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囚禁在阿尔及尔
序言
这是一部喜剧力作，在塞万提斯所有关于囚徒生活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中，这是最好的作品。他以新的技巧、新的因素、新的矛盾冲突及更为和谐的布局，不仅使人联想到《阿尔及尔的交易》的剧情，而且超越了该剧。
有的批评家，如舍维尔和波尼亚[1]，想把《被囚禁在阿尔及尔》的创作日期退回到一五八二年前后，而他们援引的各类事物关系和场面，均属细枝末节，不能令我信服。在戏剧史的关键时刻，在塞万提斯的特殊戏剧风格和形式范围内，这个喜剧同《鬼点子佩德罗》和《改邪归正成正果》一样，都在世俗人情、爱情和诗意方面达到了具有强烈个性的戏剧作品的顶峰。对这样的作品，其创作时间我倾向于尽可能推迟。《被囚禁在阿尔及尔》情节丰富，发展速度快。恋爱、痛苦和冒险，加上囚禁生活，多种情节统一在一个主题之中。洛佩·德·维加的喜剧想必使塞万提斯初期的创作风格产生了一场革命，《被囚禁在阿尔及尔》的文学风格主要受他的影响，也吸取了西班牙新技巧的进步成果；这个剧本之所以令人赞叹，不仅仅是由于它的戏剧悬念，主要是由于它从头至尾跌宕起伏、与现实生活血肉相联的情节，在舞台上得到生动的表现。
也许在这里，小说和戏剧创作不同道路的接触点可能体现了它们之间的交汇，而作为现代叙事世界创造者的塞万提斯，在倡导写风俗人情、主张实心实意的真实性（不排除理想化和风趣）的同时，善于以极少的华丽词藻、极浓的人情味炮制纯净朴实的戏剧，并使之生动活泼。这个剧本以海盗劫掠西班牙海岸村镇的场面开始，既有两位少年烈士（小胡安和小弗朗西斯科）血淋淋的个人事件，又有粗鲁、耍赖的教堂司事的滑稽风趣，其间囚徒们的爱情生活和痛苦经历的情节，在观众眼前一场一场地出现，剧情紧紧地抓住观众的心，使他们兴味始终不减，直到以基督徒囚徒们得到解放而结束。这些囚徒在海岸上听到友好船只“神圣的划桨发出的柔和声音”、看到解放者们的信号像星星一般在水面上闪烁时，全剧到此才圆满结束。
《被囚禁在阿尔及尔》中有部分情节同穿插在《堂吉诃德》（1605年）第一部中囚徒的事相同，而这个喜剧同时又具有原先《阿尔及尔的交易》的主题，因而如果硬要死抠的话，我倾向于把这个喜剧的创作时间放在产生《堂吉诃德》中那个情节的时期之后，尽管有人认为是在产生那个情节之前。我的观点是这样，这个主题经历三个阶段的发展过程：第一，《阿尔及尔的交易》的粗犷激情和所使用的陈旧技巧；第二，囚徒的故事以另一种文学形式加以表达；第三，把旧的主题加以重新制作，他找到了富有人情味的形式，那就是纯净、真挚、直观而又震撼人心的戏剧，他把各种情节集中到新的喜剧——《被囚禁在阿尔及尔》。请注意，塞万提斯在小说创作方面也是逐渐由意大利式长篇演说演变到生动而又震撼人心的风情派的。塞万提斯回忆他过去的时代：洛佩·德·鲁埃达演出《座谈会》（西班牙囚徒们演出），在阿尔及尔战争时代恋爱、冒险和失望之类的经历，其诚实的自传式回声反映在述及要求获得解放这一情节时所作的这类表示：
知情者多，恐怕会把消息走漏；在阿尔及尔这地方，任何事情若被多人知晓，没有一件不被毁掉。
这段话里明显地回荡着被囚禁的塞万提斯痛苦的声音。基督徒们的联欢聚会、恐怖、屠杀、爱情纠葛的细腻情节都聚集于一个画面，其真挚和充满矛盾冲突、感情激荡的戏剧威力产生了最佳效果。第一幕的最后一场戏，阿正杀死叛徒尤素福，重新皈依基督教，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阿正的话流露了被囚禁的囚徒们的内心感情和思想斗争：
上帝啊，求您饶恕我犯了太多的罪，我曾公开背叛您，也要公开向您忏悔，以此了结我所犯的罪！
他以刀子保卫信念，以殉教洗涤错误，这同普通教徒和神职人员永远感受到的精神一样，是一种实干的宗教精神，这种精神在鼓舞着作者。剧中抒情成分与情节巧妙地结合，如囚徒们唱《在海岸上》的歌谣（第二幕）中的一个叠句：
亲爱的西班牙，你是多么温暖！
还有小弗朗西斯科这个男孩子唱的一首回想他也被囚禁的老父亲的小歌谣，充满对祖国生活琐事的温情：
爸爸，您让他们唱我母亲在咱家常唱的那首歌。
小歌谣的歌词是：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不说出他的姓名，他那一双眼睛，温柔又多情。
