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得月楼醉救书生 安喜宫巧遇故人
你信邪吗?我信。邪能压正吗?任何事没有绝对,更何况在写故事的人的手里,就算悬念百出,但总有一剂猛药,让你恍然大悟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且说朱嬴与万通出了宫门,一个去了西厂找汪厂公研究剑法,另一个则去了东单得月楼。这北风呼啸的腊月二十八,与其为各种办案烦忧乱了思绪,倒不如给自己放个假。要一壶烧刀子酒,再来三斤羊后腿,热腾腾的涮它一锅。
腊月天,暮色早,还不到酉时一刻,这太阳便落了西山,只闻几声沉闷的鼓声从国子监方向由远而近传来,整个京城的天空如同一张黑幕,一折一折的拉了下来。
朱嬴几盏过后,望着窗外烛火摇曳,整条街都挂起了红灯笼,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毕竟除夕将近,守着这一窗灯火,团圆的日子也该到了。老人们捧着自己剪的窗花轻轻的贴在窗户上,娃娃们头戴兔爷帽,脚蹬虎头靴,提着灯笼在胡同里追逐嬉戏。温柔漂亮的女人早已把甜甜糯糯的年糕蒸好,就等着除夕夜男人归来,一家人团聚了。
朱嬴鼻子一酸,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自己已然成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可这一切又怨不得任何人,二十多年来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习惯了,没有家的拖累与牵绊,这何尝不是一种快活?想到这里,热乎乎的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写到这里,有人会问,是否此刻再来一次英雄救美,温柔乡醉,岂不应景?你还别说,还真的来了,只不过这次救的不是美,而是鬼。
且说这朱嬴羊肉配烧酒一一下肚,不一会儿便热汗蹦出,顿时觉得自己飘飘然,什么拜火教,什么代王府,什么阉人汪大牛,统统滚到一边去。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连续的叫骂声,把朱嬴这欲仙的兴致给扫去了一半。
朱嬴腾的一下站起身,酒壶不小心跟着滚落在地上,店小二急忙上前:“官爷,您悠着点,有什么事招呼小的就是了。”
“何人在门前吵吵闹闹?”朱嬴问道。
店小二道:“回官爷,是个穷秀才,一连几日在门前蹲着卖自己的那些破烂字画。可京城这么大,名家处处,谁会买他的字?看他可怜,给他些剩饭,他还不要。今日吏部侍郎邢大人在此宴请贵客,早就告诉老板将门前闲杂人等清理干净,可这人偏偏不听,所以老板他……”
朱嬴听完,使劲一拍桌子,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身穿灰色布衣,满脸胡茬的男人蜷在地上,怀里搂着一堆褶皱的书画,嘴角流血,额头黑青。店老板一边叫骂一边指使几个大汉挥拳擦掌。朱嬴一个箭步上去,将几个大汉踹倒在地,蹲下身去扶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店老板见朱嬴腰间系着锦衣卫的牙牌,又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立即哄退几个大汉,笑呵呵走上前:“官爷,实在对不住扫了您的雅兴,官爷有所不知,这穷鬼太不识抬举,好说歹说,给他饭食钱财不要,非要整日在我门前叫卖字画,这一身乞丐模样,谁会买他的烂东西?”
朱嬴没有理会他,扶起那人便朝屋里走去,走到桌子前将那人按在椅子上,转过身喊道:“去拿条热毛巾,给先生把脸擦干净。”店老板见状,哪惹得起锦衣卫,急忙照办去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那先生起身拱手道:“多谢官爷仗义解围!”
朱嬴起身又将他按下来,说道:“先生不必拘礼,有何难处尽管对我说,这大年将近,先生衣食单薄流落街头,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还请教先生怎么称呼?”
