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陈眉公小品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又号麋公,有时也自称“清懒居士”,松江华亭人。《明史》卷二九八《隐逸》有传。陈继儒为诸生时,与董其昌齐名,王世贞也很推重他。二十九岁时,陈继儒取儒衣冠焚弃之,绝意仕进。遂隐居小昆山之阳,杜门著述,名倾朝野。闲时,则与一批文人、和尚、道士游山玩水,吟啸忘返,足迹罕入城市。当时文人学士俱雅重之,征请诗文者无虚日。而眉公也喜欢奖掖士人,片言酬应,莫不当意而去。陈眉公的名气上达皇帝。据《崇祯长编》卷三三所载,崇祯三年,“光禄寺卿何乔远荐华亭布衣陈继儒博综典章、谙通时务,当加以一秩”240;又卷五八载,崇祯五年,吏部尚书闵洪学又疏奏,说陈继儒是江南名士,识通今古,是有用的处士,不是那种徒以笔舌文章知名天下的虚士。但因为他“抗节烟霞,忘情轩冕,不可荣以仕进。诚令一吐胸中之奇,规画当世之务,当必有堪备庙堂采择者”241,于是皇帝下令,如陈继儒“果有嘉谟谠论,足济时艰,令着自条奏,送抚按进览”242。权贵们也无不造谒其门,咨询地方利弊。有许多权贵先后推荐,奉诏征用,眉公都以生病为由,屡辞不应。他活了八十多岁,在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生涯中,与晚明许多著名作家艺术家,都有交往,在文人中享有很高地位。
眉公不但在文人圈中地位高,在普通民众中影响也极大。朱彝尊说:“甚至吴绫越布,皆被其名;灶妾饼师,争呼其字。”243陈继儒所作的种种书籍,在当时是畅销书,远近竞相“争购为枕中之秘。于是眉公之名,倾动寰宇。远而夷酋土司,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悉悬其画像,甚至穷乡小邑,鬻粔籹市盐豉者,胥被以眉公之名,无得免焉”244。在晚明文人中,的确极少有像眉公这样名动朝野、远及夷酋的。这是一种值得注意的文化现象。
眉公之所以名气极大,首先因为他是一名隐逸之高士。明代真正的隐逸之士甚少,《明史》的《隐逸传》只收录十二人。这与《明史》巨大的篇幅相比,少得可怜。在历代史书中,也是少有的。总之,真正的隐士,在明代是罕物。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明史·隐逸》序中说得很清楚:
明初不让文人隐逸,而后来,科举极盛,大多数文人一辈子奋斗目标就是走向仕途,又怎么肯去“隐”呢?《明史》说明代的隐士“靡得而称焉”,这是符合实际的。所以,像眉公这样才华出众的人,当二十九岁青春盛时就走向山林,这在举世皆汲汲于科举名利时代,的确罕有。
不过,眉公之隐,并不是遁世无闻,而是声闻于天。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村野之人,无论是官,是民,都争相仿效,争相推重。眉公虽称为山人,隐居山林,而应酬事务,甚于常人。所以,他这种隐逸,并不清静,而是热闹得很。故有人讽刺陈继儒为“云间鹤”。这种讽刺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而是有一定现实基础的。当然,他也不像唐代的隐士,以之为终南捷径。他对于做官,倒是真正没有兴趣。像眉公这种“山人”的生活方式,在当时颇有代表性。如赵宧光(1559—1625)与妻陆卿子隐于寒山,足不至城市,也是号称隐居,而声气交通,实奔走天下,当事者多造门求见。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一九称他“凡夫饶于财,卜筑城西寒山之麓,淘汰泥沙,俾山骨毕露,高下泉流,凡游于吴者,靡不造庐谈讌,广为乐方。”246这是当时所谓山林之士的普遍现象。眉公相当特别,他是名士,但非常随和,无丝毫与世格格不入的狂态、傲态;他是山人隐士,但从达官贵人到庶民百姓,都是其交际对象。眉公有隐士之名,却无清贫寂寞之苦;有贵人荣华,却没有案牍辛劳。这种人,谁不羡慕呢?
