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康德 — 克罗齐唯心主义哲学

朱光潜在一篇自白中叙述道：“我原来的兴趣中心第一是文学，其次是心理学，第三是哲学。因为欢喜文学，我被逼到研究批评的标准，艺术与人生，艺术与自然，内容与形式，语文与思想诸问题；因为欢喜心理学，我被逼到研究想象与情感的关系，创造与欣赏的心理活动以及趣味上的个别差异；因为欢喜哲学，我被逼到研究康德，黑格尔和克罗齐诸人讨论美学的著作。”1

朱光潜在广泛涉猎西方心理学之后发现了两个重要事实：一是大部分心理学家都同时是哲学家，或有较深的哲学素养。弗洛伊德、荣格、阿德勒都探讨过哲学问题，弗洛伊德自己承认他提出的无意识的概念是受到包括叔本华、尼采在内的许多哲学家的影响，他还译介过英国哲学家穆勒（Müller）的著作。韦特墨先后在维也纳、柏林攻读过哲学，考夫卡早年的主要兴趣也在哲学与科学上面。立普斯本身就是哲学家，曾在波恩大学等讲授哲学课程。布洛虽从事多年的实验美学研究，却十分强调美学不能脱离哲学，在他看来，美学并非是关于趣味的理论，而是涉及人类本性的最深刻方面的学问，是对美的观念的根源的研究。费希纳一生中做了14年心理物理学家，11年实验美学家，做哲学家则前后经历了40年，而且对他来说，心理学、美学都是从属于哲学的。二是心理学提出的许多问题同时是哲学问题，或者需要上升到哲学层面进行思考的问题。弗洛伊德派的隐意识理论是建立在机械论的基础上的。在这种理论看来，一切心理活动都是有原因的，没有任何活动出于偶然的机遇或自由意志。弗洛伊德关于人格结构的概念，荣格关于集团无意识的概念，阿德勒关于创造性的概念等，都包含深刻的哲学问题。完形心理学强调知觉的整体性，认为整体支配部分，对事物的研究需从整体入手；人的认知是对心理环境的重新组织和重新建构；经验的空间秩序在结构上与大脑机制是同一的；大脑是一个动力系统，其中各元素总是在相互协同中发生作用等等，这些无疑体现了一种完整的认识论或知识论。审美心理学讨论的诸问题中，核心是认知与审美经验的关系，一般快感与美感的关系，艺术活动与实用活动的关系，这是心理学问题，也是哲学问题。所谓移情作用、孤立绝缘、内模仿、心理距离，都是讲审美经验，既讲审美经验就不能不涉及主体的知、情、意与客体的真、善、美的关系，不能不涉及人类本性、人生价值及终极追求等问题。实验心理学就哲学角度讲，它的意义在于对先验论及形而上学的思维方法的否定，在于对实在、感觉、经验的信赖，但实验心理学却有另一方面的局限，就是对事物及其过程的整体性的忽视。

朱光潜由此感到研究文学离不开心理学，更离不开哲学，或者说，研究文学必须上升到美学的高度，必须从宏观上和从最高宗旨上进行把握。于是，他逐一浏览了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柏格森、克罗齐等人的著述，努力从他们的沉思中寻求灵感与启示，把自己的视野扩及整个世界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