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与“大西域”文化关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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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孙悟空

关于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这个艺术形象的原型的探讨,迄今虽然已经颇多了,但仍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鲁迅先生认为,魏晋以来,佛教典籍的翻译渐多,所以印度的故事也在中国的民间广泛流传,文人们喜欢其新颖奇异,于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使用这些故事,于是这些故事就慢慢地变得日益中国化。具体到孙悟空这个艺术形象,鲁迅先生则认为它应当来自中国的民间传说,他举唐朝人李公佐小说《古岳渎经》中的怪兽——淮涡水神“无支祁”为证,认为孙悟空是由“无支祁”演变而来的[3],从而认定孙悟空的原型来自中国本土。

关于孙悟空的原型,胡适先生曾参考俄国学者钢和泰先生的意见认为是来自印度的哈奴曼。他说:“我总疑心这个神通广大的猴子不是国货,乃是一件从印度进口的。也许连无支祁的神话也是受了印度影响而仿造的。”[4](着重号为原文所加)胡适先生在印度两大史诗之一的《罗摩衍那》中找到了一个神猴哈奴曼,从而认为哈奴曼才是孙悟空最早的原型。笔者同意胡适先生的说法,也认为无支祁要么是受印度神话影响而仿造的,要么跟孙悟空的故事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而仅仅是当地居民出于对淮洪畏惧而供奉的河神。

季羡林先生对于上述两个观点都不认可,他认为孙悟空是混血儿,是—个受多元影响兼收并蓄的艺术典型。季羡林先生说:“孙悟空这个形象基本上是从印度《罗摩衍那》中借来的,又与无支祁传说混合的。”“不能否认孙悟空与《罗摩衍那》的那罗与哈奴曼等猴子的关系,那样做是徒劳的。但同时也不能否认中国作者在孙悟空身上有所发展、有所创新,把印度神猴与中国的无支祁结合了起来,再加以幻想润饰,塑造成了孙悟空这样一个勇敢大胆、敢于斗争、生动活泼、为广大人民所喜爱的艺术形象。”[5]这种混合说看似更为有理,其实却抹杀了事实的真相。

由上述可知,孙悟空的原型之争,主要可分为印度的哈奴曼、本土的无支祁和混血儿三种观点。还有其他许多学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大致没有超出以上三种说法,因此这里就不再赘述了。笔者对上述三种观点都不完全赞同。笔者认为,孙悟空的原型,主要是哈奴曼,但同时也带有浓郁的中国文化特色,此其一;其二,孙悟空的神话原型,具有多祖多源的特点,不唯是哈奴曼或无支祁,其他诸如猕猴、佛典猴将、希罗尼耶格西布、伯力、多罗迦、鸠摩罗、石精、石槃陀、释悟空等都与之有着密切的关系。下面试一一论述之。

一 猕猴

由于南亚次大陆的气候和自然环境,印度大地上多森林,茂密的森林里生活着许多猴子。印度人经常与猴子谋面,猴子在印度人的居民区中随处可见。印度人与猴子亲密如朋友。猴子也可能出现在集市上,当他们随便拿取水果吃的时候,印度人也不去撵它们。猴子如果死了,印度人还会给它举行葬礼。

猕猴在印度的森林里成群结队,古印度神话是印度人现实生活的反映,从而其中也有许多关于猕猴的故事。在《摩诃婆罗多》中,火神阿耆尼请求黑天大神[6]和阿周那帮助他击退因陀罗的雷雨,两位勇士同意帮助火神,但是希望火神能够给他们更好的武器。于是,火神就把水神伐楼拿叫来。水神送给了两位勇士几件神奇的武器:送给阿周那一张神弓、一个箭袋,“还有一辆白马驾驶并插着绣有猴像旌旗的华贵的战车”……显然,这面旌旗上面的猴像就是古印度某一个民族的图腾,也表明猴子与古印度人民的关系是何等亲密。当般度族与俱卢族在激烈地战斗时,“那面旗子上的猴子顿时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吼叫,迦尔纳和勇士们听到这种叫声,都吓得惊慌失措,乱作一团”[7]。迦尔纳和勇士们的这种幻觉,或许就是对神猴迷信心理的使然。从《摩诃婆罗多》中诸如此类的叙事可知,印度人对于猴子的崇拜和敬仰,源远流长。

在印度的另一部史诗《罗摩衍那》中,也有关于猕猴的叙事,它说:“诃哩生下来了后裔,光辉的狮子和猕猴。”[8]诃哩是迦叶波与羯噜陀吠舍的女儿。迦叶波是大力的生主之一,而羯噜陀吠舍则是达刹这个生主的十六个女儿中的一个,因而“猕猴”便是他们的孙子。由此可见,猕猴有着荣耀的祖先。

《罗摩衍那》梵文本中有这样的叙事:罗摩和罗什曼那兄弟俩在森林里碰到了神猴哈奴曼,并在哈奴曼力劝之下同猴王须羯哩婆结成了同盟,他们互相约定:罗摩帮助猴王杀死其兄波林,夺回王位;猴王则帮助罗摩寻找妻子悉多。正在此时,波林来同猴王搏斗。罗摩隐身树后,用暗箭射死了波林,履行了盟约。接着就给猴王举行灌顶(加冕)礼。《罗摩衍那》中的猴王须羯哩婆与其兄波林的王位争夺战,是不是启发了《西游记》中孙悟空与六耳猕猴斗战的思路呢?

《神猴哈奴曼》共分二十章,《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与哈奴曼的身世经历颇为相似,如“哈奴曼降生在金砣山”、“哈奴曼学艺”、“哈奴曼降伏白玉猴”等。其中,哈奴曼与白玉猴的斗法,与《罗摩衍那》中猴王与其兄的争斗颇为类似,《西游记》中孙悟空与六耳猕猴的斗法是否也曾模仿过它们?

