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改邪归正成正果
序言
这是塞万提斯所写的一部很特别的宗教剧，是其构思和创作活动的一项丰硕成果。自洛佩至卡尔德隆，众多作家都写过圣徒题材的喜剧，然而塞氏这部作品在我国舞台上是这类题材作品中最好的喜剧之一。主角克里斯托瓦尔·德·陆戈（后来在修道院叫克里斯托瓦尔·德·克鲁斯神父）在生活中有双重性，他既有卑鄙下流的一面，又有圣洁高尚的一面；他是个混混，却具有宗教英雄主义精神。第一幕（塞氏现实主义佳作）在舞台上重现了《林孔内特和科尔塔迪略》[1]中描述的令人心碎的塞维利亚景象，手法洒脱，情节丰富，奇事迭起，活泼生动，形象众多，而且气氛深沉。好斗的陆戈胡作非为，他的仆人小爬虫对他们那伙痞子、妓女们吃喝的评论饶有自然主义色彩，这一切都发生在塞维利亚的阿拉米约大道和榆树庄园这个环境之中，并掺杂以游荡打闹、暗语黑话，在我国此类戏剧作品中，这部喜剧的舞台场面最为绚丽多彩，在情节方面只有塞氏本人的前述《林孔内特和科尔塔迪略》堪与之媲美。在这一幕戏中，一名警官在向宗教法庭法官特略·德·桑多瓦尔谈到陆戈（这个后来改邪归正的混混是前者的仆人）的性格时说：
他霸道逞凶发了狂：吵嘴、刺杀和打架，在打斗中他是魔王，匕首拿在手中闪闪亮，木盾挂在身旁，为所欲为横行一方。
据阿维拉的德兰[2]说，在塞维利亚魔鬼们比在别处更能诱惑人。作者让一个角色针对克里斯托瓦尔·德·陆戈说出了以下一段话，直观形象地显示塞维利亚的那种气氛：
我想，最好的办法是把他请出塞维利亚，因为这里是生长懒种的地方，任何作物种在这里，都会出现这奇怪的品质。
塞万提斯写这部作品，灵感来自《墨西哥圣地亚哥省讲道团的创建和发展史》。阿古斯丁·达维拉·帕迪亚教士在一五六九年发表的《新西班牙[3]杰出人士生平及其著名事迹》引发了他的灵感。在这个剧本中，从主人公的本来面貌到转变，以及他后来的修炼生活，都可看到该书实质性的影响。不过，剧本的第一幕完全是塞氏的创作，这可以从对塞维利亚如此生动而熟悉的气氛描述中看出。在描写主角当混混的阶段，塞氏采用达维拉书中的素材，作为主角将来敬拜幽灵、修炼祈祷而得正果的伏线。塞氏还描绘了所谓混混对待妇女的绅士风度，这个情节与主人公在其转变为圣徒这一时期中最动人的事迹是相呼应的。
这部喜剧是具有民族特色的典型作品，其基本内容是一个大人物的俗世罪孽及其后来的悔改修炼，因而可与维加的《埃塞俄比亚的奇迹》、阿梅斯夸的《魔鬼的奴隶》、《被罚入地狱的多疑者》（一般认为是莫利纳的作品）中的恩里科，或卡尔德隆所作的《敬拜十字架》中的埃乌塞维奥、《圣帕特里西奥的炼狱》中的卢多维西奥·埃尼奥等人物相媲美。塞氏笔下的克里斯托瓦尔·德·陆戈与这些剧本中的大多数人物相比，其差异在于以更为渐进的变化而臻完美，先是悔罪，成为教士，克服种种诱惑，做出许多牺牲，甚至出现堂吉诃德式的至善至美的侠义行为，直到他的逝世和安葬，全都是舒尔瓦朗[4]所描述的苦行僧式景象，全剧生动活泼。在第一幕结尾，正是陆戈转变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独自留下，好好反省……
在这里作者开创了一种独白形式的先河，后来许多西班牙戏剧家，尤其是莫雷托在《塞纳之圣弗朗哥》中类似的场面都加以模仿。
《改邪归正成正果》的后两幕发生在墨西哥，塞氏为了解释地点的变换（这也许与其先前的古典派观点大相径庭），便搬出两个象征性的辅助人物——喜剧和好奇，她们解释说，艺术必然由于时间的推移而渐趋完美。
这后两幕剧也许是在第一幕以后过了相当长时间才写的，从其场景说明来看，强调剧中神迹的确实性：“这一切确实如此，并非幻视，也非杜撰，更不是谎言”；“这一切在历史上确有记载”；“这一切关于面具和错觉，在有关圣徒的史书上确有记载”……我认为，他这么强调是由于在涉及非同寻常的事实时，需要维护在《堂吉诃德》中受俸牧师在审查当时喜剧时所提出的观点：在宗教剧中塞进虚假神迹和杜撰、混乱的东西。
塞万提斯从达维拉的书中选取了一个适用于昔日塞维利亚好斗、好色者的场面，即魔鬼们装扮成轻佻女人，乐师们手持吉他、铃鼓（或响板），吵吵嚷嚷。描述克里斯托瓦尔教士的重头戏，其高潮是在他面前来了个女人——安娜·德·特莱维妞（在历史上也有记载），她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妓女，根本瞧不起忏悔牧师。而克里斯托瓦尔竟以戏剧般强有力的谈话感动了她，他向上帝表示，为了拯救这个女人，自愿做出牺牲，献出他的功德。这一英雄牺牲和特殊的交换，挽救了安娜的灵魂，使之获得自由：
但是这个合约的条件，首先是她必须忏悔和改过。
这样，一个过去的混混便夺回了一个女人的灵魂而使之永生。在第三幕，克里斯托瓦尔是个至高无上的行善英雄，他浑身长满烂疮，经受可怕的考验，例如为安娜的罪孽而磨练自己，直到安安静静地死去，在笛声和教士们唱圣诗声中转变为舒尔瓦朗画笔所描绘的圣徒。
小爬虫这个丑角，后来成为安东尼奥教士，是幽默、讽刺性人物，同《被罚入地狱的多疑者》中的佩德里斯科、《讲道魔鬼》中风趣的在俗汉子相似；在第二幕结束时，对其前主人和师傅作如下评论：“他本是个自由放任的人，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他在死去的前主人面前作祈祷中出现了高尚的精神升华。三幕的文字篇幅依次递减。舍维尔和波尼亚指出，第一幕有1211行诗，第二幕只有970行，第三幕更少，为668行。
安赫尔·巴尔布埃纳·普拉特
剧中人物
陆戈（克鲁斯神父）——学生
狼崽和刺儿头——两个混混[5]警官
两名捕快
小爬虫——一个小伙子
傍姐[6]
傍姐之夫
特略·德·桑多瓦尔——宗教法庭法官
两名乐师
茶食店老板
安东尼娅
又一个女人
卡拉斯科萨——妓院老板
佩拉尔塔和希尔贝托——两个学生
天使
喜剧
好奇
安东尼奥教士
安赫尔教士
修道院院长
两个居民
堂娜安娜·德·特莱维尼奥
两个仆人
教士
路西法
比谢尔——魔鬼
墨西哥总督
沙盖尔——魔鬼
三个鬼魂
第一幕
〔陆戈和两个混混——狼崽和刺儿头上场，陆戈一面走，一面把带倒钩的匕首插入刀鞘。陆戈以学生面貌出现，身穿普通教士服，腰挂小木盾和一把带倒钩的匕首，不必带剑。
狼崽 到底怎么啦？
陆戈 没有什么大不了。
如果咱们是朋友，那就不要再闹。
刺儿头 陆戈总想高人一头，
他是本地头号混混，
当然可以坐头把交椅，
把别人不放在眼里。
陆戈 先生们，且慢，且慢。
我可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有勇有谋光辉灿烂。
痞子学校中最出色的学生之所以出色，
并非因为在学校里混得长久，
进进出出多次留级
却未获得任何学位，
而是因为他做出了业绩。
难道在咱们这些同道中
就不分高下优劣？
狼崽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刺儿头 哟，狼先生，你要说这样的话，
请到别处去，这儿可没有
你说话的地方。否则……
狼崽 算了，刺儿头先生！
你要么走开，要么闭嘴，
因为我知道你肚里没有货色。
刺儿头 狼先生，
难道咱生来就没有见识？
狼崽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刺儿头 那就好好学。
陆戈 狼崽，你给我滚开！
刺儿头 你们两个都是吹牛大王，
都是只说不练的把式。
狼崽 婊子养的，咱们就动手！
这时一个警官带着两名捕快上，刺儿头和狼崽逃跑，只留下陆戈，他正把匕首插入刀鞘。
捕快 抓住他们！
陆戈 混蛋，站住！
认识我吗？
捕快甲 原来是陆戈先生！
陆戈 陆戈先生又怎样？
警官 笨蛋，干吗不抓住他？
捕快乙 老爷，
您不知道咱们受谁管？
难道您不知道这位是克里斯托瓦尔先生？
警官 总是在这些事情中碰上他！
他妈的，这太不像话！
谁还受得了！
陆戈 不要气恼，
不要发火。
警官 现在我知道，
这家伙总有一天
要倒霉。
陆戈 倒霉算啥，我还要捣蛋。
警官 桑多瓦尔先生有责任。
捕快乙 他管理全城，哪个衙门
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
陆戈 警官先生，干你的营生去吧，
少说废话少啰唆。
警官 陆戈先生如果不耍枪弄棒
而去上学，双手捧书，
腰里不挂盾牌，该有多好！
陆戈 警官先生，这是街头，
不是说教的地方，这事自有人来做，
请你不要停留，快走。
警官 我这就走，你要感谢你的主子；
他妈的，我敢打赌，
我知道这种事总会有个了结。
陆戈 那就是你滚开，我留下来。
捕快甲 我看，
这陆戈是个魔鬼。
捕快乙 瞧咱们头儿跑得多快。
捕快甲 好汉不吃眼前亏，
溜之大吉是上策。
警官 老实点，别再碰上我，
算是你交了好运。
陆戈 我就是病得卧床不起，
也要随心所欲玩得欢喜。
警官 你们跟我走。
警官下场。
捕快甲 克里斯托瓦尔先生，
我发誓，我原来不认识您。
捕快乙 克里斯托瓦尔先生，我告诉您，
我是瞎子又是哑巴，一点儿也不可怕，
对于混混们的情况
看不见，也道不清，
您完全可以放心。
陆戈 卡拉奥拉，你在哪儿耍威风？
捕快乙 没有啊；妈呀，我快趁夜色溜了吧。
两名捕快下场。
陆戈 奇怪真奇怪，他们敬我，
只是由于我有个好主人；
只要我鼓足气大吼一声，
必定震动整个塞维利亚城。
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
各走各道互不相扰，
我干这行当声誉必定高。
这时一个名叫小爬虫的小伙子上场。
小爬虫 克里斯托瓦尔先生，怎么回事？
难道你吵嘴打架？
干吗拉长脸情绪不佳？
陆戈 情绪不佳，
脸色难看。
一个小闹“尊敬”我，
对我“大拍马屁”，
我就揭了他的底，
他已逃之夭夭无踪影，
小爬虫，你找我干什么？
小爬虫 张三李四，
阿狗阿猫，
一个更比一个精巧，
都是不吃亏的小闹，
在太阳不那么火辣辣、
射来的光线温和而轻柔的时候，
他们请你今天下午
在著名的阿拉米约大道
轻轻松松观看热闹。
陆戈 有什么乐子吗？
小爬虫 有珍馐美味供应，
最丰盛的晚宴
相比之下也大大逊色：
那倒数第二道菜
是油焖茄子。
红烧整兔桌上摆，
兔身上缀满
鲜嫩的腌猪肉；
白白的面包，红红的酒，
还有又脆又香的花生糖，
每道菜都比前一道
叫人看得更眼馋，
唾沫直往肚里咽。
还有黄黄的柠檬，
再加圆圆的甜橙。
那能干的渔翁
献上天下的水产精品——
肥美的欧鲌，
滑溜溜的鳗鱼。
活蹦乱跳的鲱鱼
在锅里甩尾巴，
在火舌上蹦跶。
你将看到的，
比我描述的更好。
红红的对虾，
加上胡椒面，
你就会大叫味道真好，
越吃兴致越高。
陆戈 小爬虫，你说的比唱的好！
小爬虫 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
山珍海味样样有。
招来馋嘴的汉子们
可以编成几个大队。
陆戈 什么几个大队？
小爬虫 按照各人的爱好，
组成一个师，
把他们分配到这里那里：
品种多了不好办，
只好胡乱作安排。
陆戈 还有谁去？
小爬虫 还会有谁？
跛子，小鸟，
还有西村的独眼龙。
陆戈 他们必定会互相猜疑。
小爬虫 你去吧，一切都会顺顺当当。
陆戈 你有兴趣我也许会去，
你有敏捷的才思，
让我高兴欢喜。
小爬虫 我让我的嘴巴
吻你勇敢的脚。
陆戈 起来，你这贪婪的马屁精，
真不配干
你卑劣的行当！
小爬虫 我想赶快改行，
去干别的
能发横财的行当。
陆戈 什么行当？
小爬虫 陆戈先生，
那是最有油水的差使，
只要干上这行当，
你就总是赢家，
别人的钱包都归你啦。
难道你没有看见
那无数光彩夺目的斗篷[7]
上下翻飞胜过隼鹰，
出手几招
就能抱个金娃娃？
其中一人装作独臂汉，
对最机敏者[8]随便捅一刀，
我高兴地看到，
不找到目标，
他们不使出这绝招。
陆戈 你懂得真多！
你肚里到底藏着什么货？
小爬虫 阿波罗[9]所有未曾使用的智慧
全都包藏在我心中，
要我露点底儿吗？
那是一首了不起的歌谣，
我把它同流氓团伙比较，
完全一个样，
乱纷纷一团糟，
