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还是“不教”？

开园不久，一位老人来参观我们的幼儿园，他有一个3岁的小孙女。他问我：“你们教些什么？”我告诉他我们每天有晨圈活动和讲故事，还有各种不同的艺术活动。听完后他说：“原来你们什么也不教。”他转身走了，再也没有来过。

的确，华德福幼儿园反对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教”。留学英国期间，我在一所华德福幼儿园观摩实习了三周，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师从来不教孩子。我的老师埃瑞卡举例说：一种教学方式为，“来！大家听好了，老师教你们弹琴”；另一种教学方式为，老师在一旁弹琴，孩子们在一旁玩，如果个别孩子有兴趣，自己走过来想主动学，老师会提供帮助和引导。华德福幼儿园采用的就是后一种方式。

应该说，华德福教育不是禁止“教”，而是在意怎样“教”。孩子身上有着最为宝贵的天赋，如果老师自以为聪明地去教孩子，往往会破坏孩子内心的直觉和冲动。

华德福幼儿园从来不教孩子怎样绘画，甚至也不要求孩子去画一所房子或一棵树。老师只给孩子提供纸和笔，任他们自由发挥。注意观察孩子的画，我们就会发现，绘画是孩子内心的一种表达方式，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有不同的绘画风格，体现出不同的心理发展。

曾经有人以画苹果为例，说明各国教学方式的不同。美国人教孩子画苹果，老师会发给每个孩子一个苹果。日本人教孩子画苹果，老师会放一个苹果在讲台上。中国人教孩子画苹果，老师会在黑板上画苹果，全体学生则照着老师的标准画。在我看来，如果华德福老师教孩子画苹果，可能会先讲一个和苹果有关的故事，然后让孩子根据自己对苹果的感受，画出每个人心目中的苹果。这样画出的画，无法比较谁画得逼真，或谁画得好，每幅画都很特别。

华德福教育还认为，幼儿阶段应着重让孩子感受音乐，不必讲解节奏的强弱、音的高低。讲解的东西要靠孩子的大脑来理解，而孩子对音乐的感受却能通达全身心。重要的是让孩子去感受事物的整体性，而不是把事物分解成局部或碎片。

现代的教育就像化学农业。在社会和一些家长的眼里，孩子也能像某些作物一样，在施加各种化肥、化工产品（杀虫剂、除草剂等）、激素类和调节类催长剂等之后提前成熟。成人在意的是孩子学习了哪些知识，却从不去思考：这些知识是否是他们成长的养分？他们是否活得快乐？揠苗助长，到底是赢在了起跑线上，还是提前透支了孩子的能量？梭罗说：“我惊叹于这样一个事实，树在开始的时候长得越慢，它的核心就长得越强壮！我想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人类。我们不希望孩子过早成熟，在幼儿期就催促发芽生长，就像迅速长成的木材，质地松软、易坏。我们宁愿孩子开始的时候长得慢点，好像在艰难地挣扎着，因此才会长得结实和完美。这样的树，即使到了老年，仍然以几乎同样的速度在伸展。”

许多人有个固定的认识，觉得孩子上幼儿园肯定要学些什么东西，比如认字、拼音、英语、唱歌、跳舞等。所以，有的家长喜欢问孩子：“今天老师教什么啦？”“今天你在幼儿园学到什么啦？”有的家长会问我们：“你们怎么还不教拼音？别的幼儿园早就教了。” 有位家长还告诉我，目前不少重点小学要求学龄前儿童必须认识两三百字，会做20以内的加减法，还要会英语。我在想，现在我们是否过分地强调了幼儿园的教育功能。

鲁道夫·斯坦纳认为，别人告诉你在幼儿园该教孩子的事情，都是一些完全没有用的事情。与其设想如何去教育孩子，给予他哪些知识，还不如首先成为一名自我教育者。他写道：“目前的幼儿园教育内容通常都十分的‘聪明’，你也许会认为在这19世纪为幼儿园小朋友设计的课程真是太聪明，小朋友们确实学到不少东西，甚至已经学到阅读，他们的教材中有英文字母字形拼图。这些看起来都非常的聪明，你会很容易地去相信这些教材与教法都很适合幼儿园的小朋友。但这些其实完全没有用，完全没有价值，而且损害了幼童的灵魂，甚至会伤到他们的身体，直接影响他们的身体健康。这种幼儿教育法埋下了儿童在未来身体与灵魂怯懦的隐患。换一种方法，如果让小孩到幼儿园来，由你谨言慎行地让他们模仿你的一切，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让孩子以他们灵魂深处的脉动来模仿……则这些小孩一定会变得和你一样，这时你就得好好看看自己是否值得别人模仿。这就是你在儿童7岁以前应该注意的，光用嘴说教、说一些道德观念是没有用的。”

有人问我：如果老师不教孩子知识，老师在幼儿园的作用是什么呢？我想了想，回答说：“像妈妈。”华德福幼儿园的老师更像慈祥的妈妈，都是边做家务边照顾孩子。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孩子模仿的榜样。

我在留英日记里写过：“假期我给各个教室里的植物浇水，浇着浇着，我突然感到植物很高兴。它们需要我的关照。凝视着房间里的一株株植物，新长出的茎叶娇嫩得像婴儿的小手，能透出一些光来，我甚至不敢触摸它，生怕伤着它。植物生长得十分精巧和优美，我们应细心地呵护它，让它内在的生命力充分展现。”同理，对孩子的教育是不是也该这样？孩子的成长有内在的规律和节奏，允许孩子自然地发育成长，而不是人为地修枝剪叶或强加外在的力量，就是最好的教育。这并不是说不要给予儿童知识，而是要让知识像阳光和雨露一样，成为他们成长不可或缺的养分。做教师不易，在言行上要慎之又慎，几句话、几个动作就可能毁了孩子的一生。水浇太多或太少都会导致植物死亡。对孩子的培养一定要有分寸感，要适度。

德国教育家福禄培尔在所著《人的教育》中说：“按上帝精神的作用和从人的完美性和本来的健全性来看，一切专断的、绝对的和干预性的训练、教育和教学必然地起着毁灭的、阻碍的、破坏的作用。”他以园丁修剪葡萄藤为例进行说明：不管园丁出自多么良好的意图，如果园丁在工作中不是十分耐心地、小心地顺应植物本性的话，葡萄藤可能由于修剪而被彻底毁灭；一切专断的、绝对的和干预性的训练不仅毁灭人的天性，而且还会阻碍人类的完美发展、稳步和持久的前进。

我曾翻译过芭芭拉·希尔（Barbara Shell）写的《华德福和蒙台梭利的比较》一文，文章是这样结尾的：

蒙台梭利把孩子的大脑看得像海绵一样可以吸收知识和经验，从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给他挑战智力的任务，结果你就得到一个受过教育的孩子。

华德福教育中没有唯智力的推动。我们活跃和丰富孩子健康的想象力和创造思维，孩子自身拥有这种能力。当孩子从一个阶段发展到另一个阶段，他的潜能就像一朵花的花瓣渐渐开放。

在华德福幼儿园，我们不追求早熟的“学习之花”，这种“花”也许被许多人赏识。我们宁可放弃这种快速的满足，而关注孩子最大的利益，保护他的童年。我们期待孩子们将来成长为健康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