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从熙望望头顶上翻滚如狰狞恶魔般的乌云层,遥视江面逐渐平静下来的水流,浑身战栗如十月份的寒蝉。透骨的寒意几乎将他钉在地上,再挪不开半步。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平静的水域下面,刚刚埋葬了一艘军舰,以及三十多条人命。
一切仿如地狱之门,突然打开,让人猝不及防。丧生是在劫难逃,逃命则属侥幸。
谁也预想不到,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竟然会突然变脸——更诡异的是,只有江面这一段的天空乌云密布,其余地方依然阳光明媚,仿佛这一段江面是被魔鬼诅咒的地方。
“鬼门关!我们进入鬼门关了!”刘开善手抚胸口,脸色虽不似林从熙那般苍白,却也心悸不止。他本是江湖耍杂之人,屡涉险境,见多识广,然而这般天崩地裂之危机,却是闻所未闻,遑论亲身经历,于是当脚踏陆地之时,他油然生出一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的感慨。
除了那五个铁铸一般的军人——冷寒铁、唐翼、巴库勒、楚天开、柳四任——脸上始终保持着冷静与淡然的表情外,其他人都在心底暗叹侥幸逃生,只有卜开乔拍着掌,大笑不止:“好玩,好玩。我们再玩一次吧!”
林从熙忍不住在心里怒骂了一声:白痴弱智!死亡有什么好玩的,你能玩得过死神?
卜开乔确实是个白痴弱智,这个从他身上的婴儿肥,以及脸上天真的笑容即可看出。
“古怪,确实有些古怪!”王微奕喃喃道。一干人之中,以他的年岁最长,看上去也最为儒雅——他的身份本是南开大学历史系的教授。
站在他旁边的陈枕流强压住心头的慌乱,接过话问道:“王老师,你觉得这古怪风暴是从何而来的?”
陈枕流是王微奕的博士学生,亦是他的得意门生,长期追随左右。
王微奕沉吟了下:“正所谓风云聚会。我想这个气候突变应与这一带存有强风有关。”他仔细地查看了一下眼前的环境,“你们看,这一段的江流与山形刚好围成了半个平行六边形,最前面的那段开阔如漾,中间两侧却夹有山壁,到我们身后的这一段,江流被峭壁所挡,拐了一个大弯。水的流势是前面平缓,中间湍急,后面激荡。风势亦是一样。风从前面开阔的江面涌入,到了中间为夹壁所挟,数股拧成了一股,剧烈地撞向身后的山壁,产生了更加猛烈的转向风,回涌过来,与正面扑来的烈风相遇,便形成了一个风暴旋涡。我想我们的军舰正好就是驶在这风暴旋涡的中心,所以才会被那股巨力所拖曳着沉坠下去。只要离开这个风暴眼,那股拖力就会减弱许多。这也是我们离开军舰,以数人划桨之力撑着橡皮艇得以逃脱生天的原因吧!”
他叹息了一声:“我们是劫后余生,可惜军舰上那三十多条人命在劫难逃,悲哉痛哉!”
站在他身后的花染尘突然开口道:“他们还活着。”
所有人的身躯都颤了一下,连一旁冷漠如铁的冷寒铁脸上亦流露出一丝热切的表情。
王微奕毕竟是教授,多年严谨的治学让他养成了求证的习惯:“花小姐,你是说,你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花染尘淡然地点了点头:“嗯,我听到有人喊叫的声音,似乎水底下另有出路。”
王微奕激动得下颌的胡须都在掀动着:“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可以大难不死,真乃蒙苍天福荫哪!花小姐,你能确定他们都活着吗?”
花染尘摇了摇头:“我只能听到江底下传来嘈杂人声,至于有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林从熙目光转动,惊异地看着花染尘:“你是说,你可以听到江底传来的声音?这……这岂不是传说中的顺风耳?”
花染尘默然不语,王微奕则轻抚着胡须,笑道:“年轻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位花小姐,天生耳力超群,能够听到1公里[4]之外一只小鸟拍翅膀的声音。正常人能够听到20赫兹到2万赫兹的声音,然而花小姐的耳蜗构造天生异形,加上一些特殊经历,使得她能够听到低至10赫兹的声音,并且听力范围大增,是以能听到江底异动。”
林从熙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花染尘,但见她身形瘦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眼角眉梢聚着永难抹去的愁怨,仿佛一世中都难舒展,令人不觉生出一丝怜惜之意。只有从她紧紧闭着的嘴唇,依稀看到她性格中的倔强或者说坚韧之意。
一种莫名的情感爬上了林从熙的心头。他突然有点不敢再多看花染尘,于是扭头转向卜开乔,问王微奕:“那这位小兄弟呢,也是天赋异禀吗?”
王微奕点头道:“不错,你别看小卜憨憨厚厚的,实乃记忆力超群。简单地说,他可以过目不忘,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看到许多我们平常人所忽略的细节。”他转向卜开乔,“小卜啊,你能给大家讲讲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吗?”
卜开乔咧嘴笑了:“我刚刚坐在船舱里吃饼干,饼干是土褐色的,上面粘有三片小葱花,还有七颗芝麻。突然间我听到打雷的声音,然后整张床都在摇晃着。我看到我挂在墙上的衣服掉了下来,甩出一个旋子。接着我听到巴长官拍门的声音,我刚打开门,就被他拽着往甲板上面跑。到了甲板,我看到天空黑了,好像有一条乌龙在头顶上滚来滚去,吐出黑色的墨汁。乌龙离我们只有城里塔楼那么高,上下来回地滚动。我看到乌云被它拱开了一条缝,有阳光从里面漏了下来。接着又打了三声雷。雷响过后,雨点就下来了。雨点有小拇指大小,打到我的头上,好疼,像小时候老妈用指头敲我的脑袋一样。风好急。我看到有一片叶子被风刮了起来,打在旗子上,将旗子割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我就被巴长官给推进橡皮艇。我感觉到船底下好像有个东西在摇晃着我们,对了,你们说江水下面是不是有什么怪兽呀?”
卜开乔的白痴模样和天真说法让林从熙有一点不屑,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卜开乔的描述非常翔实,画面感极强。王微奕教授说得没错,他在记忆和观察方面,确实是一个天才。
一直都默不作声的五名军人的首领冷寒铁插进话来:“你确信看到树叶割破了旗子?”
卜开乔拍掌笑道:“对呀对呀,你也看到了吗?那树叶的力气好大。我以前撕过自己的衣服一点都撕不开,它比我厉害。”
王微奕捻着胡须道:“小小树叶能够割破旗子,这应该至少需要50公里以上的时速吧?果然是飓风作怪。”
刘开善凝望着江面,目光迷离:“那位……小姐,你就真确定船上的人在江底还活着?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所有的人全都升腾起同样的疑问。
王微奕抖开手中的一份地图,查看着,神色变得肃穆:“因为这里是北纬30°,全世界最神秘的地带!”
林从熙的心头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一根神经被揪起:“北纬30°?它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王微奕尚不及回答,冷寒铁已哼了一声:“既然大家都没死,那就走吧!”
林从熙跳了起来:“去哪里呢?对了,你们凭什么莫名其妙地把我抓来?我要抗议!”
时光如头顶的风云,剧烈变幻,回到十天前——1948年3月6日的清晨,地点为武汉汉口码头。
十天前,林从熙的身份尚是一家古玩店的老板,虽然不能说是富贵加身,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在武汉过着逍遥的日子。然而从他踏上汉口码头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却完全被改变了。当日他前往码头迎接一名客户。客户在两天前给林从熙打来电话,希望从他手里购买一幅宋代名家米芾的山水画,出价甚高,并说自己两天后会抵达武汉交易。林从熙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赚钱机会,当即表示会到码头接他,略尽地主之谊。谁知林从熙等到的并非那名客户,而是两名士兵。他们在码头上用枪指着林从熙,逼迫他登上军舰,随即塞给他一个扫把、一个水桶。就这样,林从熙莫名其妙地从一个小老板变成了一名清洁工。
林从熙曾在船上暴跳如雷,然而他刚开口说了一句口头禅“狗娘养的……”背后就挨了一皮带。
抽他的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士兵,名叫唐翼,下手极重极狠,一皮带抽在林从熙的背上,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震碎了。林从熙感觉到嗓子眼间一阵发甜,血腥味将他所有的愤怨全都堵住了。他趴在地上,喘气不止。
唐翼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想活命的话,就多做事,少说话!”
