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冲突之前的外交交流——无线电通信被切断——美国亚洲海军分舰队存在致命弱点——海军作战局副局长阿普尔顿上校(Captain Appleton)辞职抗议——日本轮船在巴拿马运河爆炸,切断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通道——潜水艇攻击商船的问题引发争议——亚洲海军分舰队传来噩耗
如今,事态朝着日本设想的方向迅速迈进。6日到7日,日本首都和其他区域依旧经历着动乱,随着军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迫举起武器,伤亡人数也持续增加。日本似乎正处于革命边缘,它的朋友和敌人们都屏息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然而,整个情况忽然发生了重大转变。1月10号,外务大臣在国会严肃宣布:中国发生了巨变,有第三方势力对其进行了出乎意料的干涉。之后,福原男爵回顾了日本就中国授予塞耶斯特许权的做法进行的交涉,提醒他的听众,北平政府最近的处事态度已脱离和平轨道。他还说道:“为了使我们的立场更加清晰,我们已经通知美国政府,既然此事只关系到我国和中国,我们并不想让塞耶斯特许权问题成为一个要与另一个国家进行交涉的外交问题。”感受到这些话语的力量,在场的副大臣们都被爱国情怀所感染,他们的呼声甚至盖过了仍将国会大楼附近堵得水泄不通的抗议者的喧闹声。大约一个小时后,当外务大臣的演讲出现在各大晚报的头条上,当人们读到小小的日本惹到了强大的美国,他们很快就如首相预想的那样,忘记了那些让他们走上街头抗议的不公之事。
大批工人依旧在街上游行,但他们中很多人唱的不再是《革命赞歌》,而是他们父辈在开战前曾唱的战歌,四处传来“万岁”的呼喊。当晚,工人组织领导人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结束大罢工,暂时停止与政府的对抗,直到外来危机得到解决。一些领导人不支持这种做法,认为这场危机是政府故意制造的,目的是将人们的注意力从他们的错误上转移。目前工人运动正处于最为重要的阶段,帝国主义者正企图将国家引入战争之中。然而,这些意见并没人听得进去。不但罢工停止了,会议还通过决议,承诺贸易联盟会支持政府为抵御外国侵略而做出的任何理性行为。至此,河村皇子的计划取得了全面胜利。
革命暂时被止住了,但除非爱国的火焰一直燃烧下去,否则事情可能会出现反转,混乱会再次统领日本。因此,政府鼓励媒体回顾美国对日本移民的态度来煽动民族情绪。几天之后,一场暴力反美运动全面展开。
来自华盛顿的强硬回复更是让这把民族火焰烧得更旺。该回复支持塞耶斯特许权的合理性,并拒绝承认日本在涉及的区域里拥有特权。对于外务大臣在国会的演讲,该回复表示“不明所以”。日本政府打破了所有的外交先例,立即将这份回复发给媒体,媒体自然大肆宣传,认为其进一步证明了美国的侵略野心。后来在2月4日,美国又发布了一则回复,提议按照1922年2月在华盛顿签订的《九国公约》(Nine-Power Treaty),将塞耶斯特许权的问题交付仲裁。然而,日本拒绝了这项提议,认为这一问题关系到日本主权,因此并不适合提交国际法庭。美国政府并未气馁,继续提出友好的解决方式,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进一步加剧了日本对战争的狂热。
一份纽约报纸在2月15日写道,美国在大西洋的所有战舰都收到紧急军令穿越巴拿马运河,与正位于夏威夷的太平洋舰队会合,会合之后的军队将开往菲律宾。海军部门立即发表声明反驳这一报道。不过,一些船只确实被下令前往太平洋,但只是正常地例行公事。报道中提及有海军舰队开往菲律宾是毫无根据的。
但恶果已经造成了。原文迅速传至日本,引发了最为激烈的反响。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海军部门的否认被延迟了数天。在其传至东京之前——或者说在东京公开承认收到这则否认之前——日本政府已经严厉回应华盛顿,抗议其海军活动,称这种行为“只能被理解为对日本的威胁”。该回应还宣称,美国船只正根据上级命令,运着枪支和水雷前往菲律宾,并表示除非美国立即下令召回这些船只,否则“帝国政府不得不断定,美国政府包藏祸心”。