《罗摩衍那》新疆版中有罗摩和罗什曼那兄弟俩看见两个猴子打架的故事:两个猴子也是兄弟俩,它们为了争夺王位而进行你死我活的惨战。其中之一叫Sugriva,另一个叫Nanda。Nanda请求罗摩和罗什曼那他俩杀死羯哩婆即Sugriva,但是两个猴子长得很相似,打起仗来看不出谁是谁。[9]显然,《西游记》中孙悟空与六耳猕猴斗法的故事是受了它们的影响的。当然,《西游记》将这个故事进行了新的叙述,小说将佛教“二心争竞”的说教形象化了、故事化了以及娱乐化了,从而赋予了原故事新的寓意。

再如,在《罗摩衍那》中,十首魔王阻挠众仙人举行祭祀天神的礼仪,众神于是一致请求毗湿奴下凡除妖。毗湿奴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请众神化身为猕猴下界帮助他,众神也应毗湿奴的请求,与半神女体(诸如阿婆娑罗、紧那罗等)交合,生育出为数众多的猕猴、熊罴等来,从而帮助罗摩大战魔王罗波那。[10]

据古印度的种种神话传说(神话史诗是印度的历史),历史上的罗摩曾诉诸武力征服了南方。在征服的过程中,凡是不顺从者,都被称为“罗刹”;如果土著俯首听命,归附罗摩,则以“猕猴”和“熊罴”相称。[11]从中可以看出,这里的“猕猴”和“熊罴”等都是部落民众。而在《西游记》中,除了孙悟空与六耳猕猴的打斗之外,还有孙悟空收服黑风山的熊罴等故事。这些类似的叙事应该是受到了古印度神话的影响吧。

青藏高原上的藏民与古印度的人民很早就有往来和交流,他们之间有许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例如,古印度对于猕猴很是崇敬和膜拜,有许多相关的神话传说,而青藏文化以羊、牛和猕猴等图腾崇拜为核心[12],西藏甚至有这样的传说,说藏民的祖先是猕猴食五谷变成人的,据说此事发生在乃东县泽当[13]。《西藏王统记》中记载着藏族人的神话,也说藏族的祖先是从猿猴变化而来的。

《吐蕃王统世系明鉴》记载:有一受观音点化的猕猴在山岩上修行,为一罗刹女纠缠,要求成为夫妇。猕猴不允,罗刹女苦苦哀求。猕猴征得观世音的同意,与之结为夫妻,生了六只猴崽,将它们送到水果丰盛的地方。三年之后父猴前去看视,猴崽已增至五百,树上的果实吃完,群猴饥饿呼号。父猴再往普陀山向观音求救,观音从须弥山的缝隙中取来青稞、小麦、豆子、荞麦、大麦芽,撒到地上,大地便长出不种自收的五谷。猴崽们饱食五谷,身毛和尾渐短,会操人语,便成为人,以树叶为衣。这便是藏民祖先的由来。此渊源是通过神话来解释的。

《西藏通史简编》认为,西藏也有著名的人类起源说,即父亲猕猴菩萨化身与母亲罗刹女结合生子繁衍人类之说。在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提出“进化论”之前1000年,西藏已有藏族人是父亲猿猴和母亲罗刹女结合而形成的传说,而且成书于17世纪的《国王遗教》中写道:藏族人的形成过程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父亲弥猴绛曲赛贝和至尊度母的化身母亲罗刹女结为夫妇生下猴崽,他们演变为四部,即四氏族:赛、穆、顿、东,从此发展成藏族人。这种说法从有文字记载开始已经有了900余年。这种藏族的人种起源即父亲弥猴与母亲罗刹女结合繁衍的古代说法确实是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观点。现代部分学者认为这种说法是神话,但神话的解释也有其合理的成分在,因为在人类的原初时期,神话就是他们认知世界和解释世界的方式。古代的思想意识和由此传出的各种说法怎么能够完全符合科学呢?上面所说的“弥猴”在藏语中有小猿猴的意思。罗刹女同样食居于岩穴中,她也像类人猿一样是一种以食其他动物的血肉而生存的猿类,根据其居住岩穴和生活方式称之为“罗刹女”,并非实际不存在的魔女或女妖。总之,藏族人的祖先是栖居于雅鲁藏布江流域密林中以食果实为生的小猿猴和居住岩穴的以食动血肉的大猿猴结合生子繁衍形成的,这种说法基本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

位于泽当的西藏四大神山之一的贡布日神山上现在仍然有一个天然山洞,叫猴子洞——《西游记》中花果山上的水帘洞原型与这个猴子洞有没有联系呢?藏族“猕猴变人”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山洞里面。在距洞口不远处有一个裂缝,裂缝处有一个猴头形,据说它就是与罗刹女结合的猕猴。这里至今流传着《吐蕃王统世系明鉴》所述说的猕猴与罗刹女的故事。现在在猴子洞东南石壁上仍然还有猕猴手捧“曼扎”坐在莲花上的彩绘壁画、有浅刻的石板佛像及本字真言的各种石刻。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当吐蕃第一世王聂赤赞普降临神山江多之时,须弥山为之深深鞠躬致敬,树木为之奔驰迎接,泉水为之清澈迎候,石头石块均弯腰作礼,遂为吐蕃六牦牛部之主宰也。注意这里的山都有生命,连“石头石块”都有生命,这不禁使人想起《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本是一块石卵,迎风化为石猴,或许与此不无关系。

在《后汉书·西羌传》中,也有岩魔女的故事,不过它是羌族起源的传说。小猴子是岩魔女所生,西域的俗讲僧(吐蕃曾占领河西走廊、敦煌一带,其神话传说、藏传佛教对当地有所影响应该不是悬想虚拟[14])从岩魔女之岩(石)受到启发,从而联想到中土夏王朝建立者“启由石生”的传说,编撰了孙悟空这个石猴是花果山山顶上的石卵所生的故事?岩魔女毕竟是妖魔,作为齐天大圣的母亲有所不妥,于是将其湮没,只是讲孙悟空无父无母,由天地精华生成?

藏族的那个猕猴变人的神话中,猕猴是观世音菩萨的弟子;而在《西游记》中,自从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压在五指山下,得到观世音菩萨的救助,答应帮助唐僧西天取经得到救赎之后,就已成为观世音菩萨的弟子了。西天取经路上每遇到自己不能解除的灾难,也是前去普陀山求助观世音菩萨来解救。

在西域,除了上面提到的今新疆版《罗摩衍那》中猕猴的故事之外,在今天敦煌石窟209号窟中灵官神像前,有一个猕猴左手拿个桃子,右手抚摸生殖器。有学者认为这是人性本能的象征,左食右色,体现的是“食色性也”的观念。以猕猴来说“法”,至少表明猕猴在当地为民众所熟悉。最为主要的是,佛典由于采纳吸收了古印度婆罗门教以及猕猴的神话传说,从而里面有很多猕猴的故事。西域又是佛教兴盛和传播之重镇,因而西域自然有颇多关于猕猴的传说故事。

孙悟空可能是通过西域的文化传到东土的。专家们发现西域一带古丝绸之路上确实有许多与猴特别是猕猴有关的文化现象:

首先,现在西部、西南、西北一带的许多少数民族如苗族、彝族、藏族、土家族等共同的祖先都是古代生活在青海一带的古羌族,他们共同的祖先传说是猴,都崇拜无所不能的神猴。在昆仑山、青海湖和新疆伊犁河谷一带,曾有一个母系社会的部落,叫做“羌”。这个羌族比今天的羌族要大得多。古羌族是最古老的民族之一,是西北、西南许多少数民族的母族。吐蕃、吐谷浑、党项羌、白狼羌等都是古羌族的分支。古羌族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他们有过广泛的猿猴图腾[15],世代流传着与猿猴相关的神话传说。《北史·党项传》记载: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中有宕昌、白狼,皆自称猕猴种。