“草民沧州张峦,不过是落第穷秀才,本想到京城国子监看望家师,不料家师半年前就已病故。这回乡的盘缠用尽,只好弄些笔墨变卖,换几个钱回乡过年。哪知道……”说着,张峦一脸的苦笑。
朱嬴斟了一杯酒,递给张峦:“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张峦看到朱嬴只有一只胳膊,急忙起身接过酒杯:“哪敢劳烦官爷为草民斟酒,真是折煞斯文了。”
“唉?不说这些官话,我朱嬴今日不是什么官爷,你张峦也不是什么草民,你我萍水相逢缘分一场,我虽为官京师,可今日我与先生一样,举目无亲孤家寡人也。呵呵,来,先饮了此杯。”
张峦双手捧杯正襟坐下,瞅了瞅朱嬴,看似与自己年龄相仿,问道:“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敢问朱兄今年贵庚?”
朱嬴回道:“戊子年冬月二十六,再有两日,正好二十九虚。”
张峦惊喜道:“如此有缘,我是戊子年八月初五生辰,虚长你半岁。”
朱嬴举杯道:“那小弟这杯就敬兄长!”
“好,贤弟,那为兄的就不客套了!”说完,两个人一饮而尽。
朱嬴随即伸出手攥紧张峦的手,看了看张峦,笑道:“兄长这手……不单单只是握笔墨吧?”
张峦哈哈一笑:“不瞒兄弟,年少时也在老家沧州学了几年功夫,后来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于是又拿起四书,为了光耀门祖,怎么也要考个功名出来。哎……一言难尽呐!”
“兄长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朱嬴问道。
“老母尚在,荆室在家照料,出门前你嫂嫂已有身孕,本想早些回家照料,可眼下……”
“兄长莫要担忧,从京师到沧州,快马加鞭也需一天时间,过了明日就是除夕夜,眼下兄长体弱,不宜快马劳顿,否则到了沧州,也会将你累倒。你看这样如何,今夜我就安排人,快马到沧州,然后雇辆马车将老夫人和嫂嫂接到京城。两日后大年初一,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这可如何是好……”
“兄长听我说完,我在京城有一所宅院,本是为家母置办,可家母寿薄,没等过来住就过世了。兄长且放心住下来,他日兄弟再亲自拜访一下国子监祭酒大人,将兄长的情况表明,看国子监是否可以安排一个官职让兄长去做。”
张峦听完感动不己,站起身跪拜在地:“兄弟如此大恩,为兄何来的这等福分,真是惭愧,惭愧。”
“快快起来,你我兄弟,这样反而疏远了不是。”朱嬴急忙扶起张峦。
张峦试了试双目,撩起衣袖说道:“想不到我张峦今日竟遇到兄弟这位大贵人,浮沉半生,反而虚度。”说着,无意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回龙剑,眼神一愣,问道:“兄弟竟持如此神器,莫非真是前世有缘。”
朱嬴拍了拍剑炳,笑道:“兄长也识得此剑?”
张峦道:“荡气千秋,天下回龙。莫非这把剑就是江湖上传说的回龙宝剑?”
朱嬴惊道:“兄长果真慧眼,说来听听。”
“回龙在手,却不见三尺鱼肠,岂不遗憾?”
朱嬴急忙将回龙剑递给张峦,说道:“回龙不假,但鱼肠却不见了踪迹。兄长怎晓得还有那三尺鱼肠?”
张峦接过回龙剑,仔细端详一番,然后放回了桌上。说道:“我十五岁随师父习武时,这十八般兵器中的极品也略有所闻。如果没有猜错,这回龙剑必是当今皇上所赐。”
朱嬴点点头,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了。只听张峦继续说道:“且不说这回龙剑斩妖除魔如何厉害,其实这把剑的意义并不在此。”
“兄长且说,小弟洗耳恭听。”
“我想你也听过当年吴越钱王与梅琳姑的故事,这回龙剑与鱼肠剑自两人比武后,便化为一体,没有人再拔出剑鞘。以爱相合,这天下就不再有纷争。可后世人误解其中意,将这把剑视为权利与贪婪,人人争抢,血流成河。可悲呀!据说太祖爷得到这把剑后,便隐藏宫中,不再示人。只可惜,没有了三尺鱼肠,它无非还是一把嗜血的冷铁。”
“那三尺鱼肠到底什么样子,兄长可知?”