陈眉公名满天下的现象,也反映出晚明文化一种普遍的价值取向。宋代以后,文人的文化素养更为全面。作为名士,更是要求如此。大凡诗文之外,琴棋书画,花草虫鱼,都应该懂得。不但会正襟危坐,还要善于清赏;不仅会写,还要会“玩”。陈眉公的知识结构,具备一位名士的条件,他多才多艺,工诗善文,兼能书画之学,懂得清赏清玩,而且博闻强识,大凡经、史、诸子,儒、道、释诸家,下至术伎、俾官,无不了然。经史子集,无所不通;琴棋书画,又无所不晓,这就特别受到人们欢迎了。然而,其学问博而浅,多而杂,也是晚明人的通病。
眉公的著作极多,有《建文史待》《邵康节外纪》《逸民史》《读书镜》《虎荟》《狂夫之言》《续狂夫之言》《安得长者言》《书蕉》《枕谭》《偃曝谈余》《妮古录》《岩栖幽事》《笔记》《读书十六观》《群碎录》《珍珠船》《销夏》《辟寒》《香案牍》《古今韵史》《养生肤语》《文奇豹斑》《见闻录》《太平清话》《古论大观》等。陈眉公还是一个编辑家,编有《古文品外录》等。
眉公曾延招吴越间“穷儒老宿隐约饥寒者,使之寻章摘句,族分部居,刺取其琐言僻事,荟蕞成书,流传远迩。款启寡闻者,争购为枕中之秘。于是眉公之名,倾动寰宇”247。以他挂名的书籍,在民间“争购为枕中之秘”,成为畅销书。也有不少书商,假冒陈眉公之名,以便欺售各类书籍。其中,著名的如《小窗幽记》《宝颜堂秘笈》等。
晚明文人有一种创作风气,喜欢钞撮前人诸书而自成己书。这类书可谓是汗牛充栋,而眉公的创作,对于这种风气,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以眉公挂名的许多著述,多杂采史传说部及前人言语,或掇取琐言僻事,诠次成书,潦草成编,就学术而言,并无多少价值。许多著作看似学术笔记,其实多是无关紧要的琐碎之谈,可采之处很少。如《枕谭》《群碎录》等,都是信手摘录的读书心得,如语辞、典故一类的理解。《群碎录·序》说:“他石可以攻玉,众壤可以益岱。读书者即一字一语,何忍弃之。故题曰《群碎》。”248这些书没有什么学术价值,意义也不大。《珍珠船》就是杂采前人小说随笔之类书而成的,但没有出处,使人不知所出。又如《书蕉》二卷,杂钞古今名物训诂和奇文隽字可供辞藻之用者,随手摘录,编排殊无伦次。而书中不少人们所熟悉习见名物,仍勉强载入,徒费笔墨。更有甚者,书中的一些见解,实是抄录前人成果,但眉公有意无意地没其书名,以攘为己有(像关于“泥孩子”一则,其实是抄自陆游《老学庵笔记》五)。《枕谭》一卷,自跋谓读古人书,往往承袭伪谬,因取目前常用之语而考据之。但其所谓的考据,其实各有所本,并非心得。晚明文人治学似乎广博,经史子集无不涉及,无不著述,然细按之,多杂驳轻浅之论。在眉公著作中,也可见晚明浮躁和轻率的学风之一斑。
从学术角度来看眉公的著作,当然价值不大。那么,为何他这类杂辑古书而成的著作,在当时却影响巨大呢?这主要是因为眉公辑录和编选的一些书,比较讲究艺术性,体现了作者的审美趣味。从艺术角度看,也可以说是一种新的创造。如《读书十六观》采吕献可、苏轼等十六人有关读书的名言或韵事,连缀成编,以为读书之法。其命名“十六观”,是模拟浮屠氏之《十六观经》。《读书十六观》除了序和跋出自眉公之手,其余都是杂取有关读书的著名古语、古事之后,再加上一句:“读书者,当作此观。”不过,此书广为流传,自有其道理。如他在序中说:“读未见书,如得良友;见已读书,如逢故人。”249这两句话,的确是言简意赅,生动形象,道出读书人的心声,可为千古流传的名句。他所采集的关于读书的名人名言,也确实颇为隽永优美。如引倪文节论读书:“松声、涧声、山禽声、夜虫声、鹤声、琴声、棋子落声、雨滴阶声、雪洒窗声、煎茶声,皆声之至清者也,而读书为最。”250此等话,足令读书人为之神远。又如《香案牍》一书,是从道藏中“所载古今真人、列仙四百四十有七,顾其言不雅驯”,“汰而洗之,存其奇逸可喜者,精为一卷”251。《香案牍》是一部历代神仙小传,文学价值并不高,但因为眉公收录时,在语言方面作了一些提炼加工,遂变得清新可诵。