其次,西域一带佛教曾经很盛行,印度的佛教通过丝绸之路传入内地。我们现在了解的佛教,宣传广结善缘,人人皆可成佛,因此叫显宗;但在很长的时期内,西域佛教特别盛行密宗一支。密宗,顾名思义,就是充满神秘气氛如咒语、手印等的一宗。密宗有点像中国的道教,神特别多,而且动物都能成为神,因此密宗的护法神中有许多猴子。

再次,古代的西藏和印度也保持了较为频繁的文化交流,西藏信奉佛教,而且信奉密宗,而在西藏又发现了印度的《罗摩衍那》,那些猴形护法神、哈奴曼的故事与藏族人本身崇拜的猴混合在一起,可能传入敦煌一带。这些都有可能渐渐地被吸收到唐僧取经的故事里,最后成为创造孙悟空的来源。据说,在喜马拉雅山附近,还有“六耳猕猴”。这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恐怕不是无中生有的罢,而是有事实的影子在。

在印度、青藏高原、今新疆一带都有猕猴的崇拜和神话传说,尤其是藏传佛教对河西走廊、天山南北有着深远的渗透和影响,这显然是孙悟空艺术形象生成的源头之一。

二 哈奴曼

如前所述,胡适先生认为孙悟空的原型就是哈奴曼。在《罗摩衍那》中,有一个猴子大将,叫做哈奴曼,意为“大颌者”。据印度神话,他是风神之子,长得短粗脖、红圆脸、白尖齿、金花鬃、巨长尾,伸展可成山。其吼声震天,力可移岳,神通广大,变化随意,腾云驾雾,一跃竟能从印度半岛最南端飞越海峡到达锡兰。此猴曾被海怪吞食,后又被吐出,旋即显身于海怪的耳朵。他击杀了许多妖魔鬼怪。有一次,在兰卡城被某神抓住,后者企图让火神烧其尾巴,被他逃脱,并反之报复,用火将此城烧毁。哈奴曼帮助毗湿奴的化身罗摩救出被魔王劫走的妻子悉达,最后恢复王位。为此,他成为罗摩教的崇拜对象,更成为印度、尼泊尔、泰国等家喻户晓的神话形象。

史学大家陈寅恪先生在《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一文中论证孙悟空原型确系哈奴曼。陈寅恪先生由于对佛经极为熟悉,不仅验证孙悟空的原型即《罗摩衍那》中的哈奴曼,而且又以另一部《贤愚经》作为复证,发现“大闹天宫”的故事,本来源自两个绝不相干的印度民间故事,传入中国后,佛经传播者在讲说时有意无意将二者合一。

其实,印度神话传说中“大闹天宫”的故事颇多。如果我们通观中外相关文献资料的话,就会发现孙悟空与哈奴曼之间的关系和联系不唯在“大闹天宫”之上,——因为印度神话中阿修罗住在地下或海中,他们与住在天国里的修罗即天神为敌,企图夺取天国,取而代之。诸如此类的斗争数不胜数,这岂非大闹天宫的原型?除了“大闹天宫”之外,还有许多与孙悟空身世类似或相关的叙述与描写,下面试论述之。

在《西游记》中,前七回基本上就是孙悟空的传记。其中孙悟空的降生,就带有其原型哈奴曼的影子。根据《西游记》的说法,孙悟空本是花果山山顶上的一块仙卵石,“因见风,化作一石猴”(第一回)。而在《罗摩衍那》中,猴子哈奴曼则是“风神”伐由的儿子。

印度人素有“风能使人怀孕生子”的意识和神话传说,例如,根据《印度珍异记》的记载,曾有一座女人岛。“该岛位于中国海(这里的中国海,其实是印度洋,这是‘支那’的混译[16])最边缘。据说全部岛民皆女人,由风受精繁殖,而且只生女孩;又传说,女人们因吃一种果实而受精。”[17]在《奇迹书》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女儿岛是一个大岛。据传闻,岛上从来没有男人。传说这里的女人是靠风受孕的。怀孕后,她们也生下和自己一样的女子。某些人还声称这个岛上有一种树,女人吃了这种树上的果实以后即怀孕。”[18]《印度珍异记》中还有如此的记载:“也有一些像女人,长发,乳部突起,之中没有男性,女性因风而受孕,所生后代与她们类同,其声音优雅动听,吸引着许多其他种族的人。”[19]……这些记载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女性因风而受孕”,一是“之中没有男性”或“全部岛民皆女人”等,此非女儿国而何?只不过《西游记》中的“女儿国”是喝了子母河里的水而受孕罢了。

而入浴怀孕或饮水受孕的故事则能从中国神话里找到许多类似的例子。例如,《山海经·海外西经》云: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有水环绕。一曰居一门中。晋人郭璞在《山海经》中注“女子国”时说:有黄池,妇人入浴,出即怀妊矣。若生男子,三岁辄死。郭璞的注似乎说妇人只要“入浴”就可以怀孕。再如,《搜神记》“饮水生儿”条云:“汉末,零阳郡太守史满有女,悦门下书佐,乃密使侍婢取书佐盥手残水饮之,遂有妊。已而生子,至能行,太守令抱儿出,使求其父。儿匍匐直入书佐怀中,书佐推之,仆地,化为水。穷问之,具省前事。遂以女妻书佐。”[20]又如,珞巴族的博嘎尔部落有一则《麦冬海依》的神话,说天的女儿麦冬海依在天河洗澡,捧起天河里的水喝,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生下了一个男孩。麦冬海依多次向自己的儿子提出结婚的要求。儿子逃跑,母亲紧追,迫于无奈,儿子才勉强答应,但二人婚后都很害羞,于是他们遁入森林,过起了猴子一样的生活。[21]

在《西游记》第五十三回“禅主吞餐怀鬼孕,黄婆运水解邪胎”中,唐僧师徒四人途经西梁女国时,唐僧和猪八戒喝了子母河里面的水,腹内胀疼,当地人告诉他们说那是怀孕的水,当地的女子只要喝了那些水,就会生孩子。

在印度神话中,曼陀哩是太阳王朝的第九代国王。他的父亲优婆那娑曾举行过一千次马祭,却没有后嗣。他很痛苦,就离开了都城,到净修林中修持苦行。在那里,他遇到了婆利古大仙的儿子们,这些仙人非常同情他,就在夜里为国王举行了求子祭祀。祭祀得到的圣水放在了祭坛上的一个大罐子里,谁喝了就会生下孩子。祭祀完毕,这些仙人们也非常困乏,就在原地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正在此时,优婆那娑路过净修林,喉咙渴得冒烟,就跑进里面要水喝。他看见大罐子里盛满了清凉甘甜的水,便咕咚咕咚地把水喝完了。第二天,仙人们看到罐子里的水没有了,问是谁喝了,优婆那娑告诉了他们。仙人们哭笑不得。过了一百年,优婆那娑的身子左侧裂开,生出来一个光辉灿烂的小孩,他就是曼陀哩。[22]

优婆那娑饮水受孕生子的故事有两点与唐僧和八戒怀孕故事相似:一是男子能够怀孕生子;一是饮水便能受孕。不同之处仅在于唐僧和八戒仅仅是怀孕,喝了如意真仙井里的水之后便将邪胎化解了而已。优婆那娑的生子故事如果与麦冬海依生子故事比较的话,恐怕没有人否认前者与《西游记》唐僧和八戒受孕故事更接近吧?