一团糟纷纷乱。
时髦词一大堆，
使人着魔又癫狂：
有的刚硬，有的温柔，
或把人打入地狱，
或把人捧上天堂。
陆戈 说出来吧。
小爬虫 我都记得，
那些东西只要冒出来，
我都能一一指出。
陆戈 那到底是什么？
小爬虫 那就是
一次斗牛呀。
陆戈 原来是这个，你这小爬虫。
小爬虫 就是这个。
请诸位注意，
好好地观察，
看我能否将那歌谣
倒背如流一字儿不差。
“那是一五三四年，
五月二十五日，
礼拜二这个不祥的日子，
有一件事轰动了
塞维利亚城，
瞎子们为之歌唱，
诗人们为之赋诗。
在榆树庄园牧场，
就是那跳哈卡朗迪纳舞的地方，
出了个斗牛士，名叫雷吉莱特，
穿着华丽的斗牛衣裳。
他不去开罗斗牛，
不去日本，也不去中国，
不去弗兰德，不去德国，
更不去伦巴第，
而是去了圣弗朗西斯科
那倒霉的斗牛场，
那里每逢圣女儒斯大和卢菲娜节都要斗牛。
他走进斗牛场，
抬头四处张望，
只见千万只眼睛在倾注他的丰采。
这时冲出一头大黑牛，
哎呀，我的妈呀！
一头向他撞去，
把他顶了个四脚朝天，
撞得他咽气翻白眼，
鲜血直流哗哗淌，
这歌谣不必往下唱，
因为他已把小命搭上。”
陆戈 这就是你说的
壮丽的歌谣？
小爬虫 我赞赏它简练，
易读又顺口；
它不仅风趣，
而且很快就到了头。
陆戈 是谁写的？
小爬虫 一个在圣罗曼教堂
看管宝贝圣器的人，
名叫特里斯坦，
他的诗歌作品
赛过加尔西拉索[10]和博斯坎[11]。
〔这时一个傍姐上场，她用披风遮去半个脸。
傍姐 小伙子，跟你说句话。
陆戈 如果你保证他们都去，
我也会去。愿上帝保佑你。
小爬虫 我知道，他们会去；
我还知道，他们会等你。
〔小爬虫下场。
傍姐 被一种无法抗拒的
愿望所驱使，
背着我的丈夫
来到你的面前。
请你先看看这披风下
盖着的是什么，然后再考虑。
〔陆戈在披风下看傍姐。
傍姐 是否有理由阻止
对你的揭露。
你认识我吗？
陆戈 烧成灰我也认识。
傍姐 你会看到，
是什么力量促使而且迫使我
打扮成这模样；
不过，你先静下心来考虑
这次我为什么要来，
或者说，我为什么自愿
把我的性命交给你。
你勇敢无比，
又无情无义，
在我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使我日夜想念你。
想到自己的身份，
我本想打消这念头，
无奈我心猿意马，
顾不得自己的体面，
左思右想，我不得不
对你倾诉衷肠：
陆戈，你听着，我爱你。
我长得不丑，又很富有，
我会无私奉献，舍命地爱，
从我现在这般模样
你可以看出我确实是这样：
一个钟情的女人
十分慷慨豪爽，
即使献出生命，
也不慌慌张张。
无论在你家或我家，
你不必要求我的恩赐，
对我和我的财产
可以尽情享用毫无限制。
你不必害怕，
我的丈夫不会把你捉，
因为上当受骗
是由信任派生。
他不会猜疑，
因为他十分谨慎，
不会像满肚醋意的人
造成可悲的后果；
也因为我从未给他
猜疑的机会，
故而我判断他被蒙在鼓里，
我们对此该多么满意。
你为什么眉头紧皱？
这是怎么回事？
陆戈 你烦人的欲望
实在令我钦佩。
既然你想满足
你的卑劣心愿，
你可以找一个
与你的豪情相当的汉子；
犹如挑选梨子一样，
在城里物色一名
能完全满足你欲望的
真实汉子；
这样，你的卑劣欲望
尽管遭到我的针砭，
当得到崇高的捧场，
就可以得到原谅。
我是一位宗教法官的
穷苦仆人，钱财无几，
正如你所知，我只有几本书；
我到处闹事，
生活放荡不羁，
到处耍赖要东西，
像个填不满的容器；
我这人真是了不得，
总是干那下流事，
哪有工夫来顾及
卿卿我我的恋爱事；
至少对于像你所寻求的
这样高尚的爱情，
我从不敢企及。
傍姐 你不必自谦，
因为在我的印象中
你是多情的好男儿，
比你的自我介绍
更为多情而且完美。
我不要求你自我吹嘘，
我的愿望十分有限，
只恳求你
老老实实地爱我。
哎呀，不得了啦！
我的丈夫来了！我怎么办？
我浑身发抖心害怕，
尽管我乔装打扮令他眼花。
〔傍姐之夫上场。
陆戈 请你镇定别乱跑，
他不会发觉你的花招。
傍姐 尽管我想逃开，
却挪不动我的双脚。
丈夫 陆戈先生，有什么新闻？
陆戈 我正要去找你，
有件事情告诉你。
傍姐 我想走开，但是不敢。
丈夫 我已到你跟前，
看你有什么事告诉我。
傍姐 我实在应该走开。
陆戈 你靠近点，仔细地听。
老天爷赐给你老婆
一副美丽的容貌，
世上有你的女人存在，
大地变为天堂；
她的美丽点燃了
一位少年人的心，
爱情的烈火把他的心
烧成了灰烬。
此人有钱又有势，
胆大包天叫人怕，
天大的难事到他面前，
顷刻化为小事一件。
他既不请客送礼，
也不叩头乞求，
最糟的是他使用
其他简便的手段。
他说道，你夫人的贞洁
如同她的容貌，
令他钦敬又生畏。
他从未向她披露
他那淫乱的思想，
因为见她那么正经，
他的邪念早已无踪影。
丈夫 是到我家里去的那个人吗？
陆戈 他只绕着房子转，从没有进去。
丈夫 谁有个漂亮老婆，
如果老天不保佑，
到头来总会出丑。
傍姐 他二人在商议什么？
讲的是我？哎呀，我的妈，
我真害怕灾祸临头！
陆戈 总之，我告诉你，
这位情郎欲火难耐，
他不愿乞求，
而要使用武力。
他要利用
像我这类勇敢
而又放荡的人
把你的夫人抢到手。
他把我当作
这帮为非作歹的
混混的头头，
把这事告诉了我。
我虽然是这一带
有名的勇夫，
却不愿意为利益而杀人，
也不乐意干卑鄙的勾当。
我答应帮助你，
特意将这事告诉你：
只要如此这般防备，
防止这事十分容易。
丈夫 难道我是怕威胁的人？
我有胆量，腰挂着宝剑。
陆戈 有胆量也难防止
阴险的圈套。
丈夫 我的妻子
是否知道这事？
陆戈 她同那位蒙面的
好太太一样，
不会惹你生气。
我敢对天发誓，
这事她一点也不知。
丈夫 我准备把她转移。
陆戈 我也是这么打算。
丈夫 我将把她安置在
连风也碰不到她的地方。
陆戈 这样安排虽非万全，
谨慎自会有好结果。
请把她转移走，
人去屋空时间久，
被烈火烧灼的心
就会渐渐变凉失去热情；
爱神在年轻人心中
从来不能稳稳地占据地盘，
那情郎也难以逃脱
这困难的一关。
丈夫 我感谢你通风报信，
只要我配得上你的友情，
陆戈先生，总有一天
你会得到我的报答。
我想知道这位
逼迫我的小伙子的大名。
陆戈 这个小伙子的名字
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你得到了消息，
就应该知足。
这事不过如此，
没有更多情况。
你的夫人
对此一无所知。
你对此应该满意，
请好自为之。
丈夫 我在一个不小的村庄享有一份遗产，
那是一个城堡式的住宅，
把门加锁紧紧关闭，
足以给那大胆少年的
不轨图谋
设下巨大的困难。
你放心吧，我心里
已有几种应付方案。
〔丈夫下场。
傍姐 哎呀，我的心差点儿
跳出胸膛；
尽管我想走开，
却不能迈开我的双腿。
谁只要心怀鬼胎，
在被欺瞒者面前，
无论如何佯装面色不改，
也难免心慌紧张。
陆戈 尤其是在丈夫被
妻子欺骗的情况下。
傍姐 大难已经过去，
你现在该让我满意，
告诉我，你到底
要我丈夫去干什么。
陆戈 有人让我去当
不知什么商品的掮客。
我告诉他，如果他要买，
我们以后可以去看货。
傍姐 货的质地如何？
陆戈 那是上乘佳品，
我在考虑，对他十分重要，
买到此货等于取得名誉和财宝。
傍姐 我怎样才能使他明白
这买卖如此重要？
陆戈 一声不吭。
你缄默而去，如此如此，
定能使他赚得财宝。
傍姐 那你对咱俩共享快乐
有什么打算？
陆戈 至少在今天，享乐的事，
我不考虑。
傍姐 假如你
愿同我共享快乐，
你什么时候才考虑？
陆戈 我自会设法同你见面。
你放心去吧。
傍姐 祝你平安，
愿对我万能的爱情
对你也万能。
陆戈 我恳求上帝让我脱离
这铁了心的女人，
如同让我脱离天上的迅雷，
海上的风暴，
突然爆发的
剧烈地震，
愤怒的野兽，
以及蛮横无礼的群氓。
〔陆戈下场，克里斯托瓦尔·德·陆戈的主人特略·德·桑多瓦尔硕士和警官上场，后者先上场。
特略 有年轻人胡闹吗？
警官 现在就有，
如果不想办法，我敢说
他一定会闹得全城的人不宁。
作为基督徒，我向你打赌，
他挖空心思捣乱，
使得大家失去安全感。
特略 他是小偷？
警官 当然不是。
特略 他是趁天黑
在镇上偷别人的斗篷？
警官 也不是。
特略 那他干什么？
警官 其他千百种捣乱事。
他霸道逞凶发了狂：
吵嘴、刺杀和打架，
在打斗中他是魔王，
匕首拿在手中闪闪亮，
木盾挂在身旁，
为所欲为横行一方。
地痞流氓尊他为王，
寻衅、诈骗和斗殴，
他是一切骗局的头头。
在混混们之中逞凶狂。
榆树庄园向他纳贡称臣，
他以恶作剧取乐快活。
他刺伤过三个人，
我手头有逮捕他的三道令却未执行，
佩德罗警官手上还有两道逮捕他的命令。
好几次我曾决心
不顾一切将他逮捕，
直接捉他或用计将他拿下；
但是考虑到阁下
如此喜欢他，
我没敢动他一根毫毛。
特略 我承认欠你的情，
总有一天要偿清。
我要尽力叫陆戈
行事更谨慎小心。
否则我对他不客气，
彻底清算他的一切。
尽管我已打算
教训和惩罚他，
但是最好的办法
是将他驱逐，把他带到
我要去的墨西哥。
先生请慢走，
我感谢你的警告，
从今后，我愿为你
效劳出力。
警官 我想，最好的办法
是把他请出塞维利亚，
因为这里是生长
懒种的地方，
任何作物种在这里，
都会出现这奇怪的品质。
〔警官下场。
特略 那小子欺骗了我，
背着我放任胡闹，
损坏我的名誉、腐蚀他的心灵！
如果他不改正，
我就让他失去我的保护：
再也得不到我的帮助，
这么办也许可能
迫使他改正错误；
在保护伞下
无疑会造成陋习谬误。
〔特略下场，两名乐师携吉他上场，克里斯托瓦尔身带匕首、木盾上场。
陆戈 我说过，这就是赫雷斯美女的家，
弹奏吧，可以肯定
她的耳朵会听到这响亮的声音，
对她的情况和奇迹
我将以流利的诗句歌唱，
喂，你们开始使劲弹奏吧。
乐师甲 为了请她倾听，
是否先把他的窗子砸碎？
陆戈 你们先弹奏，再考虑这一手。
干吧，用力弹奏，
让美妙的吉他声响个不休。
〔乐师们弹奏。
陆戈 从赫雷斯来的姑娘，
请你细听我歌唱，
你来到塞维利亚，
脱得一丝不挂，搅得众人心痒。
你吹牛有个亲戚
是伟大的哈里发，
你同其他慷慨的娘儿们一样
小气、吝啬，一个子儿也不放；
你干的事儿千件万件，
件件都是坏事，害人不浅；
你没有飞翔的翅膀，
却在夜间飞东飞西；
你的运气真是好，
成为一个奴才的女友；
你有一只机灵的鹦鹉，
天天叫你婊子；
你的言论和信心表明，
你不需要皮条婆牵线搭桥；
你如燕子一样
按季节变换地方；
你现在所拥有的
都是耍手段赚来的；
你出尔反尔，
随便愚弄人；
你做出的承诺，
从不信守实行；
你只顾自己，
蛮横超过了野蛮人；
你为了几个臭铜板，
可以信口雌黄。
〔群众甲光着膀子，头戴睡帽，手持一盏油灯，探身到窗外。
群众甲 先生们，你们神经正常吗？
难道不知道这家里没有人？
乐师甲 混球，怎么回事？
群众甲 因为房主
四天前就给关起来了。
乐师乙 老兄，你说明白，怎么关起来了？
群众甲 蹲班房啦，你们没想到？
陆戈 蹲班房？
为什么把她捉走？
群众甲 因为她是赌棍
皮耶·帕潘的女友。
乐师甲 那个驼背法国佬？
群众甲 就是他，
在席尔佩镇口开个小铺。
陆戈 没用的饭桶，进去吧！
乐师乙 鬼东西，滚开！
乐师甲 兔崽子，缩回去！
群众甲 贼爷们，我这就进去！
扒手们，我这就滚！
小霸王们，我这就缩进去！
陆戈 他妈的，这家伙脾气还不小！
群众甲 不要扔石头，住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
乐师甲 混蛋，谁扔石头了？
群众甲 你们还扔？我算怕你们，我下去！
再见，小崽子们！我可不是树上的果子，
你们不必用土坷垃把我砸下去。
〔群众甲下场。
陆戈 你们没见这混蛋多么女人气？
别扔了，任他叫唤吧。
乐师乙 他是个极风趣的
补衣服的裁缝。
乐师甲 咱们再干什么？
陆戈[12]咱们去抢劫糕点铺，
那铺子离这儿不远。
乐师乙 咱们就去。现在正是
做糕点的时候，
前面走来一个瞎子，
表明天已经大亮。
〔一个瞎子上场。
瞎子 我起得不算早，
因为人们已在街上躺下睡觉。
今天我先找这裁缝。
