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在抹香鲸的肚子里
10世纪初的东非
琥珀是一种海洋生物的分泌物,其中最优质的品种产于辛吉[1]海域。琥珀呈浅蓝色,每一块都如鸵鸟蛋一般大,鲸鱼吞食后就会死去。因此,渔民们通过捕获鲸鱼得到这一珍贵物品。至少,麦斯欧迪[2]就是这样介绍这种物品起源的。因此,阿拉伯语把琥珀称为“anbar”,法语单词“amber”。准确来说,我们应该把这种琥珀叫作灰琥珀,从而把它与黄琥珀区分开来。后者是一种树脂化石,用于制作镶嵌的珍珠和宝石。
在中世纪的阿拉伯地理学家与药理学家的作品中,与龙涎香(灰琥珀)相关的类似描述屡见不鲜。12世纪的伊德里西[3]讲述,暴风雨的第二天经常有龙涎香被冲到岸边,因此哈里发[4]哈龙·拉希德[5]就急急忙忙把下属派遣到也门的沙滩上,让他们打探龙涎香的来历。传说龙涎香是从海底深处喷出来的,继而被鲸鱼吞下。事实上,这种说法很奇怪,但却符合实际情况:渔民们会遇到漂浮在海上的龙涎香,运气好的时候在沙滩上也能捡到一些,有时甚至在某些鲸类的肠子中也能发现。龙涎香看上去像海洋动物身上的瘤块,但实际上,龙涎香仅仅产自一种鲸鱼的肠道,即抹香鲸,而且只是抹香鲸中的很少一部分个体。龙涎香是抹香鲸体内难消化的部分固结而成的,比如,哺乳动物所捕食的头足纲动物(墨鱼、枪乌贼等)的角状嘴与颌骨尤其难以消化。人们可以从抹香鲸尸体中收集、提取龙涎香。每一块的重量从几十克到几十千克不等,有的甚至能达到好几百千克。质地坚硬、易碎,呈暗黄色,闪烁着灰色的光芒。刚提取出来的龙涎香散发着强烈的粪便味,但在海水和空气的氧化作用下,会产生一股明显的烟草、木头和碘的味道。龙涎香跟洋乳香一样,是一种可供焚烧的香料,也可以作为油膏原料来使用。在中世纪的阿拉伯作家以及后来的欧洲作家的作品中,我们还能发现龙涎香的药用价值和食用功能。龙涎香的组成成分中有多种醇,会产生毒性,因此人们认为,是龙涎香导致了鲸鱼的死亡。搭配上麝香、麝毛香的龙涎香或其他与龙涎香成分相同的香料,至今仍是用于定香剂的主要动物提取物之一。中世纪时期,阿拉伯的药品杂货商认为,龙涎香具有保健养生等多种功效。
在所有提及辛吉海沿岸国家(即东非海岸的一部分,更确切地说,是从索马里南部到坦桑尼亚北部之间)的阿拉伯作品中,麦斯欧迪的作品是为数不多的根据直接观察写下的作品之一。他生活在10世纪上半叶。毫无疑问,麦斯欧迪十分富有,因此他能终其一生周游四方。他为后世留下了《黄金草原》(Murūdj aldhahab)这部集地理、自然和种族知识于一体的百科全书,描绘了一幅仿佛是4世纪上半叶的伊斯兰世界的美景。另外,在返回印度的途中,麦斯欧迪借顺风游历了辛吉国和坎巴卢(Qambalû)岛,然后才返回他的祖国——伊拉克。
这是916年辛吉国的样貌:一片坚实的带状大陆,长约700帕勒桑[6](约4000千米)。那里的居民给牛上鞍辔,把牛当作坐骑,种植小米与香蕉树,食用小米、蜂蜜、肉食与椰子,在汲水点下毒以驱赶大象。他们公认的国王叫作“Mfalme”,他们称最高的神为“Maliknajlu”,意为“天主”。我们能轻松识别出这是一种属于班图语系的语言,因为已经出现了一个阿拉伯词语——“malik”(国王);这种语言是如今这片非洲地区使用的斯瓦希里语的母语。当时的社会还不信奉伊斯兰教。辛吉国的南边延伸出另一个国家,我们不太清楚其确切的边界,这个国家叫作索法拉,[7]而这个地方的居民被称为瓦克瓦克族(wakwak)。黄金与“其他稀世珍宝”正是来自这里。但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可能是辛吉人自己在这一带进行交易,而信息多半源于这些辛吉人。
沿辛吉海岸航行一两天就能到达坎巴卢岛。也许,这座岛就是如今位于坦桑尼亚海岸最北端的奔巴岛(Pemba)。麦斯欧迪告诉我们,那里的居民中既有拜物教徒,又有伊斯兰教徒,后者吹嘘他们拥有自己的王室。毫无疑问,这便是斯瓦希里文明的雏形,始于11世纪初,随后逐渐发展并扩散。这是一种非洲文明,穆斯林文明,是一种向海文明,也是一种商业文明(参见第21章)。在这里,一位旅行家或一位穆斯林商人能得到礼遇,并遇到对他的生意感兴趣同时愿意成为该地区中间商的合作伙伴。但是,麦斯欧迪真的去过辛吉一带吗?我们无从确认,我们也许会觉得他贸然前往不够谨慎,因为据说当地有食人族,而且坎巴卢岛的岛民真的愿意让其他人从商业交易中分得“一杯羹”吗?他们自己也许会做生意,买卖一些货物,比如,最完整的非洲豹皮——在阿拉伯国家被用作马鞍;比动物角更为稀罕的龟壳,可用于制作梳子与其他装饰品;比印度象牙更大的象牙;当然,还有最上等的龙涎香。