如今,人们都已明了,就算日本无意挑起战端,至少它也想在外交上羞辱美国,如此一来,不但美国在远东地区的声望将不复存在,它还不得不承认日本对中国的掌控权以及对中国资源的独享权。美国完全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但当局决定在尽可能维护国家荣誉的前提下避免开战。在一份措辞礼貌的长篇回复中,美国再次劝说日本政府考虑将此事提交仲裁,并保证美国会谨慎行事,不会采取任何可能被理解为有损日本利益的军事或其他行为。塞耶斯特许权和美国在中国相关地区的其他事务都将暂停,等待仲裁法庭的判决。最后,该回复提及了两国之间的传统友谊,表示“美国真心希望这份友谊能持续下去,并将不遗余力地维持这段友谊”。
但面对事态的发展,任何外交努力都无济于事。日本已经下定决心拔剑出鞘,根本不打算悬崖勒马。对于这份回复,日本的回答简洁明了,一方面表达自己的和平愿望,另一方面又重申任何船只、军队增援或物资补给都不得越过美国在夏威夷西部的基地。“帝国政府,”福原男爵说道,“相信美国会立即召回正前往马尼拉的船只,否则日本将保留采取权宜之举维护国家安全的权力。”
一些美国内阁成员原本打算就此屈服避免开战。但此时,公众舆论介入进来。虽然美国人民一向追求和平,但也是不折不扣的爱国主义者。在国家陷入危机之时,其他的一些考量都要为爱国让路。在这一事件中,如果日本的要求还存在一丝公平之处,如果日本提出要求的态度不这么咄咄逼人,那么美国公众势必会坚决反对开战,美国政府也可能会愿意牺牲在远东的任何利益,避免引发民愤。然而,日本的好战态度获得了他们想要的效果。美国给东京的上一条回复因为言语过于温和而遭到人们的谴责,几乎所有的美国媒体都敦促政府向日本摊牌,美国的容忍已经达到限度了。不仅如此,媒体还要求政府立即采取所有必要的措施,保护美国在亚洲的利益,还特别强调让菲律宾进入防御状态。人民已决心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国家利益,政府只好对日本采取更加强硬的态度,告知东京美国无法按照其要求撤回正前往马尼拉的船只。
2月28日,相关船只“博福特号”(Beaufort)和“纽波特纽斯号”(Newport News)已穿越半个太平洋,美国的亚洲分舰队的驱逐舰获令在马尼拉东部1000英里海域与他们会合,并护送它们走完最后的旅途。在美国拒绝日本之后,美国的亚洲舰队负责人里布雷上将(Admiral Ribley)获令集结其在菲律宾的主要海军及基地甲米地(Cavite)的所有军力,等待进一步的指示。他被告知,如今的政治局势已非常严峻,他可以采取非常措施保障基地安全。很久之后人们才得知,对里布雷少将下达的这些命令曾在海军部引发激烈争议,海军作战局副局长阿普尔顿上校还因此辞职抗议。这位成就卓越的军官于一年前就任这一重要职位,当时还引发了一些人的嫉妒,因为通常只有海军将领才能获得这一职位。
亚洲舰队并不是战斗组织,只是一个用来“显示军事力量”的分舰队。除了驱逐舰和潜水艇,这支舰队的船只都是军事价值有限的老旧船只。除了拥有20多年历史的旗舰——装甲巡洋舰“米苏拉号”(Missoula),该舰队的其他船只包括:历史更长、船身更小的装甲巡洋舰“弗雷德里克号”(Frederick),三艘行动缓慢、历史久远的轻型巡洋舰——“加尔维斯顿号”(Galveston)、“丹佛号”(Denver)和“克利夫兰号”(Cleveland),小型航母“寇蒂斯号”(Curtiss),十艘驱逐舰,三艘轻型布雷艇,十二艘潜水艇和一些非战斗辅助船只。
如果日本舰队来袭,该舰队的大型船只并没有办法做出多少抵抗,必然会被歼灭,所以阿普尔顿上校提出立即将它们召回夏威夷的决议。至于该舰队的驱逐舰和潜水艇,他提议将它们留在西太平洋,因为凭它们的实力可以协助保卫菲律宾。但海军作战局局长莫里森上将(Admiral Morrison)并未接受这一提议。他认为亚洲舰队的军事力量高于他下属的估算,并相信只要舰队军力能集中在一起,是可以抵抗除日本战斗舰队之外的任何舰队的。阿普尔顿上校拒绝下达他认为可能招致灾难的命令,并提出辞职,申请成为一名海军指挥官。然而,他并未被立即指派为指挥官,直到他的判断完全得到证实。他的继任者是海军少将哈伯德(Rear-Admiral Hubbard)。