陆戈 瞎子先生，你好！
瞎子 谁叫我？
陆戈 接住这个铜板，
你就为地狱中的冤魂们
不停地祈祷。
瞎子 先生，我真高兴，我要卖力祈祷，
声音响亮又虔诚。
陆戈 祈祷词不可说得含糊不清，
也不可偷工减料。
瞎子 先生，我决不会这么干。
我到大台阶上去，在那里坐定，
一点一点地祈祷。
陆戈 愿上帝保佑你！
〔瞎子下场。
乐师甲 陆戈，我的朋友，停下喝杯酒吧。
陆戈 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
乐师甲 我的妈呀！
你可真有能耐！
我见你多次向乞丐施舍钱财，
而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
你却舍不得买个大饼来。
陆戈 冤鬼们把我所有的都抢光，
然而我有希望，总有一天
他们会百倍偿还。
乐师乙 那你就等着吧！
陆戈 等不了太久，
干了好事总会受奖赏。
〔幕后传出做糕点的声音，群众乙在幕后唱。
群众乙 “去去去，这些空洞的劝告，
只能引起我痛苦的思考！
你别来碰我，
在爱情方面的一切劝说，
都只能使人痛苦受煎熬。”
乐师 好啊，这臭糕点师正在唱，
唱的是什么爱上哪位姑娘。
你是否有糕点、蛋卷加白糖？
糕点师 你这个乐师真不像样！
陆戈 臭糕点师，你回答不回答？
糕点师 小混混们，我有糕点，
不过不是给你们的，混球们。
陆戈 开门，混蛋，把好吃的交给我们！
糕点师 小混混们，我不开！到别家去吧，
我这儿现在不开门！
陆戈 混蛋，如果你不给我们开门，
他妈的，我把你的门踢个粉碎！
糕点师 哎哟妈呀，我决不开门，混蛋们！
陆戈 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乐师甲 算啦，别踢了！陆戈，算了！
〔陆戈踢门。糕点师及其帮手们手持铲子、拖把、叉子出来。
糕点师 混蛋们，我倒要瞧瞧
有什么颜色，
看家伙！
乐师乙 老兄，当心，挡住！
陆戈 你这不知好歹的恶鬼，
难道要我敲掉你的大牙？
糕点师 我的妈呀，您是特略的人克里斯托瓦尔吧？
乐师甲 是的。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
糕点师 我是说，我是他的朋友，
愿为他效力，
不必为三四张大饼
砸烂大门和玻璃窗，
更不必同我吵吵嚷嚷。
克里斯托瓦尔，请进，朋友们，请进，
不要客气，请随意。
陆戈 嗬，你倒挺识时务，
瞧你这么驯服，
我就下不了狠手！
收起铲子和拖把，
朋友们，统统进去。
糕点师 我的妈呀，
当然都请进，
这一炉糕点算交了好运；
而且我还有一皮囊好酒，
叫人看了哈喇子直流。
乐师 他吓得屁滚尿流，
啥都愿意干了。
陆戈 不管他。
咱们抓住机会，
其他一概不管，
不问他是由于害怕还是出于礼貌。
这位糕点师极为客气，
而我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喜欢的，我都喜欢。
〔众人下场。安东尼娅披着斗篷上场，她的打扮不过分，但得体。
安东尼娅 如果现在我在他卧房
把他找到，那就是
求之不得的好事；
也许我可以单独同他谈话，
把他的心软化。
我真是胆大，
因为这猜疑和爱情
给我以力量和胆量，
以其严厉的气势
压倒一切胡思乱想。
这就是他的家，
大门像是半开，
遂我心愿；
不过，见到门坎，
我倒像失去了希望。
两腿差不多动弹不得，
可是，无论我多么胆怯，
如今我必须放胆，
因为成功与失败，
今天是关键时刻。
〔宗教法庭法官特略·德·桑多瓦尔上场，他身穿睡衣，正在祈祷。
特略 上帝啊，请倾听我的祈祷。
主啊，请保佑我。
荣耀属于圣父、圣子、圣灵，
以及……[13]
谁来了？这是什么声音？
谁来了？
安东尼娅 哎呀，糟了！
这是怎么回事？
特略 喂，太太，这么早
你来我家把什么寻找？
你这是起得太早的缘故，
头有些晕晕乎乎。你为什么事着急？
安东尼娅 老爷！
特略 请进。有什么事？
好好想，慢慢说。
安东尼娅 打错了主意，
就找不着正路。
我是来找陆戈的。
特略 找我的仆人吗？
安东尼娅 是，老爷。
特略 这么早？
安东尼娅 爱情爱情，
使人变勤。
特略 你很爱他？
安东尼娅 我不否认，
然而我是从好的方面去爱他的。
特略 勤快使你受折磨。
安东尼娅 火热的感情永远红似火。
特略 赞美他的词儿
请到别处去找，
在舍下除了正派诚实，
你什么也找不到；
如果这小子给你找他的口实，
从今以后，我将使他
再也不给你借口来把他找。
安东尼娅 大人，您这样生气没道理，
在我心目中这后生
无论走到哪里，
在千百个诚实人中
就数他第一。
他确实调皮淘气，
令人讨厌又好打斗；
然而在爱情方面，
我认为他是笨蛋一个。
不是那软绵绵甜滋滋的情
将我牢牢吸引，
而是他那尖利的匕首
和坚实的木盾。
特略 他勇敢吗？
安东尼娅 您可以毫不担心地
把他与加西亚·德·帕雷德斯[14]相比，
也许他远远压倒
这位当代的豪杰。
正由于他勇敢顽强，
而且有一副绝好的心肠，
凡是同他打过交道的姑娘
都苦苦地追求，醒里梦里把他想。
特略 我听到他来了。你躲在这里，
我要同他谈话
但不让他看到你。
安东尼娅 恐怕不是他！
特略 肯定是他，我听出来了。
过会儿我会安排你
同他谈话。
安东尼娅 那太好了。
〔安东尼娅藏起来，陆戈不穿外衣上场，背后挂着盾和匕首，手上拿着念珠。
陆戈 我的主人在此时
一般早已起床。
瞧瞧我是否猜对了，
让我先进去。我敢打赌
我定会领受预想不到的说教。
但愿快快结束这说教，阿门。
特略 小伙子，从哪里来？
陆戈 我会从哪里来呢？
特略 捅刀子宰人，
在你不是新鲜事。
陆戈 我没有伤人，更没有杀人。
特略 我把你从班房
救出七次。
陆戈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又捅了新的漏子。
特略 我知道，有一道命令
要在广场上把你逮捕。
陆戈 对，然而任何威胁
都是无谓而徒劳：
那加于我的罪责
都是少年的胡为，
事实本身就赦我无罪，
根本构不成犯罪。
这些不良行为列举如后：
弄花了一个傲慢逞凶家伙的脸，
因为那人是个刁钻古怪、
十分难缠的泼皮；
偷拿了十个大饼
或几箱蜜饯香橼；
在草场上代管两头牛，
有时是三头，
但并不是为了
倒卖赚钱；
只要我在的地方，
就不许无赖们捣乱，
不管是谁，都必须
对我听话赏光。
这些或那些事情
我干起来是为了消遣，
有时候我也唱唱
忏悔赞美诗[15]；
尽管我通常会犯过错，
然而我想用这串念珠
好好地清算，
美美地补救。
特略 笨蛋，你难道不明白，
你这样施舍穷人
大做所谓好事，
岂不是帮倒忙扰乱社会？
犹如通常所说，
这是对上帝大不敬，
单凭拿着念珠祈祷，
你就想进天国？
进来，把桌上
那本书拿过来。
你这样走路，
我从未见过，
为什么后退？难道你是螃蟹？
转过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
陆戈 这事确实奇怪，
但有关礼仪要求
好仆役不该
背朝主人。
特略 我从未见过
有人对主人如此敬畏，
我说了，你转过身来。
陆戈 我退着走路
就是为了转身，
我这就转过身来。
特略 现在我可以断定，
你是个魔鬼。
在家里干吗全副武装？
难道这里有敌人？
那倒是有，在你腰带上
挂着的就是，它们证明
像你这样退着走路的
都是死神的代理人。
好吧，我要去新西班牙了，
我把你这坏家伙带走；
你的机灵和品德
早该让你远走他乡！
正如我在这里所见，
你身上不带书本，
却挂满这类宝物，
说明你过分聪明。
我受了你的蒙骗，
关心你的学习和生活，
枉费了一片热心，
对你的希望全都成为泡影。
如果你能使你的微贱出身
把你变得理智稳重，
减少莽撞和不良行为，
那就是你对我很好的报答！
亚里士多德与战神
从来不会互相配合[16]，
最糊涂麻木的也会明了
逻辑学与盾牌
不具备同样的精神，
然而把这类例子告诉你，
也是枉费唇舌。
且慢，我要让你看看，
一个对于你是什么样的人来作证，
假如妇女们
在这方面能令人产生信任。
太太，出来吧，同你的坚硬金刚石
说话聊天吧，
他诚实，然而爱寻衅，
他勇敢，然而是个混混。
〔安东尼娅上场。
陆戈 我的妈呀，是谁
把你带来？
你满肚子坏主意，
然而一无所获，
为什么还把我紧追？
〔小爬虫惊慌地上场。
特略 小伙子，你找什么？
这么慌慌张张！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说什么？
小爬虫 我说，上帝保佑我；
我说，我来找陆戈。
特略 他就在这里，有话就告诉他吧。
小爬虫 我累糊涂啦，
竟忘了要说什么话。
陆戈 小爬虫，请镇静，
告诉我，找我干什么？
小爬虫 一想到你，
我就满心欢喜；
因为你浑身勇气，
无论多难办的事，在你手都不成问题。
陆戈 说吧，有什么事？
小爬虫 先生，他们把
卡拉斯科萨逮走啦！
陆戈 把老爹逮走了？
小爬虫 是呀。
陆戈 快说，
他们把他逮到哪里去了？
小爬虫 很可能这时已到了
离卡斯特亚伯爵门
不远的地方。
陆戈 你是否知道
是谁又是什么原因把他逮走？
小爬虫 听说是由于打架，
比利亚努埃瓦警官
带着两名捕快，
把他像小偷一样逮走。
如果你在现场，
看了一定会伤心！
陆戈 啊，原来是这样！
走，你给我带路，
只要我把他们赶上，
定将这事圆满了结。
小爬虫 比利亚努埃瓦不得好死！
陆戈 他实在该死！
〔小爬虫和陆戈吵吵嚷嚷地下场。
特略 这个老爹是谁呀？
难道是逮了哪个教士？
安东尼娅 老爹[17]，哪里是什么老爹，
更不是什么教士，
因为他干的行当，
挣的钱比两三个神父还多。
特略 那你说，他是什么教派的？
安东尼娅 他是青楼中人。
对不起，他是
烟花巷里的头头，
我们这个行当的姑娘们
当今都叫他老爹。
他的财产就是青楼，
住在那里的姑娘们
对他都乖乖地服从。
特略 什么头头，什么老爹，
这么好听而清白的名字
都被玷污亵渎。
安东尼娅 不过，住在那里的人
不必为没爹没妈
而发愁。
特略 好啦，太太，
你走吧，我对这小子
一定要好好管教。
安东尼娅 我去追上他。
特略 谢天谢地。
〔警官和两名捕快带着妓院老板卡拉斯科萨上场。
老爹 我是卡拉斯科萨家族的人，
在国内有正当的职业，
对我必须另眼看待。
别人对我向来低声下气，
一名警官竟敢对我当众侮辱，
实在不像话，是个恶劣的先例。
对我这样的人随便逮捕，
对坏人又该如何？
天哪，比利亚努埃瓦先生，这太不像话；
谁见到我受这种待遇，
都会大吃一惊。
警官 住嘴，小心脚下的石头，
只要你注意脚下，就会好好走路。
〔此时陆戈手持匕首和木盾上场，同他一起来的有小爬虫和狼崽。
陆戈 凡是活人都不要动，
放开卡拉斯科萨，
让他跟我一起走，
尽管你们是警官，
也得照我的吩咐办。
喂，比利亚努埃瓦！
照过去那样办，
给我面子莫叫我为难。
警官 陆戈先生，我高兴照办。
捕快 不行，一定得带走！
陆戈 卡拉斯科萨老爹，走吧，
从此太平无事，
不必担心害怕。
小爬虫 你是勇士熙德[18]再世，
永远永远活在世上。
警官 克里斯托瓦尔，你该知道，
我不愿驳你的面子，
还愿为你效劳。
陆戈 很好，
必要的时候
我会照顾你。
警官 “老爹”先生，
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狼崽 别说了，
放心走你的路吧。
捕快 这小子是魔鬼
还是勇士罗尔丹？
对他毫无办法！
〔警官和捕快们下场。
老爹 新的西班牙勇夫，
以你豪迈的行动
把我从那吝啬的
魔鬼手中解救。
无论如何
我要隐藏起来。
你是混混们的光荣！放心吧。
陆戈 你说得好，就这么办，
以后我会去拜访你。
今天这事儿办得很好！
狼崽 好极了，
不用动刀枪，不用流血。
陆戈 来的时候还火冒三丈，
怒气冲冲如发狂。
狼崽 我也如此。
咱们就在此地
一鼓作气铲除它。
陆戈 现在我正在考虑
对我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要找希尔贝托赌个输赢，
他是个学生，
可总是我的克星，
老把我整得
着急上火又发愁。
他把我所有的钱都赢走，
给我留下的