林从熙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这艘军舰上,他就是个身份最卑微的清洁工,稍不顺从,极可能被扔进长江中,死无葬身之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林从熙捡起了扫把水桶。
这时,他遇到了刘开善。
刘开善亦是被抓到的“义工”之一,所不同的是,他来到军舰上的理由比林从熙“充分”些——他本是江湖耍杂之人,然而兵荒马乱的世道,又有几人有闲情观看这些无关民生的表演呢?于是无奈之下,他选择在码头上替人搬运行李。那天他不小心撞到从军舰下岸来采购的士兵,将一干采购之物撞得七零八落,有的甚至掉入江中。
在连年兵燹的年代里,手里有枪即意味着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百姓命贱如草,这样的小冲撞就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刘开善自然明白这点,当下连连磕头认错,并表示自愿上军舰无偿服务三个月,如此才打消了士兵的愤怒。就这样,他成为比林从熙更加卑微的一名船员——负责打扫军舰的厕所卫生、厨房卫生等。
刘开善很满意这样的生活,“至少管个饭饱,活又轻松,然后不用看别人的白眼”。当然也有遗憾,“奶奶的,早知道整个船上连个女人的屁都闻不到一个,我肯定要在走之前找个婆娘狠狠地干一回,干到腿软为止。可惜呀,可惜……”
林从熙将心思从刘开善的荤话里摇开,很快就发现这条军舰上存有不少古怪:军舰没有名字,没有编号;在武汉完成补给之后,沿途没有再跟任何人打过交道;无人知道目的地,只能看到军舰不停地在行走,七拐八绕,脱离了长江的主脉……最让林从熙感到莫名不解的是,军舰的甲板上固定着一个用某种特殊的金属制成的空心圆柱体,跟个大油桶似的,侧壁有一道小小的门,从未打开过,边上则镶有两块特制的玻璃,坚硬如铁。他始终猜不透这个圆筒的作用,似乎军舰上的士兵也都不知道,每次他们经过时,同样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它。
一切都是陌生的叵测。
十天后,更加叵测的风暴袭击了他们。天地变色,山崩地裂。偌大的军舰在江心打着转,仿佛江底有只巨大的魔爪,抓住了它,一点一点地将它拖入江底。
所有的人都在惊慌奔跑。他们都知道沉船后自己的命运。
然而军舰上只有四艘救生船,每艘救生船可坐四人,亦即只有十六人有逃生的机会。
林从熙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军舰上共有五十人左右,大家都争相涌向救生艇。这时有人开枪了。开枪者正是冷寒铁。他击毙了两名身穿水手服的船员,面无表情,仿佛杀死的不是人,而是两只蚊子。林从熙确信,只要他乐意,他可以杀光全船的人,而不会有任何良心不安。
人群的骚动被制止住了。
逃生的名额很快被分配好:王微奕、陈枕流、卜开乔、花染尘以及冷寒铁、唐翼、巴库勒、楚天开、柳四任等五名士兵。让林从熙惊异的是,他和刘开善都被选上了,而另外的两个竟然是戴着手铐、脚镣的囚犯!剩余的三个名额则被几个鼓囊囊的特制帆布袋所挤占。
林从熙看得出来,船上的士兵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冷寒铁为首的五名士兵,每个人都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且行动敏捷,一看就知道受过长期的、专业的、残酷的训练;另外一派即是以舰长孔浩东为首的船员,他们都是普通的士兵与水手,在气势上根本无法跟冷寒铁抗衡。
在将橡皮艇放到江面时,那个古怪的金属圆柱体被冷寒铁手下的士兵推落进江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透过柱体的“玻璃窗”,林从熙依稀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影被固定在内壁上。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钻入林从熙的心底,让他打了个寒战。
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巨大的阴谋。整艘军舰以及圆柱体里的人,都是牺牲品,或者说是试验品。
于是他更加想不清,冷寒铁为何要带走他这个毫不起眼的清洁工,而不是上校军衔的舰长孔浩东。
当他跟随橡皮艇一起跌落在江面上,刺骨的江水泼溅到脸上、身上时,所有的疑虑全都被浇灭,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赶紧逃生。
王微奕说的不完全对,他们一行人能够侥幸逃脱江底漩涡的吸力,靠的并非是几个人的划行力量,最重要的是梭枪的拽力——冷寒铁手下的四名队员在橡皮艇上就位后,立即从背囊里掏出一支梭枪,扣动扳机。尖锐的梭子带着细长的钢丝钻过空气,射向江岸的一棵古树,在粗大的树干上绕了两圈后紧紧楔入树干之中。正是靠着绷紧的钢丝的力量,众人才得以稳住橡皮艇,顺利划向岸边。
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来的经历,让林从熙退去了对冷寒铁、唐翼这批军人的畏惧之心,亦让他积聚多日的怨愤爆发了出来:“你们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走。我宁愿溺死在江中也不跟你们一起走!”
冷寒铁的瞳孔微微一缩,冷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散布在空气中。
唐翼向前踏了一步,一脸的凶神恶煞:“你小子找死!”他举起了手中的美制M3式冲锋枪,一枪托朝林从熙砸了过来。
林从熙下意识地想要去躲避,但没有躲开。有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发了开来。他知道,是血。
“你打死我吧!”林从熙歇斯底里地叫喊:“你们宁愿亲手杀死那些船员也不愿让他们登船逃命,怎么可能好心救我们两个无足轻重的清洁工呢?你们肯定有阴谋!你们一定会害死我们的!”
冷寒铁的目光如刀片一般扫过林从熙的脸庞,冷冷道:“好。既然你想寻死,那我就成全你。巴库勒,柳四任,你们两个一起将这家伙丢进江中喂鱼。”
卜开乔口中的“巴长官”原来大名叫作巴库勒。
王微奕急急地扯住了冷寒铁的衣袖,打圆场道:“冷长官,我们现在是落难局面,正需要大家同舟共济,千万不要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动干戈。”
他转向林从熙:“小兄弟,你跟冷长官道个歉吧!我看你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应该明白,在刚才那样的形势下,只要冷长官稍微心软,让一个船员上船,那么整个场面就乱了,其余的人全都会涌向救生艇,那时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得了。冷长官之所以救你们,不是存心要算计你们什么,而是给其他船员传达一个信息:他们不会放弃军舰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清洁工。你明白了吗?”
林从熙呆了一下,脑筋中的一个死结渐渐打开。他垂下头,对冷寒铁轻声道:“对不起。”
冷寒铁对他的道歉没有任何反应,连眉毛都没有抬动一根,只将大手一挥:“走吧!”
陈枕流问道:“去哪里?”
冷寒铁神色不变,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狂热:“走出这神农架。”
刘开善轻呼了一声:“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神农架呀?”
卜开乔开心地笑起来:“神农家?是不是神仙农民的家呀?那他们是不是种有长生果?”
林从熙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他们怎么种长生果吗?就是在每一棵树下埋一个像你这样的胖子做肥料。到了秋天,满树就都长满了白白胖胖的小人儿,那就是长生果。”
卜开乔闻言,顿时大哭起来:“为什么要拿我做肥料呢?我又不是大便……”
一直站在旁边的花染尘瞪了一眼林从熙:“谁叫你吓唬他的?你觉得很有意思吗?”说完她像个慈母一般,哄起卜开乔,“小卜不要哭,那个叔……叔乱讲话。长生果是不用埋人的,埋的都是……”她大概是想说“大便”,可又觉得不雅,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卜开乔殷切地望着她:“花姐姐,那你说埋的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林从熙被花染尘一瞪,心中顿时不痛快起来,就像小孩子被母亲斥责一般,心中夹藏着委屈与失落,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卜开乔你这个白痴,你的大脑跟大便有什么区别吗?”