3月2日,里布雷少将发来消息,表示他已经收到海军部的命令,请求上级立即派出支援,并指出基地的军火和物资储备短缺。这是他传回的最后一条消息。一天后,电缆停止工作,不论是从美国西海岸的高性能无线电站直接发送信息,还是从南太平洋的萨摩亚群岛(Samoa)转发消息,都收不到任何回复。即便是从西太平洋的关岛(Guam)发送消息也是如此。而在正常情况下,那座岛屿上的无线电站能将消息送到十万英里之外。西太平洋陷入沉寂,显然是有人通过最大功率的无线电设备屏蔽了所有来自美国无线电站的信号。
这一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显而易见。唯一可能的情况是:日本已决定开战,并已经着手进行敌对行动了。3月3日晚上,美国中央政府成员已普遍接受这一观点。3月5日,日本大使阪谷伯爵(Count Sakatani)提出护照申请,截至此时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日本的宣战显得多余了。2月底,事态的严重性已不容忽视,美国将大西洋和加勒比海上的大部分战舰调到了太平洋总司令罗伯特·J.达林格(Admiral Robert J. Dallinger)麾下。
当然,公众并不知晓这些命令,但一大批海军船只穿越巴拿马运河,足以显示有大批军力正在太平洋集结。然而,正常的商业航行并未受到影响,因为美国政府依旧怀揣着和平的愿望,于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在备战。但在这一危机时期,运河管理部门还是实行了特殊的预防措施,所有商船,不论是来自美国还是其他国家,都要通过检查才能进入运河。
3月3日清晨,当大阪商船会社(Osaka Shosen Kaisha)的大型货轮“明石丸号”(Akashi Maru)接近巴拿马的科隆(Colon),一组美国卫队登上了船。这艘船从汉堡出发,运送一批重机械和铁路材料前往神户。检查队发现它的证件齐全,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们也没收到任何拦截日本船只的命令,就决定放行。然而船长得知,一支武装卫队会一直留在船上,直到船只抵达运河区域,对此他也并未反对。于是一支由四名海军士兵和一名下士组成的小队受令留在“明石丸号”,直到船只抵达巴拿马。这艘净重将近12000吨的巨大货轮通过了第一道关卡,进入了加通湖(Gatun Lake),来到在它之前通过该湖关卡的美国巡洋舰“休伦号”(Huron)东部8英里处。一进入加通湖,“明石丸号”就将航速开到13节,朝着运河与著名的库莱布拉水道(Culebra Cut)的交汇处——巴斯奥比斯波(Bas Obispo)冲去,将它和巡洋舰的距离缩小至5英里。后来人们认为,它本打算拉上“休伦号”陪葬,但却失败了,那艘美国战舰毫发无伤地逃过了这一劫。
当“明石丸号”接近库莱布拉水道的中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巨大的水花与烟尘一同冲天而起。除爆炸声外,还有一阵巨大的声响传来,熟悉巴拿马运河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爆炸波及库莱布拉峡谷的陡坡,将数百万吨的尘土震了下来,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山体滑坡。当运河官员抵达灾难现场,看到的是一幕令人震惊的场面。浓烟依旧笼罩在河道上,河道两边坍塌的山体延伸了将近1000码。半小时前还存在的广阔水道如今却变成了25英尺高的土堆。这是巴拿马运河的河床,是被两侧山体的挤压抬高的。而那艘引发这场浩劫的日本轮船早已灰飞烟灭了。这么大的一艘船能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就被炸得干干净净,这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情况就是这样的。最终,它的残片在距离爆炸点几英里远的地方被找到,但船身和船上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要轻轻瞥一眼就能明白这场爆炸的破坏有多惊人。