《西游记》中花果山山顶上的那一块石卵“因见风,化作一石猴”,显然是受了哈奴曼是风神伐由之子故事的影响。中国人务实而少玄思,因而不相信“因风受孕生子”这样的无根之谈,也不相信“风的儿子为猴子”这个不经之谈,于是哈奴曼本是风神伐由的儿子也被小说《西游记》改写为石卵“因见风”而化生为石猴了,即将其“现实化”和本土化了。

孙悟空曾大闹天宫,而据韦罗尼卡·艾恩斯《印度神话》[23],哈奴曼降生之后,也曾“大闹天宫”:哈奴曼一出生就饥肠辘辘,他一眼瞥见了太阳,以为是水果,于是就跳跃着追逐太阳。太阳飞走了,哈奴曼到达了因陀罗的天国。因陀罗用他的雷电击伤了哈奴曼的颌(从此哈奴曼就留下了一个大下颌,据说哈奴曼的本意就是“大下颌”的意思),于是哈奴曼就落在了尘世间。但哈奴曼的父亲风神伐由因为因陀罗打伤了儿子的下巴很生气,便钻进众神的身体里使他们腹痛难忍,众神求助于因陀罗,因陀罗只好向风神伐由道歉,并同意哈奴曼将获得长生不老。

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火眼金睛”,而在印度神话中,哈奴曼也是“火眼金睛”。

哈奴曼在飞跃到楞伽城的路上,曾钻进罗刹女索拉萨的肚子里,将她肚子胀破。在《西游记》中,孙悟空也曾钻进罗刹女即牛魔王妻子的肚子里;还曾钻进一些女妖的肚子里,这些女妖、女怪或女魔,依印度人看来,其实就是“罗刹女”。

在印度神话中,有一些罗刹都是“眼红如血”[24],这或许就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的原型。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与太上老君的火炉联系了起来,编成了一个大闹天宫的故事。

在哈奴曼与罗刹战斗的时候,其中一个罗刹用钉头锤打哈奴曼的头,可是哈奴曼的头安然无恙,而钉头锤却被震得粉碎。这或许就是《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猴行者自称“铜头铁额猕猴王”的原型吧。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头也是很硬的,魔王用刀砍都丝毫未伤。

在《罗摩衍那》中,当罗摩、罗什曼那和悉多走进净修林,遇到了一个“山峰般的罗刹”,这个罗刹“身上穿着老虎皮”[25]。《西游记》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中孙悟空从两界山被唐僧救出来之后,打死了一只老虎,从此取经路上就一直“身上穿着老虎皮”。这虽然是一个似乎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笔者认为它也能例证西游故事乃是从古印度途经新疆、河西走廊而传到中原以至海滨的。

根据到印度的记者的记录,印度于今依然到处可见哈奴曼的雕像或画像。在印度不论城市还是乡村,都可以看到哈奴曼的神像。许多地方专门给他修建寺庙,虽然规模不一,里面的塑像大小不一、质地不同,但人们对哈奴曼的虔诚是一样的。有些印度人家里像挂年画那样挂着哈奴曼的画像。在一些农民简陋的家里,干脆就用涂料在墙上画上哈奴曼的速写图。这样就能天天看见他,供奉他。哈奴曼不仅在印度受崇拜,只要有印度教存在的地方,普遍都供有哈奴曼的塑像或画像。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有一座哈奴曼多卡宫,在宫门一侧,立着哈奴曼神像,头上罩着一顶红伞遮日挡雨。在泰国、柬埔寨、印尼等东南亚国家哈奴曼也是非常受当地人爱戴的神,其塑像和画像很容易见到。

三 佛典猴将

日本学者针对孙悟空的原型,曾提出“佛典说”,即认为《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猴行者,乃是由佛教典籍(主要是密宗典籍)中的猴形护法神将转化而成。这个发现很有道理,因为孙悟空的原型本是哈奴曼,但的确如一些论者所指出的哈奴曼不是佛教中的圣灵,那么孙悟空与哈奴曼之间就有一个过渡,这个过渡就是佛典对包括哈奴曼在内的猕猴神将的借用,以及俗讲变文对猕猴神将的本土化。“佛典说”有其道理,但不彻底,尚未找到其原型的本源。

在现实生活中,印度人与猴子关系密切。在神话史诗中,猴子的故事不胜枚举。而佛教关于猴子的传说和古迹也颇多。《大唐西域记》卷4《秣菟丝国》云:在昔如来行径此处时,有猕猴持蜜奉佛。卷7《吠舍梨园》云:池南不远有窣堵波,是诸猕猴奉佛蜜处。池西北隈犹有猕猴形象。《贤愚经》卷12和《佛五百弟子自说本起经》中,也有猕猴向佛献蜜的故事。《四分律》卷2有猕猴为佛凿水池的故事。《师子月佛本生经》有佛说猕猴往因的叙述。

不空所译《千手观音造次第法仪轨》说,尊之正面天冠有三层,第三层有二十八部众。部众即护法神,其中第九位是毕迦罗王,或译为毕婆迦罗王。《千手观音杂集》云:经云,毕婆迦罗王又是山神部也。毕者,广也,大也;婆迦罗者,亦云摩迦罗,此云猕猴。

《大集经二十三》、《大集经五十六》、《十二因缘生祥瑞经》等都有十二神兽的陈述。其中第四位是安底罗:申位,甲申将军,猴头,人身,持刀。安底罗是毕迦罗的异译,是一位护法猴将。

日本学者太田辰夫先生认为,猴行者有“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的称号,而这个称号中的“八万四千”,正是佛典中常用的数目术语,如烦恼多称为“八万四千尘劳”,教派法术多称为“八万四千法门”,连须弥山的高度,也用了虚指的“八万四千由旬”,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可能显示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与佛典的一种特殊关系;而“猕猴”这一称呼也是值得注意的,佛典中有很多“猕猴”故事,这些猕猴崇敬三宝,喜听佛法,与中国传统猿猴故事中那些被称为“猿”的反派角色完全不同,穿白衣的猴形神将在汉译佛典中也曾出现过(如《药师十二神图》中即有),这和猴行者“白衣秀士”的形象是一致的。[26]