王微奕替花染尘解了围:“小卜,你都知道长生果是神仙农民种的,那么肯定就不用肥料,都是用泉水和甘露浇灌而成。”
卜开乔重新高兴起来:“我就知道长生果是拿来吃的,而不是吃人的。花姐姐,我们赶紧去采长生果吧!”说完,连蹦带跳地往前赶去。
林从熙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叹道:“果然一个白痴要比一个智者更加快乐。”
他用手抚摸了一下火辣辣的腮帮子,对唐翼的恨意又上来了:“狗日的,下手这么重,总有一天老子会连本带利收回来!”
花染尘似乎是有意落后一步,与众人的目光视角拉开距离:“给你,擦一擦脸吧!”她塞给林从熙一条丝帕,随后小碎步地赶上卜开乔,与他并排着走。
林从熙抓着柔滑得如细腻肌肤的丝帕,心跳得厉害。他分不清花染尘对他是一种怜悯情感呢,还是某种暧昧情愫。
江面上的乌云彻底散去了,夕阳的光芒静谧地洒在每一滴水上。水波微微起伏,像是沉浸在摇篮梦中的婴儿。一切看着那么美好、和谐。死亡的阴影已被抹消。
林从熙深深地吸了一口含着水汽的空气,将丝帕塞入口袋,举步跟上队伍。
他们进入了一片原始森林,一片亿万年的时间累积而成的森林。森林分为三层:最高层的是密密麻麻的参天古木,它们以各种姿态仰望天空,枝叶交错,将天空遮翳住;中间的那层是各式的藤蔓,它们像妖娆的女人,扭着腰肢,紧紧地缠着大树,吮吸着大树的精华;而靠近地面的,是倒伏的腐树、低矮的灌木以及潮湿的苔藓和野生菌,将整片土地覆盖得几乎找不到空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树脂的香气,鸟鸣虫叫声此起彼伏。人走在里面,感觉分外的凄清、冷寂,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中,一粒尘飘浮于天地间。
林从熙不觉加快了脚步,紧跟上大队伍。
现在整个队形是:巴库勒和柳四任各背着一个行囊走在最前头,将冲锋枪斜挎在胸口,腾出一只手来执住一把美制匕首,用来开路;王微奕和陈枕流紧随其后;接着是唐翼紧握冲锋枪,紧张地四处打量,仿佛在提防森林里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冷寒铁押着两名囚犯跟在他的后面,两名囚犯的脚镣已被去掉,但仍戴着手铐;卜开乔、花染尘和刘开善排在冷寒铁的后面;断后的是楚天开;林从熙则落在最后一个。
冷寒铁回过头来,盯着花染尘:“花姑娘,请问你现在还可以听到江底军舰传来的动静吗?”
花染尘突然间如被人刺了一刀般地尖叫起来:“啊……别叫我‘花姑娘’!”
所有人都被她的巨大反应吓了一跳。冷寒铁冷酷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惊慌失措,“对不起,花……花染尘……”
林从熙看着花染尘扭曲的脸庞,心不觉收缩起来——这个女人,必定在生命中承受了许多难于忍受的折磨与苦难,才会让神经变得如此纤细……
王微奕叹息了一声,轻语:“都是小日本造的孽,让好好一个姑娘变成这样。”
林从熙想起,日本人最喜欢称呼年轻女子为“花姑娘”。难道花染尘遇到过日本人的糟践?这个念头令他呼吸一紧,心脏深处传来一阵钝痛。
卜开乔紧紧地抓着花染尘的手,结结巴巴地问:“花姐姐,你怎么啦?你怎么变得这么恐怖,吓到我了……”
花染尘用另外一只手抓住卜开乔的肩膀,神色渐渐舒缓下来:“姐姐没事,对不起,小卜,让你受惊了。”她长吸了一口气,看向冷寒铁:“不好意思,冷长官,你们以后就叫我花染尘,或者染尘姑娘吧!”
冷寒铁颔首:“好的,染尘姑娘。请你再听一下,江底是否还有动静?”
花染尘闭上眼睛,微微侧着头,似是专注地侧耳倾听,许久,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听不到了。”
冷寒铁略微失望地道:“听不到是因为没有声音呢,还是你的听力受限?”
花染尘不无歉意地说:“可能两者都有吧!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体力有些不支。”
冷寒铁惊讶道:“你敏锐的听力不是天生的吗,难道很费体力?”
花染尘道:“我的听力是异于常人,但也造成我的耳朵里充斥着更多的声音来源。如果想要听到某个特定来源的声音,需要比你们平常人更加专注才可以做到,而要集中听力是件很耗费心力的事。正常我一天当中不会超过三次专注于听一个声音,如果次数太多,往往要大病一场才能恢复过来。”
冷寒铁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花染尘:“我明白了。谢谢你。”
花染尘疲惫地点了一下头,道:“不客气。我先休息会儿吧!”
冷寒铁将手一挥:“所有人原地休息五分钟。”
林从熙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两名被铐的囚犯,但见其中一位年约四十,面白无须,面容清癯,与王微奕教授气质相近,不同的是他目光内敛,神色漠然,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而另外一名长相则十分普通,就像是市井里的一名小伙计,神情恍惚,仿佛在梦游中。
林从熙心头的好奇就像是漂浮在水面的皮球,怎么按压都沉不下去:“这两位兄弟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刑具呢?话说这刑具真漂亮,真有大国风范,民国特色。”
唐翼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送你一套,给你戴上。”
林从熙“嘿嘿”一笑:“像我这等卑微的身份,戴这么贵重的刑具,太浪费了,到时候人民会骂你们滥用税钱,不妥不妥。”
卜开乔闻言,丢掉手中一只在玩的瓢虫:“林小人,你喜欢便宜的刑具吗?那冷大人,你不是有绳子吗,给他绑上,或者是搬块大石头压在他上面,他就动不了。我以前经常这样子跟小虫子一起玩的。”
冷寒铁眼睛顿时一亮。
林从熙跳了起来:“卜开乔,你给我闭嘴。等等,你闭嘴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你为什么叫我小人?”
卜开乔笑嘻嘻地说道:“因为你年龄看起来比较小嘛,再说了,你老是吓唬我,一点大人样都没有,就是个小人嘛!”
林从熙气得七窍生烟,伸手去地上捡石头:“卜开乔,你敢耍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他刚想拿起拳头大小的石头找卜开乔“拼命”,一抬头,却见卜开乔手里毫不费劲地提了一块脸盆般大的石头,不禁愣了一下,使劲咽了口唾沫:“娘的,看在你智力的分上,老子今天就饶你一回,以后你给我小心点,否则就没这么走运。”
卜开乔嘟起了嘴:“你不跟我玩撞石头了吗?”
林从熙使劲将手中的石头朝密林深处扔去:“玩你个头。老子是看古董看多了,眼花,刚才一眼看到脚底下的这块石头,以为是当年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一块顽石,所以捡起来瞧一瞧,谁知道它就是一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真不好玩。”卜开乔嘟囔着,学林从熙用力地将手中的石头甩开。
石头飞出去有1丈[5]余远。
乖乖,这家伙欠缺的脑力都长到胳膊上去了呀,力气真大。林从熙惊叹着,同时庆幸刚才反应得快,没有跟他发生冲突,否则恐怕早被他一石头拍地上了。
卜开乔扔出的石头砸到一丛藤蔓上,汁液乱溅。
一道棕色的身形从藤蔓后面窜出,飞快地向密林深处奔去。
目睹这一幕的花染尘、陈枕流同时惊声尖叫起来。
唐翼、巴库勒等人下意识地一拉冲锋枪保险,冲到众人前面。
冷寒铁沉声道:“什么事?”