在库莱布拉水道,山体滑坡是很常见的,所以管理部门已经配备处理山体滑坡的特殊机械,但此前从未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灾难。要从滑落的山体中开辟一条水道,需要耗费数月的时间。在这之前,运河都将处于闭塞状态,而此时运河对于美国来说至关重要。
这场引发严重后果的神秘爆炸从未被解释清楚。日本政府表示对事故原因一无所知,认为可能是“明石丸号”的燃油着火引发爆炸。但专家认为这一解释太过幼稚,不值得研究。他们认为,只有大量的高性能炸药才能引发如此巨大的爆炸。他们中有人估算炸药的分量至少有一千吨,其他人的估算则更高。
“明石丸号”的航行轨迹显示,它于1931年1月15日从神户抵达汉堡,船上的各式货物都在汉堡卸下了,之后运上了火车头和重机械,却没有任何炸药在汉堡被运上船的记录。该船在2月5号启程前往日本,花了26天时间航行了5000英里抵达科隆——对于一艘经济航速10节的船只来说,耗费这么长的时间是很反常的。其他在同一时间段经过相同海域的船只报告说,他们并没有遭遇恶劣天气。“明石丸号”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走完这段航程,说明它可能在途中与某艘船只会合,并获得大量的炸药。这一观点得到了广泛认可,至于如何将一千吨炸药安置在船上而不影响其他货物的空间,还能瞒过科隆检查船只的官员,目前尚未有人提出合理的解释。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炸药是由一艘在几天前、甚至几周前通过关卡的日本轮船投放在库莱布拉水道底部的,“明石丸号”只是通过预先安排好的方法引爆了炸药。而船上的人是自愿牺牲还是由于失误过早引爆了炸药,至今依旧是谜。不只是日本政府,就连该船在日本和欧洲的所有者和代理商都表示毫不知情,也不承认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目的在于赶在开战前切断运河的阴谋。
但毫无疑问,令人震怒的事件会成为美国政府宣战的原因,即便日本并未做出其他的敌对行为。在美国看来,运河被切断是最为严重的灾难,因为这可能打乱海军的战略布局。舰队大部分的舰艇已经抵达太平洋,而很多重要舰艇依旧位于另一个大洋,如今只能走另一条13000英里的路线前往位于美国西海岸的军事基地。
这还不是这场灾难引发的最严重的后果。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位于大西洋一侧海岸的海军工厂都无法为这场战争提供及时的帮助。整支太平洋舰队都要依赖当地船坞的资源进行维护,而人们都知道这些船坞设备有多差,根本无法满足如此庞大的海军力量的需求。在运河恢复通航之前,舰队所需的大量燃料、储备和军事物资都只能通过合恩角(Cape Horn)运往西海岸。普通货轮要走完这段航程,要花费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而铁路只能运输一小部分的物资。因此,当务之急是让运河尽快通航。
最初的估算显示,要开凿出一条深度和宽度足以让大型船只通过的通道至少要花费四个月的时间。然而天不遂人意,后来事发地又发生了几场滑坡,使得复航工作耗费了六个半月。
与此同时,日本对敌人的第一击对自身也带来了严重的损失和灾难,这些后果将随时间浮现。一件本来不算重要的事将对即将展开的海军斗争造成深远影响。随着库莱布拉水道被切断的消息传来,所有航行于运河上的商船,或正在巴尔博亚(Balboa)和科隆等待通关的商船,不论飘扬着哪国国旗,都在岸上炮台的威胁下停了下来,接受全面检查。
经过这场事故,自然可能还会有其他事故发生,加剧对运河的破坏。所有从运河区域发出的信息都受到了严格审查,任何提及这场灾难的信息都被拦截了。这么做的目的在于将此事保密数日,不只是出于军事考虑,也是为了将所有朝运河方向航行的船只拦下搜查,或许能查出另一艘运有炸药的船只。当然,日本可能早已通知本国船只可能会爆发战争,让它们避开运河区域。但也有可能有船只想继续作恶,从而落入圈套之中。此外,为了安全起见,运河区的驱逐舰、潜水艇和飞机都被派往大西洋和太平洋,分别在科隆和巴拿马周边200英里的区域巡逻。它们的任务是严密监视靠近运河的船只,如果有任何船只在发现自己被监视后企图逃跑,就将其带往港口接受检查。