这几句歌词有明显的民歌印记。在此之后，另一个被囚禁者安布罗西奥记起了歌谣式的诗，极符合他所处的悲惨境遇：
你们以为我快乐，其实我心里很痛苦。
堂洛佩代表《西班牙美男子》这部喜剧里热恋中的勇敢贵族这类人物，相当于《堂吉诃德》中的被囚禁者。妙趣横生的教堂司事，游手好闲，狡黠奸滑，捉弄犹太人，同时又笃信自己的宗教，有其独特的西班牙风格，其形象粗鲁，也是个活泼的人物。他下面的一句诗：
就像太阳升起的时候
其来源是卡洛斯五世时期一则笑话。这则笑话塞万提斯在《慷慨的情人》中提及，那是安达卢西亚人和加泰罗尼亚人之间即兴说出的一串拗口的谐音。因而剧中人物考拉利一听就说：“这是喜剧吗？这个基督徒是丑角吗？”
安赫尔·巴尔布埃纳·普拉特
剧中人物
考拉利——阿尔及尔队长
尤素福——叛教者
四个摩尔人[2]——分别为甲、乙、丙、丁
老者
小胡安和小弗朗西斯科——老者的两个儿子
教堂司事
科丝坦莎——女基督徒
基督教徒队长
两名基督教徒火枪手
堂费尔南多
巴希——看守
囚徒
堂洛佩和比万科——两人均为囚徒
阿正——叛教者
卡拉奥哈——摩尔人
阿桑·巴哈——阿尔及尔王
卡迪[3]阿丽玛——摩尔女子
萨阿拉——摩尔女子
三个摩尔孩子
安布罗西奥
卡塔琳娜太太
一个犹太人
奥索里奥
吉列尔莫——牧师
第一幕
阿尔及尔队长考拉利、叛教者尤素福和四名摩尔人甲、乙、丙、丁上场。
尤素福 就是这条小路，就是这个地方，
你们一个一个地跟我来，静悄悄地走，
一直朝着那座山的方向。
考拉利 尤素福，小心，不要弄错，
否则会丢了你的小命。
尤素福 请放心，
让大家准备战斗。
考 利 尤素福，我们在何处攻击，
你是否已拿定主意？
尤素福 就在这个山坡，
因为坚固而不设防。
我说过，我在这里出生长大，
熟悉所有的入口和出口，
知道何处最易突破。
考拉利 准备好的梯子拿来了，
那些瞭望塔现在
还昏睡在梦乡。
尤素福 晨曦初现以前
是最好的时机。
考拉利 你必须负责一切，
引路、战斗并取胜。
尤素福 但愿一切顺利，
只要不打乱我提出的计划，
无疑我会把你们引向胜利，
无须乞求救援。
众人下场，幕后响起摩尔人的呐喊声；燃起火把，升起熊熊大火，一位老者赤裸着上身走上城墙。
老者 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里闯来了摩尔人？
我们完蛋啦，多么悲惨！
乡亲们，大祸临头，快拿起武器！
瞭望哨睡在梦乡，
没有留意
羊肠小道，
让人家钻了空子。
如果我是个有神力的基督徒，
我将趁着这明亮的火光，
把我的两个可爱的孩子
扛在我瘦弱的肩上！
喂，怎么无人呼叫：拿起武器抵抗？
为什么无人将这些沉默的钟
重重地敲响？
亲爱的孩子们，我去救你们！
老人下场，教堂司事走上城墙，他身穿旧教士服，手缠一块敲钟毛巾。
教堂司事 他们都是土耳其人。
啊，我的敌楼啊，
在这个时候
你胜过圣器室！
我要把这些钟敲响，
高声呼喊：拿起武器抵抗！
〔敲钟。
教堂司事 我的心失去了勇气，
瑟瑟发抖怕得要死。
在海滨不见一个火把，
没有一个瞭望台射出亮光，
这迹象表明
我们面临大难。
我是个教堂司事，
不是干活的粗汉，
不会挥剑战斗，
不如摇动钟舌叮当响。
〔再次敲钟，下场。考拉利、尤素福和另两个摩尔人上。
尤素福 那些人想逃往山上躲避，
必定会跑到这里；
你在此静候观察
他们惊恐地到此逃命；
在他们援兵到达以前，
我们先拔腿撤离。
考拉利 停泊岸边的船舰是否已准备好？
摩尔人甲 不管货物好赖，反正已经装满。
老者来到城墙边，一手抱着一个赤裸上身的小男孩，另一手牵着一个男孩。
老者 我的心肝，我把你们带向何方？
我的方寸已乱，没了主张。
与其眼看你们被捉走，
不如将你们送进坟墓。
考拉利 我的剑不许你大发议论，
也不准你想死就死，
它要让你好好地活，
赞美我交好运占有了你。
小弗朗西斯科 爸爸，为何把我拖出被窝？
我冷得要命！咱们奔向何处？
把我贴近你的胸膛，就像对我弟弟一样。
为什么要起得这样早？
老者 啊，狂风从我这无用而老朽的树干上
吹折了娇嫩、可爱、美丽的枝叶！
我不知向何处去，尽管我知道
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死到临头。
考拉利
拜朗[4]把他们带到船上，
注意，舰队很快要出发，
因为那喇叭声向我们表明，