花染尘仿佛被斜风横雨打过的春花,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枕流略微镇定点,道:“刚才小卜砸出去的石头击中了前面的藤蔓,藤蔓后面跳出一个人影。”他摇了一下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人怎么可能有那么高大呢?天哪,他有两三米高,而且他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不像是人类。”
“野人!”王微奕的呼吸紧促起来,“传闻中神农架有野人,看来果不虚言。”
从古至今,一直流传着神农架里存在野人的说法。例如《山海经》中将其称为“枭阳”,并具体描述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中国不少的古代典籍中都有野人的记录,并且有着各式的名称,包括“山鬼”“毛人”“罴”“擂”“狒狒”等,总之,就是一种人形动物。传说中,他们都身高两米以上,浑身是毛,毛色为黑色或棕色,乃至红色,行动灵敏,力大无穷。五谷杂粮、五牲六畜皆可为食,甚至还有吃人的传闻。
一直都闭着眼睛的年长囚徒突然睁开眼,念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王微奕大喜过望:“沈先生,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不错,所描述的正是野人。”
沈先生冷笑了一声:“王微奕,看来你果然是甘为人走狗。放着你堂堂的历史系教授不做,却来这个荒蛮之地,寻起你的野心来。”
王微奕亦不生气,淡淡道:“沈先生,我们各为其主,立志已决,所以我劝不动你,你亦难以说服我。但说到底,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推动学术发展,在有生之年将尽可能多的历史真相披露出来,以飨世人。”
沈先生道:“好一个推动学术发展!说得多冠冕堂皇!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吗?你在学术上不务正业,便想走终南捷径,投身朱门,换取后半世的荣华富贵。可笑亦可悲。难道你不知道国民党之败是天注定的吗?”
唐翼暴喝道:“胡说八道!看我不砸烂你满嘴的狗牙!”
王微奕止住唐翼。唐翼虽然怒气冲冲,但看冷寒铁对王微奕甚为尊重,没有拂逆他的话,只得极不情愿地放下枪托。
冷寒铁令众人迅速潜伏在大树后面,同时命令唐翼与柳四任一起前往野人藏身的藤蔓查看实情。
王微奕与沈先生继续低声聊着:“愿闻其详。”
沈先生道:“一二三四无土有主,小小天罡垂拱而治。王微奕你应听过吧?”
王微奕点头道:“我知道,这是《推背图》中第四十象的谶词,另有颂曰‘一口东来气太骄,脚下无履首无毛。若逢木子冰霜涣,生我者猴死我雕’。沈先生莫非认为此象将应在当今世局?”
沈先生道:“不错。《推背图》乃千古智局,千年之事,屡应不鲜。例如第三十九象为:鸟无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颂曰: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当年金圣叹批注为:此象疑一外夷扰乱中原,必至鸡年始得平也。他说对了,此乃日本侵华之事实。日本为一岛国,以太阳为国旗,然后于十二月中的六月(作者注:此为农历六月,即公历的7月,历史上是7月7日)发动卢沟桥事变,入侵中华,是以‘旭初升,人都哭’,最终日本在我人民的英勇抵抗之下,于1945年鸡年战败投降,正应了‘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此象何其精准,王微奕你不会不信吧?”
传说中,《推背图》是唐朝太宗皇帝时期,著名的天相家李淳风和袁天罡所作,以推算大唐国运。因李淳风某日观天象,得知武后将夺权之事,于是一时兴起,开始推算起来,谁知推上了瘾,一发不可收,竟推算到唐以后中国两千多年的命运,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说道:“天机不可再泄,还是回去休息吧!”这才作止。《推背图》由此得名。它共六十象,每象各有图、谶、颂三部分,合起来可推知某一段历史。截至如今,公认被印证的已有三十九象,即到日本侵华为止,所以第四十象以后应是后世发生之事。
王微奕诚恳地道:“沈先生,你我都是研究历史之人,深知古人智慧浩瀚无边,他们对于世事的推演与预卜,绝非空穴来风。只是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近代人已渐渐消失,是以你我均有责任找到这种能力的源头,加以传承,而不是埋首于故纸堆,皓首穷经。”
沈先生叹了口气:“看来你是执迷不悟,决意将神农架这条不归路走到底。罢罢罢,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做你的座上宾,我当我的阶下囚。你我之间,再无交情可言。”
王微奕叹息一声,正要反驳,负责探察的唐翼与柳四任回来了。唐翼举着几根长长的棕色毛发,对冷寒铁道:“你看!”
冷寒铁目视毛发,转头问王微奕道:“王教授,能否确认这就是野人之毛发?”
王微奕接过毛发,从口袋里掏出副老花镜戴上,仔细辨别了下,道:“应该是,其色泽和长度与湖北省自然生物所收藏的野人毛发相似。”
冷寒铁眼中有精光闪动:“好。那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天再来寻觅他们。”
林从熙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来这里就是为寻找野人的吗?”
冷寒铁暴喝了一声:“闭嘴!”
林从熙乖乖地闭上嘴,心中却像被晚风吹拂过的树木,起伏不定:寻找野人需要动用王微奕这样的历史学家吗?难道让历史学家来研究野人的祖宗十八代?而且还是出动军队里的精锐特工来找野人,这简直就是让大学生扫茅坑,纯属浪费。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他在心中默想着。他开始有点相信,他被拉上军舰并非是一场意外,而是精心安排的。可是他们找我这么一个小古玩商做什么呢?难道是来神农架倒卖古玩?
想到古玩二字,他不禁热血沸腾了起来。
他深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古玩,都是藏在地底下。中国人重死轻生,主厚葬,于是历代最珍贵的东西,基本上都成了殉葬品。例如王羲之最有名的书法作品《兰亭序》,便被唐太宗带入了坟墓。
倒腾古玩的话,出动特工、历史学家以及找他这样的古玩专家便显得合情合理了。遥想当年大军阀孙殿英便是派部队炸了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的陵墓,将里面的财宝掳掠一空——这里面,肯定也有古玩专家乃至历史学教授参与进来。
想不到我林从熙在古玩界有这么大的名头,都传到军界了呀!想到这,林从熙忍不住咧嘴笑了,他拍了拍前面柳四任的肩膀,刚想说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话,不料柳四任“哇”的一声大叫,“卡啦”一声,转身,掉转枪口。枪尖划过林从熙的脸,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你他妈的又搞什么幺蛾子?”冷寒铁冲着林从熙咆哮道。
林从熙委屈:“我想上个厕所,又怕碰到野人,所以想劳驾他等我会儿。”
“你个王八蛋就是事儿多。”冷寒铁转向柳四任,“你怎么反应那么大?若是有敌人在侧,惊动了他们该怎么办?”
“这个真不怪我。我走得好好的,突然间有一个毛软软的东西触到我的脸上,我以为是野人来袭,为提醒你们,才叫出声来。”
“把你的那个毛软软的东西拿出来!”
如果说目光能够杀人的话,林从熙早被冷寒铁凌迟处死了。他犹豫地举起了手。原来刚才他想心事的时候,将手插入兜中,不自觉地抓起花染尘送他的手绢。在他伸手拍柳四任肩膀的时候,手绢的边儿触到了柳四任的脸颊,将他吓了一跳。
“狗日的。你一个大男人手里拿条花手绢干什么?学人家青楼卖唱的招呼客人哪?”冷寒铁的怒火如同冲锋枪发射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花染尘见林从熙手中所执的正是自己相赠的手绢,再听得冷寒铁的青楼接客言论,不觉脸色煞白,泪光浮泛上来。她以手捂住脸,一语不发,径自往来途奔去。
她脚步踉跄,不择路线,没奔出几步,不知触动了草丛中的什么机关,只听得“啪”的一声,旁边的灌木丛中斜飞出一支箭,射向花染尘的胸口。
所有的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住了,眼见花染尘就要毙命于箭下,突然一声枪响,紧接着只见箭头掉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射向旁边的一棵大树,入木三分有余。
却是冷寒铁眼疾手快,掏枪,开枪,收枪,一气呵成。
林从熙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花染尘已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
受到惊吓的花染尘腿一软,跌倒在地,晕厥过去。
柳四任一个闪身,跃至花染尘身边,反手一夹,将她抱了回来。
不待冷寒铁吩咐,唐翼等人已迅速变位,将王微奕等人围在中间。
冷寒铁紧紧地盯着射入树干的箭,动容道:“黄金箭!”
