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万事开头难
北京市通州区马坊村,一个较为偏远的村庄,离地铁八通线终点还有约半小时车程。多年前,城市化的脚步就扩张到了这里,村庄维持着双向流动,农民洗脚上田进城进厂,先富起来的中产在这里租房寻找世外桃源,虽然前者的数量远多于后者。
起初,石嫣和伙伴们从有种菜传统的村庄入手,直接到田间地头去观察,找农民打听,瞄准了那些有自己土地又会种菜的农户。然而北京本地农民大多嫌种菜累,又有风险,没什么人愿意干。
在纷纷进城寻找更好工作机会的村民眼里,这群积蓄不多的年轻人跑来村里种菜多少有些异类。马坊村过去是个专业蔬菜种植村,蔬菜种植面积一度超过200亩,后来只剩下郎广山一家。就这一家,也是石嫣和她的团队“抢救”回来的。农民尝到种菜甜头的时间短暂,天灾、菜价“过山车”让菜农苦不堪言,更多的选择让他们疏远了土地。
郎广山初中毕业后,大部分日子都在家种菜,自信种菜技术高人一头。前些年,就在人们纷纷弃地进城时,郎广山不断把土地流转过来扩大种菜规模,菜地有了50多亩。但是,近几年他愈来愈感到力不从心,巨大的市场风险横亘于前,他的感受只有几个字:“累,挣钱难。”2011年,学计算机的儿子大学毕业,郎广山松了一口气,终于要卸下这副担子了。但是儿子没找到工作,打算回乡创业,这让郎广山进退两难。彼时,石嫣等人正在为寻找合作对象而犯愁。随着地价的攀升,在京郊找到种植大片土地的农民很难,找到有种菜经验和意愿的农民难上加难。听到郎广山的事后,她们立即对他展开说服工作。
“种菜本身就种怕了,种有机蔬菜风险更大,有病虫害怎么办?你说是有机谁相信你?”石嫣团队每天跟着郎广山下地,软磨硬泡,郎广山就是不松口。这时,突破点出现在郎广山儿子郎东京身上,郎东京看到媒体对石嫣的报道后,欣赏这个计划。“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干吧。”随着郎东京的加入,爱子心切的郎广山同意了这项合作计划——由郎广山负责种植,石嫣负责技术监督、生产计划和销路。
合作没几天,“茄子事件”就爆发了。一天,郎广山在大棚里发现刚挂果的茄子招了茶黄螨虫害,如果不及时打药这一棚子好端端的茄子将变成“开花馒头”,果实苦涩不能食,这样下去肯定要绝收。心急火燎的郎广山趁着地头没人,偷偷背来了喷雾器给茄子打上了药。没承想还是被石嫣的伙伴们给发现了,满棚的茄子全被连根拔了!郎广山气得直跺脚,好在被郎婶给劝住了。郎婶说,“既然合作了,就得照人家的法子种。”“分享收获”团队给郎广山20万元无息无抵押贷款,帮助他改善生产条件,有农学背景的专业团队随时提供技术支持。蔬菜产量低了,但价格却高了。一斤菜卖15元,郎叔能收入5元,稳定且比市场价高。一年下来,郎家收入将近万元,比以前高了两倍多。减少了流通环节,消费者会员付出的价格也比商场超市的有机菜便宜得多。
更难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就是招募会员。很多消费者直接和石嫣说,相信她种的菜,但是不相信农民。为了招募会员,石嫣带着她的团队和健康果蔬走小区,穿社区,免费品尝。蔬菜果然受到了欢迎,但是居民十分抵触共担风险。“你们要是收了钱跑了,怎么办?”面对种种疑问,他们把会员年费改成了半年付,甚至还推出了月付套餐,让居民体验。那些日子石嫣每天都跑很多小区,说得口干舌燥,效果甚微,曾经还遭到过保安驱赶。
一桩桩难事儿并没有阻碍石嫣这个“分享收获”团队,她一趟趟地给“准会员”上课,带他们实地参观。2012年9月,石嫣迎来了第一批会员。紧接着“分享收获”农场开始盖大棚、挖菜窖、垒猪圈鸡舍。在这里所有的蔬菜都是用农家肥,养的猪都吃纯粮食,整个农场沿用生态种植的理论和技术,不用化肥、农药以及除草剂、催熟剂等化学药物,让农作物和养殖动物按照自然生长周期生长,做到了菜不催熟、蛋不催产、猪不催长。