黎明很快来临。
老者 灾难在命中注定，
想逃避是白费劲。
〔老者下场，教堂司事上场。
教堂司事 我本已感到，如果老天爷不保佑，
静静地待在敌楼里
比到处乱跑更为安全。
谁会骗我？更不用说
如果我走错了小道或山路。
考拉利 狗东西，到船上去！
教堂司事 我是狗东西？
啊，我现在才明白我妈是母狗。
考拉利 你押着他快走，
旗舰起锚沿着海岸航行
到咱们停泊处等候。
〔摩尔人甲和教堂司事下场。
尤素福 考拉利，你说什么？
摩尔人乙 我服从命令。
尤素福 考拉利，你听，
我好像听见了号角声。
考拉利 一定是你害怕心惊，
乱了方寸才听到那声音。
尤素福 请收兵，因为天已明，
你的舰船已装满战利品，
我觉得他们来了救兵，
快上战舰迅速起程！
考拉利 喂，快上船！
众人下场，传来隐约的号角声。四个摩尔人一个跟一个上场，每人扛着抢掠来的东西。
摩尔人甲 东西不多，但是有用。
摩尔人乙 我不知道我扛的是啥，管它呢。
摩尔人丙 到目前为止，干得挺顺利。
摩尔人丁 愿安拉保佑，海滩上通行无阻。
一个摩尔人上场，他抓住一个叫科丝坦莎的上身赤裸的少女。
科丝坦莎 心在胸中猛烈地跳，
我吓得四肢无力喘不过气，
求求你，请慢点跑。
摩尔人甲 狗东西，快走，
快到海边了！
科丝坦莎 再见，我的天空和故乡！
〔科丝坦莎下场，群众甲走上城墙。
群众甲 朋友们，快去海滩，
土耳其人很快要上船了！
快追呀，定叫敌人
扔下抢掠的财宝。
〔一名基督徒火枪手上。
火枪手 也许我们只能证明
这里是第二个特洛伊城[5]。
群众乙 残酷的命运啊，
请给我双脚以翅膀，给我双手以火焰！
群众丙 我们白跑了一场，
土耳其人都已上船，
在海边舒舒服服地离去。
〔基督徒队长上场。
队长 啊！我的脚走惯了山路，
在沙滩上寸步难移！
骑兵们干什么去了？
群众甲 当贼船起锚的时候，
骑兵们沿着海岸追赶，
紧紧赶来的有三个步兵连。
海滩上有两名巡逻员尸体，
我发现是被火枪打死。
瞭望塔在黑暗中难以监视，
才发生了这起卑鄙的事。
群众乙 咱们怎么办？
队 长 请大家先在树林里转一转，
再埋伏在附近观察
海盗们还要干啥。
群众甲 海盗们除了回阿尔及尔还能干什么？
因为他们已达到目的。
队 长 谁能如此冒险来抢劫？
群众乙 假如是海盗莫拉托，他胆大包天；
再说，也可以想见
也许他带来了叛徒，
为他们作向导带路。
队 长 确实有一个叛徒
对此地了如指掌。
我的弟弟到哪里去了？
群众甲 他刚到这里，
就惊恐万状，
到处乱闯。
队 长 他正准备完婚，
悲惨的事也许会发生。
〔城墙上出现堂费尔南多。
堂费尔南多 雉堞锃亮闪光，
整个城墙如裹银装，
城墙啊，你保管过我的希望[6]。
请告诉我，我在何处能找到科丝坦莎？
房屋燃烧，喷出熊熊火焰，
街道上洒满鲜血和眼泪，
我的爱，我的冤家呀，
你现在何方？
啊，太阳，请放射光芒；
早霞，请敞开玫瑰色大门；
让我看到老天爷因我之罪而拒绝赐予的宝贝，
她正航行在海面上。
队 长 咱们去救他，叫他不要着急，
他那么说话，是发疯的苗头。
群众甲 对，咱们去救他，
他的毛病需迅速果断救治。
〔二人下场。
堂费尔南多 哎，我这胆小鬼在说什么？
从这卑鄙的抢劫行为可以断定，
我心爱的宝贝已被掳走，
必须设法把她解救。
我要爬上那高耸的巨岩，
从那里发出信号，也许那卑鄙的摩尔人
愿意用美女换取金钱，
其实任何宝物也不能同这美人相比。
〔堂费尔南多下场。队长在城墙上出现。
队 长 我的弟弟已不在这里，
恐怕剧烈的痛苦使他
忘记自己的体面和身份。
啊，这是多么奇怪！
群众甲 队长，我看他是到那边去了。
〔队长下场，堂费尔南多上场，一步步爬上巨岩。
堂费尔南多 双脚，别怕累，向上爬！
爬上这高耸陡峭的
巨岩之顶，
我心忧如焚，不允许
双脚在荆棘中停留。
马上就会发现
那飞一般的舰船
在它那可怕的吃人肚子里
载着我那
亲爱的宝贝。
张开翅膀，
双脚飞奔向上爬。
我发出赎买、求和、友好的信号，
却毫无作用，
我拼命地呼叫，
尽管我的嗓子训练有素，
也毫无作用。
啊，我的甜美的科丝坦莎！
啊，甜美而忠实的妻子！
你切莫听信
那假心假意的哀求，
也不要向摩尔人的暴力
屈服低头，
我有办法将你搭救。
强盗们，回来，回来，
我保证使你们的
衣兜和双手
满载着胜利，
叫你们乐呵呵、喜滋滋，
高兴又满意。
强盗们，回来，回来，
我把山积的财宝献给你们，
只为换取我的太阳[7]，
如果你们拒绝我奉送的财物，