矶部彰先生在《关于元本〈西游记〉中孙行者的形成》中也曾致力于这一问题的考证。他说日本12世纪撰写的佛典中的《觉禅抄》卷3《药师法》中,十二护法种将之一的西方申位安底罗大将,“猴头人身”,原图并注明“白衣”二字,可能是“白衣秀士”的最初原型。他还认为,与玄奘关系密切的大慈恩寺中有一幅大悲观音像,在《伯宝抄》的《千手观音法杂集》中观音的扈从护法即为大猕猴摩迦罗,在玄奘—观音—大猕猴护法神—猴行者之间应该是存在一条值得思考的线索,猴行者很有可能来自佛教密宗的典籍。[27]

中野美代子女士在她列出的孙悟空诞生的谱系中,也排出一条唐代僧人善无畏来华传播密宗—大悲观音信仰—猕猴从者的线索。[28]

蔡铁鹰先生在《〈西游记〉的诞生》一书中从佛教密宗的角度论述了孙悟空的原型与佛典中的猴形神将之间的关系,认为孙悟空的原型生成于中国西北地区,并与佛典中的猴将关系密切。[29]

聂鸿音先生著《塞北三朝——辽夏金卷》中有一章是“首次露面的孙悟空”,探讨了榆林窟中的变相,认为其中的猴行者是孙悟空。[30]其实,这个观点值得商榷,因为壁画中的猴行者未必就是孙悟空,此其一;其二,对壁画中的猴行者与《西游记》这部小说的问世要进行孰先孰后的考辨,因为现象出现的确切时间很重要,它直接决定着谁影响谁的问题。

胡小伟先生在研究中发现,虽然以上说法都有证据学基础,但是玄奘取经的故事自唐到宋,流行了几百年,变化增添的人物故事相当缓慢,而其故事的丰富性却在元代出现了“井喷式”爆发。如以晚明吴承恩之创作为据,则忽视了元代已经出现了《西游记》杂剧和“平话”的事实。从《永乐大典》残本中析出的文献可知,已经有数段后世小说《西游记》的故事,尤其是一篇朝鲜汉文文献《朴通事谚解》[31]中“车迟国斗法”孙行者的故事非常重要。著名文学家、翻译家赵景深先生认为,《朴通事谚解》一书“约刊于元代”。韩国翰林大学金敏镐教授也提出此书成于元朝至正七年(1347)。此外,去年山西稷山县还发现元代的“玄奘取经图”壁画。这些都证明小说《西游记》的基本故事人物框架很可能是在元代形成的。

胡小伟先生认为,虽然孙悟空形象的雏形和印度史诗及民间故事中的神猴形象有些关联,但唐宋时期思想文化背景没能使其发生“质的飞跃”,《西游记》故事中惊世骇俗的内容所以会在元代呈现“井喷式”爆发,应当从当时占据主导地位的喇嘛教的输入,以及佛道两家论辩的背景中寻求解释。换句话说,虽然孙猴子和印度神猴脱不了干系,但它是经过藏传佛教的“二次输入”,才以生动的形象活跃在读者中间的。[32]此论很有道理,但它与原型考镜毕竟还不是一个问题。

从而可知,佛典猴将对于孙悟空这个艺术形象的影响,应该是其源流中的流,而不是源头。应该将它的源头追溯到印度神话中的哈奴曼。至于变相中的西游故事,笔者认为应该首先注意变相形成的时间。确切时间的断定是影响研究中的关键因素,孰先孰后的问题如果没有弄清楚,似乎不宜遽下断论。

四 石精

石文化应该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之一,石崇拜似乎在猿人时代就已经开始了。火的使用,促进了人类的长足发展。而钻木取火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人类发现通过用石头钻木,能够有火生成。原始人类对此感到很惊奇,出于迷信,从而产生了石崇拜。灵石崇拜、白石崇拜、子母石崇拜等都是石崇拜的具体表现形式。

伊利亚德先生在《锻冶师与炼金术师》中说:“许多神话表现了人类起源于岩石这一主题,这在中美的伟大文明(印加、玛雅)之中、在南美一些部族的传承中、在希腊人和塞姆人中间、在高加索山脉地区、在亚洲到大洋洲,均反复出现。”“在《旧约全书》中还保留着人类起源于岩石这一古塞姆的传承,但令人吃惊的是基督教的宗教民俗却以更高尚的方式处理这一现象,并将其运用于救世主基督。在罗马尼亚的一支圣诞歌中,就讲述了基督从岩石中诞生的故事。”[33]

生殖是人类最关心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生殖因而与石崇拜联系起来了,于是又加深了石崇拜。而玉是“石之美者”,于是玉文化诞生了。中国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玉文化崇拜的民族。《山海经》在介绍山的时候,都要提到这座山有没有玉。而昆冈上的玉是最美的。玉之最美者是出自昆仑山的,历朝历代的王者都是佩戴美玉,玉玺更是代表了最高的权力。儒家文化将玉与伦理道德相联系,发展了玉有十一德或五德。在《礼记》中,孔子认为玉有“十一德”,即仁、知(智)、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此十一德,实乃儒家道德规范的大全。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提出玉有五德: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中国古人认为君子温润如玉。屈原《离骚》中有“登昆仑兮食玉英”的诗句。道家认为食用玉英可得长生不死。道教中最高的神是玉帝。玉兔、琼楼玉宇、玉杵等都是神话故事中经常见到的。

在古人看来,玉也是分等级的,而和田玉具有最好的品质。无论是和田玉,还是昆仑玉,都出自西域。叶舒宪先生认为在“丝绸之路”还早的年代,就已经有了“玉石之路”。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有考古文献资料可以为证。中国的玉文化是石文化即石器时期的文化的延续,本质上还是石文化。神话是远古历史的书记,像女娲补天、大禹治水等都留有洪水的记忆,其中就不乏石头的故事:女娲用五彩石补天、涂山氏变成石、石破启生,等等。

《淮南子·修务训》中称“禹生于石”。《史记·六国年表》中引皇甫谧集解孟子称“禹生石纽”。这是不是马克斯·缪勒所谓的“神话是语言的疾病”?因为石纽是四川省的一个地名,而孟子的原意或许是说大禹生于石纽这个地方。

《汉书·武帝纪》[34]颜师古注引《淮南子》云:

启,夏后子,其母涂山氏女,禹治洪水,通轩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启。

古代对于石头的崇拜和迷信,是很盛行的。彝族有母石崇拜。苗族有巨石崇拜。锡伯族、藏族和嘉绒族、羌族等都有白石崇拜。云南迷信乞子石。多个民族都有高禖石。灵石崇拜、拜石求子等都说明了古人对石头的一种信仰和感情。它或许就是生殖崇拜的产物。