林从熙等人闻言一惊,定睛看去,果然那箭遍体闪烁着一层金黄的灿烂光泽,当下大脑一片空白:黄金打造的箭?这是用来杀人的,还是用来引诱人的?
冷寒铁手一抖,只见一道银光从他的手间飞去,缠绕在箭尾上。也不见他如何用力,箭已从树干之中被拔出,倒飞着回来,被冷寒铁倒攥在手中。
“这个冷寒铁还真有几把刷子,难怪可以统领众人。”林从熙忍不住咂舌暗想。
唐翼看了箭一眼,失声道:“这箭有剧毒!”
只见被子弹打烂的箭镞处隐隐泛着蓝色光芒。只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才可能有这种光芒。
冷寒铁的脸上挂着一层冰霜:“他们竟然学会用毒,这也意味着神农架里面有不少毒性动植物。大家要多加小心,将手脚全都包裹起来,避免皮肤裸露在外。”
林从熙这才发现,王微奕等人全都穿着长筒皮靴,同时随身带着手套和纱巾。很快他们就将手脚、颜面包裹起来,连沈先生等两名囚犯都由巴库勒替他们装束好,只有他和刘开善二人穿着棉鞋,虽然勉强有长裤、袜子遮掩,但安全性显然不如皮靴。
冷寒铁皱了下眉头,示意唐翼扔给他们二人一副皮手套,一段棉绳,让他们将裤管扎紧。
冷寒铁等五名特工大概是因为怕手套影响手指的灵敏性,所以没有戴上手套,每人的手指都紧抠在冲锋枪的扳机上,随时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袭击。
“老巴,你刚才开路时,是否看到路上有人走过的痕迹?”冷寒铁问。
巴库勒摇了摇头道:“没。我和柳四任是从荒棘中开路出来的。”
冷寒铁看了一眼走过的路线,眼皮微微跳动了下:“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这么高的智商。”他对巴库勒等道:“你们小心看着王教授等人,我上去看看。”
说完,他一个箭步窜向旁边一棵足有一围粗的大树,如猿猴般地跳跃着,眨眼间已跃至树梢。
他刚刚抬手想要遮眼远眺,忽然间一声尖锐的呼啸破风而来,却是又一支黄金箭!
冷寒铁神色微变,动如闪电,伸手自腰间掏出手枪,变手枪为木棍,冲着黄金箭用力磕去。
黄金箭顿时失去准头,斜飞入冷寒铁身后的密林中。然而冷寒铁也为黄金箭上所凝聚的力量所震,一个滑足,自十余米高的树上跌落下来。
林从熙忍不住“啊”地惊叫起来。
危险关头,特工队员的团体配合性显露了出来。
就在黄金箭射出的同时,站在最边上的楚天开手中的冲锋枪亦开始怒吼,一颗颗的子弹如同超高速的萤火虫,在空气中划出金色的光芒,扑向远处的森林中。
森林后,有几道红色的身影闪烁,飞快地跳上大树,手脚并用,几个回合,已跃出众人的视线范围。
而就在冷寒铁下坠之时,距离他最近的唐翼已经出动,魁伟的身躯如炮弹般冲开藤萝的羁绊,跳至树下,伸出右手,勾住冷寒铁的腰带,紧接着拧身一转,化解了大部分的冲力。冷寒铁的右手在唐翼的肩头一按,身子如弹簧般弹起,在空中翻了个滚,安然落地。
林从熙看得目瞪口呆:这么好的身手,不去耍杂技实在太浪费了。
营救冷寒铁得手,唐翼随即如一阵风般归回原位,枪口微抬,密切关注着旁边的变化。
冷寒铁亦迅速归队,开始部署指挥:“老巴,你继续开路,沿西北30°方向直走,目的地是半山腰的一个岩洞。柳四任,你协助老巴开路,同时注意警戒。唐翼,你负责左侧侦察,一有野人出没,立即开枪。楚天开,你负责右翼。我来断后。王教授,你们紧跟老巴身后,记住动作要快,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惊慌,不要离我们五人的身侧五步。”
他提起仍然躺在地上的花染尘,一指戳在她的背部。花染尘悠然转醒。
冷寒铁将花染尘往刘开善怀里一推:“你负责带她走。”随即他右掌一翻,多了两把钥匙,动作飞快地打开沈先生两人的铜手铐,“你们两位好自为之,不要拖大家的后腿,否则格杀勿论。”
队伍很快开始紧张有序地行进。
夕阳从树梢一路下跌,很快就落在树林的荫翳之下。
开路的巴库勒和柳四任被唐翼和楚天开替下,所有人都不觉加快了动作,因为深知一旦太阳坠落于地平线之下,黑暗统治了这片森林之后,危险系数会成倍地提高。
在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芒被黑暗吞没之前,他们终于顺利抵达冷寒铁在树上所观测到的岩洞。
唐翼和楚天开来不及喘口气,立即从沉沉的背囊中掏出一把美制军用手电筒,打开,进入岩洞之中。冷寒铁、巴库勒、柳四任则分左中右三路跪立,手端冲锋枪,四处扫视。
王微奕等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岩洞口,调整着呼吸与心跳。
约莫一分钟过后,唐翼和楚天开从岩洞里出来,打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冷寒铁点了下头,道:“所有的人进入岩洞休息。”
林从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岩洞。当背靠在坚硬的岩石上时,他那提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汗珠串串滴落。
楚天开、柳四任、巴库勒四散开,很快就各抱回了一堆干燥木头,在岩洞外燃起左、中、右三堆火,又在岩洞里燃起一堆火。
冷寒铁将唐翼等四人所背的半人高军用背囊错落地堆在岩洞口,再让巴库勒守在洞口把风,其余的人退至岩洞深处。
这个岩洞乃天然形成,高约3米,内部长约5米,像个葫芦,前面狭窄,后面渐渐阔大。岩洞空间容纳他们十三个人绰绰有余。
“有点奇怪。”长期在野外生活的王微奕皱眉道,“这岩洞如此干燥、宽敞,怎么就没有动物在此筑窝呢?”
林从熙问:“你怎么知道没有动物住进来呢?”
王微奕道:“很简单,如有动物住进,那么肯定会有一股骚臭味,并且能住进这种岩洞的,多半是大型猛兽,那么洞内必然会有白骨等。而现在洞内干干净净,就说明没有动物住过。”
林从熙笑道:“没有动物住过是最好的了。难道你喜欢闻动物的尿骚味?”
王微奕神色凝重:“世间万物皆有灵,而动物世界里弱肉强食,朝生夕死,所以许多动物对危险的灵敏性要比人类高得多。如果没有动物敢走进岩洞,那么就说明这里面存在着令它们胆寒的东西。”
仿佛有一只蜘蛛爬上了林从熙的脊梁,再自脊梁处狠狠啮了一下。林从熙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脊梁直达四肢,全身肌肉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他勉强笑道:“就算真有危险,我们这么多人也应该对付得了吧?”