抢掠所得将一钱不值。
啊，海风呀，你掀起的巨浪
像乌云一样挡住了我的太阳。
我将慷慨地献上
阿拉伯的全部黄金，
南方的全部珍珠，
泰尔最好的紫红颜料，
尽管你们以为
我极难拥有这些财宝。
如果你们将我的妻子归还，
我将献上一个新的世界，
以及天下地上
所包罗的全部财宝。
我在说疯话：既然我不能取得光荣的胜利，
你们不如将我带走，
因为你们已抢走了我的心灵。
堂费尔南多从巨岩上跳下。看守巴希和一名手拿纸笔的囚徒上场。
看 守 喂，基督徒们，干活去！
一个也不准留在屋里，
不管是病人还是健康人；
不要拖延时间，如果我进去，
我这双手对你们不会客气。
我要你们全都干活，
不管是帕帕斯[8]还是绅士。
喂，讨厌的家伙！
难道要我叫你们两次？
一名囚徒上场，其他囚徒尽可能一个接一个地上场。
囚徒甲 我第一个来。
看 守 这个去砍柴，
这个去船上，
你们都小心干活；
三十个人去炮楼，
六十个人去城墙；
二十个人去修炉子，
十个人去考拉利家干活。
抓紧时间，半天又要过去了。
奴 隶 卡迪要四十个人，
理应给他派去。
看 守 那是当然。这你不必考虑。
你再派四人
去继续干昨天的烧砖活。
奴 隶 什么事都得干，
再来两千人也不够。
绅士们[9]去哪里干活？
看 守 让他们休息，
到明天他们将同第一批人去干活。
奴 隶 如果他们给钱呢？
看 守 事情很简单，
哪里有钱那里就平安。
奴 隶 我会同他们协调好，
叫他们讨你喜欢，
给你钱钞。
看 守 你派他们去兵工厂。
奴 隶 照办，再见。
众人下场。堂洛佩和比万科上场，二人皆为囚徒，戴着脚镣。
堂洛佩 今天运气真好，
逃避了原定的
苦活和辛劳。
比万科 只要不干活，
我就难受发慌。
关在这狭窄的地方，
就像遭磨难一样。
看到田野或海洋，
就减轻心底惆怅。
堂洛佩 干活我可受不了。
失去活动自由，
我郁闷发慌，
感到十分惆怅；
需要冷清孤寂，
不要人多热闹。
干活而不吃饭，
显然是要我们
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名基督徒囚徒上场，躲避着看守棍棒的追打。
看 守 混蛋！你们就老这样
躲躲藏藏？
你们这些无用的东西，
都是只会吃喝的饭囊。
基督徒 老爷，我实在是有病！
看 守 我给你一棒，
马上治好你的病。
基督徒 我两天连续发烧，
头疼腿软走不了，
天哪，我真的在发烧。
〔看守追打着，二人下场。
看 守 你这就躲起来？
基督徒 是的，老爷。
看 守 狗东西，走！
堂洛佩 天哪，他可是个好兵，
决不会偷奸耍滑，
如此挨打实在可怜！
比万科 你看吧，他生了病，
就倒了八辈子大霉。
这囚徒病入膏肓，
他们不信还要打他，
岂不太不讲道理？
如果他们见他倒毙，
就说：“哟，这家伙
一定是有病！”
啊，这些丑恶的混蛋，
没有半点儿怜悯之心！
你们见过世上有人
临近死亡还要撒谎？
你们无端的怀疑
给我们造成无穷灾难，
到头来把我们送入黄泉；
你们只相信死人，
却不相信活人。
堂洛佩 比万科，抬起眼睛
盯住那个地方，
那里有一块白布
挂在一根长杆上。
出现一根长杆，上面绑一块白布和一个包裹。
比万科 有的，你说得对。
我要走到那边去，
看清这件怪事。
啊，天哪，杆儿往上抬！
堂洛佩 去呀，也许会下降。
比万科 堂洛佩，这不是冲我来的，
你过去试试，
我记不清谁对我说过，
你这双幸运的手
一定能把它抓到。
堂洛佩 可能有个小伙子
在那里设置了诱饵或圈套，
为了捕捉楼燕。
比万科 这玩意儿既不高也不远，
来吧，咱们快去看看。
你看到否？那杆子
在向你降落。
啊，上帝呀，这是奇事！
堂洛佩 包里有财宝。
比万科 假如是财宝，你就解开它。
堂洛佩 有十一个金埃斯库多[10]，
其中有一个多乌隆[11]，
这倒像念珠串上的
大念珠一样[12]。
比万科 你说的比喻真是好。
堂洛佩 杆子又向上升起。
难道这是从天上落下吗哪[13]？
抑或是哈巴谷[14]
可怜我们被囚禁而赐予
一篮子比食物更为珍贵的东西？
比万科 堂洛佩，你为何
不去感谢和问候
那位行此奇事的人？
啊，长杆啊，今天你不是长杆，
而是一根神棒！
堂洛佩 在那狭小的百叶窗里
没有人的踪影，
你要我向谁表示谢意？
比万科 不过，那一定是有人在操纵。
堂洛佩 那自然；然而我不知是谁。
也许是个叛了教的
女基督徒，
或是这大院里
某个被囚的女基督徒，
愿意表示她的怜悯。
不论此人是谁，
