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不孤独:伴自闭儿成长的悟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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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从炫耀到绝望,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2012年下半年的六个月内,我接二连三失去了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再挽回的人生积累,卖了房子,卖了车子,更残忍的是“自闭之魔”正在侵蚀我的独生子——米粒儿。

2010年6月12日凌晨3点,羊水破了,那一刻我非常激动,历经艰辛的十月怀胎,终于要见到我的孩子了。先生决定不自己开车去医院,他担心万一把孩子生在路上怎么办,可见我们是多么小心翼翼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我们经历着第一次为人父母略带生涩的喜悦和慌张。先生叫了辆救护车,把我从二楼卧室抱到一楼,他实在担心我走几步孩子会掉出来。我已经习惯了,盼宝宝整整两年了,就为了避免去医院监测胎心时排队,先生直接租了台医用胎心仪放在家里随时监测,他对一切都那么小心翼翼。

先生把我抱到一楼客厅等救护车过来,足足等了40分钟。其实如果自己开车,这个时间也早到医院了,但专门过来照顾我的大姐为了以防万一也坚持用救护车,所以我也不敢大意。救护车来了,先生再把我抱上电梯,折腾上救护车。但他一上车就火了,因为这个“救护车”是代理的,车上没有护士。在大姐的劝说下,准爸爸才压住了怒火。

到医院后,外包“救护车”的床不能移动下来,先生只能把我直接抱到急救室,若不是眼前我正临产,以先生的脾气,他绝对要为此火冒三丈。羊水继续外流,护士为我做好分娩前的各种准备工作,这时已经快8:00了,这家部队医院不允许陪产,于是我被孤零零地推进了待产间等候。我盯着胎心仪的显示屏,独自忍受着宫缩的剧痛, 更担心着羊水随着宫缩排出后孩子会缺失养分,突然胎心仪的监测屏不再呈现规律的波形,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叫来了主治医生。她一边安慰我说没关系,一边安排主刀医生,大意是说我太瘦弱了,不要等着顺产了,马上进行剖腹产。我被送进手术台,主刀医生和他的副手都是男性,这让我感到很尴尬,直到进来一位女护士,我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手术很顺利,直到最后孩子被取出来,医生提醒我肠子脏器还没有归位不能乱动,我才有些害怕。像所有第一次做母亲的女性一样,伴随着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护士把孩子抱过来,对我说:“儿子,六斤六两六。”我扭头看着儿子,他很白净,看不出像我还是像他爸。但儿子的体重数字吸引了我,心想或许这是我们的吉兆。

虽然那时也是30岁的人了,但生完孩子我表现得很利落,大姐在月子里照顾了我15天,确保我会独立喂养婴儿后就回河北了。先生正在处理一家经营了七年的连锁店,几乎每天都要去约人商谈。当时,可能是由于淘宝等各大网店的冲击,线下实体店的销售量下降了很多,每天的流水是以往平均水平的30%,利润真的很薄了。2004年,年仅24岁的孩子爸从中关村电脑生意转行拍下这家连锁店的经营权,当时很多人不看好,但他觉得是个商机。的确,依靠这家连锁店,我们很快买了房买了车。先生的智商很高,但在生意衰退时,他将更多的精力都孤注一掷地投入股市,却没有心思考虑互联网大趋势下实体店的可持续经营策略。后来,先生决定经营另一个品牌,并增加了其他两个经营项目,就这样每天增加了一些营业收入。

那时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有我和米粒儿两个人,我能够自己做饭,实在太累的时候也会叫外卖,没有家长的约束,我反而感到很自由。但事实证明,这种自由很快让我付出了代价。因为饮食不是特别规律,母乳不够米粒儿喝,于是我开始给他喝配方奶粉。我把握不好让孩子喝多少奶粉合适,结果孩子喝完奶粉后在很长时间内都不吃母乳,而我自己也没有考虑到要及时吸出奶水,导致两次乳腺堵塞引发高烧,多亏有通乳师的协助才好转。后来,在妈妈的电话指导下,我开始调整自己的饮食,确保了米粒儿有足够的母乳喝,并停掉了配方奶。到孩子四个月大时,我决定去上班,因为先生的生意境况不太好,再加上炒股的不稳定带给我很多经济方面的焦虑,出去工作才能让我更有安全感。于是,公公婆婆来照顾米粒儿。公公脾气很好,但婆婆性格倔强,两个人难免会有争吵,但在儿女家碍于面子又不能表现出来,因此公公婆婆带了米粒儿四个月就回老家了,这样至少他们生活得轻松些,争吵出来比憋在心里要强很多。由于爸爸患有心脑血管病多年了,妈妈脱不开身,无法同时照顾米粒儿和爸爸,因此2011年2月,我们请了育儿保姆,这样总算“转”开了。那时米粒儿八个月,虽然开支加大了,但日子总算舒缓了一些。2010年10月,因为当时的收入足以满足当下的生活开支,我不得不离开工作了四年的单位,舍弃了心爱的工作换了一份离家更近的工作。就这样,一年很快过去了,米粒儿已经20个月大了。