只有我的聪明才智，
如果连这也输光，
我自有办法加倍补偿。
狼崽 我会给你一副做好的牌，
你用它去赌，
一定叫他连裤子也输光。
陆戈 你倒会找办法！
我还有更妙的高招。
我向万能的上帝发誓，
如果我输掉了聪明才智，
一定去拦路打劫。
狼崽 有勇气！
有智谋！
但愿你输了！如果你输了，
只要你去拦路抢劫，
我这双手决不会迟疑不决。
小爬虫 凡是机灵聪明、
勤劳勇敢的人，
在不断涌现的
不同机遇中
总会选择这个行当。
狼崽 我决定跟着你干。
小爬虫 你放心，我也跟着你干，
你已看出，我的心
变幻不定，
既可干好事，也可干坏事。
陆戈 这个事实证明，
你是多么能干。
我永远不会把你抛弃。
再见！
狼崽 怎么，你要走？
陆戈 马上会跟你们在一起。
小爬虫 咳，他妈的！咱们走，
去大闹孔帕斯修道院。
〔众人下场。大学生佩拉尔塔和安东尼娅上场。
安东尼娅 如果真能将他找到，
我会更加不幸。
佩拉尔塔 安东尼娅太太，
到底是醋意还是爱情
在把你指引？
安东尼娅 我不知道，
要不是心里窝火，还管它是什么。
佩拉尔塔 在这家伙身上倾注爱情，
肯定是枉费了一颗心。
安东尼娅 任何地方，无论多么偏僻，
都知道了我这倒霉事。
佩拉尔塔 见你这么绝望地奔走
寻找这个男人，
大家更明白你这段历史。
安东尼娅 男人？如果他是男人，
我的巨大痛苦就能消除。
然而他徒有男人之名，
至少对我是如此。
佩拉尔塔 果真如此？
安东尼娅 当然是这样。
他用爱情之箭
将我射伤，
现在他却比冰还凉。
佩拉尔塔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爱他？
安东尼娅 因为他男子汉的气质
使我又惊又喜。
圣罗曼的蛮汉们，
集市上最不讲理的痞子们，
见到他都点头哈腰，
这情景怎能不使我暗喜心跳？
他的威风镇八方，
什么事也不能把他难倒，
像我们这般放荡生涯，
除了他，谁能使生活更安全可靠？
谁要是成了他的夫人，
生活快乐又受尊敬；
我以爱情缠住他，
别的女人休想夺走他。
〔安东尼娅下场。
佩拉尔塔 这些烟花女子，
说到底是欢喜
撒野的泼皮，
不爱胆小怕事的男子。
这个疯丫头
确实不可救药。
啊，钟声响了，
咱们赶快进去吧。
〔佩拉尔塔下场，大学生希尔贝托和陆戈上场。
希尔贝托 你高高兴兴地走吧，
不必再嘟嘟囔囔，
你感到欢喜满意，
我们就谢天谢地。
就今日一天你赢我的钱，
比我赢你一百次的还多。
陆戈 这倒是事实。
希尔贝托 你这么说话真好，
对我确是客气礼貌。
这一次难道果真是
你的聪明才智发挥得好？
陆戈 完全是碰运气。
希尔贝托 我早就猜着你会交好运，
因为赌徒的美事
不会持久永存。
谁想靠打牌发财，
就会失去好运倒大霉。
今天你喜气洋洋，
一切难题如雾消云开；
赢钱的老爷，再见！
我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咽。
〔希尔贝托下场，前述傍姐的丈夫上场。
丈夫 陆戈先生，我真有运气，
在这里遇见你。
陆戈 先生，
又发生什么事了？
丈夫 我依然害怕
头上戴绿帽。
我把爱妻
藏到一个小村，
为了不让太阳见到她，
我连大门也堵上。
我完全按照你的吩咐
安排我们的生活。
不过我想知道，
究竟是谁在找我麻烦。
陆戈 那个找你麻烦的家伙
现在已经
病入膏肓，
已不能与你捣乱。
你完全可以放心，
不必醋劲大发费精神。
丈夫 我这就满意地走，
我发誓为你效劳，
陆戈，我的财产
你可以随意花销。
陆戈 我已没有这种需要，
任何钱财也不令我眼红心跳；
我只能对你感谢，
心领你的美意。
丈夫 我从未见过你这种作风，
倒好像凡夫俗子猛然悔悟。
再见了，陆戈先生！
〔丈夫下场。
陆戈 再见！
〔小爬虫上场。
小爬虫 你还这么悠闲自在！
难道不知已快两点钟？
〔陆戈在祈祷。
小爬虫 所有的泼皮痞子们
正在把你等待。
来吧，下午天气凉爽，
喝酒行令最痛快。
朋友们在等待你的时候，
你却装模作样地念经，
这样做难道你有理？
要么当混混，要么当圣徒，
看你到底愿意干什么。
我走了，因为你老念什么“荣耀”“我主”，
我听得生气心里发堵。
〔小爬虫下场。
陆戈 我独自留下，
好好反省，
心潮起伏汹涌，
我害怕良心被恶潮吞没。
我庆幸今天
没有去拦路抢劫：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那是胡作妄为，极其错误。
那种想法更为荒谬，
那是大胆疯狂，
因为它从不认为
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但是，当我的心
贪得无厌的时候，
难道我就因未去抢劫而
不算干了坏事？
当然不是。然而我知道，
以毒攻毒
疗效平常，
我要做相反的打算，
也就是做个
虔诚的基督徒。主啊，
您瞧，我这个拦路抢劫的强人
彻底改变了思想。
圣母，尊敬的圣母啊，
您拯救普天下有罪者，
抢劫的盗贼们在呼唤您，
请您倾听他们的呼声。
保佑我的天使，
现在需要你来拯救我，
请提高我痛苦心灵中
尚存对主的敬畏。
地狱中的冤鬼们，
我一直记着你们，
请你们睁眼看清
我的痛苦和我的灾难；
既然你们在烈焰中煎熬，
无法做慈善施舍，
就请你们要求上帝
倾听我的呼号。
大卫的赞美诗多么神圣，
奥秘无穷，胜过了
你们所写的全部诗文；
我多次发现
你们的见解
促使我走向
不损害灵魂的地方，
不以坏基督徒模样
在山林中拦路抢劫，
而使我赤脚在修道院
和教堂里的祈祷处祈祷。
魔鬼们，我以千百种方式
向你们挑战，
我只信仰我的上帝，
一定把你们都战胜！
〔陆戈下场。这时笛号声起，出现天国，或至少出现一个天使，在乐声停止时，天使说话。
天使 当罪人一心一意地
归顺上帝的时候，
在天上就集会庆贺。
第二幕
〔两个衣着奇异的仙女上场，每人胳膊上有一块牌子；一个仙女的牌子上写“好奇”，另一个牌子上写“喜剧”。
好奇 喜剧！
喜剧 好奇，
什么事？
好奇 请告诉我，
由于什么原因
在悲剧中不穿厚底鞋[19]，
在朴素的喜剧中不穿木底鞋，
王公贵族的角色又不穿长袍，
到底为什么不使用古代服装。
你又如何把五幕剧
改成三幕来演，
而你知道，五幕的时间安排
显得大方、庄重而又欢畅；
你表演的剧情一会儿是在这里，
一会儿又挪到了弗兰德；
对时间、场景和地点的转换
不加以长篇大论的说明。
我看见了你而认不出你，
你简直是换了个人，
我要重新把你相认，
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喜剧 物换星移，
艺术在改进，
进行革新
并无太大困难。
过去我是好人，
现在你如加以考察，
我也不是坏人，
尽管我不遵守
塞内卡[20]、泰伦提乌斯[21]和普劳图斯[22]
以及你所知道的其他希腊
诸位大师在其杰作中
给我留下的
清规戒律。
我放弃了其中一些条条，
也保留了某些框框，
因为实际工作要求这样，
不符合艺术要求的就要抛掉。
现在我表演许多事情，
然而不像过去那样记豆腐账，
而是选择事件加以铺张，
当然会有地点的变换；
因为事件会发生在
极为不同的地方，
哪里发生我就去那里，
请原谅我的荒唐。
喜剧已经像一张地图，
从伦敦到罗马
相隔不过一个手指长的距离，
你一眼就可以看到巴利亚多利德和根特。
我一会儿从德国
来到几内亚，
只要没有离开舞台，
对听众[23]就无关紧要；
听众完全可以跟踪
我飞跃的文思，
陪同我到任何地方，
紧紧跟随而不使我厌烦。
现在我算是在塞维利亚，
以艺术手段表演
一个疯狂青年的生活，
他热衷于打架斗殴，
爱动拳脚、出言不逊，
然而从不面壁反省，
不认识他的卑鄙交易和钱财
将使他不能得救而彻底垮台。
他原是个学生，
爱唱忏悔赞美诗，
念珠串挂在手上，
每天都扒拉着珠儿念经。
他的转变发生在托莱多，
你不必因为我在塞维利亚
却大讲托莱多的事情
而大发雷霆。
在托莱多他出家为僧，
在墨西哥他进入修道院之门，
现在说话之间我将他
从空中带到了墨西哥城。
原来他本姓陆戈，
现在改称克鲁斯，
从今往后人们称他为
克里斯托瓦尔·德拉·克鲁斯[24]神父。
我在眨眼之间
从本剧第一部分到第三部分
把墨西哥和塞维利亚
紧紧地连缀在一起：
先讲他的放荡生活，
再讲他的改邪归正，
最后说到他的光荣献身
以及他做的伟大神迹。
如果不是采用艺术手法，
没有车辆和船只，
我如何能把如许听众
越洋过海带到这里。
好奇，现在是这样安排：
这位神圣修士与安东尼奥教士一起上场。
安东尼奥是唱诗班里的优秀成员，
器宇轩昂、风流倜傥。
他在俗名叫小爬虫，
而在教会里他行为端庄而神圣，
将来极有希望
进入天堂。
好奇 尽管我对你的话并非全都满意，
有一部分却使我高兴，
女友，因此我愿意倾听，
不再啰唆追问。
〔二人下场。克里斯托瓦尔教士和安东尼奥教士上场，二人均身穿圣多明我派教士服。
安东尼奥教士 请神父阁下……
克鲁斯 请不要使用
这样客套的尊称。
安东尼奥教士 是，遵命。
我的神父，我料想
你有青铜般强壮的身体，
又严格刻苦
磨练你自己，
死神将会
迟迟拜访你。
克鲁斯 我们的躯体是头畜生，
如不加以管束，
它就十分放肆，
谁也不能迫使它
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我们的灵魂
作用于感官，
而感官迟钝又不灵敏；
必须强迫
迷失的感官
走上正道。
堕落源于美酒，
吃喝送礼
就会产生恶习。
安东尼奥教士 我现在禁食，身体就不好，
软绵绵、灰溜溜，慌张心跳。
在塞维利亚做你帮手的时候，
我的身体多么结实，
风度翩翩赛公侯；
乌特莱拉[25]的白面包
吃得我才思敏捷雄赳赳。
特里阿纳[26]生产的
带霜葡萄，
头天夜里摘下，
第二天早晨运进城，
新鲜晶莹如珍珠，
美丽无比，
引人口水流！
哎呀，幸福的时代已成过去，
我再也没有希望过上快乐生活！
克鲁斯 的确如此，我的朋友，
这种思想是关键所在，
敌人[27]利用这一点使你沉沦。
你应倾听我的话。
安东尼奥教士 我现在在想，
莉芙里哈太太或沙尔梅洛纳夫人
流落在何方，这两个女人
在勾栏中是名花两朵。
还有刺儿头、狼崽
和邪门儿头
以及有名的瘸子，他们的情况如何！
那真是黄金时代！
幸福而又愉快，
随心所欲，
自由自在，
高高兴兴，别提多美！
克鲁斯 住嘴，愿上帝饶恕你！
安东尼奥教士 神父阁下莫开口，
请允许我信口胡说，
我心中痛苦难过，
吐出这闷气才好受。
克鲁斯 见你这样胡思乱想，
我确实担心，
总有一天你会叛教，
那对咱们两人
犹如死期已到。
安东尼奥教士 我的忧伤心情
决不对外人倾吐；
我只是发泄不满情绪，
目的是为了感到
自己已置身修道院门外。
克鲁斯 安东尼奥教士，你竟随意胡说！
你是疯了，
谁在脑子里
顽固地记住过去的一切，
就是害了他自己。
安东尼奥教士 假如现在我是
塞维利亚的普通痞子，
也许我在牧场上
拥有两匹母马，甚至三匹，
每匹马都生气勃勃日行千里。
克鲁斯 你所说的这些事情，
天知道我感到多么难受；
然而我要为你受创的心灵
进行自我惩戒。
安东尼奥，你必须看到，
生与死之间
并无太大区别；
正正直直地生活，得好死，
邪门歪道混日子，不得好死。
安东尼奥教士 神父，你说得好。
但是你不必太看重我，
也不要为我所说的话生气，
因为这些话
都不出自内心，
信口开河无真情。
克鲁斯 言为心声，
说的话把意图表明。
〔唱诗班成员安赫尔教士上场。
安赫尔 神父大人，
院长请您去，
他在走廊等候。
〔克鲁斯神父下场。
安东尼奥教士 真是驯服听话，
行动起来比光速还快。
安赫尔神父，请等一等。
安赫尔 有事请快说。
〔安东尼奥教士向他出示十几张纸牌。
安东尼奥教士 请看。
安赫尔 纸牌？罪孽！
安东尼奥教士 假正经，不要装腔作势，
这事哪有那么严重。
安赫尔 安东尼奥教士，是谁给你的？
安东尼奥教士 一位虔诚的女信徒。
安赫尔 那还虔诚？简直是魔鬼！
安东尼奥教士 我好心不得好报，
请你为此做证。
安赫尔 牌齐吗？
安东尼奥教士 哎呀，真糟糕，
我看这些牌呀
应该有四十张，
可能缺少三十张。
安赫尔 如果不那么严重，
咱们找个角落
安安稳稳地消遣一番。
安东尼奥教士 这次真不凑巧：
你想躲开，