3月5日早上8点,美国潜水艇S4在科隆北部150英里处发现了一艘没有旗帜的商船。这艘船本来朝着正东方航行,方向与运河相反,但在发现潜水艇后,它立即改变方向加快速度,这引起了S4的指挥官布拉德洛上尉(Lieut. Bradlow)的怀疑。于是,他将潜水艇的航速提至15节,发现那艘轮船并未遵循他的指令停船,便用潜水艇甲板上的4英寸炮鸣炮示警。但连开两炮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这艘神秘船只的烟囱依旧冒出滚滚浓烟,表示它的船长并不想被人抓住。当时天气恶劣,能见度不过十几英里,这艘不明船只又正以高速逃离。为了不违背自己收到的命令,布拉德洛上尉只好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于是他下令朝轮船的船艏开炮。炮弹落在了距离船艏不到一百码的水中,但即便是这样的强硬做法也未引起船只的重视。大雾变浓,轮船的轮廓已经很难辨认。虽然潜水艇开足马力,但依旧无法追上这个敏捷的猎物。唯一能使其听令的方法就是对它动真格。指挥官也这么做了,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害,前两枚炮弹都未被点燃。第一枚炮弹没有击中目标,但离轮船不远,激起的水花溅到了轮船前部的水手舱上。第二枚炮弹打掉了一艘逃生船,破坏了一部分甲板室。这一击起到了效果。这艘轮船立即停了下来,同时还升起了日本国旗。
当双方近到可以喊话,潜水艇的官兵通过喇叭进行询问,轮船船长回答说这艘船名叫“日光丸号”(Nikko Maru),属于日本邮船会社(Nippon Yusen Kaisha),载着乘客和货物从纽约出发,准备前往智利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和日本横滨。他原本计划取道巴拿马运河,但几个小时前截获了一条日本和美国即将开战的信息,他便决定先前往巴西港口等待上级的指示。最后,他强烈抗议潜水艇朝他的船开火的行为,认为他有权逃跑,而国际法是禁止潜水艇朝商船开火的。这时,布拉德洛上尉停止与他的交涉,下令将轮船开往科隆。船长表示抗议,但也只能照做,S4就跟在船后,大炮直对着它的猎物,顺利将轮船送往不远处的目的地。“日光丸号”一抵达科隆,就有人登船进行全面检查,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然而,由于该船是在开战后被俘获的,它也就成了战利品,被纳为美国舰队的辅助船只。海军部通过运河区的指挥官收到了布拉德洛上尉对于这一事件的报告,认可了他的行为。
然而,美方也意识到,危险的先例一开,他们的敌人马上就会借题发挥。很快东京发出一条官方声明,向世界宣布美国违反了1922年五强签署的《华盛顿海军条约》,朝一艘没有武装的日本商船开火,而犯下这一错误的指挥官并未受到美国官方的处罚,日本政府只能视条约失效,并保留依据自身判断遣派本国潜水艇的权力。对于S4的做法是否违反了《华盛顿海军条约》关于潜水艇对商船行为的规定,国际上的法学家意见不一。条约的相关条目如下:
(1)各签约国必须先命令商船接受检查以确定其性质,之后才能俘获商船。
各签约国不能攻击商船,除非商船在收到警告后拒绝接受检查,或在被俘获后拒绝依据指令行动……
(2)任何情况下,交战国的潜水艇都必须遵循上述通用条约。如果潜水艇无法在遵循上述条约的前提下俘获商船,则必须依照现有的国际法停止攻击和俘获行为,让商船无损地离开。
各签约国意识到在将潜水艇用作商船驱逐舰时,不可能完全按照国际文明国家普遍接受的要求,保护中立者和非战斗人员的人身安全,1914—1918年的战争便是如此。因此,国际法应当禁止将潜水艇用作商船驱逐舰。各签约国之间将实行这一做法,并邀请其他国家也采取这一做法。
