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学与中国逻辑学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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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神文到人文的蜕变

(一)神文人文概念

神文和人文概念有别。神文是神的文化。西方中世纪神文主义占统治地位。神文主义,提倡以神为中心,人服务于神。人文是人的文化。人文精神是人类文化精神,又叫人道精神、人道主义、人文主义、人本主义。

人道,是为人之道,做人的道理,与“天道”相对。人道精神,人道主义,是人类特有的作为人的精神。人道主义,源出于拉丁文humanus,又译作人文主义。人文主义提倡关怀尊重人,以人为中心,服务于人。

人文精神、人道精神、人文主义、人道主义,是人本主义,以人为本,把人作为理论的根本依据、出发点和归宿,提倡为人兴利除弊,谋取福祉。人文精神,重视人生、人性、人权、人格和人的价值。

重视人生,就是承认人要生存、生活、存活,首先要有衣食住行的基本条件,这是社会存在的经济基础。社会存在,首先必须满足最大多数劳动人民的基本生活需要,要让人民能够生存、生活、存活,然后才能谈论社会的意识形态、文化娱乐与舒适安逸。

重视人性,是承认人有不同于动物的性质特征。重视人权,是尊重人的权利,不能任意剥夺。重视人格,是尊重做人的资格,不能任意贬损。重视人的价值,是人类普世伦理的核心内容。发掘墨家人文精神的传统资源,丰富今日人文思想的宝库,具有迫切的现实意义。

(二)民本人本源流

《尚书·五子之歌》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惟邦本”,即只有人民,才是国家的根本。“民惟邦本”简缩为“民本”。“民本”是以民为本,民本主义,人本主义,以人为本。“本”是根本基础。“本固邦宁”,即人民这个根本巩固,国家才能安定。相传这是夏禹的训诫之词。墨子称道夏禹,把禹作为墨家效法的典范,把禹之道(夏禹的道理)作为墨学提倡民本人本的渊源依据。

《庄子·天下》说“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槖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墨子推崇夏禹治理洪水,疏通江河,沟通九州。大河三百,支流三千,小溪无数。夏禹亲自手持畚箕锄头,汇合天下河川,累得腿肚没肉,小腿没毛,大雨浇身,狂风乱发,安顿万国。禹是大圣人,为天下如此劳苦!于是叫后代墨者多穿粗麻衣,木草鞋,白天黑夜不休息,把自讨苦吃作为最高原则。墨子说,做不到这样,就不合夏禹的道理,不配做墨者!

夏禹治水,公而忘私、为民服务的精神,以民为本的思想,是墨家效法的榜样,影响延续至今。民为邦本、民贵君轻的民本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固有精神,有积极的现实意义。成书于殷商时期的《尚书》,有“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思想。今日提倡以人为本,是对古代民本思想的继承弘扬。通过改革开放,解放发展生产力,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是在自由平等的条件下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三)神文人文杂糅

墨家的人文精神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墨子思想是神文和人文的杂糅。墨子的神文思想,集中表现为《天志》和《明鬼》两个论题。《天志》把天说成是有意志的人格神,《明鬼》用讹传和古书的错误记载,活灵活现地证明有鬼存在。

墨子把他的神文思想,抹上人文的油彩,披上人文的外衣,做出人文的装潢,作为实现其人文观的工具。墨子说用鬼神做工具,推行兼爱非攻,就像工匠使用规矩,量度方圆。

墨子游说四方,学生魏越问他“您看见四方的君主,将先说什么呢?”墨子说“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喜音沉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

墨子从战国时代课题总结出十个论题。其中“尊天、事鬼”,即“天志”、“明鬼”。“天志”,是说“天”有意志,是人格神。“明鬼”,是说有根据证明鬼存在。这两个论题是墨子的神文思想。

