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天启大爆炸
明朝天启六年(1626年),京师西南方向的太行山脚。
胡胜身穿皂衣,腰系丝绦,以手遮在额角,惊异地望着天边有黑色云气如同千军万马一般聚拢过来,脸上闪现出一丝不安:“最近这天象着实有点怪异。先是大旱,接着竟然五月飞霜,‘白露著树如垂棉’,连日中的太阳都晒不化它。这几天更是云气变幻莫测,一会儿如旌旗招展,一会儿如大刀悬空,一会儿是白色,一会儿是红紫色,现在又是这般乌黑如群鸦汇聚。六叔,你说这种种不祥之兆会不会跟我们掘地三尺找图有关呢?”
与他一样打扮,但年长许多的胡威皱着眉头,望着远处扬起的滚滚黄尘,心不在焉地道:“天降异象,这是对当今朝廷的警示,与我等何干?你别瞎想了。”
胡胜捅了捅胡威:“六叔你透露点图的消息给我呗!我着实纳闷,那图有啥玄机,竟能让二爷纡尊降贵在地底下干那般苦力活?”
胡威只是将目光盯在越来越近的三匹马及马上的主人身上,满脸警惕:“先别管图,解决好眼前的人再说。记住一句话,不管任何人,只要妨碍我们的行动,一概格杀勿论!”
胡胜凝视着快马上的人,脸色一变道:“来的好像是锦衣卫的人。他们可是皇帝的亲信,也要杀吗?”
胡威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咬牙道:“杀无赦!”
滚滚黄尘一直到胡胜与胡威二人的面前才止住,同时响起的是一阵马嘶声。马上坐着三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彪形大汉,满脸凶神恶煞。他们盯着胡胜、胡威手中的佩刀,以及他们身后用黑幔遮掩起来的营地,厉声大喝:“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勾当?”
胡威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拱了下手:“两位官差,我家老太太病重,所以差遣我等在这里替老太太布置仙逝后的寝宫。死者为大,却也不吉利,两位官爷还请回去吧,免得沾惹了晦气。”
锦衣卫首领目露凶光:“给你家主人挖墓用得着这般遮遮掩掩吗?你当我是傻子呀!”说完一鞭子朝着胡威抽过来,同时催动马儿冲向布幔,大喝:“让开!”
胡威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却并没有阻止对方纵马冲击,而是闪身避开。
锦衣卫首领用手中的鞭子一下挑起布幔,瞬间惊呆:只见布幔后面大概五米远的地方,搭着一座帐篷,帐篷内静悄悄的,而在布幔的后面,半跪着五名蒙面人手持火铳,枪口正一致对准他!
锦衣卫首领急急勒住马缰,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是哪名将军帐下,竟然对我们锦衣卫如此无礼?”
胡威手臂一挥,五名蒙面人齐齐开火,当即将锦衣卫首领连人带马打成了筛子。
几乎是在同时,胡威与胡胜出手,拔刀、腾空、斩首,一气呵成。
剩余的两名锦衣卫虽然属于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军,但根本不及自幼习武的胡威与胡胜。他们连刀都还来不及抽出,就被二人劈斩落马。滚落在地的人头令人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仿佛在惊疑:京畿之地,竟然有人胆敢袭击权势熏天的锦衣卫!
一刀得手,胡威与胡胜立即将三名锦衣卫的尸首拖入帐篷,同时,五名火铳手一起动手,将被掀开的布幔重新围拢起来。
大概是听到枪响,帐篷中钻出一人,只见他豹头虎吻、鸢肩豺目,一副凶狠阴鸷模样,皱着眉头望向胡威:“怎么了?”
胡威朝着三具尸首努了努嘴:“二叔,锦衣卫探子,被我们杀了。”
二叔胡平看了一眼尸体,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这些朱家的鹰犬,都该下地狱!”
胡威问胡平:“二叔,下面进展如何?是不是快找到图了?”
“那图有点邪门。把它弄出来恐怕还要费些手段,说不定要死些人。”胡平仰头望着天上如箭镞般聚拢过来的乌云,皱着眉头,“刘伯温这家伙真有几把刷子,不是随便唬人。你们紧盯着,我再下去。记住了,无论是任何人,倘若胆敢靠近,格杀勿论!”
说完,胡平将帐篷一把掀开,重新进去了。
胡平的话,让胡胜又惊又疑:“锦衣卫是皇帝身边的人,杀他们等于直接与皇帝对抗,这……昔日里你们不是一直都教诲我们对朝廷要隐忍,不要冲动吗?难道当今局势变了?再者,二爷口中的刘伯温可是开国的文成公,‘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刘基?这图跟他有关?六叔,你能跟我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胡威长出了一口气:“你是我胡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迟早要承担起领率胡家的职责,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一来希望你可以明白我们家族的起源,不忘血海深仇;二来知晓我们今日所为之事的重要性,接下来可以打起十二分精神,切勿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胡胜的呼吸紧促了起来:“家族起源?难道说我们的先祖不是为躲避元朝的兵乱,才举族迁至山中创建胡家庄的吗?”