明代文学派别很多,眉公的文学倾向则很难说是什么派。他的情趣似与公安竟陵为近,但他与复古派、性灵派作家关系都不错,对两派的评价也比较公允。他既反对固执的摹古泥古,也不喜过分的轻浅新奇。眉公文风融合了他们的一些好处,博雅而有灵气,其文章受到各方面称赞。眉公著作中,应以小品文最有价值。他编选的《古文品外录》,可视为一本小品文选本。他自道此书:“择两汉以来之文,未经前人采拾而言远情深者,得三百篇。其或词章之外,别具世变,余亦间为笺其始末,附纸尾以备咨考。凡余所为如是者,要欲学者知九州之外,复有九州,九略之外,复有九略。引伸鼓舞其聪明,使之不倦而已。”252此书选秦汉至宋元之文,其选文旨趣大抵沿公安竟陵之路,务求新奇诡隽,所以名之曰“品外”。
在眉公文章中,序文很多。大抵因为眉公名气大,求之者众,故不乏敷衍之作。当然,其中也有写得颇有意思的。如为范长康的《米襄阳志林》所写的序,针对人们总是简单地理解米芾的“颠”,甚至许多人用米芾的“颠”来作为自己生活中不良作风的借口。眉公在序中说:
在眉公眼中,米芾“颠”的内涵相当丰富,有“不俗”“不孤”“不寒”“不秽”“不屈挫”“不坠狡狯”等方面。米芾历来被人称为“米颠”,他的“颠”之中,非理性方面往往受到夸大,而眉公恰是从理性方面,来肯定米芾的“颠”。这也是眉公用自己的理想,重新阐释米芾的人格。他的序深化了米芾“颠”的理性意义,也淡化和消解了米芾“颠”的原始意义。
眉公的朋友王仲遵写了《花史》一书,眉公既为之题词,又写了跋语。《花史跋》云:
眉公认为,有两种人是难以品赏生活的。一种是“樵牧”“菜佣牙贩”,他们为生活所逼,自然难有此清兴;一种是达官贵人,他们驰骛世事,也难享清福。只有像陶渊明、苏东坡这样,既有闲情逸致,又有审美眼光的人,才能真正品赏花木之美。眉公自然也应列入“第三种人”。眉公不但性喜种植花木,还认为种植花草“可以长世”“可以经世”“可以避世,可以玩世也”255。陆云龙评《花史跋》一文说:“高超奇拔,芥子中能作须弥想。”256眉公把这“花开花落”的现象,看作是“千万年来兴亡盛衰”历史的缩影。于是,观赏花木,不仅可以提高人们的审美情趣,而且可以领悟人生与历史的真谛,岂不妙哉?晚明人喜欢清赏、清玩,但像眉公如此拔高清赏作用和意义的,似乎不多见。
眉公的尺牍,写得颇有清趣。如《答项楚东》:
墨客雅人之文,极有风致、雅趣。
最能代表陈眉公面目的,倒是他的几部清言杂缀类小品集,其中以《岩栖幽事》最为出色。《岩栖幽事》是陈眉公一部清言类小品集。此书是眉公丁酉年(1597)隐居在婉娈草堂时所作。当时,他广读佛道之书,与邻公、院僧谈接花艺果种树之法。暇时集其语,故称为《岩栖幽事》。顾名思义,《岩栖幽事》便是写闲居幽雅的生活,书中多载人生感言和山居琐事,如读书品画、谈禅说诗、品山水、赏花草、接花艺木,以及焚香、点茶之类,颇为集中而典型地反映了晚明文人清幽的生活及其情趣:
这里,眉公似乎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幅晚明隐士富有诗情画意的生活图景。这的确不是一般人所能够享受的。郑瑄在《昨非庵日纂》中,意味深长地说:“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因为对一般人来说,“好山好水,风清月明,何尝识此意味。劳劳扰扰,死而后已”259。在这里,“闲人”是有特殊含义的。他必须在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方面,都有“闲”的资本和素质才行。要达到这种条件和境界,是非常难的。所以说“闲人不是等闲人”。而眉公正是这种可以称为“闲人”的人。他曾自称为“清懒居士”,懒而能清,正是“闲人”的最佳境界。
眉公非常善于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清新淡远的诗意:
而且,他以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作为审美对象,用艺术批评方式来品赏自然,区别它们之间的微妙差异,表现出相当细腻的审美感受和高雅的情趣:
眉公受到庄禅的影响,他说:“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人无意,意便无穷。”260这些观点,倒与公安派相类似。
眉公《安得长者言》也是一部值得注意的小品集。他在序中说:“余少从四方名贤游,有闻辄掌录之。已复死心茅茨之下,霜降水落时,弋一二言,拈题纸屏上,语不敢文,庶使异日子孙躬耕之暇,若粗识数行字者,读之了了也。”261可见,书中所记,是当时名贤名言,但已经眉公艺术加工,与其思想混为一体。沈德先在《跋》中说:“陈眉公每欲以语言文字津梁后学,故热闹中下一冷语,冷淡中下一热语,人都受其炉锤而不觉。是编尤其传家要领。”262这颇道出眉公清言的特点。此书与《岩栖幽事》不同,所论多是日常的道德修养,也是从日常生活小事之中总结出一些人生道理。如:
这些清言,对于世态人情的把握,还是颇有道理的。而《安得长者言》更有价值之处,则是某些对现实的批评。如:“朝廷以科举取士,使君子不得已而为小人也;若以德行取士,使小人不得已而为君子也。”“医书云,居母腹中,母有所惊,则生子长大时发癫痫。今人出官涉世,往往作风狂态者,毕竟平日带胎疾耳。秀才正是母胎时也。”263这都是对科举取士制度的批评,认为科举取士使君子不得已而为小人;而当时官员往往作风狂态,也是由于科举这母体所带来的“胎疾”。眉公本人二十九岁便将儒衣冠烧掉,他对于科举的认识和批评,是比较深刻的。在明代,批评科举制度的人很多,但多是过河拆桥,中了进士再骂科举;或者骂了科举,不妨再去赶考。比较之下,眉公确是少数有资格骂科举之人。
在《安得长者言》中,还有一些话颇能反映出晚明人的心态。“清苦是佳事,虽然,天下岂有薄于自待,而能厚于待人者乎?”明人多持此说。其实,这是对个人清苦生活的非议。在他们看来,“清苦”之人,对自己尚如此苛刻,对别人自然也不厚道了。如此,个人清苦的生活,自然不是什么“佳事”。如果按这种逻辑再引申下去,那么,自己喜欢享受之人,自然也就能让他人享受了。从这句话,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晚明人大多不讲究个人的操持了。《安得长者言》中,还有一句名言:“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264这句话明确地提出对男子与女子人格修养的不同标准,颇能反映眉公的道德观。它在晚明颇为流行265,在今天,仍然固执地活跃在某些人的观念之中。
