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学与中国逻辑学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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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墨学人文观要义

(一)劳动生产观

《非乐上》说“今人固与禽兽、麋鹿、飞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飞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爪,以为裤屦,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虽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织纴,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力”是劳动者以自身力量从事物质生产,改造自然,创造生存条件的实践活动。《经上》说“力,形之所以奋也。”《经说上》以“举重”为例,解释说“重之谓。下举重,奋也。”举起重物的形体动作是劳动,形体之所以能劳动的原因是“力”。

墨子的原创命题是人和动物不同,依赖自己力量生产劳动,才能生存;不依赖自己力量生产劳动,不能生存。意同于“不劳动者不得食”。人兽之别,人生本质,是生产劳动。墨子肯定人生的本质是劳动,是对人类劳动本质的自觉意识。人文精神的物质前提,是生产劳动。

《墨经》知识分类的一种是“为知”,即自觉实践的知识,包含根据植物生长规律种植作物,养殖青蛙、鹌鹑,这是农牧业生产实践的知识。墨子教育学生“能从事的从事”,“从事”即生产劳动。

生产观一如红线,贯穿全部墨学。“尚贤”,因贤人重视生产。“非攻”,因大国攻小国,破坏生产。主张薄葬,批判厚葬,因“厚葬久丧”,破坏生产。“非乐”,批判国君大办音乐歌舞,耽误生产。“非儒”,因儒家笃信命定论,懒于生产。

(二)劳动本位观

《辞过》说“民富国治。”人民富足,国家才能治理。《尚贤上》说“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主张从社会基层“农与工肆之人”,“贱民”举荐能人,管理国家。《七患》说“固本而用财,则财足。”“本”指农业,是社会的根本。墨子由劳动生产观,引出劳动本位观,把“农与工肆之人”和“贱民”劳动者,看作是社会的本位与基础。墨子是劳动者的圣人,墨家是劳动者的学派,墨学奏出劳动者的心声。

(三)劳动人权观

《尚贤中》说“民生为甚欲。”人民生存,世代延续,是第一愿望。《非乐上》说“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非命下》“必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吃饭、穿衣和休息,是劳动者的基本人权。

《尚贤下》说“为贤之道,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若此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此安生生。”《兼爱下》说“万民饥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老而无妻子者,有所侍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墨子理想,人民衣食住行得到满足,生老病死有保障,是社会福利思想的古代萌芽。从儒家经典《礼记》,到孙中山等革命志士,都曾从墨子思想汲取“世界大同”、“天下为公”的思想资源。

(四)群众智慧观

《尚同中》说“夫唯能使人之耳目,助己视听。使人之唇吻,助己言谈。使人之心,助己思虑。使人之股肱,助己动作。助之视听者众,则其所闻见者远矣。助之言谈者众,则其德音之所抚循者博矣。助之思虑者众,则其谋度速得矣。助之动作者众,即其举事速成矣。”《尚同下》引古语说“一目之视也,不若二目之视也。一耳之听也,不若二耳之听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强也。”这是集中群众智慧、群众路线的思想萌芽渊源。

(五)人力能动观

墨子在《非命》篇,论述国家安危治乱,不靠天命,靠人力,提倡充分发挥人力的积极能动作用,批判儒家消极的命定论。《公孟》载墨子跟儒者程繁辩论,墨子说命定论的“儒之道足以丧天下”,儒家“以命为有,贫富寿夭、治乱安危有极矣(命有定数),不可损益也。为上者行之必不听治矣,为下者行之必不从事矣,此足以丧天下”。

《非儒》说,儒家“强执有命以说议曰寿夭贫富、安危治乱,固有天命,不可损益。穷达、赏罚、幸否有极,人之智力不能为焉。群吏信之,则怠于分职。庶人信之,则怠于从事。吏不治则乱,农事缓则贫,贫且乱政之本。而儒者以为道教,是贼天下之人者也”。儒家用“有命”说教天下,是害人。儒家命定论是懒汉哲学,使人放弃奋斗,安于贫穷。墨家主张认识世界,改变现状,强力拼搏。