中国古代的神话中,有诸多石破生人的记载,如上所述的大禹、启等。《西游记》中的美猴王也是花果山上的石卵迎“风”破了而生——在《罗摩衍那》中,哈奴曼是“风神”伐由的儿子。在第二十七回,当唐僧恨逐美猴王,孙悟空说他在花果山的时候,“腰系的是蓝田带”,蓝田带显然是蓝田的玉带。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第二是“行程遇猴行者处”(这里的“处”是俗讲时俗讲僧或说话艺人看着变相之一铺而陈述唐僧遇到猴行者的故事)。猴行者对法师自我介绍说:“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35]之前的俗讲变文或许湮没无闻了,这部《诗话》是较早的西游故事,而猴行者自称“猕猴王”,从中又可以看出孙悟空与猕猴之间的关系。在“过长坑大蛇岭处第六”中,猴行者战退白虎精,白虎精不伏,猴行者曰:“汝若未伏,看你肚中有一个老猕猴!”白虎精听说后依然未伏。猴行者一叫猕猴,猕猴在白虎精肚子里答应。白虎精开口,吐出一个猕猴,顿在面前,身长丈二,两眼火光。白虎精仍然不伏,于是猴行者说白虎精肚子里有千万个老猕猴,白虎精心中愤怒。猴行者化作一团大石,在白虎精肚子里渐渐长大,从而杀死了白虎精。[36]这则故事也说明猴行者即老猕猴也。这里的猴行者化作一团大石头,或许对美猴王生自石卵有启示。在后来西游故事的流传中,猴行者变成了孙行者。

在《二郎神锁齐天大圣》杂剧中,齐天大圣自报家门时说“妹子铁色猕猴”,孙悟空的家庭看来是猕猴之世家,而孙悟空在口述文学传统中一直与“猕猴”形影不离,关系十分密切。在第二折中齐天大圣派猿精、“石精”去请他的大哥通天大圣。[37]这里的“石精”亦是一个猴子,而被称为“石精”,这或许与孙行者“石猴”有关系吧。

小说《西游记》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是这样叙述神猴从石头中生出来的:

(花果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神猴从石头中生出,这一点固然有印度神话之影响,但也不排除是参照了中土原来的相关的神话传说,即以上引文《淮南子》所记载的夏朝的建立者“启”的由来。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先佛未出之时,有一放牛人牧数百头牛,驱至林中,有一牛离群独去,常失不知所在,至暮欲归,还到群内,而光色姝悦,鸣吼异常,诸牛咸畏,无敢处其前者。如是多日,牧牛人怪其所以,私候目之,须臾还去,遂逐观之。见牛入一石孔,人亦随入,可行四五里,豁然大明。林野光华多异花果,烂然溢目,并非俗内所见。见牛于一处食草,草色香润,亦人间所无。其人见诸果树黄赤如金,香而且大。乃摘取一颗。心虽贪爱,仍惧不敢食。少时牛出,人亦随归,至石孔未出之间,有一恶鬼夺其果留。牧牛人以此问一大医,并说果状。医言不可即食,宜方便将一出来。后日复随牛入,还摘一颗怀欲将归,鬼复遮夺,其人以果内于口中,鬼复撮其喉,人即咽之,果既入腹,身遂洪大,头虽得出,身犹在孔,竟不得归。后家人寻访,见其形变,无不惊惧。然尚能语,说其所由。家人归还,多命手力欲共出之,竟无移动。国王闻之自观,虑为后患,遣人掘挽,亦不能动。年月既久,渐变为石,犹有人状。后更有王知其为仙果所变,谓侍臣曰:‘彼既因药身变,即身是药,观虽是石其体终是神灵,宜遣人将锤钻斲取少许将来。’臣奉王命,与工匠往,尽力镌凿。凡经一旬,不得一片。今犹现在。”[38]这里人既然可以变为石头,自然石头也可以变为人——中土神话传说中就有大禹、启是生自石头的故事。或许《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的这一叙事启发了说话艺人的想象力,从而联系中土石头生人的传说创撰了石猴孙悟空这个艺术形象。

五 石槃陀

张锦池先生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故事源流考论》中从取经故事流变系统中得出结论,认为孙悟空的现实原型为《三藏法师传》所记载玄奘西行最困难时所收胡人弟子石槃陀。理由是孙悟空之于唐僧与石槃陀之于玄奘关系颇为相似:(1)向导作用相类;(2)解厄作用相若;(3)行者身份相同;(4)师徒间微妙关系相似;(5)石槃陀乃胡僧,胡僧与“猢狲”音近,在宗教思想指引下,“唐僧取经,胡僧帮忙”易传为“唐僧取经,猢狲帮忙”,从而也就为玄奘取经故事的神魔化提供了契机。[39]

孙悟空的创造者,从石槃陀之石联想到中土之石生启的传说,附会勾连,于是塑造了一个石猴。石猴既然是石头生的,因此“无性”,于是孙悟空也就与广为流传的好色猴子不同了,他不爱女色。《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与元杂剧中好色、抢人妇女的猴子之所以不同,也应该得益于石槃陀这个胡人的姓。这个石猴“无性”,从而也就剔除了之前种种传说和故事中猴子好色的性质,因而能够更好地为俗众进行说“法”,能够更好地达到一种模范教育的目的。

不仅如此,由石槃陀还引出了六耳猕猴的故事,这是根据玄奘与石槃陀的故事而来的。据说,玄奘正在敦煌的寺院门前徘徊为面前的大沙漠犯愁时,一个身体强壮、容貌恭敬的西域人跑来礼拜,自称石槃陀,愿意受戒拜玄奘为师,并满口答应作向导,护送玄奘过关。玄奘转愁为喜,赶忙叫石槃陀备置马匹、衣物和其他旅途用品,为了不被关上的守军发现,他们于半夜踏着薄霜,悄悄地出发了。在休息时,石槃陀突然跳起来,提着刀慢慢向玄奘走过去。可是,到距玄奘十来步的地方又心神不安地徘徊起来。玄奘看见石槃陀的举动,晓得他有了异心,就喃喃地念起佛经、诵起“观音菩萨”的名号。石槃陀见此情景,只得转身走回去躺下。天亮后赶路,石槃陀开口便说前途艰险,要玄奘返回,玄奘当然不肯听从。又走了几十里路,石槃陀停住,跳下马,转身对玄奘说:“师父,弟子实在不敢再往前走了。我家里有老有小,触犯了王法怎么向家中老小交代?师父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玄奘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不强留你。你自己回去吧!”但石槃陀说:“万一师父被守军捉住,供出我的名字,说我为你引过路,那我一家老小还是活不了啊。”玄奘只得立下一人承担责任的誓言,拿了些银两,又把他骑的那匹马送给他。石槃陀这才跨上马回去了。[40]在这个故事中有作为弟子的石槃陀要打杀师父的举动,这应该就是小说中六耳猕猴化作孙悟空要打杀唐僧情节的原型吧。