“这个还真不敢妄猜,传说鱼肠本是一把短剑,后来被吴越王命铸剑师将其融化重新打造了一把三尺细长的软剑。看剑鞘上的痕迹,有可能是金鏆缠绕。”
“金鏆缠绕?三尺灵鱼?”朱嬴望着窗外,脑海里浮现出一条金色的鱼,游来游去。
成化六年,正月初八,北京城。
不管这朝代怎么变迁,也不管是盛世还是战乱,这年,对于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来说,好有好的过法,赖有赖的过法。只见这北京城上上下下,熙熙攘攘,大街小巷,走亲访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唯独紫禁城里,这年的气氛并没有多么的隆重,这其中缘由,或许只有这宫墙里面的人最清楚了。
张峦一家人乐呵呵的住在朱嬴罗锅巷的小院子里,一下子由一个沧州的穷鬼秀才变成了北京户口,并且这年假结束直接就任命国子监主薄,一家人就跟做梦一样。这朱嬴的酒后慷慨也注定了两个人今后的命运,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缘分,什么偶遇,这都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有人问这罗锅巷是哪?正是今天的南锣鼓巷。在明清时期,这里都是朝廷里官爷的私宅。
此时的安喜宫又是什么样子呢?朱嬴大清早就吩咐杨铮景晖兄弟俩,一个去了牛街,一个去了护国寺。不多会儿,两个人大包小包提了回来,只见里面有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蜜麻花,开口笑,糖火烧,豆馅烧饼……一股脑的随着朱嬴朝安喜宫走去。
“还是师父有心有情有义,杨铮你学着点,再跟西厂的人混在一块,你也快成太监了。”
“你休要胡扯,我去西厂自有师父的用意,我劝你进了宫,还是把你这张臭嘴闭严,如果让贵妃娘娘听出什么来,你我脑袋搬家是小事!”
“行了,你们俩今天谁也不许多嘴,放下东西,就站在宫门外候着,如果贵妃娘娘问起西厂的事,杨铮你按我说的去做,其他不许多言。”
杨铮回道:“师父放心,我知道怎么说。不过景晖你也多长点心,别整天傻啦吧唧的,做事没头没脑,上次皇上派人查师娘在固安的身世,幸亏我知道了此事,要不然呢,你还陪师娘回家省亲,家在哪呢?”
朱嬴用剑柄使劲打了杨铮:“记住,师娘这两个字,一辈子不许再提。”
等快到安喜宫的时候,只见不远处一个嫔妃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丫鬟也朝安喜宫走来。朱嬴三人急忙低头施礼,也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香味儿掠过朱嬴的鼻间。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钟粹宫的谢昭仪和两个丫鬟,一个叫做叶荔,一个叫做尺素。
朱嬴忍不住抬头朝三个人望去,只见那个衣着绿色长裙的丫鬟脸庞那么的熟悉,朱嬴下意识的低声喊道:“凌霄?”
那丫鬟面无表情并没有理会朱嬴,随谢昭仪进了宫门。
景晖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师父?你在干吗?连昭仪娘娘的丫鬟也挑逗?”
朱嬴瞪了景晖一眼没有说话,迈开步子跨进安喜宫。杨铮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脸的坏笑。
进了院子,萝丹正好从万贞儿屋里走出来,笑着说道:“朱大人,娘娘知道您今天过来,您先去到贤妃娘娘屋里坐一会儿,我去给昭仪娘娘烧茶。”随即,红玉也走出东厢房上前相迎。
红玉急忙去接景晖手里的点心盒子,景晖却死死拽住不放,笑眯眯说:“红玉妹妹,今天真漂亮。”
红玉脸一红,害羞的转过身回去掀门帘。朱嬴对着景晖又是狠狠的一眼。景晖小声嘟囔着:“只许师父,不许徒弟呀?”
一进屋,只见雀灵斜靠在床头,一脸的土色,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碗没喝完的药。
朱嬴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雀灵微微咳嗽了一下,说道:“没事,受了些风寒,表哥快坐。”
红玉出去沏茶,景晖杨铮也跟了出去。
朱嬴立在床前,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雀灵的手:“好凉,你赶紧躺下,把被子盖好。”
雀灵缩回手,望着朱嬴:“不碍事。你怎么也瘦了?”