一丝隐痛从胡威的眼中掠过:“你可知道,在大明朝的开国功臣中,有哪位姓胡?”
胡胜脱口而出:“丞相胡惟庸!”
胡惟庸乃朱元璋起兵夺天下的功臣之一,于洪武十年(1377年)在韩国公李善长的力荐下,担任百官之首的左丞相一职。可是树大招风,洪武十三年(1380年),涂节和中书省吏上书告胡惟庸谋反。朱元璋遂以“枉法诬贤”“蠹害政治”等罪名,将胡惟庸处死。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朱元璋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处死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等开国功臣。后又以胡惟庸通倭、通元(北元),究其党羽,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时称“胡狱”。除掉胡惟庸后,朱元璋罢左右丞相,废中书省,结束了明朝的宰相制度,加强了专制皇权。
胡威的脸上现出悲痛之情:“不错!我们乃大明朝开国功臣胡惟庸丞相的后人。你现在该明了我们与朱姓朝廷的恩怨了吧?”
胡胜显然一时难以消化这样的惊人消息,结结巴巴地道:“那我们岂不是成了……谋逆罪臣之后?”
胡威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全身骨骼迸发出一阵的“咯咯”声:“呵,两百多年过去了,世人对我们胡家的看法依然是谋逆篡位的罪名。有谁知道蒙在我们胡家身上的天大冤屈?所谓造反,不过是朱元璋那厮的欲加之罪,为的是罢黜丞相,独揽大权!苍天见怜,让我们胡家没有绝后。如今神图即将现世,到了我们胡家人向朱家人清算的时候了!”
胡胜仰起头,望着天上如墨染般的云朵,心头如狂风暴雨般激荡不已:“这复仇计划中,为何要以这图作为反攻的号角?而且,听二爷的说法,这图跟刘基有关,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上,刘基被誉为第一谋臣,“佐定天下,料事如神”。可是他的神机妙算和出色的谋略,到了江山大定之后,却成了朱元璋的心头大患。因此刘基虽已告老还乡,但朱元璋却并不想放过他,遂将其重新招入京城。胡惟庸看出朱元璋的心思,于是推波助澜。一日刘基病倒,胡惟庸派遣太医给他送药,吃完药后刘基感到有如拳头大小的硬物堵在胸口,病情加重,不久后病重身亡,终年六十五岁。
胡威淡淡道:“世人认为,是先祖害死了刘基,因为刘基曾反对先祖当丞相,认为他‘区区小犊,一经重用,偾辕破犁,祸且不浅了’。不过这些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而已,真正不肯放过他的是朱元璋。可是朱元璋又为何对毫无官职遑论军权的刘基紧追不舍,只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说到底,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在他的手上,掌握了一处宝藏的秘密。这个宝藏有多大呢?据说如果全部挖掘出来,至少足够供整个大明朝的子民吃上十年!”
胡胜闻言虎躯一颤,口舌发干,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莫非,莫非我们现在挖的,就是这惊世宝藏?”
“你觉得就我们区区几十个人,能挖得动偌大的宝藏吗?”胡威苦笑着,“你且听我说完。”
胡胜稳了稳心神,仔细听下去:“朱元璋知道有这么一个宝藏,也知道宝藏的秘密掌握在刘基的手中,自然会逼其将宝藏交出来。但刘基却始终搪塞,矢口否认宝藏的存在。这就给朱元璋留下了一块心病,断定刘基怀有二心,对他起了杀意。为保命,刘基无奈之下松了口,承认宝藏的存在,但他声称不知宝藏具体下落,只有一点藏宝图的线索。而这张藏宝图被深埋于地下,连着龙脉,并被施了恶毒诅咒。一旦被挖出,不仅会在世间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还将动摇大明朝的社稷江山。为了大明江山永固,万千黎民安康,他刘基宁可被扬灰挫骨,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吐露藏宝图的下落。朱元璋无奈之下,只能派人对刘基日夜监视,严禁他人再靠近病榻。后来刘基病逝,藏宝图的秘密永沉大海。”
胡胜听得心儿“怦怦”直跳,开始渐渐明白为何家族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找到藏宝图,那不仅意味着举世无双的财富,更重要的是,如果刘基所言属实,藏宝图出世会给大明朝带来灭顶之灾,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胡家无须挑动战火,就可以报了两百多年前的灭族深仇?只是他心头仍有疑问:“既然刘基没有向任何人说出藏宝图的下落,我们又怎么能够知道藏宝图就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中?”
