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婳（三）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基本摸清了瘸阿姨的生活习惯。瘸阿姨每天很早就起床了，一般起床后就去先收拾自己的菜地，估摸着儿子起床的时间，在适时的时间为儿子做好热乎的早饭，随后收拾好自己就准备出摊了，早早在上学路上的那条小道上摆好摊，等待学生的光顾，早晨很少有人来抽奖，瘸阿姨就开始卖些小吃和早点，有时候是一些酸辣的汤汤水水，里面有点米线，有时候是一碗土豆，味道非常吸引人，老师说门口的小摊非常不干净，禁止学生去吃，可同学们私下总爱开玩笑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一天当中偶尔有一两次小学生的捣乱，总归还算太平，平时上课时，瘸阿姨基本也都在外面守着，有时候有些不听话的学生偷溜出校门抽奖。下午五点半后，是瘸阿姨生意最好的时候，通常会忙得不可开交，手里收的都是零零碎碎的五角钱或一角钱，最大的面值不超过10块，收钱的时候是瘸阿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她儿子偶尔会当着她的面拿些粉丝或土豆吃，瘸阿姨当机立断打他的手，呵斥他不准动，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让儿子影响生意，还是怕儿子吃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七点的时候学生大都回家吃饭，这时瘸阿姨才开始收拾东西回去，每次都把桌子、木箱子和泡沫板一股脑儿全驮在背上，回家关上门之后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从小到大，我家与瘸阿姨家虽然比邻而居，但并无什么往来，偶尔会与阿妈发生一些口角，虽说阿妈爱贪小便宜，但总体还是个爱热闹、喜爱与人打交道的人，瘸阿姨不擅处事、闭门自守，与镇上的其他人来往不多，儿子又不讨人喜欢，再加上瘸阿姨对自家的东西看得极紧，非常不乐意别人擅自动她家周围的东西，逐渐的，瘸阿姨就被无形地孤立起来，当人们说起她们家的时候，总是以“那个瘸女人”称呼，连瘸阿姨的真实姓名，也无人知晓。

有一天，我跟老师打电话谎称生病了，想在家里休息一天，然后跟阿妈说我上学去了，背起书包就往学校走去。我老远就看到瘸阿姨的小摊，这时学生们都在学校上课，学校大门紧闭，摊边没有任何人来光顾，瘸阿姨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我走近她，在她跟前站住。

“喂！”我喊她。

瘸阿姨斜着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的打算，继续抠她的手。

“喂！”我又喊了她一声，可她还是没打算理我，我却上了瘾，顺势就坐到她身后的栏杆上。

“我昨天看见你儿子偷拿了你那盒子里的钱。”我的眼睛望向别处，却时刻留意她的动静，“他送了别人好多冰袋。”

“是你吧？”瘸阿姨望着我，“一直跟着我的是你吧！”

我没做声，内心紧张的无以复加，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哼！你比你老娘更牛。”瘸阿姨继续埋头继续抠她的手指，说：“你老娘是野蛮，你是阴险。”

我立刻从栏杆上跳下来，面对着她说：“所以你既不阴险，也不野蛮，是个好人？”

“切——”瘸阿姨发出一阵不耐烦的音符，我内心的怒火瞬间升腾起来了。

“你简直可以用蠢来形容了，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在学校经常跟在别人后面一起骂你，哼！那股殷勤劲儿倒跟你的蠢挺般配。”

我刚刚说完，衣服上就被泼上一大碗粉丝，白上衣上沾着好多面汤，直接浸到我的胸口，滚烫的汤水烫得我疼得跳起来，眼泪呼之欲出，我默不作声，抓起掉在地上的粉丝往瘸阿姨的脸上甩去，然后迅速跑开，瘸阿姨没有追过来，我站在离她老远的地方大声说：“你是蠢，你儿子是蠢和傻的结合体，你儿子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一起说你坏话，经常偷你的钱和货，你儿子就是你的升级版，你们活该就是天生的母子。”

瘸阿姨突然像野兽般的嘶哑着怒吼：“滚——”

我冷笑了一声，往学校大门走去，这时学生三三两两的都聚在学校大门口，这时我看到了程忍，他扒着学校的铁栅栏盯着我，我走过去，跟门卫讲明缘由，门卫把我放了进去，程忍跟了过来说：“刚才怎么回事？那个女的为什么要泼你。”

我没有回答他，径直往教室走去。

程忍拽住我的手说：“这时候还去什么教室，赶紧到医务室去。”

他的手力道很重，我踉踉跄跄地被他拖到医务室去，医务室的老师让我把胸口的扣子解开查看伤势，我没有动，一直盯着程忍，他起初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直到会意，满脸通红地跑出去，把医务室的门关好。

老师帮我检查了伤口后，说：“你这烫伤很严重，怎么造成的，是不是家里……”

“不是。”我说，“早晨热汤时不小心烫到的。”

“同学，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老师严肃地说。

“没什么。”我把衣服扣好，准备出门。

“哎，同学，你这样的情况我必须反映给你们班主任。”

我转过身，说“老师，真的没事。”

“真的？”

“嗯嗯！”

出了医务室，胸口被烫伤的地方闷闷地疼，上课的铃声迟迟未响起，操场上混乱一片，我情不自禁地望向大门口外的那个坐着的身影，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她的身影，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想她，我至今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对这个瘸女人特别在意。

父母爱孩子是出于天性和本能，而孩子的爱却是自我的选择，对爱的理解还太过于朦胧，如果做不到对等的爱，如果得不到回应与珍惜，那么所谓的爱，不过是悬于头粱的枷锁。那么父母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生下孩子？只是因为到年龄该生了，还是只是纯粹想要找个人花钱养老，有个终身依靠，父母的好坏孩子无法选择，孩子的善恶父母也无法掌控，当父母无法从孩子那里得到感恩，那么这份天生的爱，就会演变成被自以为是的情感，所以我的好坏善恶，选择爱你或不爱你，都是出于我的本能，都是源于人首先要学会爱自己吗？

那么，父母和孩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对于我来说，父母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接受，接受他们的好与孬，接受他们的残缺或丑陋，接受他们穷酸的一生。虽然书本教育我不可以嫌贫爱富，但我不只一次曾扪心自问过，我是否可以坦坦荡荡、毫不犹豫张开双臂拥抱他们，感谢他们带我来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