最好要让她看到
我们感谢的表示：
你赶快向她鞠躬行礼，
使她相信咱们的心意；
我按摩尔方式向她致礼，
万一做此好事的
是个摩尔女士。
〔叛教者阿正上场。
堂洛佩 别说话，因为阿正来了。
比万科 这混蛋来的不是时候！
我骂他的娘，
骂他的祖宗三代！
堂洛佩 天哪，我看他会听见你说的。
比万科 啊，上帝保佑，他听到了也无妨，
因为我没有提到他的姓名。
阿 正 只要有你们二位的签名，
我将愉快、高兴地
踏上西班牙的海岸；
一路顺风，
海面平静。
我要回到西班牙，
向它坦白忏悔
我的年少无知和所犯之罪；
我决不像尤素福这条狗
去出卖他的故土。
〔他拿出一份个人行为材料交给他们。
阿 正 这里所写的事件件是真，
我对基督徒
亲切温和，
决不像土耳其人那样
辱骂殴打；
我救过好多人；
我从小被迫当土耳其人，
在海盗抢掠过程中
我内心是个好基督徒，
如果能寻找到机会，
我一定会留在祖国故土，
那是我渴望的地方。
堂洛佩 改正你的错误，
你就能得救。
你要求我们签字，
我们很高兴接受，
阿正，既然已经证明
你是个诚实人，
你所说的都是真。
愿神圣的老天爷
按照你的愿望
给你铺开光明之路。
比万科 你的决心真大。
阿 正 不仅下了决心，
我还要设法在所乘船上
策动造反。
堂洛佩 你如何设想？
阿 正 我已同另外四人
商议好。
比万科 知情者多，
恐怕会把消息走漏；
在阿尔及尔这地方，
任何事情若被多人知晓，
没有一件不被毁掉。
阿 正 你所说的我都考虑了。
堂洛佩 阿正，你是否知道
那屋里住着谁人？
阿 正 是那屋？
比万科 对。
阿 正 那屋里
住着一个摩尔富翁，
有地位，心肠好，
家中钱财真不少。
特别是，老天爷
赐给他一个好女儿，
她的美貌天下无二，
她是摩尔富翁的掌上明珠。
穆莱·马卢科
想做她的丈夫。
堂洛佩 这摩尔富翁
怎么说？
阿 正 他说，匹配，
因为他是国王，
而且这位国王
以黄金做嫁妆。
在这个国度里一切都颠倒，
不是女方而是男方给嫁妆。
比万科 她与他父亲
意见相同？
阿 正 她没有拒绝。
堂洛佩 在这家人家
是否有个叛了教的
女奴或基督徒？
阿 正 几年前
有个叫胡安娜的女奴，
对，她是叫胡安娜，
我记得她的别名
是叫伦特丽娅。
堂洛佩 她干什么？
阿 正 她死了，
我说的这摩尔姑娘
就是由她抚养长大。
她是个了不起的管家，
具有基督徒的全部品德，
是女囚徒中的魁首；
本城中像她这样的好人
找不出第二个。
我们这些信念不坚定者
哀哭她的逝世，
因为失去她的光照我们成了盲人。
上帝召唤她回去，
使她的主人失去了她。
堂洛佩 阿正，你放心去吧，
改天下午来让我们签字。
阿 正 愿圣父圣灵和灵子全都保佑你们。
〔阿正下场。
比万科 有这点儿钱，
咱们又可以摆摆阔。
共有多少钱？
堂洛佩 我不是说过有十一个金币？
然而我心里难过，
因为看不到那给钱的人。
比万科 依我看，此人
就是老天爷，
他神奇的手
通过看不见的渠道，
送来几个小钱，
算是救济咱们，
尽管咱们不配这样的恩典。
〔杆子又出现，上面挂一个更大的布包。
比万科 你看，那杆子又出来了。
堂洛佩 你若要去试试那杆子是否
向你落下，那才费劲呢。
比万科 这样钓鱼即使是穆罕默德，
那也是神圣的功德。
然而我刚向那边移步，
那杆子就向上举起，
我不知是何道理；
假如是害怕我，
请予说明，我就回来。
朋友，这天大的好运
是给你保留；
来吧，咱们看看到底是什么；
你的双脚不要偷懒，
因为福到不可怠慢。
〔杆子向堂洛佩倾斜，他将布包解下。
堂洛佩 我看这个布包
比刚才那个还沉。
比万科 那财宝更多。
堂洛佩 啊，有一张便条！
比万科 你现在念念行吗？
看看包里是金还是银，
我高兴得要命。
怎么，你不愿意看？
〔堂洛佩看便条，没看完便说话。
堂洛佩 上帝啊！一百多个金币，
而且都是两面有花纹的！
比万科 为什么你不看便条，
却急忙清点财宝？
堂洛佩 这真是
奇事中的奇事。
比万科 便条上说什么？
堂洛佩 我看了一点儿，
就知道其中有奇事。
比万科 咳，我觉得有人来了。
堂洛佩 有不少人拥来；
咱们进茅屋去，
在那里单独
看便条上说什么。
比万科 你打招呼告别了吗？[15]
堂洛佩 已经打招呼了。
比万科 眼前来了这档子麻烦。
看守巴希、一个叫卡拉奥哈的摩尔人和一个基督徒上场。后者耳朵被割去，用血污的布捂着。
卡拉奥哈 你这笨狗，我不是对你们说过，
如果在陆上逃跑，
就这么对付你们。