偏偏躲不了。
难怪会有粗鲁而又
出色的赌徒，
慷慨大方地设个食品摊，
为胆小的和胆大的赌友们
放哨掩护。
咱们离开这里，
因为院长从那边过来了，
身边伴着克鲁斯原先的主人，
此人是了不起的安达卢西亚绅士，
满腹经纶又爱四出巡视。
〔二人下场。修道院院长和特略·德·桑多瓦尔上场。
院长 真真实实，他是地上的天使，
尽管他生活在我们之中，
却如在寂寥的荒野一样；
在赶赴天国的路上
从不犹豫放松，
为了尽快地到达，
他赤脚奔跑，甘愿受穷；
他正年轻有为，
办事干练是个全才；
不管是谁，见他如此谦卑老实，
无不惊讶钦佩。
先生，他的生活的确
使他有希望
死得光荣，
幸福无量。
他不停地虔诚祈祷，
他的禁食无人能模仿，
他顺服上帝，朴素、谦卑而又勤劳。
犹如古代埃及祭师们
在忏悔室里锤炼心灵，
他在忏悔中获得新生。
特略 千千万万人赞美上帝的名，
同样赞美这个
从地狱返回的青年人。
我就要回西班牙，
却舍不得留下他，
我们将多么想念他！
院长 阁下给我们留下一顶皇冠，
只要勒托之子头上戴的是绿环[28]，
这皇冠一定会给这片土地带来荣耀灿烂。
基督教信仰在那些野蛮人[29]中
刚刚萌发而处在幼年时期，
上帝的葡萄园[30]需要工人耕耘，
好的奶液和犁铧
都将使野蛮人得益。
他是这些工人的榜样，
他证明，医生必须具有健康的心灵，
才能按照天意将人类拯救，
使老天爷满意高兴。
〔克鲁斯神父和安东尼奥教士上场。
院长 我们的克鲁斯神父
行为总是那么正派、温厚，
无论快乐悲伤，坚持走他的路，
因而在他身上悲伤也成为快乐的享受。
克鲁斯 感谢上帝[31]。
院长 世上万国永远
虔诚地齐声感谢上帝，
阿门。
克鲁斯 老爷，如果我曾有所疏忽，
对您缺乏
应有的礼貌，
现在我请求您原谅。
特略 克里斯托瓦尔神父，
这话我实不敢当，
因为说得过分谦卑；
倒是我应该
跪倒在您的脚下。
克鲁斯 我未能向您跪倒，
礼貌不够周到，
由于我目前的身份，
当然可以自我原谅，
然而您待我恩重如山，
无论我如何表示
也不能报答。
特略 我坦白承认，
倒是我待您有亏。
院长 礼貌谦逊者万事顺当。
特略 明天我回西班牙，
如果你有事需要我办，
我一定乐于去做。
克鲁斯 祝您旅途愉快：
一路顺风，海面平静。
我向苍天
虔诚地为您
旅途平安而祈祷，
因为我想，老爷您
正是在狂风季节
在海上航行。
特略 船队已作好准备，
必须沿这条路线
航行。
克鲁斯 愿您遇不到风暴，
愿您在航行中
不在百慕大和佛罗里达停靠，
那些地方是吃人的虎豹，
在那里事情反常又蹊跷，
活生生的人
会把性命丢掉。
祝您如愿到达
加的斯，在圣卢卡
卸下您的财宝；
愿您在塞维利亚
很快成为富豪。
见到我的父亲
请向他把平安报，
并请您对他多加关照。
特略 您的要求我全都照办，
如果需要，我会做得更多。
现在作为对我抚养您
的一番苦心的报偿，
神父，在这里您对我的祝福
使我满怀希望，
我可以指望旅途上
一帆风顺，
平安无事，
财宝得保障。
克鲁斯 上帝赐予这次旅行
如许幸福，使您一路愉快，
早日抵达，
不会遇到风暴，
也不会因没风而被困扰。
安东尼奥教士 您到了那边要是见到那个人……
特略 见到谁？
安东尼奥教士 要是见到沙尔梅洛纳夫人，
请为我向她问候，
多多亲吻她，
一再向她表示感谢。
院长 安东尼奥教士，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
表现如此失态？
安东尼奥教士 我刚巧这会儿想到这事，
这位老爷很快就要起程，
我害怕找不到机会
拜托他代我
问候众多亲朋好友：
因为出家人
也该礼貌周到。
院长 住嘴！过会儿咱们再谈。
特略 的确如此，
有礼貌不该受惩罚。
院长 他说的话
有些毛病。
安东尼奥教士 那倒是；
不过我讲的话
从不涉及丑事；
我说话有比斯开口音。
院长 我说的是纪律，
说话要简单扼要。
特略 请院长息怒，
允许我与他
说几句话。
安东尼奥教士 如果您见到瘸子，
也请您代我
向他问好。
尽管纪律要求我
闭口不作声，
然而我不能不拜托您
我认为是必须办的好事。
院长 祝阁下一路平安。
令人愉快的谈话，
不会使我动肝火，
这位教士年轻胆大，
能说会道，说个没完没了；
让咱们拥抱吧，
让这圣洁的纽带
把咱们紧紧联结。
〔特略拥抱二人。
特略 克鲁斯神父，我对您的感情
使我把您拥抱得更紧，
您瞧我是如此动情。
克鲁斯 我的老爷，愿上帝指引您，
我请求上帝保护您。
特略 我相信，由于您的缘故，
上帝会赐予我更多幸福。
〔特略下场。
院长 安东尼奥教士，你过来。
克鲁斯 院长，请让他
同我在这里谈几句话。
院长 好吧，如果他发疯，
那就由他胡说去吧。
〔院长下场。
克鲁斯 安东尼奥教士，
你怎能犯这种错误，
竟允许魔鬼控制你的舌头
而信口胡说？
企图让可恶的魔鬼
把留在塞维利亚的
荣华富贵带来，
这确实是错误。
过去的事情做得不好，
应该时时回忆，
不是为了娱乐，
而是为了哭泣；
不要再想念
那些不可救药的人，
也不要想念
富丽堂皇的庭院
和那寻欢作乐的时刻。
你只该感谢上帝
怜悯饶恕，
接纳我二人进修道院，
让我们平安
进入教会的海港，
否则我们肯定在世上
遇到风暴而遭殃。
安东尼奥教士 从今往后我一定注意
讲话要有分寸，
我已认识到我失去了什么，
知道魔鬼赢得了什么。
神父，请院长
消气息怒，
不要因我的错误
将我惩处。
克鲁斯 咱们走吧，
我会向他为你好好求情，
为你的和我的罪孽
多多祈祷。
〔二人下场。一位名叫堂娜安娜·德·特莱维妞的女人、一位医生和两个仆人上场。这件事在历史上确曾发生过。
医生 太太，请你明白，
那病确实
是极肮脏的病；
我这是以专家身份说话。
我的职业要求我这么讲，
不管是否把你得罪：
命运之神如何处理，
自有他的道理。
我这么讲，
你别回嘴：
我是医生，是你的朋友，
决不愿意把你欺瞒。
堂娜安娜 然而我并不觉得
我的身体那么糟。怎么啦？
为什么这么快就
宣布我死期已到？
医生 脉息告诉了我，
眼睛和气色
也把情况讲得明白。
堂娜安娜 我这双眼睛
充满了爱情。
医生 太太，请老老实实地讲，
先把玩笑话放一旁。
仆人甲 大夫，如果你不是开玩笑，
这情况就很严重。
医生 在这种情况下
我不会开玩笑。
堂娜安娜 大夫，如果这次你愿意
把我原谅，
我不想如实直说，
也不想做你要求我做的事。
医生 然而我的职业要求我讲得更明白，
再见。
堂娜安娜 他会帮助我的。
〔医生下场。
堂娜安娜 讨厌的医生，傻头傻脑，
总是叫人难受又烦恼。
仆人乙 上帝既然创造了医药，
它就必定有可取之处。
堂娜安娜 我赞美医药，
但不赞美医生，
因为没有一个医生
达到科学的要求。
我有点儿累啦。
仆人甲 您得消消气，
散散心，高高兴兴。
堂娜安娜 今天我想去田野。
好像外面有人
在弹奏吉他。
仆人甲 是不是安布罗西奥？
堂娜安娜 管他是谁，
请听，他在歌唱。
〔幕后唱起歌：
“死和生都使我痛苦；我不知选用什么药方治疗，因为如果生活令我烦恼，死亡也并非美好。”
堂娜安娜 不管怎么说，还是活着好：
谁都知道，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最大的灾难是死亡。
唱歌的，请住嘴，
谈到死亡令人害怕：
因为在世上这样的空间
使人感到失去了生命之宝。
死亡和青春
结成痛苦的伙伴，
犹如黑夜和白天，
健康和疾病，
短暂的生命和许多劣迹做伴一般，
但死亡的声音来得太突然；
哎呀，罪孽的灵魂
却顽固地在倾听！
仆人甲 我的女主人，我心里难过，
我从未见过您身体如此糟糕，
您眼睛放射的
不是光辉，而是烈火。
〔众人下场，安东尼奥教士上场。
安东尼奥教士 教士不高升为祭司长，
生活穷困，经济紧张，
往往不愿再把教士当。
讲道者生活过得痛快，
因为他拥有虔诚的女信徒和钱财，
神职候选人为了高升，
拼命工作，巴结院长；
而新教士和唱诗班成员
只得将就在唱诗班里干，
手拿扫帚洒扫庭院，
吊着发财的胃口跟着领班唱赞美诗：
“我的子民，听我的劝告吧。”[32]
不过，最好别发牢骚，
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清楚，
隔墙有耳，
不说为好。
克鲁斯神父的禅房
果然房门洞开；
我要看看这位修炼人
大白天躲在暗室里做甚。
禅房打开，克鲁斯神父入神地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
安东尼奥教士 请看，这凶猛而又圣洁的混混
摆出了什么样的姿势，
连撒旦也不能找到办法
砸垮他这种架势！
他一心一意全神贯注，
在这种时候
他的全部感官
像死人一样失去了感知。
〔幕后响起吉他、串铃和欢叫声。这一切古怪的幻象在圣徒传中都确有记载。
安东尼奥教士 咳，这是什么音乐？
怎么还有吉他和串铃？
是教士们在排练？
明天是什么节日？
不过在这个时候，
修道院奏乐可不体面。
听到这音乐我感到害怕。
愿圣母保佑！
〔声音离得更近。
安东尼奥教士 我的神父哟，你醒醒吧，
这里有人在寻欢作乐，
要闹翻天啦！
我真不知如何将它描绘。
这音乐不像样，
因为我发现
他们的歌声流里流气，
完全是胡喊乱叫。
〔这时六个戴面具的人上场，他们打扮成妖艳的女人，其余弹唱的乐师们戴魔鬼面具，古装，他们跳着舞。这一切并非编造的、无文字记载的幻视。
六个戴面具的人 没有温柔多情的维纳斯，
世上就没有令人喜欢的事。
维纳斯是个美食家，
她烹制出美味佳肴，
世上没有任何食品
像她烹制的那么好。
她用苦涩的胆液
加进绿色的苦汁，
把最悲惨的时代
变成甜蜜的时刻；
谁同她联系，谁就笑，
谁不同她打交道，谁就哭。
她在生活中如影子一般过去，
从不留下自己的痕迹，
也不留下子孙代代相传，
犹如没有叶子的树木，
既不开花也不结果，
犹如大地没有东西装饰。
因此，当太阳升起照耀，
当大海涨潮落潮的时候，
没有温柔多情的维纳斯，
世上就没有令人喜欢的事。
〔克鲁斯神父连眼睛也不睁开。
克鲁斯 没有珍贵的坚硬十字架，
世上就没有令人喜欢的事。
如果朝乐园行走的人
不沿着十字架指引的
这条小路奔走，
将在意想不到的时候
忽然之间倒霉，
从悬崖峭壁落下
摔得粉身碎骨。
在这条崎岖的路上
笨拙和诚实
从来不会聚在一起，
也不会携手同行。
我知道，不管天多高，
大地又如何广袤，
没有珍贵的坚硬十字架，
世上就没有令人喜欢的事。
乐师们 哎呀，在塞维利亚
日子过得多么甜美！
在那座知名的城里，
一切设施是多么舒适，
那里充满着自由，
维纳斯婀娜
迷人地移动双脚，
向任何人提供所需的一切，
爱神愉快地歌唱
辉煌灿烂的篇章。
没有温柔多情的维纳斯，
世上就没有令人喜欢的事。
克鲁斯 撒旦[33]，退下！
现在对我而言，
没有珍贵的坚硬十字架，
就没有令人喜欢的事。
〔众魔鬼叫喊着下场。
安东尼奥教士 我要画上千个十字，
我看到了我至今不相信的事。
外边的人们担心害怕，因为我看到
他们打着灯笼火把来了。
克鲁斯 安东尼奥教士，你在这里干什么？
安东尼奥教士 我在注意观看
被魔鬼们操纵的人
跳的舞蹈。
克鲁斯 你一定睡着了，
是在做梦。
安东尼奥教士 我相信我没有。
克鲁斯神父，我没有睡着。
〔两个居民和院长上场。居民提着灯笼。
居民甲 院长，我一直在说，
听到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声音决不会
令人心软，
也不会令人愉快喜欢；
我们在这种时候
来到修道院，
是为了消除这种扰乱，
可见居民们已受害不浅。
院长 你也许要求上帝不要予以饶恕。
这实在是件怪事，
这是普通人
上了大当受了骗。[34]
克鲁斯神父
已经站在那里，也许已猜到
这是必经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给这灵魂以启示。
神父，克鲁斯神父，
请领这些先生去，
请你尽可能
给他们帮助，
因为魔鬼有个罪恶的灵魂，
行动十分诡谲。
你陪克鲁斯神父去。
安东尼奥教士 现在就去？
院长 安东尼奥教士，不要回嘴。
安东尼奥教士 咱们走吧，
无论我是否明白，
或者我以为
在路上一定能见到
魔鬼们并不美妙的舞蹈。