麦斯欧迪所描述的沿海区域是相互连接的几个部分。坎巴卢是第一个连接处,接着是辛吉国与索法拉国的交界处。这些连接处是两个文化符号不同的世界的交界处,但与此同时,这些交易点的商品价值得到了对方认可。来自未知的南方的黄金、龙涎香、象牙与可能产自敌国海岸的毛皮,这些商品从某个体系的房间流向了另一个房间,而这个体系的运行规则只有看门人才懂。当然,我们知道这片组织严密的区域并非一成不变。实际上,区域划分会发生变动——比如几个世纪以后,坎巴卢人将遍布辛吉沿岸,他们甚至在索法拉国开设了海外商行(参见第19章)。
前往坎巴卢的船主与领航员一般是阿曼(Oman)的阿拉伯人,或者是锡拉弗(Siraf)的波斯人。麦斯欧迪曾与其中几位一同航行,他提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这些人不幸在海上遇难。伊斯兰世界的贸易发展初期,正是这些人在阿拉伯海上开展贸易活动,也就是说,贸易范围在非洲海岸与印度海岸间的印度洋北部,而且贸易范围延伸至中国。这也正是象牙的流通路径:象牙在阿曼过境,然后到达东方国家。麦斯欧迪说,在印度,人们用象牙制作象棋棋子、匕首的刀柄与刀剑的护手;而在中国,象牙则被用于官员与军人乘坐的轿子内部,或者把象牙放在祭坛上作为香料焚烧。而且,引领这项贸易走向“东方”的或许就是中国,因为亚洲象牙不管是在数量上还是体积上,都无法满足中国的需求。龙涎香也是如此。古时候,地中海地区的居民并不了解龙涎香,也就是中国人口中的“龙的唾液”,所以无论是龙涎香的起源故事还是“龙涎”的传说,一切都说明龙涎香在阿拉伯作家心中激起了一种全新的探索欲。商人们敏锐地嗅到了这股中国味道,于是将龙涎香带出了遥远的非洲海滩。
参考文献:
有关东非海岸,最便于参考的文集是Greville S.P.Freeman-Grenville,The East African Coast.Select Documents from the First to the Earlier Nineteenth Century(Oxford,Clarendon Press,1962)。
有关麦斯欧迪的文章,通常参考的校勘本与译本法语版本是Maçoudi,Les prairies d'or,édition et traduction par Charles Barbier de Meynard et Abel Pavet de Courteille (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1861—1877,Vol.9)。
夏尔·佩拉(Charles Pellat)在亚洲公司(la Société asiatique)的赞助下,出版了麦斯欧迪文章的修订本(标题同上,Paris,1962—1997,Vol.5)。
Charles Pellat,l'Encyclopédie de l'Islam(2e éd.)中对麦斯欧迪进行了概述,其中包括了所有重要的传记和参考书目的细节。
Thomas M.Ricks,Persian Gulf seafaring and East Africa:ninthtwelfth centuries,African Historical Studies,3(2),1970,pp.339-357,对有关东非海岸边波斯的阿拉伯海之行做了概述,但我们也参考了George F.Hourani,Arab Seafaring(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5),pp.61-68。
Karl H.Dannenfeldt,Ambergris:The search for its origin,Isis,73(3),1982,pp.382-397.针对围绕龙涎香出现的阿拉伯和欧洲的谜团,收集了一份很好的资料。
[2]麦斯欧迪(Al-Masûdî,9世纪末—957年),阿拉伯历史学家、地理学家、旅行家。——译者注
[3]伊德里西(Al-Idrîsî,1100—1166),阿拉伯著名地理学家。——译者注
[4]哈里发(calife),穆罕默德的继承者,伊斯兰国家的统治者。——译者注
[5]哈龙·拉希德(Hârûn al-Rashîd),786—809年在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