基督徒 自由的呼唤
有巨大的引力。
卡拉奥哈 啊，没良心的东西！
我曾劝你从海上逃跑，
而你这赖皮
不顾有多少障碍，
总想从陆上逃跑。
基督徒 到死我才罢休。
卡拉奥哈 这狗东西从陆上逃跑了三次，
我付给那些捉到他的人
总共三十个金币。
基督徒 你若不加强防卫，
小心，我就会逃跑：
即使你把我的四肢都截去，
对我加以比现在
更为严厉的管制，
我获取自由的愿望更为强烈，
依然要设法逃跑，
从陆上，或者乘风而去，
从海上，或化作火焰而去；
为了获取自由，
任何事我都能做，
即使遭受任何灾难也心甘。
你大发雷霆也无用，
我明白你对我说的——
每逃跑一次你割去我身上一个器官，
树枝枝砍去不要紧，
只要不砍去树根根，
只要不砍去我的双脚，
逃跑我决不迟疑。
看 守 卡拉奥哈，这家伙
是不是西班牙人？
卡拉奥哈 难道还看不出？
你没有瞧见他的暴躁脾气？
看 守 愿安拉保佑，这家伙即使死了，
你也难以将他看住。
狗东西，快进去治疗！
你那玩意儿
只能喂狗。
卡拉奥哈 那倒是。
〔基督徒下场。
看 守 听，有人向海面
发了一炮。
卡拉奥哈 我没有听到。
〔一名囚徒上场。
囚 徒 老爷，考拉利已回来，
据说，他这次发了大财，
轰轰烈烈，十分荣光；
国王驾临海滨，
亲自视察决定
如何处置俘虏和战利品。
看 守 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卡拉奥哈 我的腿是瘸的。
看 守 可以慢慢走。
〔众人下场。堂洛佩和比万科上场。
比万科 你再念一遍，我很钦佩，
这便条话说得平常，
却包含着大志向。
堂洛佩 请注意，如果有人来，
你挪到这边来。
便条上就是这些话，
我生平第一次见到
道理讲得这么朴实无华。
伟大的主啊，
这是您的神迹！
比万科 快念吧。
〔堂洛佩念便条。
堂洛佩 “我的父亲是个大富翁，家里囚禁着一个女基督徒俘虏，她以她的奶喂养我长大，并把全部基督教知识教给了我。我会做各种祈祷，会读会写，这张便条就是我写的。这个女基督徒的名字叫莱拉·马莲，按你们的叫法就是圣马利亚。她对我说，她非常喜欢我，又说，将来会有一个男基督徒把我带到她的祖国。我透过百叶窗看到了这院子里很多男基督徒，可我觉得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好。我长得美丽，手头掌握着父亲的许多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许多钱，让你为自己赎身，并且留心如何将我带到你的祖国，再在那边同我成婚；如果你不愿意，那也不要紧，因为莱拉·马莲会保佑我得到一个丈夫。院子里无人时，你可以把你的答复拴在杆子上。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是否已娶妻，千万不要相信摩尔人和叛教者。我叫萨阿拉，愿安拉保佑你。”
你觉得如何？
比万科 老天爷
让我们在世上看到
这样圣洁的心。
堂洛佩 一定是在萨阿拉身上
显示着地上的一切善良。
比万科 也许她正看着我们。
你回过身去，多做
表示感谢的手势。
咳，你为何愣着不动？
堂洛佩 我在想怎样答复她。
比万科 那还不容易，
按照要求，
你尽力而为。
〔阿正上场。
堂洛佩 阿正回来了。
阿 正 你们为我做的好事，
我十分感谢，
将牢牢记在心里，
永远不会忘记。
〔将文件还给阿正。
堂洛佩 阿正朋友，已经签字了，
我很高兴地交给你，
希望我们的签字对你有益。
比万科 考拉利已经回来了，
对吗？
阿 正 已经在梅塔夫海角
登岸了。
堂洛佩 你在想什么？
阿 正 哼，现在我一定要
去见那叛徒，
并且告诉他，
我是何许人。
比万科 你是指尤素福？
阿 正 我说的
就是这恶狗。
堂洛佩 阿正，你同他作对，
那很糟糕。
比万科 别管他；上帝会诅咒他。
阿 正 我再也不能忍受
这只可耻的恶狗
出卖亲人，使他们流血，
他就是敌人。
愿上帝保佑我，再见，
你们再也见不到我啦，
愿上帝给你们自由。
比万科 阿正，你要三思！
阿 正 是上帝叫我干这事！
〔阿正下场。
比万科 你敢打赌，
像他这样发火，
会去打尤素福？
堂洛佩 他的怒气会过去，
穆罕默德的雷霆会从地上消失。
咱们写回条不更好？
万一咱们仰望的那颗星[16]
再次出现。
比万科 我也这么想，
现在就写。
堂洛佩 写吧。
比万科 写。