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自责,或许在照顾儿子的日子里,我完全忽视了先生。就在那一年,先生的状态很不好。我基本不干预先生的生意,很少过问家里到底有多少余钱。他不仅把我们的积蓄全部投入股票,更瞒着我把朋友的钱也投了进去,很快就被套牢了。先生几乎进入抑郁状态,我随之也变得惶恐不安。在那些日子里,我经常夜里做噩梦,一身冷汗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孩子的爸爸是否还在呼吸。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后来我们商议把家里的车换了,这样至少能腾出来一些现金。接下来,先生每天去车市,终于有一天,他开回了一辆二手伊兰特,同时腾出来10万元现金。但还没来得及商议用腾出来的现金做什么,先生就将其再次投入股市,后果可想而知。我毕竟是个传统又保守的女性,我们的争执因此一天天多起来了,我甚至不再顾及楼下的爸妈,我俩的争吵经常把妈妈引到二楼。我和先生都很固执,谁都不肯让步。先生是家里的长子,很大男子主义;我是家里的小女儿,大姐长我10多岁,自小备受宠爱。现在我才知晓,家事儿是没有讲理的余地的,只有包容和理解,甚至让步和妥协。先生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其实先生家境不好,娶了高学历的我,本来就有心理压力,在他心里,白手起家赚来的财富才是他维持我们婚姻的最大资本。后来我想明白了,为何先生宁愿专注于可能一夜暴富的股票,也不愿静下心钻研其他生意或打一份工。因为先生的心理已经失衡了,人在失衡的状态下,更容易犯错,再加上我没有给予他充分的理解,我们的争执只能给他更大的心理压力。进入恶性循环的生活总是祸不单行,很快连锁店的生意利润下降到成本线了,先生已经没有一点经营的动力,只求尽快转手,但联系了几个买主都没有谈成。终于,有了一个买主,但把价钱压得很低,先生想抓住机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情。那天早晨他开车出去办事,上午我在单位接到先生的电话,他出了交通事故,撞了一辆豪车,我也记不清那是第几次车祸了,但这次把那辆二手伊兰特卖掉也赔不起对方的损失。我下定决心必须让先生卖掉车,我真的恐慌了,先生当时的情绪和心态真的不能再开车了。我把生活水准一再降低,我只希望人是平安的。

2012年3月,妈妈感冒了,那时单位离家近,我中午骑车回家给妈妈买了药,在家吃了午饭。我去上班时,爸爸想去晒太阳,可妈妈身体不适,于是我跟先生说让他推轮椅带爸爸出去晒太阳,但先生很反常,说自己要打球。阿姨很懂事,站出来打破了我们全家的尴尬,表示等米粒儿一会儿午休,她推爸爸去晒太阳,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似乎又没有过去。晚上,妈妈把我叫到他们的卧室,对我讲他们想回河北了。最近爸爸情绪也不好,妈妈担心再这样下去爸爸会犯心脏病,我已经目睹了白天的事情,还能说什么,于是答应了妈妈这周末就送他们回老家。就这样,那个周末我们把爸妈送回了河北老家,恰恰米粒儿在2012年4月开始出现了异常。

其实,米粒儿在一岁前,各方面的表现都超常。在他六个月大时,我和先生就带他去上亲子班。在他七个月时,让拍手欢迎就拍手欢迎,让恭喜发财就恭喜发财,让学老虎叫就学老虎叫,让帮人捶腿就帮人捶腿,可爱至极。这些超常的表现成了先生骄傲的资本,但那时我还是滋生了一种莫名的不安。儿子在10个多月就能走得很稳,几乎没有蹒跚学步的过程,而且很少由于走路不好而跌倒,这些超出同龄宝宝的表现真的成了我们的骄傲,甚至是对外炫耀的资本。先生天生好胜,孩子还在娘胎里时,他就有培养“天才宝宝”的欲望,只要对孩子好的营养品,不论价格高低,不管多么难吃,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哄劝我吃下。

没想到,这样一个俊朗又聪明的孩子还是带给了我们沉重的打击,之前的不安终于浮出了水面。我后来经常这样思考:或许这是上苍对我们之前的炫耀最有力的惩罚。2012年4月,儿子22个月大,也就是姥姥、姥爷离开北京的第一个月,米粒儿的语言能力发育基本停止了甚至开始倒退,我们真的着急了,抱着孩子寻医问药,跑遍了各大医院。“自闭症”三个字终于闯入了我们的视野,先生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再加上事业上的不顺,他对生活和整个人生都绝望了。一天,由于处理一些棘手的工作,我下班回家晚了些。进家时,先生靠着沙发坐在米粒儿的地垫上,阿姨下班了,米粒儿独自在饮水机旁站着玩,天已黑了,但没有开灯,先生对我说:“今天没有做饭,随便出去吃点吧。”但进屋后的那种冷清,令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一个星期日的早晨,家里阿姨没来上班,房子很大,我要亲自做家务。我让先生带儿子到外面玩耍,先生含糊地拒绝了,碍于一个男人的面子。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龄什么都会讲,而米粒儿已经严重落后了,他已不再是爸爸盼到30岁才相遇的“天才宝宝”。这种拒绝不止一次了,先生说完去了书房,我试图理解他,毕竟事业上的不顺以及沉重的生活打击已使他疲惫不堪了。而在那些日子里我也经常无精打采,已经几夜没有合过眼了。我搂着怀里的儿子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不到两岁的孩子已有两个月没有露出笑容了,还做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刻板行为。米粒儿大部分时间都在哭闹,不愿出门,不能见人,本应天真烂漫的孩子却在与整个世界为敌,孩子关闭的内心是多么痛苦。那是我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刻,感觉全世界都已冰封,连同我的眼泪。

此刻,怀里的儿子那么安静,眼里全是无辜。前一天,带儿子去朋友家,因为一个月折腾下来我又瘦了六斤,本来瘦弱的体质更呈现出了亚健康甚至不健康的状态,朋友说:“米粒儿妈妈,你现在的状态不可能带给孩子幸福,因为你本身就不是个幸福的妈妈。”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要为儿子扛起这一切,就必须从改变自己做起,我不能再为先生固执的财富观和事业观所累,从而惊恐地生活,我必须让怀里严重缺失安全感的孩子走出孤独,我必须改变当前的生活环境。

接下来,23个月的米粒儿结束了到处看病的生活,开始了行为康复治疗,我们开启了新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