石槃陀与孙悟空第三个联系是石槃陀乃胡人,胡是孙悟空姓“孙”的来源。《西游记》第一回中须菩提祖师对石猴笑道:“你身躯虽是鄙陋,却像个食松果的猢狲。我与你就身上取个姓氏,意思教你姓‘猢’。猢字去了个兽旁,乃是个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阴也。老阴不能化育,教你姓‘狲’倒好。狲字去了兽旁,乃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教你姓‘孙’罢。”[41]笔者认为,这个故事情节是小说的作者为了故事的发展后来修改的,因为孙悟空这个名字显然是佛教中人的称呼,且中国在唐代天宝年间确实有“悟空”这个和尚,有学者认为历史上的释悟空这个人由于在西域留有大量故事和传说,从而与猴行者合而为一[42]。须菩提是梵文Subhuti的音译,又译作须浮提或须扶提,意思是善吉、善现、空生。“须菩提”本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以“解空第一”名,他是古印度拘萨罗国舍卫城长者鸠留之子,属婆罗门教。令人奇怪的是,在《西游记》中,佛祖的弟子须菩提却成了道教的祖师。孙悟空去西天取经有两次:一次是到须菩提祖师那儿去学艺,一次是护送唐三藏(前世原是佛祖之二徒弟金蝉子)到西天佛祖那儿去取经。这里佛道人物似乎客串了。在明人杨景贤《西游记杂剧》中,观音菩萨对行者说“我与你一个法名,是孙悟空”[43],这就很符合“孙悟空”三个字的本义了。

由此可见,石槃陀虽然不是孙悟空的原型,却与孙悟空有着或多或少的多重联系,这些联系是西游故事尤其是神猴故事在西域流传过程中打上了当地文化印痕的产物。

六 无支祁

如前所述,鲁迅先生认为孙悟空的原型是中国本土的无支祁。然而,关于无支祁的记载,始见于北宋李昉等编撰的《太平广记》卷467引唐朝小说《戎幕闲谈》中的片段:“有李汤者,永泰楚州刺史,问渔人见龟山下水中有大铁锁,乃以人牛曳出之。霎时风涛陡作,有一兽形如猿猴,高五丈许,白首长鬐,雪牙金爪,闯然上岸,张目若电,顾视人群,欲发狂怒。观者畏而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曳牛入水去,竟不复出。”[44]

北宋《太平广记》卷467李汤条下,引《古岳渎经》第8卷说:远古大禹治水时,曾降伏淮涡水神无支祁,将他套上锁链关在淮水之中。无支祁的形象是“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45]。中土的淮河水怪无支祁,见于宋代的《太平广记》,并没有在民间广为传播,且没有想象丰富的故事。

到了元代,无支祁在元杂剧中是以“女性”的形象出现的,与淮河水怪又有所不同。杨景贤《西游记》杂剧第九出《神佛降孙》中孙行者自我介绍家世说“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祇圣母”[46],显然,这里的“二妹巫枝祇圣母”就是所谓的淮河水怪无支祁,但从元杂剧《西游记》可知,元人认为无支祁乃是女性,故以“圣母”称之。再如,《西游记》杂剧第十七出《女王逼配》中,女子国女王的唱词云“直裰上胭脂污,袈裟上腻粉香。似魔腾伽把阿难摄在淫山上,若鬼子母将如来围定在灵山上,巫枝祗把张僧拿住在龟山上。不是我魔王苦苦害真僧,如今佳人个个要寻和尚”。从这一唱词中可知,无支祁不仅仅是女性,而且是好色的女魔。这说明孙悟空即使是有无支祁的影子,也是微乎其微的,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我们只要看看印度哈奴曼的故事,就自然地想到了孙悟空。

现在许多学人在进行文学研究的时候,忽视甚至无视文学作品的内证。他们往往不读文学作品的原著,道听途说或依据二手资料进行长篇大论,殊不知离题万里了。孙悟空的原型是无支祁的说法就是这样的,仅仅因为无支祁与孙悟空有点貌似,便臆断无支祁是孙悟空的原型。但是,《西游记》小说中有“淮河水怪”即“水猿大圣”的叙述。

在《西游记》第六十六回“诸神遭毒手,弥勒缚妖魔”中,孙悟空的救兵接二连三地被小雷音寺黄眉大王用褡包儿收去,正无可奈何之时,功曹告诉孙悟空南赡部洲盱眙山蠙城大圣国师王菩萨曾收伏水母娘娘,本事十分了得。于是孙悟空就去盱眙山请救兵,国师王对孙悟空说:“你今日之事,诚我佛教之兴隆,理当亲去,奈时值初夏,正淮水泛涨之时,新收了水猿大圣,那厮遇水即兴,恐我去后,他乘空生顽,无神可治。今着小徒领四将和你去助力,炼魔收伏罢。”于是他的徒弟小张太子率领四将随孙悟空去了小雷音寺。不想,黄眉大王根本看他不起,说国师王菩萨的能耐“只好收捕淮河水怪”而已。[47]

从小说文本的内证来看,淮河水怪即水猿大圣,“遇水即兴”,是一水神,后被国师王菩萨收伏;而《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却是非常不擅长水战,每次下水都要念避水咒,其水中的本事尚且不如猪八戒、沙和尚。由此可见,淮河水怪无支祁与齐天大圣孙悟空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两者之间既无相似之处,又无彼此往来,因而从小说内部的叙述来看,无支祁根本就不可能是孙悟空的原型。

从以上引述可知,且不说无支祁在北宋才有关于它的故事的编撰,就以元杂剧、小说中的无支祁来看,她要么是一好淫的女魔,要么是在淮河中兴风作浪后被制伏的水怪,与孙悟空的形象和事迹相去甚远,根本就不可能是孙悟空的原型。

七 其他

在印度神话中,大闹天宫,从而将因陀罗从天宫中赶走的阿修罗或仙人不在少数。仙人如舍罗婆俄征服了天宫,让罗摩居住而罗摩不去。[48]这些故事或许启发了西游故事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灵感吧?这里将阿修罗霸占天界的事例略举一二,以示此等故事情节在印度神话中都成为一种叙事的套路了。

其一,希罗尼耶格西布(梵语本义是“穿金色衣服的人”)靠自己的极度苦行换得了梵天的恩惠,即无论是天神、野兽还是人类,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无论是什么样的武器,都不能伤害他。于是,希罗尼耶格西布凭借梵天的这个恩惠,变得不可战胜。他打败了天兵天将,霸占了天帝的宫殿。[49]