眉公还有《模世语》一文,也是一篇值得注意的道德箴言。文中说:
《模世语》似乎是《红楼梦》的《好了歌》,劈头第一句话“一生都是命安排”,已定下全文宿命论的基调。它提倡一种与世无争、委运随化的人生哲学。当然,文中所宣扬的处世之道,也未尝全是消极,它对那些积极进取者,可能是麻醉药;但对那些热衷权势、痴迷利欲者,却不啻一副清醒剂。《模世语》形式相当别致,这三十六条,基本上涉及常见的各种世态与心态。它采用棒喝方式,每则箴言前半正面立论,后半以反问方式,给人当头一棒。三十六个“甚么”排比而来,很有气势。此文影响颇大,正如清人石成金在《什么话》序中说:“陈眉公辑有《模世语》三十六条,唤醒人心而脍炙人口者,已久且多矣!”267石成金《什么话》六十条也就是模仿此文而作的。
其实,陈眉公并不是一个忘怀政治的隐士,他仍然关心时事政治,对于时局的判断和分析也颇为深刻。比如,在《答虞山周》一信中说:“有门户之说,而后有门庭之寇;有朝堂之胡越,而后有辽左之战场。”268直指当时诸多政治之纷争、战争之失败,皆与朝廷内部党争相关。对于晚明政治之弊端,看得相当真切。只不过,他对于家国变幻纷争,所推崇和采取的,是智者超然的态度,他在《与钱受之太史》说:“国轴之变幻,家乡之纷拏,且端坐冷眼观之,侠客之不如英雄者,侠客动而英雄静也;英雄之不如圣贤者,英雄险而圣贤稳也。若置身静稳中,即鬼神造化,奈何不得。况目前馀子哉?”269当然,对于时局“冷眼观之”“置身静稳”之后,既可以有一番行动,也可以求安避祸。对于眉公来说,恐怕只能是后者了。
眉公是晚明一个很值得注意的人物。他对当时文人的创作和人格塑造,有明显的影响。正如《四库全书总目》说,晚明社会风气是:“道学侈称卓老,务讲禅宗;山人竞述眉公,矫言幽尚。”270《四库全书总目》在批评张应文《张氏藏书》一书时说:“明之末年,国政坏而士风亦坏。掉弄聪明,决裂防检,逐至于如此。屠隆、陈继儒诸人,不得不任其咎也。”271这些评价不免过分,但也揭示了李贽、屠隆与眉公三人,对于晚明文人的影响。当然,三人的影响是不同的。李贽主要是在哲学方面,开创一种狂放自得之风,使文学创作走向“童心”;屠隆主要在文学思想和文学创作上,代表一种从复古向性灵转化的新风气;而眉公则是在人格方面的影响,他兼隐士、山人、墨客、诗人于一身,既有清高之名,又有世俗之乐,可以说,代表了晚明文人的人格追求。
在眉公生活的时代,他的名气极大。但到了明末清初,“眉公”成为“山人”的符号,也成为备受攻击的“箭垛式人物”了。如清人蒋士铨《临川梦》戏中第二出“隐奸”以净角扮眉公,其上场诗是:“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獭祭诗书充著作,蝇营钟鼎润烟霞。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这八句诗对于眉公当时的大批山人而言,其揭露可谓入木三分。而戏中有一段眉公很长的自白,是蒋士铨揣摩其心思而虚拟的。如道自己隐居“并非薄卿相而厚渔樵,正欲藉渔樵而哄卿相”,又自称:“以此费些银钱饭食,将江浙许多穷老名士养在家中,寻章摘句,别类分门,凑成各样新书,刻板出卖。吓得那一班鼠目寸光的时文朋友,拜倒辕门,盲称瞎赞,把我的名头传播四方。而此中黄金、白镪不取自来。你道这样高人隐士,做得过做不过!”272“隐奸”一出戏,与其说批评陈眉公本人,不如说是清初文人对晚明山人与名士群体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