帝陛下眼不见心不酸。”

皇帝点点头,拥着她,脑袋埋进她颈窝里贪恋香气:“挖下来做成钗环簪在你头发上,跟着你就好。”

两人交颈相拥,孟逸歌贴着他耳旁,气息徐徐暖暖:“日夜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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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宋允和瞒着卫姁去围猎,只是想给她一个生辰礼,摔断了腿。

卫姁见他受伤心里着急可怎么都盘问不出来,说了一句气话。

“宋允和,你把我做成发冠吧!戴在头上,走到哪都带着我,这样就不嫌我烦了。”

年少绮梦,竟那样美好。

“胡说!我才不烦,日夜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