2012年10月底,北京出现降温,“分享收获”的小院里缺乏供暖设施,队员们也缺少过冬的棉被。身为掌柜的石嫣在微博上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分享收获”希望用蔬菜来交换二手棉被。“结果,很多人响应这件事。而且所有响应都没有说想拿这个换菜的。甚至有人跟我们说‘我家里有60个暖宝,我都免费地提供给你’。还有一个外国老太太,给我们很多衣服、鞋子、背心什么的。”“分享收获”的销售主管陈力说:“我发现,同样是做销售,但这里的销售和我以前做的销售不同。在这里,有很多很温情的事情出现在你的工作里,你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感动。”
这些感动给“分享收获”带来了很大的动力,而其过于显著的推动效果,同样在销售主管陈力的预料之外:“在我们开始送菜时,有一个外国会员,他在送回来的箱子里放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感谢你们的辛苦工作,让我有机会吃到健康的蔬菜’。就是这样一张卡片,团队里的人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特别振奋。那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妈妈表扬你说,‘儿子,你做得不错,你是个好孩子’。心里觉得特别爽、特别美。可能在以往的工作中,你拿到了一个订单或者完成了一个什么东西,你也会有成就感,但那种成就感更像是来自于人和物之间的。而在这里的成就感,则来自于人和人。”
到2013年,郎广山更忙碌了。“我们也知道种植有机菜好,是以后的方向,但过去不敢弄,成本、销路都是问题。”他一边种植着小白菜苗,一边讲起过去种菜的种种艰辛。菜农都吃过生态种菜的亏,有虫眼的菜市民不要,那些化肥催出的菜又大又嫩,备受欢迎。在配菜坊,刚收获的鲜菜精准过秤后被放置在箱里,准备送往各家各户。墙上贴满了会员反馈回来的信息:“又找到了小时候的菜香,真好。”不过,也有“菜偏硬”的抱怨。“城里人吃惯了化肥菜,有人还不适应原生态的菜。”一位装菜的妇女说。
郎广山的菜园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过去往往种植单一菜种,管理简单,人工成本低,现在地里全年要种植60种蔬菜,管理要精细入微。他掰着手指算了一笔账,与化学农业相比,生态农业耗费最大的是人工成本,以施肥为例,撒化肥一人一天能完成10亩左右,而施有机肥,每人每天仅能完成一两亩。物理灭虫等方式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工成本。全年下来,生态农业的劳动力投入要增加3倍左右。
许多新加入的会员刚开始并不能适应有机农产品的口感,对此颇有微词。郎广山种植用大棚外面堆积起来的有机肥,这些有机肥一部分来自于养殖基地的猪粪和鸡粪,一部分则来自于附近养牛场的牛粪。而在防治病虫害方面,郎广山则完全放弃了农药的使用,转而采用粘黄板、防虫网、辣椒水、沼叶等土办法加以替代。这样种出来的蔬菜口感显老,但却原汁原味,矿物质含量也高。而在占地110亩的林地养殖基地里,猪场的16头黑猪不是被关在猪圈中,而是被简单圈在3亩多地的果园中,可以自由活动,而鸡场的700多只鸡则完全放养。饲养方面,养殖基地不往饲料里添加任何激素,而是完全用农园自己生产的玉米、麸子、豆腐渣以及菜叶来饲养猪和鸡。当然,采用这样的饲养方法,猪和鸡的生长周期也在无形中拉长。养殖基地的饲养员蒋科介绍说:“我们这里猪要七八个月才出栏,比市场上一般的猪要长两三个月,而我们的柴鸡要至少5个月才出栏,比45天长成的白羽鸡长多了。但这样养成的猪的脂肪能厚达三指,猪肉的口感也好,而鸡肉也比一般的鸡肉耐嚼得多。”
至2014年,加入“分享收获”的消费者会员已经有500多个,约1/5为在华居住的外国人,其余的都是城里人,以老人居多。生产基地也从一个扩展到两个——通州区西集镇马坊村150亩基地、顺义区龙湾屯镇柳庄户村50亩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