冷寒铁从洞口处走进来,神色如同洞外的天空,黑压压得让人的心坠得生疼。他环顾了一下洞壁四周,道:“刚才唐翼和楚天开检查过岩洞,在地面上找到一些动物的脚印,还有一些巨大的五指脚印。我们怀疑,这个洞穴正是野人的老巢,至少有野人曾在这里出没过。晚上大家都小心点。”
所有人的心都仿佛坠入冰冷的井水里,再被水桶打捞起,吊在半空中,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王微奕打破死寂:“大家都起来检查一下岩洞各个角落,如果有什么小洞小穴的,全部用石块塞死,防止虫蚁蜈蚣什么的爬进来。”
众人起身,四处查看,不一会儿所有人齐齐回来,神色古怪。
“所有的小洞穴都被塞死了。看来真的有人住过这里。”
花染尘突然现出惊恐不安的表情:“我听到了的声音,好像在岩壁里藏了许多的小动物。它们嗅到了我们的气息,正往我们这边赶来。”
刘开善跳了起来:“那我们还是赶紧逃吧!这个洞我看着便有古怪,如果再住下去,说不定连骨渣都不剩一点。”
冷寒铁摆了一下手,道:“可以啊,你要是不想住的话,那就出去吧,去原始森林里头,那里安全得很。”
刘开善瑟缩了一下,脸上抖开卑微的笑容:“冷长官说得对,外面更加危险。那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反正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冷寒铁哼了一声,起身走向洞口。
林从熙挨着王微奕的身边坐下:“王教授,你之前说这里是北纬30°,全世界最神秘的地带,这话怎么解释呢?”
火堆的微亮光芒在王微奕的脸上蜿蜒爬行,将他的真实表情切开了。他陷入了一种迷蒙的状态中。
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会觉得北纬30°就是一个地理方位,或说是地球表面的一条线。但对于科学家来说,北纬30°不仅仅是个数字,它还与壮观、死亡、恐怖、神秘等紧紧联系在一起。北纬30°集合了世界上太多的未解之谜。比如说,在北纬30°这条线上,有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还有世界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世界几大河流,比如埃及的尼罗河、伊拉克的幼发拉底河、中国的长江、美国的密西西比河,均是在这一纬度线入海。此外,举世闻名的“百慕大三角区”也在这一纬度,漫长的岁月里沉陷于此的飞机、轮船不计其数。中国也有一个“百慕大三角区”,那就是同样位于北纬30°的驼峰航线。“二战”时期单美军在这条航线上就损失了468架军用飞机。关于北纬30°事故频发的原因,西方科学界有个说法,声称地球在其四十六亿年的历程中,先后捕获了四颗卫星,即四个月亮。其中前三个月亮因被地球不断吸引,最终由于离地球距离太近而坠落,每次坠落都给地球生物带来一次灭顶之灾,并导致地球变形,分别形成了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其中坠落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两个都在北纬30°附近。而这坠落的月亮陨石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具有极大的吸力,将一切飞机、轮船乃至光线全都吸进去。这就是百慕大三角区等地带频频出事的原因。
最让人叹服的,是建筑在北纬30°的各种文明奇迹。比如埃及金字塔、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巴别”通天塔,还有沉没了的大西洲——亚特兰蒂斯。这之中,亚特兰蒂斯最能激发人类无限的想象力。根据柏拉图在《对话录》“迪迈斯”和“格利迪亚斯”两节中的记载,亚特兰蒂斯存在于大西洋的岛上,全岛呈五个同心圆状,被环状的运河分隔开。亚特兰蒂斯的文明高度发达:岛上的所有建筑物都以当地开凿的白、黑、红色的石头建造,美丽而壮观;神殿是用黄金、白银、象牙或如火焰般闪闪发光、名为“欧立哈坎”的金属来装饰;岛内有设备完善的港埠及航道。后来随着国力强大,亚特兰蒂斯开始发动侵略战争,却遭到雅典人的顽强抵抗,惨遭失败。失败后的亚特兰蒂斯陷入了堕落的深渊,贪财好富,利欲熏心,最终遭到天神的惩罚,“伴随着猛烈的地震和大洪水,一昼夜之间,亚特兰蒂斯就沉入海中了”。一个传奇的帝国,就此在世界上消失。亚特兰蒂斯是灭亡了,然而它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谜团。后人难以想象,在一万多年前,亚特兰蒂斯人是如何运送上百吨重的石头用于建造宫殿的;据说他们拥有200岁的寿命,不仅能够用心灵跟人沟通,还能跟动物对话,甚至可以利用特殊的石头作为能量之源。
因为有关亚特兰蒂斯的描述大大超出了人类对于古代荒蛮丛林生活的想象,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世人都认为这是柏拉图杜撰出来的,可是不少人又坚信亚特兰蒂斯是真实存在的。20世纪最伟大的预言家埃德加?凯西(曾多次准确预言“一战”、“二战”、美国经济危机等的发生),一生中曾对1600多人做过催眠透视,想找出其前世记忆,其中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提及有在亚特兰蒂斯的前世生活经历。埃德加?凯西甚至在1940年时预言道:“亚特兰蒂斯被水淹没的地域,是在佛罗里达外海比米尼岛附近,人们将会很快在海下世代沉积的泥沙下发现寺院。”“在北大西洋上的佛罗里达比米尼岛的附近,将重新浮出亚特兰蒂斯,它的一部分会在1968年至1969年被发现”。当时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预言。
(1968年,确实在比米尼岛附近海底发现了两座石造建筑。这就是今天被称为“比米尼大墙”的海下遗迹。1969年7月,人们又在北比米尼发现了古代希腊样式的装饰用大理石圆柱。自此以后,海底部分开始隆起,凯西的预言似乎开始实现了。)
倘若亚特兰蒂斯真的存在,那么无疑将极大地改变人类的文明史,其中至少牵涉人类的两个古老命题:一是我们的地球究竟经历了什么;二是我们人类究竟从何而来。
关于第一个问题,史学界一直流传有一个观点,即当今我们的人类,并非地球的第一世文明,而是第四世。例如《梵蒂冈城国古抄本》和印第安文明的作品中,都声称地球上曾先后出现过四代人类:第一代人类是一代巨人,他们毁灭于饥饿;第二代人类毁灭于巨大的火灾;第三代人类就是猿人,他们毁灭于自相残杀;后来又出现了第四代人类,即处于“太阳与水”阶段的人类,处于这一阶段的人类文明毁灭于巨浪滔天的大洪灾。大洪灾即《圣经》中所说的大洪水。事实上,全球各地在陆地生活的民族,几乎都有关于大洪水的神话。例如中国的神话是,雷公为惩罚人们,降下倾盆大雨,形成洪灾,只有救过雷公的伏羲哥、伏羲妹乘坐大葫芦得以幸存,他们后结为夫妻,繁衍生息,延续了人类生命。在出土的公元前3500年的苏美尔泥板文书、墨西哥古文书《奇马尔波波卡绘图文字书》、印第安的古书《波波尔?乌弗》等众多历史文卷中,全都有关于大洪水灭绝人类的记载。这绝非巧合,极有可能是人类对于远古记忆的记录。现在考古界有诸多证据证实,人类的历史上确实发生过一次大洪灾。例如人们在美洲安第斯山脉发现一条海拔千米高的海洋沉积线,证明当年的水位之高。此外,在土耳其东部的亚拉拉特山上,人们还发现一艘巨大的木船残骸,有理由怀疑它正是诺亚方舟。因为《圣经》中记载,诺亚方舟最终就停在亚拉拉特山上。
第二个问题,当今的学术界认为已经有了标准答案,那就是达尔文的进化论,即人类的出现是偶然性的,是由一个猿群经过数百万年的漫长岁月进化而来。但科学界也承认,达尔文的进化论并非完美无瑕的。比如,达尔文认为人类由一个猿群偶然进化而来的,可是众所周知,当今人类世界有四大人种,黄色人种、白色人种、黑色人种、棕色人种,那么一个猿群能分化出这么大差异的人种吗?达尔文学派可以勉强解释说,这是各个人种为适应本地环境而进化的结果。但这又有一个问题:既然环境对肤色的影响如此之大,那么其他动物也应符合这个规律,如此的话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应该黄色物种出现最多。或者说,在全世界范围内,应该会出现各种肤色的猿猴。然而现实中根本找不到这种证据。另外一个与猿猴进化论相冲突的是,人类的身上明显带有许多海洋生物的特征。例如地球的含水量约为70%,而人体的水分含量刚好也是这个比例;所有灵长类动物的体表都长有浓密的毛发,唯独人和海豚等水兽一样,毛发稀少,皮肤裸露;所有陆上灵长类动物都无皮下脂肪,而人和水兽一样有一层较厚的皮下脂肪;所有的陆生生物中,只有人类会在食物中加入食盐,并通过汗腺排出体内多余的盐分;还有,刚出生的婴儿就能游泳,喜欢戏水。这些习性与猿猴格格不入。因此有人怀疑人类是利用猿猴、狼、水兽等的DNA等进行剪切、拼合从而制造出来的。
早在19世纪,英国的赫胥黎就曾指出,进化论中存在一个四万年的巨大化石空白区,几乎所有生物包括人类都没有进化中期的化石。科学家勉强将其归结于“突变学说”,即生物的进化不是逐渐完成的,而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突然发生的,是跳跃式进行。这些证据,都暗示着达尔文进化论未必是人类出现的真正答案。
此外,当代科学已经证实,普通人所利用的大脑只有10%,天才的爱因斯坦可以开发到15%左右。这意味着什么呢?也就是远古时代的人们大脑可能会用到100%,可是现在才10%,这哪里叫进化,分明是退化!我们可以想象,倘若人类可以用到100%的大脑,那么将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或者可以说,大脑利用率10%的人,遇见利用率100%的人,是否只能跪倒下来,尊称他为“神”?所以佛说:我即是佛,佛即是我。佛教的修行,叫作“唤醒内在的觉醒力”,这是否可以理解成,就是努力冲破人类大脑的封印,做到“完全的人”,亦即“佛”?这就有个问题:究竟是谁将人类的大脑给封印住了?又是为了什么呢?