二人下场。阿尔及尔王阿桑·巴哈、卡迪、卡拉奥哈、阿正、看守巴希及其他一些随行摩尔人上场。响起笛号声和登岸的叫喊声。
巴 哈 考拉利，欢迎你！
大家是多么高兴。
巴希看守，你说怎么样？
看 守 我总是看到
他勤奋和机灵的硕果；
他勇敢，又依靠一个
勇敢的叛教者带路。
巴 哈 是不是尤素福？
看 守 是尤素福，
他是个有名的好摩尔人，
有名的好兵。
〔考拉利和尤素福上。
考拉利 强壮的阿桑，我的国王、我的主人，
请允许我吻您的脚。
巴 哈 我从不让这样卓越的人物，
一个这样勇敢的队长，
用双唇吻我的脚。
请站起来吧。
尤素福 您不让考拉利吻脚
实在应当，
那就让我吻吧。
巴 哈 你们二人都吻我的胳膊。
卡迪 也来吻卡迪的胳膊。
欢迎你。
考拉利 谢谢你。
卡迪 好极了：
西班牙让你发了大财啦？
因为它待大胆的海盗
总是那么好。
尤素福 洗劫了我的村镇，
它尽管不富，还是找到了
财宝，抓到了俘虏。
阿 正 你比狡滑的尼禄[17]还坏，
超过了那个毁灭西西里亚的人！
巴 哈 叫一个俘虏来见我，
不过你们要找一个
最漂亮的。
考拉利 陛下，为了让您高兴，
我愿亲自去把他们带来。
〔考拉利下场。
巴 哈 共有多少俘虏？
尤素福 一百二十个。
巴 哈 他们之中有
善划桨的吗？有军官吗？
尤素福 我看会有，
即使最差的，您看了也会喜欢。
卡迪 有小孩子吗？
尤素福 只有两个，
但是长得漂亮，
你马上会看到。
卡迪 西班牙出漂亮孩子。
尤素福 你会非常喜欢他们，
我想
他们是我的侄子。
卡迪 你为他们做了大好事。
阿 正 人面兽心的叛徒
你干的好事！
〔考拉利带老者上场，老者一手牵一个男孩子，另一手抱一个不说话的小男孩。与此同时，教堂司事、堂费尔南多和另两名俘虏上场。
考拉利 我想这老头儿
是这两个男孩的父亲。
尤素福 他的脸同我的脸一模一样。
巴 哈 他们的母亲也捉来了吗？
考拉利 没有。
卡迪 这个长得不难看。
巴 哈 都很小啊。
考拉利 不管怎么说，
只要罗马不从中捣乱[18]，
时间长了，我自会安排
给穆罕默德培养两名奴才，
他们会为您忠实效劳。
老者 真倒霉呀！他们在说什么？
卡迪 你们过来。
老者 老爷，不要把我们分开，
我一直同恐惧拼搏，
恐惧是大力士，
它将伸手把我擒住。
考拉利 这老头会拼命，
船起锚以后，
他竟跳进海里，
我向他抛去铁钩，
像鱼一样将他钓起。
巴 哈 是谁促使他这么干的？
考拉利 是他胸中对他儿子的爱，
因为他害怕他的儿子
在咱们的舰船上。
巴 哈 这小伙子怎么啦？
尤素福 不清楚。
卡迪 怎么是这模样？
考拉利 他该留在那边才好。
堂费尔南多 哎，科丝坦莎！你怎么样了？
巴 哈 他说什么？
堂费尔南多 也许
我已在那里将她丢失！
巴 哈 明智的做法
是先去找她，
找不到，再想别法；
为了找她而使自己迷失，
那是最糟的生意。
此人又是谁？
考拉利 我说不准。
俘 虏 陛下，您说我？我是木匠。
阿 正 啊，缺乏经验的基督徒！
金钱不能使你
脱离苦海，走上归途。
如果你是工匠，
只要还活着，
就别想脱离这些魔掌。
考拉利 所有的基督徒都来了吗？
巴 哈 随便再叫一个来看看。
〔教堂司事上场。
巴 哈 这个是帕帕斯吗？
教堂司事 我不是教皇[19]，
而是个可怜的教堂司事，
尽管我有一件法袍。
卡迪 别人怎么称呼你？
教堂司事 特里斯坦。
巴 哈 你家乡在哪里？
教堂司事 地图上没有，
我家乡叫莫约里多，
在老卡斯蒂利亚
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这狗东西折磨得我好苦！
愿老天爷保佑我神志清醒不糊涂！
巴 哈 你干什么职业？
教堂司事 演奏[20]；
你会发现，我是神圣的乐师。
阿 正 要么这可怜虫已发疯，
要么他是个小丑。
巴 哈 你吹笛还是笛号？
还是会唱优美的歌？
教堂司事 我是教堂司事，
每天无论何时，
我都敲打得叮当响。
卡迪 这不是你们所叫
的钟吗？
教堂司事 是的，老爷。
巴 哈 交代得好：
你敲钟奏乐，
为我们带来优美乐曲。
你会划船吗？
教堂司事 陛下，我不会，因为
我体弱，害怕累断了脊梁骨。
卡迪 那你去管牲口。
教堂司事 在冬天我最怕冷，
而在夏天
对热又怕得要命。
巴 哈 这个基督徒是小丑。
教堂司事 我是小丑？陛下，不对：
我以前是可怜的乡巴佬。
说到我的本领，
那就是看门
或者捡柴禾。
卡迪 你倒是同你的行当很相配，