“尚贤”是主张贤人治国。“尚同”是主张国家统一。“兼爱”是主张整体、平等、无差别的爱。“非攻”是反对侵略,主张用正义的防御战,制止非正义的进攻战。“节用”是主张节约开支。“节葬”是主张节省丧葬费。“非乐”是批判统治者不顾人民疾苦,大办乐舞。“非命”是反对儒家命定论,主张充分发挥人力作用。这八个论题,是墨子的人文思想。墨子人文和神文论题的比例,是四比一,反映墨子思想是人文神文的杂糅。墨子神文人文论题比例,见表3。

表3 墨子神文人文论题比例

1.说天。墨子共267次说神化意义的“天”,意指天神。天本属自然界,无意志可言。墨子却给天赋予人格意志,这是迷信、信仰和非科学的有神论观点。《天志中》说“天为贵,天为智。”天既尊贵,又智慧。墨子引经据典说“明哲维天。”即天有最高的智慧聪明。《天志上》说,“天”有超人观察力,即使对于“林谷幽间”隐蔽处,“明必见之”,明察秋毫。

墨子说“天之为寒热也,节四时,调阴阳雨露也,时五谷熟,六畜遂。”“为日月星辰”,“制为四时春秋冬夏,以纪纲之。降雪霜雨露,以长遂五谷麻丝,使民得而财利之。列为山川溪谷,播赋百事。”这是把“天”说成世界万物的创造者、主宰者。

《天志上》说“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墨子认为天有意志、人格、意欲、感觉、情操和行为,假托“天志”天意,表达自己的主张,推行兼爱,替天行道。

梁启超《子墨子学说》解释说“人格者,谓有人之资格,可当作一人观也。”墨子把自然界的天空天候,神化、人格化为超人间的权威,是万物的主宰,能决定人间祸福、赏善罚暴,这是粗糙幼稚的神学迷信。墨子神文思想用词,多于人文用思想用词101次,数量惊人。墨子人文神文用词频次,见表4。

表4 墨子人文神文用词频次

2.说鬼。墨子共116次说“神”,指神灵。共181次说“鬼”,指鬼魂。世上鬼神本无。《明鬼下》却说“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为鬼者。”“故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间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这是“活见鬼”,“说鬼话”,无中生有,自欺欺人。

《公孟》载墨子说“古圣王皆以鬼神为神明,而为祸福,执有祥与不祥,是以政治而国安也。”认为鬼神灵验,神奇明察,神通广大,力大无边。墨子说鬼神,跟他说人格神的“天”一样,是超人的权威,能明察秋毫、赏善罚恶、兴利除弊,表现墨子的迷信、信仰和善良幼稚的政治愿望。

3.说人。《墨子》共821次,出现“人”的词语、概念和范畴。其中总指众人、人们、世人、人民、任意个人共463次。如《兼爱中》说“人与人相爱。”与“己”、“我”相对的他人,别人共259次。

把“人”作为生物学、动物学、人类学意义上的特殊类别,涉及人类的性质、行为和动作,共69次。如《非乐上》说“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用作状语的“人人”、“每人”共12次。“人口”、“人数”共8次。“人才”、“德才”出众者共9次。“人”通“仁”,即仁人、仁爱之人1次。又如“人民”、“民人”、“众人”、“庶人”、“匠人”、“商人”、“哲人”、“智人”、“爱人”、“利人”、“教人”、“善人”、“圣人”、“人情”等语词近百个。这说明从整体看来,墨家关注人,人是墨学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墨子的神文思想“天神鬼”,是被借用作为替人服务的工具,就像工匠手中使用的圆规矩尺。

(四)跃进佳境

狭义《墨经》,共183条,5700余字,言简意赅,论证严谨,系统表述朴素科学的世界观、理性的认识论、辩证的方法论、谈辩的逻辑学,无一字句谈神论鬼,完全摒弃墨子“天志”、“明鬼”的论题。把墨子“天鬼神”的迷信臆说,抛到九霄云外。这标志墨学在发展中,剔除墨子神文思想的杂质,完成由神文到人文的蜕变,即质变过程,大踏步跃进纯人文的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