联想起人类的几则神话:早期的人类只有一种语言,然后商量着要一起建造一个通往天堂的高塔。随着塔越建越高,上帝惊慌了,于是就改变了人类的语言,使得人类社会出现了成千上万种语言。不能自由沟通的人类,就失去了统一的动能,再也无法建造通天塔了,人类自此各奔西东。另外,在古希腊的神话中,神兼具人形人性,他们偏执狭隘有私心,这正是希腊神话的一个重要观点,即“神、人同形同性”。依照东方的观点,西方神是东方神仙与妖怪的混合体。“神之所以为神,并不是因为他们拥有善于思索的头脑或者敏锐的心灵,而是因为他们拥有比人类更完美的形体,血统好,发育好,比例匀称,身手矫健,擅长各种运动。”与东方神话中人类完全臣服、膜拜于神的脚下不同,在古希腊神话中,人类与神是平等的,人类可以打败诸神。比如阿尔戈斯国王狄奥墨得斯随阿伽门农参加与特洛伊的战争,就相继击败了美神阿佛洛狄忒,刺伤战神阿瑞斯,打败战将埃涅阿斯。
将这些资料结合起来,我们是否可以推理:在早期,人类的大脑是100%被开发的,人与神之间的距离非常小,创造了辉煌的史前文明,甚至直接与神对战。后来,神为了阻止人类的某些可能危害到他们统治地位的行为,将人类的大脑给封印了,同时制造出无数的语言、无数的神,搅乱人类的信仰,使得人类再也无法聚齐意识的能量来完成某项巨大的工程。同时神还直接摧毁了那些不听使唤的人类聚居点(亚特兰蒂斯),于是人类离神性越来越远,直至堕落成今天的样子(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人类最灿烂的文明都出现在古代,当今根本就无法超越,比如中国的《周易》和中医)。
火光中,王微奕并没有将当时他所知道的有关北纬30°的神秘现象完全向林从熙等人和盘托出,只是简要地介绍了一点其神秘之处,但已足以令人心旌摇曳,连带着对身处的神农架也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岩洞口,冷寒铁正与巴库勒等边煮挂面边交谈。
冷寒铁问:“老巴、四任,你们说说看,你们选择我们行进的那条路的依据是什么?”
巴库勒答道:“就是觉得那条路的杂草较矮,且很少有藤萝、灌木什么的挡路,好走。”
柳四任道:“冷大,你是怀疑那些野人有意让我们走那条路,再在草丛中设下陷阱,只是我们运气好,没有踩中?”
冷寒铁点了点头:“不错。他们肯定在那条路的泥土里动了手脚,使大型植物无法生长。我上树时看了下,只有那一段路的草木明显比周围的稀少。”
唐翼悚然道:“这些野人有这么高的智商?”
冷寒铁陷入沉默之中,良久道:“看来我们低估了这次行动的风险性。”
巴库勒问:“这些野人体格庞大,动作灵敏,连子弹都可以避开,如果正面交锋,恐怕我们占不到什么优势,何况我们还带着王教授等人,这样子……”
冷寒铁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见机行事吧!我想无论这些野人怎么厉害,终究是血肉之躯,总会找到它们的弱点。”
唐翼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黄金箭……”
冷寒铁示意巴库勒从背囊中取出黄金箭,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只见箭长约1米,整支箭均是用黄金打造,不过大概是为了减轻重量,箭身设计为空心,箭镞上还刻有一个鹰鹫的简图,不过由于年代久远,已被磨损得十分严重,鹰爪几乎看不见。冷寒铁之前发射的子弹刚好打在箭镞与箭身的契合处,使得箭有点弯曲变形。
巴库勒道:“这箭应该不是野人制造的吧?”
冷寒铁道:“但愿不是。如果他们会制造武器的话,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面熟了。”巴库勒道。
冷寒铁示意他先将面端给王教授等人食用,并分给每人一双筷子,围着铝锅直接就餐。
大家各怀心事,加上清水煮面的味道实在一般,所以尽管饥肠辘辘,但全都吃得不多,只有没心没肺的卜开乔胃口最好,风卷残云般地将大半的面条一扫而空。
“朕吃饱了。”卜开乔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说,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戏文里听来的这一句。
“胖子你以为自己是龙种啊,省点吧,你最多也就是一头猪。”林从熙忍不住骂道。
卜开乔像是听到最有趣的对话一般,嘎嘎嘎地大笑起来,笑到一半,突然抚摸肚子的手势僵住,面孔扭曲,状极可怖。
林从熙被他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癫?”
卜开乔“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这面条太滑了,一下子就滑到我屁股眼。不好了,它们要出来了。”说完,他抖动一身的肥肉,扑通扑通往岩洞外奔去。
仿佛受他传染,所有的人全都感觉肚子一胀,就像是有双大手在用力揉搓着众人的肚子。
“汤面有问题!”王微奕勉强提着一口气,对冷寒铁道,随即不顾学者形象,捧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往岩洞外的丛林里跑去。
大家前仆后继中,花染尘站在岩洞口,面现尴尬。
冷寒铁他们在岩洞前燃了三堆火,火势正旺,将岩洞前3米之远照得一清二楚。卜开乔等人各占着一棵树或者灌木丛,尽量按冷寒铁的要求,露出自己的脸。
冷寒铁示意柳四任弄熄最远的那堆火,好让花染尘方便。
柳四任一手持枪,大步走到火堆前,一脚将其踢散开。
冷寒铁喝了一声:“小心点,别将山林燃着。”
火光四溅开,一下子扩大了照亮的范围。有许多双小眼睛被点亮了。
“好多蛇!”柳四任惊叫了一声。
冷寒铁暴喝一声:“有危险,快回来!”