克鲁斯 你能不能
不再唠叨？
居民乙 先生，来不及啦，
咱们快走吧。
安东尼奥教士 在这修道院里
大家都把我当疯子。
克鲁斯 别再嘟囔，走吧，
不要再想那些舞蹈，
那没有什么神秘的。
院长 克鲁斯神父，愿上帝保佑你。
居民甲 有他一同去，我们很高兴。
克鲁斯 愿我永远信靠的上帝
佑助我实现我的意图！
〔众人下场。一名教士、堂娜安娜·德·特莱维尼奥及其随从们上场。
教士 如果你不愿意躺着，
请到厅里来坐坐。
堂娜安娜 在床上躺着不舒坦，
其他地方我也不会喜欢。
教士 请把椅子搬过来。
堂娜安娜 神父，你的意愿
使我四肢冰冷心胆寒，
仅这一点就会使我气绝命断。
你不必劳神
游说打扰我，
我并非那么温情，
几滴泪水不能使我驯顺。
无论天上还是人间，
仁慈对我不值一钱！
教士 天国的全部真理
唾弃你的谎言。
上帝的权能决不会有局限，
假使真有局限，
他使用一点儿权能
就可以根治最大的邪恶。
上帝权能无限大，
然而因人而异情况变，
在你的想象和眼里，
上帝权能只有一点点。
堂娜安娜 上帝就是上帝不会变；
你的话我不明白，
我也不想弄明白。
你真烦死人，你自己明白就算啦。
最好是上帝现在
什么也不必考虑，
干脆利索地
饶恕我这个大罪人！
能这么做就不赖，
你就不会叫我这么心烦。
教士 这不是发疯吗？
堂娜安娜 你不要大喊大叫，这样做没有用。
〔克鲁斯神父、安东尼奥教士上场。克鲁斯神父专心静听教士说话。
教士 耶稣降生是为了拯救我，
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就免了我的罪，
尽管我不能被饶恕。
他最能饶恕人，
然而你不要得到饶恕，
那就不能指望
他饶恕你。
上帝怜悯世人，
对你们的爱和仁慈，
超过对世上的一切。[35]
你听到圣诗之王[36]
在唱赞美诗。
这位王还说，
“上帝啊，您永远是仁慈的。”[37]
你对上帝的亵渎，
莫过于对他
不信靠，不敬畏，
似乎你想摆脱他，
因为你不承认
上帝的大智大能，
这样做无理而又粗鲁，
是对上帝的大不敬。
犹大犯了两大罪[38]，
上吊自杀比出卖基督
是更大的罪。
太太，你不信靠基督，
就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因为温顺善良的人
对自己的罪感到痛心，
“上帝不鄙弃被腐蚀的心灵。”[39]
上帝从不会鄙弃
受腐蚀的心灵；
相反，可以相信并已得到证实：
当世上的罪人
以新的心灵
重新进行修炼，
上帝将会感到欣慰，
予以加倍的欢迎。
克鲁斯神父已来到这里，
我希望一切圆满结束。
克鲁斯 神父，说下去，
我愿洗耳恭听。
堂娜安娜 哎呀，我算倒了大霉，
又来了个讨厌鬼，
增加我心中的痛苦！
然而不管你何等卖力说教，
也改变不了我的打算，
克鲁斯神父，你气喘吁吁到来，
究竟要我干什么？
看来你是不知道，
对于我而言根本不存在上帝！
我告诉你，没有上帝，
而我的精明机灵
产生了绝然相反的效应：
慈悲藏起了脸，
公平依然彰现。
克鲁斯“这是你的胡说八道，决不是上帝的安排。”[40]
主[41]啊，以你的谦卑
把我推荐给上帝，
我愿意接你的班，
奋斗牺牲。
〔教士、安东尼奥教士和克鲁斯神父，以及在场的众人都跪下。
克鲁斯 幸福的天国之门
使我们泯灭的希望
抬起了头，
恢复了生命！
上帝啊，求您的奇妙杰作
在这里软化她的心肠，
显示你仁慈之心
的神迹！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42]
堂娜安娜太太
快要离开这世界，
我见她在痛苦的告别中
十分可怜的情状。
洁白如雪的灵魂
必定进入生命之国，
年年月月永不衰落，
漆黑的灵魂里充满鬼怪。
你看吧，你的灵魂要向何处去，
由你自己随意选择。
堂娜安娜 上帝的公义将我阻止；
由于他如此公义，必定不会把我饶恕；
公义迫使坏人倒下；
罪人心中不能容纳任何希望，
也不该给予他什么希望。
克鲁斯 愿上帝抹去你心中这类错误。
在死亡捉住
可怜的生命的时候，
你必须紧紧抓住
心中出现的一线希望；
在这样短暂而
紧急的关头，
一味恐惧
不可能对心灵有益。
在生存的过程中
信靠和敬畏相伴而行，
而在死亡的时刻
必须保持另一些信念。
进入决斗场的人
害怕对手就是犯了错误，
谁鼓足勇气，
就能获取胜利。
太太，你已进入决斗场，
决战就在今天下午；
在这关键时刻，
你不要被敌人吓倒。
堂娜安娜 没有武器，我如何应付
这样的困境？
对手又如此狡猾、
坚强而顽固。
克鲁斯 请相信神父和法官，
我的上帝就是法官。
堂娜安娜 似乎你们两人
汇聚到一起来了。
说到底，你们别管我为好，
我的灵魂已是如此，
尽管上帝愿意饶恕，
我也不要享受宽恕。
哎呀，灵魂要离我而去！
我将绝望地死去！
克鲁斯 我寄希望于耶稣。
魔鬼，你不能夺去
这场战斗的光荣胜利。啊，圣母，
为何不快快来救助！
善良的守护天使，
请注意，恶魔在加快动作！
神父[43]啊，不要停止祈祷，
祈祷吧，多多祈祷，
因为祈祷在任何争夺中都是
战胜撒旦的武器。
安东尼奥教士 禁食而又不眠的身躯
极易产生懒惰情绪，
不仅不祈祷，反而打呵欠，
一点也不虔诚而又昏昏沉沉。
堂娜安娜 哎呀，我是多么倒霉，
竟没有人为我的灵魂做善事！
克鲁斯 如果你恢复对上帝的信心，
我一定叫人为你多做善事。
堂娜安娜 这么说，善事可以在街上买到？
而我一生所做的一切
都只是致死的事？
克鲁斯 请听我说，
注意我现在说的话。
堂娜安娜 请说吧。
克鲁斯 一个信教很久、
有一颗纯洁的心
的信徒，
他永远遵守教规，
院长无数次命令他
严格锤炼，
他总是服从，
不停地修炼；
他总是禁食，
以祈祷和谦卑
行走着最崎岖
的艰苦磨练之路：
坚硬的地面作他的床，
流出的泪作饮料，
以上帝之爱的烈焰
增加食物的美味。
为了消除肉体
贪图安逸
及穿着舒适的恶习，
他穿的是
质次的苦行衣，
用一块石头捶打胸膛，
捶打之猛烈
即使是金刚石
也会被敲得粉碎；
他总是赤着脚，
不顾别人的讥讽，
热爱着仁慈的上帝
而不考虑任何其他利益。
堂娜安娜 神父，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克鲁斯 太太，请你说，
像这样的人在死亡的
痛苦时刻，
是否有希望
得救？
堂娜安娜 怎么不能得救？
但愿我能得到
这位神父修炼所得
希望的极小部分！
然而我没有做过任何修炼，
不可能给我解除这讨厌的痛苦
以任何希望。
克鲁斯 我把我做的全部修炼功德给你，
而把你做的全部罪孽
都算在我的身上。
堂娜安娜 神父，告诉我，你是否在信口开河？
怎么能这么干？
克鲁斯 如果你忏悔，
慈善的功德
可以移山。
你只管自己悔过，
之后你就会看到
我如何把我的功德交给你，
而你的罪孽将转移给我。
堂娜安娜 签订这合约的
保人在何方[44]？
克鲁斯 我相信我提供的保人
世上无双，
他们如此伟大而又善良，
如此华贵而又谦和，
因为他们至高无上，
是极高尚的人。
堂娜安娜 你指的是谁？
克鲁斯 我指的是那位纯洁的女子。
她神圣、华贵而美丽，
是母亲同时是童贞女[45]，
是我们命运的熔炉。
我还把
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
给你当保人；
我把在伯利恒消失
而后又出现的圣婴给你[46]。
堂娜安娜 我对保人都很满意，
证人又都是谁？
克鲁斯 所有天国里坐在交椅上的
都是证人。
堂娜安娜 这个合约
应使我了解
你赠给我的
全部恩惠。
克鲁斯 上帝啊，请倾听：
我，克鲁斯神父，
一个名不副实的教徒，
在神圣、古老而美好的
圣多明我教派中修行，我这样宣布：
把我从抛弃死的行当
而进入生的修炼之刻起[47]
所行的一切善事功德，
我很高兴地全部给予
眼前这位堂娜安娜的灵魂；
把我所做的全部弥撒
以及向上帝所做的
全部祈祷
和所有的恳求，
全都给予她；
同时，把她的全部罪孽，
无论多么深重，全都归我，
我将在永恒的上帝主持的
高尚而永恒的法庭上
负责予以说明，
并偿还由于其罪孽
而欠下的债。
但是这个合约的条件
首先是她必须
忏悔和改过。
安东尼奥教士 克鲁斯神父，这种事我从未听说！
教士 这种善举简直不可想象！
克鲁斯 为了使你相信我并且得到保证，
我把圣母玛利亚和她的儿子
以及一万一千名圣洁的童贞女[48]
——都是我的保护者和保人，
全都给你；
我请天和地以及
在倾听我们的在场者都当证人。
居住在天国的人，你们不要放过这机会，
因为你们可以用火热的心
表现仁慈，
请要求天上和人间的大牧人[49]，
切莫让撒旦
叼走被他
用宝血作了记号的这头羔羊[50]。
太太，你接受这合约吗？
堂娜安娜 神父，我接受，我要忏悔，
诚心地悔改。哎呀，我完了。
教士 伟大的主啊，
这是您行的神迹！
安东尼奥教士 克鲁斯神父
现在变了样，
心肠变硬，干巴巴硬邦邦像根木棒！
似乎他又恢复原样，
放下了祈祷书，
迎合痞子流氓的兴趣。
他本是个自由放任的人，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堂娜安娜 神父，不要拖延这医治的良方，
请倾听算在你名下的罪状，
如果不因数量之多而把你吓得晕倒，
我将平安放心地咽气，
并将得到饶恕。
克鲁斯 安东尼奥神父，回修道院，
把这新闻报告院长，
并请他动员全院人士祈祷，
感谢上帝
做出这个神迹，
与此同时我倾听
这位新的悔罪者的忏悔。
安东尼奥教士 我很乐意去。
克鲁斯 好啦，咱们单独谈吧。
堂娜安娜 好极了。
教士 这妓女交了好运！
第三幕
〔一个居民和修道院院长上场。
居民 让天上和人间都知道
这个新奇的神迹，
也请院长阁下听我说，
这事用常理难以解释，
如果不告诉您，恐怕不好。
堂娜安娜会见克鲁斯神父时
心中没有增强希望的
丝毫信念，
他以大量慈善的功德
将她彻底改变，
把她的不幸变为极大的好运。
他把她的灵魂从死灭的魔掌
夺回而使之永生，
她已不再顽固不化，
仁爱的神父给予她
无量数的天恩；
她蒙恩惊醒，
立即向上帝发出虔诚的呼声，
以谦卑的声音和忧伤的心
哭泣着要求忏悔；
过去怀疑的，再也不怀疑[51]，
严格地清算自己的债[52]，
现在正在加以清偿；
她平静而又满意地
接受了临终圣事，
抛下了奴役她的身躯。
她听到了九天的合唱，
那甜美的声音
使全部感官停止运行；
她在脱离浮生时说，
有一万一千个童贞女
围绕在她床头；
灵魂从眼睛放射出快乐的光芒，
在场众人倾听着优美的仙乐，
无不为之惊讶；
她的灵魂刚离开这悔罪妓女的躯体，
在清澈的空中飘荡，
飞向光辉的天堂，
就在这幸福的时刻
克鲁斯神父脸上出现麻风病象，
人人见了无不为之恶心脸变色。
你们转过身去看看他的脸，
他是神父而其貌如兽，
世上无人像他这么丑陋。
〔克鲁斯神父上，脸和双手溃烂，两个居民扶着他的胳膊，上场的还有安东尼奥教士。
克鲁斯 体弱伴着麻风，
使我不能站立。仁慈的上帝啊，
你就这样开始偿付我良好的愿望！
院长 圣徒，你这模糊的外表
如果不仔细观察，
大家不能把你辨认。
克鲁斯 院长，请不要过分赞誉，
你对我所用的称呼，
我实在不敢当，令我害怕心虚。
我是个无用的教士，是个有罪之人，
不过我有良好的愿望，
然而决不因此而配这称呼。
居民甲 克鲁斯神父，通过对你的观察，
我看到约伯[53]的忍耐美德，
也在你脸上看到了约伯。
你为他人的罪献出你的慈善功德，
并且立即付出代价，
这严酷的痛苦表明了这一切。
你当天许愿，当天就偿付了代价。
克鲁斯 至少我自己希望偿付，
因为我许了愿。
居民乙 啊，你是上帝的葡萄园里的伟大农工！
啊，你仁慈、热情如灼热的炭火！
克鲁斯 先生们，我是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
如果不是阿谀奉承，
而是出于世俗人情，
那末请不要客套，因为在这种场合太不像样。
安东尼奥教士 我要抛弃那损害灵魂的馋字，
背弃那产生一切笨拙、下流恶习的
流氓生活，
我发誓，从今往后
为你洗涤烂疮，为你治疗，
直到我命终归天或你病愈为止；
从今后我再也不叫你混混，
而称你圣徒，
这决不是拍马奉承。