上述条约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潜水艇官兵有权扣留并搜查商船,也有权在商船拒绝配合的时候发动进攻。另一方面,又有明文规定如果潜水艇俘获商船的行为会危及船上非战斗人员的生命,那么潜水艇应该停止进攻。最后,在结尾段落中,包括美国在内的签约国承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使用潜水艇攻击商船。美方可能会反驳称S4和“日光丸号”是个例外。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一艘升有日本国旗的商船刚刚对巴拿马运河造成了严重的损害。虽然日本政府可能否认自己参与了这一恶劣的行为,但事实是这艘由日本国民所有并载有日本国民的商船公然做出了开战的行动。所以,美国自然要对运河附近的其他日本船只进行严格检查,视它们为敌人,直到有证据证明它们不是。因此,美国认为自己对“日光丸号”采取的措施是合理的,而且“日光丸号”在面对停船接受检查的命令时做出的反应非常可疑。这艘船只是恰巧被一艘潜水艇而非巡逻船拦截,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美国政府最后表示,《华盛顿海军条约》依旧有效,美国潜水艇依旧会依照条约行事,直到收到进一步的指示。这一事件引发的争论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但日本一直坚称,S4发射的炮弹破坏了禁止将潜水艇用作商船驱逐舰的约定,从那时起日本就毫无顾忌地用潜水艇攻击敌国商船。
然而,那时的公众舆论还聚焦在眼前的问题上——那些受命在极度不利的情况下保护美国海外领地的勇敢将士们。从3月3日到3月7日,没有一条消息从那片区域传回华盛顿,就好像有一块坚不可摧的屏幕隔开了西太平洋,掩盖住了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发生的悲剧。8日晚些时候,沉默终于被打破,有一条无线电信息从香港发往了伦敦,然后被转发到纽约。信息表示,中国海港中有流言称,日本舰队和美国舰队在菲律宾展开了一场大规模海战,后者被完全歼灭。几个小时后,从香港又传来了关于这场悲剧的消息:一艘从印尼首都巴达维亚(Batavia)开往香港的荷兰轮船,在距离马尼拉200英里的海域发现有7名美国驱逐舰“克罗斯比号”(Crosby)的幸存者抱着舰艇的残骸,并将他们救了起来。他们筋疲力尽,无法详细描述发生了什么,只说他们的船被击沉了,“其他的船也一样”,敌方是“整支日本舰队”。后来传回的消息提供了更多的细节,但在这些消息传回之前,东京便发布了一则简短但意味深长的官方公告,证实这场悲剧的发生。公告如下:
3月6日上午,我国南海海军在平贺中将(Vice-Admiral Hiraga)的带领下,在马尼拉湾外与美国亚洲分舰队交战。在灵活的指挥下,我军取得优势,战斗持续了三个小时。敌军虽英勇抵抗,但依旧被全部歼灭。我军击沉了五艘巡洋舰、一艘大型辅助舰、九艘驱逐舰、多艘潜水艇和两艘军需船,还有一艘军需船和多名敌人被俘。我军的损失较小。南海的军事行动中,我方将一直处于上风。
日本的战争公告从来都是冗长啰唆的,但也一直能够切中要害。这则公告也不例外。它清晰直白地指出,日本已经歼灭了美国在远东地区唯一的海军力量,这也是唯一可以保卫菲律宾的军力。失去了所有自保的海军力量,这一群岛面临着日本的全面进攻。确实,海岸炮台和雷区也能做些抵抗,但华盛顿无人相信它们能敌得过日本即将发动的猛攻。
人们通常是能预见悲剧的发生的,但这并不能减轻悲剧带来的沉重感。从远东传来的消息让美国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目前,并没有多少人还有心力去在意菲律宾面临的威胁。整个国家都在悼念数千名走向悲剧的海军将士,他们在情况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当海水涌入残破的船只,破旧的美国国旗依旧飘扬着。但战栗过后,奋战到底的强烈决心涌上人们的心头。不论这场战斗将持续多久,不论要流多少血、耗费多少财力,整个国家都将团结起来,直到敌人手中的利剑被击落,直到敌人跪地求饶。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美国人民等待着马尼拉悲剧的具体细节。可能美国的领导者们不会感到太过意外,但对民众来说,这些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