其二,婆奢拉迦改邪归正,携妻子到森林里隐居起来。可是,天帝因陀罗却趁着婆奢拉迦出门的时候,变成一只猴子,闯进他的家里捣毁家具、恐吓其怀孕的妻子。虽然婆奢拉迦在梵天的劝说下放弃了仇恨,可是他尚在母亲腹中的儿子多罗迦却没有放弃。多罗迦通过苦行,获得了梵天的恩赐,即只能由刚出生不到七天的孩子杀死他。于是,多罗迦组织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向天帝因陀罗宣战。天兵天将与阿修罗之间展开了一场残酷的战争。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了,尸首遍野,血流成河。最后,多罗迦凭着梵天的恩赐,占领了天界,成为三界之主。[50]

其三,印度的《薄伽梵往世书》第八篇第十五至二十三章讲述了毗湿奴化身为一侏儒与伯力斗智斗法的故事,而其中的伯力,也曾大闹天宫(在印度神话中,打败过天神因陀罗,从而占据天宫的恶魔颇多):

伯力的祖父是布勒赫拉德。一次,他的师父太白金星仙人为伯力举行了一次祭祀。祭祀中,伯力得到了宝铠甲、神车、神弓和永远装满箭的神箭壶。伯力穿上铠甲,手持神弓箭,坐上神战车,在人间和地界,建立了自己的神威。伯力征服了人间和地界之后又想征服因陀罗天界。于是他率领着强大的军队包围了整个因陀罗的领地。因陀罗听从了天师祭主的忠告,撤出了天界。于是,伯力成了三界的主人。[51]

以上的叙述,与《西游记》中孙悟空大闹天宫何其相似!在《西游记》中,太白金星虽然不是孙悟空的师父,可是从行文的叙事中我们也得知太白金星对孙悟空一直不赖,在某种意义上多次“解救”过孙悟空。而孙悟空大闹天宫,也差点将玉皇大帝赶出天宫,最后还是如来佛将孙悟空哄骗到五行山下了事,因陀罗最后也是求助于毗湿奴化身为一侏儒从而将伯力占据的三界欺骗到手,所有这些,都是很相似的。从而表明孙悟空这个艺术形象的原型,确实是借鉴了多个艺术形象而成的。

印度教中的鸠摩罗,梵语本义是“童子身”,他是众神的保护者,勇敢善战,所向无敌,除了战斗之外别无兴趣,对女人也不感兴趣,是印度神话中的“战神”。《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也与他有关系:孙悟空西天取经结束后被如来佛封为“斗战胜佛”,孙悟空酷爱战斗,应该与鸠摩罗有联系。鸠摩罗对女人不感兴趣,始终保持独身,甚至对女人厌恶。小说中的孙悟空也对女人一点不感兴趣,最喜好的就是与妖魔鬼怪战斗。孙悟空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英雄。他有无穷的本领,天不怕地不怕,具有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他有着大英雄的不凡气度,也有爱听恭维话的缺点。他机智勇敢又诙谐好闹。而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敢于斗争,酷爱战斗:敢与至高至尊的玉皇大帝斗,愣是叫响了“齐天大圣”的美名;敢与妖魔鬼怪斗,火眼金睛决不放过一个妖魔,如意金箍棒下决不对妖魔留情;敢与一切困难斗,决不退却低头。显然,孙悟空从元杂剧、传奇戏曲中的那只好色的猴子,摇身一变,成为不好女色、不沾女色的行者,这的确是受了鸠摩罗的影响。甚至《西游记》中的唐僧口口声声说要保持真阳即童子身,坚决不与女妖交媾,也是受了鸠摩罗及其相关思想的影响。在印度,有很多苦行者,认为“女人是修行的障碍”[52],苦行的内容之一就是禁欲。而在印度神话传说中,禁欲的婆罗门是受到无比尊敬的,是被认为有大法力的,例如阇罗迦卢,“固锁元阳守童贞,苦修苦炼倾全心”,“象生主一般大有本领”[53]。从这个意义上说,“童子身”之迷信,源自印度神话传说。今天,中土的一些练功者尤其是那些练童子功的,仍然讲究要保持童子身。

唐代还有一位高僧叫做释悟空,他与孙悟空形象的形成可能也有点关系。释悟空的俗家姓名叫车奉朝,天宝十年(751)随中使张光韬携信物、率行官四十余人出使天竺,因生病后来在犍陀罗国出家,贞元五年(789)回到京师。释悟空较玄奘晚了四十多年,但是他的出境地点也始自安西,从天竺回来时留在西域从事翻译和传教活动多年,留下了许多事迹和传说。有学者认为,在“取经”故事漫长的流变过程中,人们逐渐将释悟空的名字与传说中陪同唐僧取经的“猴行者”的名字联系并捏合在一起,逐渐形成了“孙悟空”的艺术形象。

孙悟空最初被玉皇大帝召到天宫去养马,被封为“弼马温”。后来他在取经路上,最反感妖怪称呼他“弼马温”。“弼马温”的由来,其实是有很深的文化底蕴的。《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被封为“弼马温”,其实与西域文化有密切的关系。大月氏、匈奴等少数民族的生活与马关系密切,可谓是朝夕相处,他们知道为了避免瘟疫而要在马群中放上几只猴子,这可能是弼马温故事的渊源。中原固然也有马,但毕竟不像草原民族与马的关系那样密切,因此又可以推知猴行者实乃从西域传入中土的。

日本学者羽田亨先生认为:“据前汉到南北朝(即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5世纪)的记载,今伊犁、天山北部山谷之间的地方为乌孙族所据有,他们与中国有密切的关系。此族之语言依现存资料认为是属突厥语。但唐代颜师古谈到乌孙的容貌时说:‘乌孙于西域诸戎,其形最异,今之胡人,青眼赤须,状类猕猴者,本其种也。’据此,不能一概断定为突厥人。颜师古所用胡人这一名称,当时无疑是指以今萨马尔罕(Samarkand)为中心的粟特(Sogdiana)地方的人,即伊兰人种。”[54]唐人颜师古谈论乌孙人的容貌见于他对《汉书·西域传》作的注。《汉书·西域传》记载,乌孙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牲畜中以马羊为多。《史记·大宛列传》也有记载,乌孙多马,其富人有四五千匹。由以上可知,乌孙“状类猕猴”,而“多马”,且生活在西域文化交融、交通必经之地,当古印度神话随着佛教东传,尤其是哈奴曼故事深获其心,于是在流传中生成了“弼马温”的故事。

综上所述,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由印度的哈奴曼、希罗尼耶格西布、伯力、多罗迦、鸠摩罗,藏族的猕猴,乌孙的猕猴,石槃陀,石精,释悟空、舍利弗[55]等传说故事糅合敷演而成的。无可否认的是,孙悟空的原型虽然多源多祖,但追根溯源,最根本的源头却是印度《罗摩衍那》中的猴子大将哈奴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