这样做，虚荣这恶魔
就找不到空子
与你纠缠周旋。
居民乙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造福乡土。
亲爱的神父，上帝保佑你长寿！
居民甲 你心中充满慈爱！
克鲁斯 安东尼奥神父，扶住我，我累啦。
〔众人下场。两个魔鬼上场，其中一个以黄金镀身，另一个外貌可随意安排。这种场面在有关史书上确有记载。
沙盖尔 他就这样把她从我们手中夺走！
这么丰硕的庄稼让
这酒馆老板的镰刀割走了！
我诅咒自己，只怨我自己无能！
这样的买卖难道天公地道？
这个女人干了四十年皮肉生涯，
已经绝望，
无药可救；
来了这个好心人，
把他通过基督和功德
而获得的天恩全都给她。
何其荒唐，何其不公，
何其不平
而又截然不同的两件货色：恩惠和罪责！
一个是天国的幸福，一个是地狱的罪孽！
比谢尔 就如骗子行商一般，
仁爱促成了这份
不平等的合约。
沙盖尔 这个混混由于献出了他所有的财富，
并把合约订立以前
他人的罪愆承担，
他的灵魂变得更加美丽。
比谢尔 我不知怎样与你对答；
不过咱们之中谁也不能
为在地狱里见到一个仁慈的灵魂
而感到高兴。
沙盖尔 谁怀疑这事？
比谢尔，你知道我看到什么？
这位教士所患的麻风
与堂娜安娜生前所受的煎熬
并不相符。
比谢尔 你难道没有发现
她做了极大的悔改？
沙盖尔 那是在她邪恶的生命
快结束的时候。
比谢尔 表示悔改并痛恨罪愆的灵魂
上帝立即从我们手中夺走；
更何况这个人的灵魂
因受到混蛋神父的照顾
而变得充实。
沙盖尔 这个慷慨的神父
现在已干巴而无用，
依你看，他这辈子还能干什么？
比谢尔 你还不知道？
那些教士得知他的品德和才能、
机智和仁慈，
就会推举他当他们的上司。
沙盖尔 他会当上修道院院长？
比谢尔 何止呢！
你将看到他成为全省的主教。
沙盖尔 我早已猜到啦。
他现在在花园里，你别去，
我要单独试他一试，
也许能惹他生气。
〔二魔鬼下场。安赫尔教士和安东尼奥教士上场。
安东尼奥教士 安赫尔教士，你拿的是什么？是鸡蛋？
安赫尔 安东尼奥教士，请低声讲话。
安东尼奥教士 你害怕？
安赫尔 我害怕。
安东尼奥教士 从这些新鲜鸡蛋中
挑出两个给我，
我要这么生吃
尝个鲜。
安赫尔 朋友，
先得做件事。
安东尼奥教士 我一求你，
你就推挡拖延。
安赫尔 你当然可以吃这些蛋，
你看，这就给你，我不拒绝。
〔给他看两个投环游戏用的球。
安东尼奥教士 新教士们多来劲啊！
带来幸福的手
为你们把仓库的门
和锁统统取下；
给你们以法宝，
可以打开所有的锁，
在黑暗中像有萤火虫，
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愿管钥匙的先生们
毫无恐惧心不跳，
见到好吃的东西
就猛向前冲；
你们寻找腌猪肉吧，
不要顾虑大油沾满身；
操起酒壶和酒杯，
美美地喝酒，
把你们的衣袖装满
杏仁和葡萄干，
愿你们在人间吃山珍海味，
别人都享不到
你们这样的口福；
愿你们回到禅房时
有美味的馅饼
加上面包就着水一起品尝。
当你们遇到难事，
千万忍耐莫着急。
愿上帝给你们派一个谨慎、
和蔼而又不固执的院长。
安赫尔 安东尼奥教士，
你的祈祷极妙，
你这样做，显然
是为了我们的利益。
我们的生活多清苦，
我们这些既不做弥撒
又不祈祷的人
日子过得紧巴巴。
安东尼奥教士 这些球干什么用？
安赫尔 我带这些球来，
是为了在下午休息时，
同你一起
在花园里玩。
安东尼奥教士 带环干什么？
安赫尔 还有新的球拍。
安东尼奥教士 是谁给你的？
安赫尔 贝尔特兰教士给的。
他的表妹给他寄来，
他又把这些东西给了我。
安东尼奥教士 有这些球拍在这里，
我可以演示两种击剑技巧。
请像我一样摆好架势，
给我一个球拍，
告诉你吧，其中一个技巧
还是克鲁斯神父所教，
当时他在打架斗殴中
是身手不凡的好汉。
我说，来吧，快来过招。
安赫尔 算了吧，我不会击剑，
笨得像蠢驴。
安东尼奥教士 你那样站好，
眼睛要机灵，那只脚朝外，
朝这边转过身来。
向我头部
猛砍下来。不是这样，
弄反了，哎呀我的妈呀！
安赫尔 我太笨了！
安东尼奥教士 这是个狠招，
叫作铁门
猛关闭。
安赫尔 好个铁门，
简直是胡闹！
安东尼奥教士 我先封住，向前方推，
举起来，点一下，或者砍下去，
虚晃交叉，
再猛砍一剑。
〔克鲁斯神父拄着手杖上场，边走边祷告。
克鲁斯 安东尼奥教士，够啦；
请你不要再演示了。
安赫尔 这一招，那一式，太乱了！
克鲁斯 姿势倒是很好！
切莫让疯子的胡诌
把你闹糊涂。
安东尼奥教士 我有点儿消化不良，
想活动活动，
帮助消化，
据说剧烈活动
十分有益。
克鲁斯 你说得很对；
我要让你活动活动，
保证你能
自行消化
剩余的恶习；
你去忏悔祈祷，
修炼两个小时；
安赫尔教士，
请你去学习《圣经》，
不要练习这勇敢的小伙子
教你的剑术。
安东尼奥教士 那几个球呢？
安赫尔 我拿着呢。
安东尼奥教士 这几把球拍还给你。
〔安东尼奥教士和安赫尔教士下场。
克鲁斯 我把你从地下的黑暗中
带进了光明，
上帝愿意，我也愿意
把你带进天国见光明。
〔沙盖尔装扮成熊又上场。
沙盖尔 你由于你的病态意志
而成为世界的另一个改造者[54]，
难道你自以为是
荒漠中的又一个马卡里乌斯[55]？
难道你认为
相反的因素必定能协调一致？
多与少，
生与死，
骄与谦，
勤与惰，
美与丑，
机灵与笨拙难道都能混成一体？
你错啦；
我刚才说的，当然不能协调，
这一点你可以得到证实，
对此我毫不怀疑。
克鲁斯 撒旦魔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沙盖尔 我说那是发疯，
疯得令人发笑；
天国之门既不会向
盗贼敞开，
也不会向
混混招手。
克鲁斯 你同我争论
完全无用；
我有充分信心，
你的歪理不能把我说服。
告诉我，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说完就走莫啰唆。
沙盖尔 这你看得清楚，
我来是要取你性命。
克鲁斯 如果你手中有上帝的许可，
取我的性命极为容易。
非但如此，我可乖乖地
把我的性命献上。
如果你有令在手，
为什么不向我进攻？
我看你即使胆大包天，
也不敢碰我一根毫毛。
你叫喊什么？为什么难受？
魔鬼，你不要走。
沙盖尔 哎呀，念珠串上每颗小珠
都是射向我的一粒子弹。
混混，你别折腾我了；
混混，走开吧。
克鲁斯 你这坏家伙，
总算说了句真话。
〔魔鬼咆哮着下场。
克鲁斯 我向上帝我父发誓，
我向你这恶魔
以及地狱里所有的魔鬼
雄赳赳地挑战。
我的灵魂啊，
你该明白你自己，
切莫离开正道，
魔鬼的力量不如你。
你不要害怕同他交锋，
因为上帝已捣碎了
束缚你的绳索，你力量无穷。
〔安东尼奥教士上场，手持一盘包扎伤口用的旧棉纱和几块净布。
安东尼奥教士 神父，进来治病吧。
克鲁斯 我觉得，想治我的病，
简直是发疯犯傻。
安东尼奥教士 是不是绝望了？
克鲁斯 我的孩子，当然不是；
然而这病
实在严重，
企图治愈，那是妄想。
因为这是从天所降。
安东尼奥教士 安乐的天国
怎么可能有
如此邪恶的货色？
我认为绝对不可能。
堂娜安娜把病转给你，
闹得我现在
想尽办法也不能把你治愈，
而她是否逍遥自在？
〔安赫尔教士上场。
安赫尔 克鲁斯，给我报喜赏金吧，
众兄弟[56]已选出主教。
克鲁斯 如果主不给你赏钱，
你想要，也得不到。
不过，你告诉我，谁被选上了？
安赫尔 是您仙长阁下。
克鲁斯 你说是我？
安赫尔 对，是真的。
安东尼奥教士 安赫尔教士，你是在嘲笑？
安赫尔 不是。
克鲁斯 你们把如此重担
压在两个腐烂的肩膀上？
我不知这该怎么办。
安东尼奥教士 上帝闭塞了你们的感官：
失去了感官，对你的认识
就如我对你的认识那么不正确，
你们该另想别法，
另选别人当主教。
安赫尔 安东尼奥教士，我告诉你，
肯定是魔鬼
把你的舌头
缝歪了：
如果不是这样，
你不会说这种混账话。
安东尼奥教士 安赫尔教士，我是在开玩笑；
不过你责骂得对。
这位圣徒喜欢
受众人咒骂，
而不愿意再
耍威倨傲出风头。
你瞧，这好消息
闹得他局促不安。
安赫尔 这职务使他发愁。
安东尼奥教士 他不会接受这职务。
克鲁斯 这些好心人不知道
我是个平庸、粗鲁的人，
是个小酒馆老板的儿子，
罪孽深重难担重任。
安东尼奥教士 如果我能保证别人不让你
担此重任，那该多好；
倒不如我告诉所有人，
我在塞维利亚和托莱多
见你这不像样的汉子
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克鲁斯 你还来得及，
朋友，你说吧，
这样可以免除我
担当主教重任的
害怕心理，
这职务我实在没资格承当：
一个满身烂疮
而且曾经是个……
安东尼奥教士 是什么？混混？
天哪，我真高兴，
我见过他在集市和圣拉蒙节
同十二个人吵架；
在托莱多和拉斯文蒂亚斯
同七个丝绒工酗酒；
他是海量，他们也猛喝，
我见他喝得腾云驾雾。
他扔下了斗篷，
盾牌被划破，
头盔被砸瘪！
四人被他刺伤，另三人逃遁。
他是本半球的混混，
当个神父
我赞成；
但是要当主教，
我是绝对不答应。
克鲁斯 安东尼奥哟，
你说得对极了！
安东尼奥教士 怎么，你倒乐意听！
克鲁斯 教士，你这样说
就会感到无比高兴，
你把你的舌头磨尖锐，
把我的过去高声宣扬。
〔院长和另一个随行教士上场。
院长 神父阁下，向我们伸出手，
给我们以祝福。
克鲁斯 神父们，
对我为什么如此恭敬？
院长 我的神父，
你已是我们的主教啦。
安东尼奥教士 真要命，
选他这种人当主教，
真不知你们是什么头脑！
院长 怎么，难道他不是圣徒？
安东尼奥教士 让约伯式人物当主教，当然没有问题，
只要他不是蠢货，并且没有妻室，
完全可以承担此责。因为只要是教士就可以！
然而他浑身病痛，
怎么还有能力
承当像主教这样危险
而又劳累的教职？难道这还不明白？
克鲁斯 安东尼奥教士说得多好啊！
天国会酬谢他！我的神父们，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
我浑身无一处完好？
你们应考虑，病痛影响工作能力，
我已不能做什么事，
只能向上帝为我的罪过
哭泣和呻吟。
安东尼奥教士，把我的生活经历
告诉神父们吧，因为你是很好的见证；
把我的蛮横、放荡告诉他们，
把我的许多罪过揭发出来，
把我的低贱出身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我是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
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们，
使他们改变主意。
院长 我的神父，
这是没用的借口。
你的良好表现已抹掉了你的过去。
接受吧，别作声，因为这是上帝的意志。
克鲁斯 感谢上帝！
好吧，实践将证明
我的无能。
安东尼奥教士 感谢上帝，
这么好的教士应该当教皇！
安赫尔 他将是全省的主教，这我不怀疑。
安东尼奥教士 他完全称职。神父，咱们走吧，
治病的时间到了。
克鲁斯 谢谢，谢谢。
安东尼奥教士 你要当主教了，难道哭泣就可以不当？
〔众人下场。路西法[57]头戴王冠，手持权杖上场，他是最标致的魔鬼，衣服要尽可能好；而沙盖尔和比谢尔则是最丑陋的魔鬼。
路西法 自从我们脱离
永恒的天堂，
作为天使，我们以骄横暴戾的意志感到
我们是伟大的魔鬼，
我们要向上攀升，
未曾愿意也不能回头，
直到被击落而掉到这地步，
我们决不悔改。
我是说，自从那时候起
我们心中隐藏着邪恶的嫉妒，
对被天国接纳
并得到上帝赐予特权的人嫉恨在心。
上帝对我执法如山，
而对亚当[58]手下留情；
对我严如冰霜，而对他温如春风，
上天堂的人们享受上帝的赐福，
我的小鬼们却被打入地狱。
那个在十字架上献身的人[59]
其实是永远地死了，
但他不以夺走我首次获得的礼物为满足，
还要让一个坏人、侮慢不恭的罪人升入天堂，
企图在短时间内
挽救一个天下无双的盗贼；
一个青楼女子竟从他那里