林从熙等一听到“蛇”,惊得连屁股都顾不得擦,提着裤子,连奔带跑地冲回岩洞。
花染尘脸上的尴尬愈渐浓。
“你就在岩洞里解决吧!”冷寒铁对她轻声道,随即又大喝一声:“王教授,你等先留守岩洞入口,记住,不要将脑袋探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呼哨,所有的蛇像接到命令般,快速地向岩洞口行进。
火光的照耀之下,但见蛇的模样普通,唯一特殊之处为蛇身赤红。
“这是无毒蛇。野人驱使它们前来做什么?难道要仗着它们的数量多,活活将我们咬死不成?”冷寒铁心头迷惑着。
但蛇接下来的行为很快便解开了他的疑惑。由于蛇群拥挤,有些蛇直接从火堆上爬过。只听“扑”的一声,那些沾了火星的蛇像根蜡烛般,立即燃烧了起来。
唐翼等人从未见过这等诡异之事,忍不住惊呼起来。
蛇会自焚并燃烧,真是闻所未闻。
那些被点燃的蛇疼得乱窜,很快,它们身上的火焰便将身边其他的蛇给点燃了。顿时,岩洞前星星点点,一片火光,直逼冷寒铁等人而去。
唐翼等人手中的美制M3式冲锋枪猛烈地响了起来。子弹像狂风暴雨一般,扑向蛇群,将许多蛇打得血肉横飞,火花四溅。
火光将一丝光亮送入冷寒铁的脑海之中:“不好,这些野人下午见识到了我们的枪的威力,所以想借火蛇来消耗我们的子弹,甚至将我们的弹药引爆。”
他冲着唐翼大喊一声:“一队后撤,扔手雷!”
所有的人飞快地拎起放置于洞口的背囊,闪身退入岩洞之中。紧接着一颗美制手雷在洞外蛇群中爆炸开来。强烈的气流冲入岩洞,震得岩洞顶上的壁石跌落不少。幸无人被砸伤。
待爆炸的硝烟散去,冷寒铁一手提着冲锋枪,一手握着一把军用大功率手电筒,从岩洞里跃出,摁亮了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芒像一把利剑,刺穿了黑暗的伪装,将隐藏在丛林里的一名野人钉在原地。
野人被手电筒炫亮的光芒迷花了眼,一时间忘了躲闪。
冷寒铁扣动扳机。高速旋转的子弹从野人的眼窝处钻了进去。鲜红的血液喷涌出来,在暗夜里触目惊心。
未等冷寒铁锁定下一个目标,只听得另外一声呼哨响起,丛林里一阵簌动,所有的野人瞬间撤得一干二净。
唐翼等人出来,手执长匕首或铁锹,将岩洞前残存的近百条火蛇一一斩杀。这是冷寒铁的要求,尽量节省每一颗子弹。
王微奕等人亦帮忙折断树枝,前来扑灭蛇火。唯有花染尘羞红着脸,抱了一些树枝往岩洞里走去——她之前实在忍受不住腹中绞痛,于是在岩洞里就地解决。想到晚上大家都要住在岩洞里,她不觉羞愧难当。
卜开乔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这些蛇真好玩,会冒火。冷大人,你说它们是不是平常里就吃蜡烛,所以才会被点着?”
冷寒铁对火蛇一无所知,只能假装听不见。
林从熙忍不住又挖苦道:“它们不是因为吃了蜡烛才被点着,而是因为吃得太胖,脂肪太多,所以容易燃烧。你听过点天灯没?就是把人当蜡烛一样点燃。据说某些胖子脂肪多,可以烧上几天几夜呢,跟放烟花差不多,就是味道臭了点。”
卜开乔这次却没有害怕:“你是坏人,专门吓唬小孩。我才不要相信你说的话,除非你把自己点燃了给我看。”
林从熙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哎哟,你这死胖子。爷点不了你天灯,迟早也要将你天葬掉。”
花染尘刚好从岩洞里出来,闻言忍不住生气道:“林从熙,你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地欺负人家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花染尘的话,就像是一块生铁丢入硫酸之中,在林从熙的心头沸腾开来:“他,他怎么能算小孩子?他无论体型还是年龄明明都比我更大,好不?”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小孩子一般。你能不能让着他一点?”
林从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王微奕出来打圆场:“好了,大家就是斗斗嘴,别伤了和气。这个火蛇,我看着跟非洲几内亚湾的一种名叫‘库加沙’的蛇有点像。林小兄弟说得不错,它之所以见火就着,缘于它体内含有大量的易燃脂肪。几内亚湾当地居民经常将蛇捕来,穿上灯芯,当蜡烛一样地点燃,用来照明,所以他们又将它称为‘蜡烛蛇’。没想到的是,神农架这里竟然也有这样的蛇。”
“哇,我竟然一语道破天机,真是个天才呀!”林从熙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受花染尘打击的心情也略微好转。
冷寒铁见地上的火蛇已全被捕杀,火焰亦被扑灭,便让巴库勒、柳四任重新点燃三堆火,然后招呼众人回到岩洞。
卜开乔抚摸着肚子说:“刚才吃的面条都从屁股里溜走了,好饿呀!我想吃鸡腿。”
王微奕看着冷寒铁说:“刚才面条应该有问题,要不大家不会集体腹泻。”
冷寒铁凝思了一下,道:“面条是我们从……之前备好的,肯定不会有问题。可能是水的问题。我们用的水是走时从江里打上来的,不过在喝之前我们用消毒丸消过毒,并过滤了一遍,又是煮开的,理论上不会有问题……”他猛然想起一事,喃喃道:“难道是因为……”
林从熙很想知道他“因为”后面的内容,可惜冷寒铁再也不往下说了。
岩洞里极为昏暗。之前巴库勒点燃的那堆火早被花染尘在方便之前弄熄。冷寒铁取了一条火蛇,开膛剖腹,扔掉内脏,将蛇的尸体穿于木棍上,又将医用纱布裁下一截,搓成条当作灯芯,置于火蛇体内脂肪含量最高的舌头处,如此一盏蛇灯便已制成。
冷寒铁将蛇灯插在岩壁的空隙中点燃,光芒竟然比煤油灯还亮,并且没有什么腥臭之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令他暗暗称奇。蛇灯燃烧缓慢,估计一条蛇点一夜不成问题。
巴库勒进来,分给大家每人三块压缩饼干,用于充饥。
林从熙嚼了一块,实在太难吃了,简直不是人吃的。卜开乔却吃得津津有味。
花染尘则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一个木鱼和一个木槌,闭目诵经。
林从熙、刘开善惊异地看了她一眼。王微奕等人则视若无睹,显然,之前他们在军舰上早已见过这一幕。
刘开善偷偷扯了一下林从熙的衣袖:“她是个尼姑?”
林从熙失落地道:“带发修行的吧,也有可能就是个信徒。”心里头像是最心爱的花瓶被打碎一般,满地的碎片,每一片都割着脚底,疼痛入心,“难道她送我丝帕,仅是出于善良,别无他意”?
一时间,整个世界变得索然无趣起来。他不顾地上的冰凉与肮脏,就地一躺,合上双眼。
“给你!”却是巴库勒丢给他一个睡袋。
林从熙默默地将身子放入睡袋中。刘开善则瞪大眼睛,看着睡袋:“这个咋跟裹尸一样?”
那边,花染尘诵完经,坚持要睡在最里边——她是害羞有人闻到她拉在岩洞内大便的不良气味。
冷寒铁却不允。他让花染尘睡在最外面,王微奕在他旁边,接过去是陈枕流、卜开乔、刘开善、林从熙、沈先生以及李木娃(与沈先生一起的犯人)。
冷寒铁命巴库勒等人往火堆里添了木头,再将火蛇收拢在一起,用树枝盖上,并分配柳四任负责上半夜值岗,后半夜为巴库勒。
忙完这一切,冷寒铁入洞巡视,发现大家都已酣眠,尤其是卜开乔,呼噜打得跟飞机起飞降落似的,梦中还不时吧唧嘴,仿佛在品味美食。也许是因为劳累了一天,冷寒铁发现自己眼睛也有点发涩,睡意就像一个麻袋,兜头笼罩下来。
他斜靠在岩壁上,抱着枪,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眠如同一片泥沼,将他深陷其中,没过头顶,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