“道理很简单,刘基不会凭空算出宝藏与藏宝图的存在,所以要么是他从某些书籍的记载中找到蛛丝马迹,要么就是有人向他说出这个秘密。先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悄悄地差人将刘家翻了个底朝天,又将各式可疑人物找来拷打,终于找到了藏宝图的线索。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太祖的监视之下。最终的结果是,先祖所寻到的线索落入了朱元璋的手中,然后兔死狗烹,先祖被朱元璋找了个谋反的罪名杀死。”胡威沉默了片刻,似乎要从往事中品咂出悲伤与遗憾,“但先祖对朱元璋早有防范,事先偷偷地将线索抄录在一张纸上,并由逃亡的胡氏子弟带出。无奈有关藏宝图的线索非常深奥费解,大概只有刘基那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奇人才可以解读通透,而我们胡家缺少这样的智慧,于是前后花了两百多年,才终于从天象入手,找到了蛛丝马迹,确定了藏宝图的方位。先前你言及今年天气各种异常,有部分是自然天象,有部分实则是你二叔他们的行动所致。从我们头顶聚集的云气来看,我们应该是接近成功了。这样的异象乃神物或者神人出世时产生的天人感应所致。眼下,只要你二叔他们破解出最后一点奥秘,取出藏宝图,那么朱家王朝……”
就在这时,从他们的脚底下传出一声长嚎,紧接着一阵震颤。这种震颤绝非地震,而更像是某只巨兽破土而出所带来的颤动。震颤之后是短暂的静默。胡威与胡胜面面相觑,心情紧张到了极点,不知道二叔他们在地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们几乎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想要冲入帐篷一探究竟时,一道红色的光芒骤然从他们挖出的地道口中冲天而起,击碎了聚拢在他们头顶的乌云。浓重的血腥气伴随着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倒了下来,猛烈地灌入胡威、胡胜等人的七窍中,几乎将他们的躯体撕裂开来。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通红。死神的羽翼与雨点一起,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将方圆数里之内的万事万物全都笼罩住。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从京城的西南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大量的史料均记载了这场古今未有的巨大灾变,比如《明宫史》记载道:“天启六年(1626年)五月初六辰时,忽大震一声,烈逾急霆,将大树二十余株尽拔出土,根或向上,而梢或向下;又有坑深数丈[1],烟云直上,亦如灵芝,滚向东北。自西安门一带皆飞落铁渣,如麸如米者,移时方止。自宣武门迤西,刑部街迤南,将近厂房屋,猝然倾倒,土木在上,而瓦在下。杀死有姓名者几千人,而阖户死及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几千人也。凡坍平房屋,炉中之火皆灭。惟卖酒张四家两三间之木箔焚然,其余了无焚毁。凡死者肢体多不全,不论男女,尽皆裸体,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
后世将这场爆炸与3600多年前发生在古印度的“死丘事件”、1908年6月30日发生在俄罗斯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大爆炸”并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世人曾对这场爆炸给出了“火药爆炸”“龙卷风”等各种解释,但无一可以完全解开爆炸之谜。爆炸范围半径大约750米,面积达到2.25平方公里[2],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长1500~2000米,宽约6500米范围内木材、石块、人体、禽尸像雨点那样从天空中降下。数万间屋、两万多人都被炸成粉状,瓦砾腾空而下。最为离奇的是,大多数的死伤者均赤身裸体,寸丝不挂。有一长班(侍从),巨响之后,帽子、衣裤、鞋袜一刹那间全都不见了;有一人因压伤一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见街上许多妇女赤体而过,有的用瓦片遮住下身,有的用半条脚带遮掩着,有的披了半条褥子,有的披着一幅被单。无宏寺街有女轿过路,炸声一响,轿顶被狂风掀去,轿内女客全身赤裸,可是人却毫发未伤。与此同时,西山的树梢上、昌平教场等地挂满了成堆的衣服,以及器皿、首饰、银钱等无所不有。在长安街一带,不时有从空中飞坠而下的人头,或眉毛、鼻子,或额头,纷纷扬扬;而德胜门外,坠落的人臂人腿更多不胜数,伴随木头、石块、家禽等,像天雨一样落下来;在宣武门,还有一头来自石驸马大街、足有5000斤[3]重的大石狮从天而降。
恰如刘伯温预言,这场大爆炸动摇了大明朝的根基:虽然明熹宗朱由校当时正在乾清宫用早膳,在震动之际,如有神助般飞快地跑入交泰殿,躲到大殿的一张桌子下,逃过了一劫,但整个乾清宫大殿严重损坏,一片狼藉,御座御案都翻倒在地,侍奉皇帝进早膳的太监皆殉难,无人存活。正在紫禁城内施工的匠师们,从高大的脚手架上被震了下来,2000人跌成“肉袋”。最为严重的是,不满周岁的皇太子朱慈炅在宫中被砸死。从此之后,明朝日渐走向衰亡。十八年后,李自成率兵攻入了京城。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明朝覆亡。
太行山脚下,虽然没有天崩地裂、石破天惊,可是那道冲天而起的血光,仿佛是地脉中的血筋,一旦被抽去,整个地面顿时塌陷了进去,吞噬掉架在上面的帐篷、布幔、万事万物,包括胡威、胡胜。在胡威对尘世的最后一瞥中,看到远处京城内漫天的血肉飞舞,无数的哀号夹裹其中,炎炎的火光将整片天空全部烧红——一派世界末日的景象。“大明朝覆灭了吧?”带着这样的快意,他的肉体与灵魂一起化为齑粉。
地底下,一道寒光闪过,所谓的藏宝图,所谓的复仇计划,就这样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直至三百多年后,藏宝图重现于人间,再度掀起一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