朱嬴微微一笑:“最近镇抚司放年假,我也没什么事做,一直在衙门里查一下档案,帮薛松处理皇陵一事。”
“我也听贵妃娘娘说了,慈懿皇太后的地宫进去了人,而且先帝与钱皇后的墓道间出现巨石塌方,将两个人的棺椁隔开了。这是不是有什么不详的征兆?”
“这是有人故意而为,这件事你不要过心,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事。”
“皇太子在奶娘那里,我给你喊过来,你看看孩子?”
朱嬴急忙摇头,说:“不要……”
雀灵一下眼泪下来了,说道:“自那一夜,皇上就再没与我有过接触,偶尔到安喜宫看望皇太子,也都是在贵妃娘娘的屋里,偶尔过来与我虚寒几句便离开了。朱大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你才是这孩子的……”
朱嬴听到这里,眼睛紧紧一闭,拦住雀灵说道:“娘娘,莫要再胡言乱语……”
一段虐心的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
这时,院子里的说笑声打破了沉静。
“姐姐留步,天气寒冷,姐姐要保重身子,这太子殿下还需姐姐的照料。闲暇时,妹妹再来看望姐姐。一会儿,我会安排尺素把姐姐要的东西送过来,姐姐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尺素做就是了。”
朱嬴一听尺素的名字,急忙走到门前,顺着门帘的缝隙向往望去。
只见万贞儿说道:“好好好,姐姐不跟妹妹客气就是了。这尺素姑娘生的真是标致,你看这蓝色的眸子多漂亮。”
尺素害羞的低下头,谢昭仪笑着回道:“尺素从小侍奉在我身边,她也命苦,父亲原是个波斯商人,后来丢下母女俩回了西域。家父看她们可怜,就带回府里做事。”
“就是,这天下什么男人没有,偏要许个波斯人,男人呐,都是些冷心冷肝的东西。没事,以后好生伺候着昭仪妹妹,这紫禁城就是你的家。”
尺素行礼道:“谢贵妃娘娘!”
朱嬴一听这说话,心更是砰的一下,这明明就是凌霄的声音,为何几个月不见,摇身变成了尺素?
“朱大哥,外面什么事?”雀灵突然问道。
朱嬴不自在的回答说:“没事,是谢昭仪来看贵妃娘娘了。”
雀灵道:“哦,原来是昭仪妹妹。前几天听说我病了,还特意派丫鬟给我送来了一包灵芝孢子粉。”
朱嬴点点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是不是那个叫做尺素的丫鬟送来的?”
雀灵道:“你怎么知道?”
朱嬴急忙转身走到窗前:“那灵芝粉还有没有?拿给我。”
“我已经喝了一多半,还真是管用。嗯?你要它何用?”
“你先不要管,剩下的灵芝粉在哪?”
“在厨房,我一会儿叫红玉拿给你。”
正说着,只听院子里谢昭仪继续说道:“不知贤妃姐姐的病好些了没有,我过去看望一下。”
万贞儿道:“贤妃妹妹的病好多了,今日她娘家哥哥在她屋里,改日再去吧!”
谢昭仪道:“也好,妹妹就先回钟粹宫了,姐姐保重!”
等到院子里没了声音,朱嬴看了一眼雀灵,转过头掀开帘子走出屋门,去正房拜见万贞儿去了。
“朱嬴啊,万通被皇上派去了南直隶办事,西厂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回娘娘,汪直收到娘娘的东西,已有十日。据在下的徒弟杨铮所说,汪直这些天一直在西厂没有动静,皇上也没有召见他。”
“这个不知好歹的汪直,简直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你那个徒弟杨铮来了吗?本宫有话单独问他。”
朱嬴退下,喊了杨铮进了万贞儿的屋里。杨铮行过礼,万贞儿望了望窗外,问道:“本宫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杨铮道:“回娘娘,都已办妥。”
万贞儿道:“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包括你师父。”
杨铮拱手道:“放心娘娘,小的知道怎么做。汪厂公那里已经在筹划之中,本想亲自拜谢娘娘,可诸多不便,还望娘娘担待。”
“好,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你且下去吧,有什么事,本宫自会秘密传你。”说完,万贞儿甩甩衣袖,一脸诡异的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