获得了饶恕，而她的圣徒史
也将一年年地世代流传；
一个世界的改造者[60]
企图把他那杂乱的书
众口一辞地流传百世，
竟被以前所未有的方式
载入圣徒史册；
而现在又要让一个混混[61]
坐在天堂的华丽交椅上，
还将他的事迹和献身
光荣地记载在信史上。
因此我低下骄傲的头，
把我的痛苦告诉你们，
朋友们，关于我的痛苦和憎恨，你们是证人；
我并不要你们来安慰我，
因为我不可能得到任何安慰，
然而我要你们在合宜的时候起来，
使圣徒们胆战心惊。
这个混混世上少有，
他的劣迹令世人侧目，
现在正起程升向天国，
谦恭地加速飞行。
大家来吧，扰乱他的思想，
如果可能，要打消他的希望，
使他对过去狂妄、堕落的行为
产生可怕的回想；
不让他听到诸如承认
他已实现了承诺、并对因其慈善
而获得的圣职已尽心尽责
这类甜美的声音。
但是，他已很好地行使了
全省主教的职责，
令天上人间都满意，
表明他是伟大的圣徒，
啊哈，现在他快断气了！
沙盖尔 咱们兴师动众得不到好处，
相反会对他有利，
因为我曾是他的老对手，
结果总是我败北他胜利。
路西法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就还有希望改变他，
咱们不应该怀疑：
有时候咱们的力量很大。
比谢尔 老爷，我一定执行您的命令：
哪里善举多，我就去那里多作祟。
我现在就飞快地去。
路西法 大家都来，我要在现场观看。
〔众魔鬼下场。三个鬼魂上场，她们身穿白纱布长袍，脸蒙轻纱，手持点燃的烛。
鬼魂甲 姐妹们，今天是好日子，
值得咱们庆幸，
老天爷打开了关押咱们的牢门，
咱们神秘地
来到这个地方。
在这修道院里观看
已经咽气的伟大的克里斯托瓦尔，
咱们要陪伴
他虔诚的灵魂，
带他走向
永享欢乐的天堂。
鬼魂乙 今天真是好日子，
神圣又吉祥，
天国将到处庆贺
他的到来：
咱们领来这样
虔诚的灵魂，
当然会引起
喜庆和欢乐。
鬼魂丙 他用祈祷、
禁食和苦修，
启开了关押我们的牢门，
缩短了我们受苦的日子。
即使在他过放荡生活的时候，
始终惦记着我们，
每天都在为我们
虔诚地祈祷；
他进入修道院以后，
正如我们所见，
虔诚日增，
气死魔鬼，感动基督。
满身烂疮的
痛苦煎熬，
既不能改变他的初衷，
也不能夺去他的仁慈心肠。
他是全省的主教，
如此可亲又谦逊，
总是赤脚步行，
从不放松修行，
得了怪病以后，
活了一十三年，
如果不是神迹，
恐怕连两天也难保全。
鬼魂甲 在你经过的地方，
发出你的赞扬，
对你不甚明了的价值
予以应有的褒奖；
现在让我们混入
送葬的队伍，
倾听这位朋友
哭诉衷肠。
〔鬼魂们下。安东尼奥教士哭泣着，手拿一块沾着脓血的布上场。
安东尼奥教士 他劳苦的一生
就此完结；
他将躯体交给了大地；
圣洁的灵魂飞向天堂。
神父啊，在世俗生活中
你是遮蔽我的迷雾，
而在这森严的修道院里
你是我坚定的指路人！
为了对众生灵
广施慈悲，
十三年来你同
难受的烂疮苦斗；
然而现在你那沾满
脓血的布块
比香气扑鼻的绸缎
更有价值：
无数病人用你的血衣
根治了病痛；
无数尊贵人士用双唇
千百次地亲吻你的血衣。
在你当主教的岁月，
你的双脚走了无数路程，
不畏泥淖、草莽和峡谷，
现在已经成为圣物，
无论你的弟子以及
所有能来到你身边的人
都要亲吻你的双脚。
你的身体因烂疮
而令人目不忍睹，
可现在的遗体
光亮洁净如水晶：
这表明，你浑身发臭的烂疮
是在为那个妓女
还愿赎罪而付出代价，
你已为她偿清了债，
神迹在你身上
立即出现：
你的仁慈感动了上帝！
〔修道院院长上场。
院长 安东尼奥神父，不要哭泣，
快去把大门关上，
否则老百姓见大门洞开，
都会不断拥来，
那会闹得咱们没有办法
把你的朋友安葬。
安东尼奥教士 即使把门关上，
我看收效不大。
人们仍要求进来，
不过，我还是把门关上为好。
〔安赫尔教士上场。
安赫尔 神父，你去哪里？
安东尼奥教士 我不知道。
你去看看吧，
全城的人都拥进了
修道院，都扑向
他的遗体，争夺他
身上的衣物。
连总督也在
他的禅房里。
院长 安东尼奥神父，
你来看看
天国奖赏他的明证。
〔众人下场。三个居民上场，一个手拿一块沾着血污的布块，另一个手拿风帽上扯下的一小块布。
居民甲 你拿的什么？
居民乙 沾着他烂疮血污的布。
你呢？
居民甲 这是他风帽上的一小块布，
这可是个宝，我要珍藏它，
好比我得了个金矿。
居民乙 咱们赶快离开修道院，
别让教士们
夺走咱们的圣物。
居民甲 那怎么行！
要我的命我也不还！
居民丙 我的运气不好，
连这位圣徒衣裳上的
一根线也没有碰到。
不过，我四次亲吻了他的脚，
因此我可以愉快地离开；
那脚散发着天国的幽香，
他在地上同在天上一样。
总督亲自抬他的灵柩，
教士们想把他埋在
禅房的穹顶下。
现在鼓乐齐鸣，
我不怀疑这是仙乐。
〔克鲁斯的遗体躺在木板上，身上有一串串念珠。总督和教士们抬着他。远处响起长笛和笛号声。乐声甫停，路西法在幕后说话；如果愿意，也可让魔鬼们上场。
路西法 我原想，若不能对他的灵魂报复，
也要对他的肉体下手，
然而我根本靠近不了，
有那样的队伍在保护他。
沙盖尔 任何盔甲都比不上念珠。
路西法 咱们走吧，见到他我就头晕眼花。
沙盖尔 咱们可不能跟到里边去了。
安东尼奥教士 安赫尔教士，你听是什么声音？
安赫尔 我听到了，他们是魔鬼。
总督 院长阁下，请允许我
再看一次
这位仁慈神父的脸。
院长 当然可以。
神父们，放下，把他放在地上，
总督阁下如此虔诚，
当然应该满足他的要求。
总督 啊，这难道是两天前我看到的
那张布满烂疮的可怕面孔？
老天呀，还有那两只钩曲的手呢？
啊，灵魂飞向那宁静的天堂，
你没有留下关于今天你
所走幸福道路的任何证据！
你躺着的明净的棺木
将首先被焚化，
整个将被烧为灰烬，
一切都洋溢着仁慈和神圣的爱心。
居民甲 请允许我们
亲吻他的双脚。
院长 这要求十分虔诚。
总督 神父们，执行你们的神职吧，
把这天国之宝埋入地下，
我们这颗希望之星已无法挽留。
这部喜剧到此顺利落下帷幕。
（剧终）
注释：
[1]塞万提斯所著《警世典范小说集》中的一个故事，内容也是描写塞维利亚城中混混们的生活，两个主要人物的名字即为篇名。
[2]阿维拉的德兰（1515-1582），又称耶稣的德兰，神秘主义者。
[3]新西班牙为旧地区名，是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总督辖区之一，核心区域为今天的墨西哥。
[4]舒尔瓦朗（1598-1662），西班牙画家，画了大量知名教士和圣徒的画。
[5]指独霸一方的地痞流氓。这类人不一定尽干坏事，有时候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6]指在婚外爱上比自己年轻的男子，并与之发生性关系的已婚女子。
[7]指斗牛士使用的斗篷。
[8]暗指斗牛场上的牛。小爬虫故弄玄虚，不直说出来。
[9]阿波罗，希腊神话中主管诗歌、青春的神。这里主要借以引出后文所说的歌谣。
[10]加尔西拉索（1501？—1536），西班牙抒情诗人，模仿博斯坎的诗风。
[11]博斯坎（1492？—1542），西班牙著名诗人。
[12]原文在此处系“群众甲”。根据上下文，译者判断可能是作者疏忽或排印有误，故改为“陆戈”。
[13]原文为拉丁文。
[14]加西亚·德·帕雷德斯（1468-1533），西班牙著名的武士。
[15]忏悔赞美诗，指《圣经·诗篇》第6、31、37、50、101和142各节。
[16]作者把古代希腊哲学家与战神相比，实际上是说理智与暴力不能相容。
[17]原文pɑdre一词，根据情况可作“父亲”“神父”解释，故特略误为教士或神父。
[18]熙德，原名罗德里格·迪亚斯·德·比瓦尔，西班牙古代勇士，英雄史诗《熙德之歌》讲述的就是他的故事。
[19]古希腊罗马演员穿厚底鞋表演。
[20]塞内卡（约公元前4-65），古罗马哲学家、戏剧家。
[21]泰伦提乌斯（约公元前190-前159），罗马共和国时期喜剧作家。
[22]普劳图斯（约公元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作家。
[23]当时舞台表演极简单，布景十分简陋，观众以听演员对话为主。故作者在这里不说观众，而说听众。
[24]“克鲁斯”，在西班牙文中意思是十字架，为阴性名词，在名字全称中需在其前加冠词“拉”。
[25]乌特莱拉，塞维利亚省的一个城市。
[26]特里阿纳，塞维利亚城西南的一个地方。
[27]指魔鬼。
[28]据希腊神话故事，阿波罗是主神宙斯与勒托的儿子。阿波罗追赶他的初恋情人达佛涅，当追上时，后者变为桂树。阿波罗把桂树枝做成冠戴在头上。绿环即桂冠。作者把克鲁斯神父比作皇冠，又转而比作桂冠。
[29]所谓“野蛮人”，实指当地的印第安人。
[30]所谓“上帝的葡萄园”，在这里指整个基督教事业，“耕耘上帝的葡萄园”，就是为基督教的发展而工作。
[31]原文为拉丁文。
[32]原文为拉丁文。
[33]撒旦即魔鬼，就是后文所说的路西法。
[34]这场戏描述魔鬼试探克鲁斯神父，克鲁斯神父不为所动，而其他人却被搅得心神不安。故修道院长说，这是普通人上了魔鬼们的当。普通人，原文为“罪人”，基督教义认为，人生来就有罪。
[35]原文为拉丁文。
[36]指古代以色列民族的第二代国王——大卫（约公元前1015-约前970）。据说，《圣经》中的《诗篇》，半数作品系大卫所作，故大卫有“圣诗之王”的美称。
[37]原文为拉丁文。
[38]据《圣经》记载，犹大出卖基督后，因悔恨而上吊身亡。而基督教教义把自杀看成一种罪。
[39]原文为拉丁文。
[40]原文为拉丁文。
[41]这里指耶稣。
[42]原文为拉丁文。
[43]此处指安东尼奥教士。
[44]据《圣经》说，基督在人与上帝中间担负调解的任务，使人得以恢复同上帝的正常关系。基督在这种关系里就起中间保人的作用，故也译作“中保”。
[45]据《圣经》记载，圣母玛利亚未曾结婚便从圣灵怀了孕，后来生下耶稣。故称圣母玛利亚为母亲又是童贞女。
[46]据《圣经》记载，耶稣于大希律王在位时降生于伯利恒城。希律为除灭耶稣，下令屠杀伯利恒城里及其四周所有两岁以下的男孩。玛利亚及其丈夫被迫携耶稣逃离。“消失”而又“出现”，即指此事。
[47]所谓“死的行当”，是指一切不信上帝、亵渎上帝的行为；“生的修炼”则指信靠、敬拜上帝。
[48]在《圣经·启示录》中，童贞女是指忠于基督的妇女。
[49]《圣经》中常以“牧者”“牧长”“大牧人”称呼基督，同时把世人比作羊群。
[50]基督教徒们认为，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就是用他的宝血拯救了世人。所谓用宝血作了记号，即指此而言。
[51]指怀疑上帝的存在。
[52]基督教徒们认为，每个人都有罪，即欠了债。
[53]约伯，《圣经·旧约》人名，他虔诚信仰上帝。在西方语言中，约伯是虔诚、正直、忍耐等美德的同义语。
[54]耶稣要拯救人类，故被称为世界的改造者。所谓“世界的另一个改造者”，是指克鲁斯神父效法耶稣。
[55]马卡里乌斯，在埃及静修的基督教徒。
[56]基督教徒之间以兄弟或姐妹相称。
[57]路西法即撒旦。据《圣经》学者分析，撒旦原本是上帝所造的天使，且执掌要职，侍候于上帝宝座旁。后因骄傲，意欲自封为神而被上帝所唾弃，成为邪恶的化身，控制着一群邪灵来败坏、欺骗人类。
[58]亚当，《圣经》人物，为上帝所造，是人类的始祖。
[59]指耶稣。下文所说“让一个坏人……升入天堂”和“一个青楼女子……获得饶恕”，则指克鲁斯神父和堂娜安娜，因为根据《圣经·新约》的说法，人类要升入天堂或得救，都必须通过耶稣。
[60]均指克鲁斯神父。作者从不同角度描述魔鬼撒旦（即路西法）如何憎恨、嫉妒克鲁斯神父因悔罪、行善而通过耶稣基督升入天堂。
[61]均指克鲁斯神父。作者从不同角度描述魔鬼撒旦（即路西法）如何憎恨、嫉妒克鲁斯神父因悔罪、行善而通过耶稣基督升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