(六)人民价值观

墨子在中国哲学史上,首次提出检验言论真理性的标准,肯定人民经验,对判定言论真理性的价值。墨子检验言论真理性标准的“三表法”,要求“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观其中百姓人民之利”,到下层考察人民经验,观察言论实行中符合人民利益的程度,是目光向下,体恤百姓的人民价值观。

(七)兼爱平等观

墨家的兼爱平等观强调爱的普遍性、整体性、交互性和对等性,是深刻的人道主义,人文主义,为历代仁人志士所追求。墨家的“兼爱”,相当于模态逻辑、道义逻辑的“必须肯定命题”“所有人应该爱所有人。”“必须”、“应该”是道义(道德、义务、理想、规范)概念。

模态逻辑中有“道义逻辑”,即道德伦理的逻辑。其中有一个高级的模态断定词“必须”、“应该”,其含义是道德、义务和理想,用模态词“必须”构造“必须肯定命题”,意即必须这样做,才最合乎道德、义务和理想。

从现代逻辑分支模态逻辑角度分析,墨家的兼爱平等观,用命题形式表示为“必须肯定命题”“所有人应该爱所有人。”在“所有人爱所有人”中关系词“爱”的前面,加模态词“应该”(与模态词“必须”等值、同质),表达道义逻辑中的道德、义务和理想规范。这不是事实、真值命题,是模态、道义命题,是墨家的道德、义务、理想和目标。

墨家在战国时期二百五十多年间,始终坚持兼爱平等观理想,提出十几个论证角度。笔者对墨家著作思想用语,穷尽搜索,完全归纳,确认墨家的兼爱理想,是尽爱、俱爱、周爱,不分民族、阶级、阶层、等级、亲疏、住地、人己、主仆等差别,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人,是普遍深刻的人道主义,人文精神。

兼爱有整体性。兼即整体,兼爱是遍爱人类整体。《经下》说“无穷不害兼,说在盈否。”《经说下》说“人若不盈无穷,则人有穷也,尽有穷无难。盈无穷,则无穷尽也,尽无穷无难。”世界无穷,人无穷,不妨碍推行兼爱理想。

兼爱有周遍性。《小取》说“爱人,待周爱人而后为爱人。不爱人,不待周不爱人。失周爱因为不爱人矣。”《经上》说“尽,莫不然也。”要爱所有人,才叫爱人。有一部分人不爱,不叫完全意义的爱人。

爱人有一贯性。《大取》说“昔者之爱人也,非今之爱人也。”爱人要一贯过去爱人,现在爱人,永远爱人。施爱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大取》说“爱上世与爱后世,一若今之世人也。”

兼爱不容割裂。《大取》说“兼爱相若,一爱相若,一爱相若,其类在死蛇。”爱人包含爱奴隶臧获。《小取》说“获,人也;爱获,爱人也。臧,人也;爱臧,爱人也。此乃是而然者也。”爱奴隶“臧获”,是“兼爱”整体不可分割的部分。

人口密度,不妨害兼爱。《大取》说“爱众世与爱寡世相若,兼爱之又相若。”不知人数,不妨害兼爱。《经下》说“不知其数而知其尽也,说在问者。”《经说下》说“尽问人,则尽爱其所问。若不知其数,而知爱之尽之也,无难。”

不知处所,不妨害兼爱。《经下》说“不知其所处,不害爱之,说在丧子者。”爱人包含爱己。《大取》说“爱人不外己,己在所爱之中。己在所爱,爱加于己。伦列之己,人也;爱己,爱人也。”

《孟子·滕文公下》说“墨氏兼爱。”《告子下》说“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庄子·天下》说“墨子泛爱兼利。”《尸子·广泽篇》说“墨子贵兼。”《荀子·天论》说“墨子有见于齐。”齐指平等。皮嘉佑说“平等之说导源于墨子。”27孙中山《三民主义》说“古时最讲爱字的莫过于墨子。”梁启超《墨子学案》说“墨学所标纲领,其实只从一个根本观念出来,就是兼爱。”

墨学人文观的要义,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宝贵精神资源。新中国的新理论,在新应用中适应新要求,实现中国化,为中国人民所喜闻乐见,必须结合国情、历史和现实,创新转型,博取人类优秀文化,继承传统墨学精华。这是中华文化现代化、世界化的趋势,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精神动力。

 

本章主要内容曾发表于《社会科学战线》200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