最好你不要离开西班牙。
〔一个摩尔人上场。
摩尔人 禁卫军在宫中
等候陛下。
巴 哈 咱们走吧。队长，再见！
以后再慢慢说。
考拉利 啊，我的事情多么顺利！
〔众人下场，留下阿正和尤素福。
阿 正 我逃脱了基督教规的惩罚[21]，
财富又为我
铺平了我的幸福之路。
尤素福 我现在要同阿正说话。
阿 正 我也正想同你说话，
让考拉利去吧，
因为他要把俘虏们带走，
咱们留在这里。
尤素福 你讲得简短一点，
因为我有事情要做。
阿 正 但愿简短些。
你对自己的亲人
无法无天，
不管在基督教或伊斯兰教，
你都见不了上帝，
这暂且不说。
不过，无论如何
你的残暴
难以想象的奇怪，
竟能做出
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情。
当你自告奋勇地踏上
西班牙海岸的时候，
假如你有起码的人性，
就极易认识到
正在犯下滔天罪行。
你有没有
像发怒的法拉里斯[22]，
咆哮的迪奥尼西奥[23]，
傲慢的喀提林[24]
对骨肉同胞狠下毒手？
你有没有拿起剑
反对你的祖国？
你有没有用锋利的镰刀
刈割你的同胞
培植的牧草？
尤素福 天哪，阿正，你别吓唬人！
阿 正 你不惜出卖了
你的叔父和侄儿，
出卖了祖国，
叛徒，你害怕过没有？
尤素福 阿正，你这不守信义的家伙，
你胡说八道，
你一定是基督徒。
阿 正 你说对了；这只手也将证明
你说对了，
让人们永远记住
你的残暴行径。
〔阿正用匕首扎尤素福。
尤素福 哎哟，他杀死我了！
穆罕默德，按照习惯，
您要替我报仇！
阿 正 把你的良好愿望
带到索多玛湖[25]去吧。
〔卡迪回来。
卡迪 怎么回事？我听到喊叫什么？
阿 正 天哪，卡迪回来了！
尤素福 哎呀，老爷，阿正杀害我，
他是基督徒！
阿 正 说得对，
我是基督徒，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卡迪 狗东西，你为什么杀死他？
阿 正 并不是因为他杀人，
我才要了他的命，
而是因为他乱杀无辜，
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卡迪 你是基督徒？
阿 正 是的，
而且非常坚定；
因而如你所见，
我愿舍命去同基督在一起，
如果可能，就在今天。
上帝啊，求您饶恕
我犯了太多的罪，
我曾公开背叛您，
也要公开向您忏悔，
以此了结我所犯的罪！
我完全明白，这个人冒犯我
同冒犯了您一样，
应该由您将他处置。
卡迪 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
一定要处以极刑！
马上把他绑在柱上！
阿 正 只要我与上帝同在，
我把我的灵魂献上，
那绑我的木柱
就像舒适的牙床。
敌人，来吧，给我这张床，
这正是我的灵魂所向往。
尽管木柱坚硬伤我身；
把我绑起来吧，
也许是上帝在召唤我。
〔阿正取出一个木十字架。
阿 正 耶稣我主，千万不要改变他的决定，
请在他身上确认
您的意图和我的请求[26]，
卡迪的残忍
将实现对我的拯救。
卡迪 你们快走，把他带到那边去，
在海滩上将他施以桩刑。
阿 正 我希望从木柱得到荣耀[27]，
这样我将轻快地奔跑。
摩尔人 狗东西，快走！
阿 正 基督徒们，我去了，
我死不做摩尔人，而要做基督徒；
直到今天我的生活
全都是愚昧罪孽，
现在我彻底抛弃。
如果你们能逃离这牢笼，
回到西班牙见到我父母，
请将我的一切告诉两位老人。
卡迪 割下这狗东西的舌头！
结果他的狗命！你们愣着干什么？
你给他一棒，
看他是否还有气。
摩尔人 好像他还有口气。
卡迪 送他到我家去治一治。
这事令我钦佩，
在他身上人们看到
一个新的见证[28]，
这个见证在世上也新鲜；
然而，如果这狗东西是西班牙人，
那就不能令我钦敬。
〔众人下场。
第二幕
〔考拉利的妻子阿丽玛和堂娜科丝坦莎上场。
阿丽玛 基督徒姑娘，怎么样？
科丝坦莎 太太，很好。
当您的女仆是我交了好运。
阿丽玛 这事情一清二楚，
算你占了便宜。
任何灾难比不上
丧失自由更惨，
我尽管不是奴隶，却明白这道理。
科丝坦莎 太太，我在想这事。
阿丽玛 你想的与事实相反，
我仅仅因为被丈夫
拴住，就感到
心里很不舒服。
科丝坦莎 有心计的女人
会软化强硬丈夫的心。
阿丽玛 你已经结婚？
科丝坦莎 老天爷要是允许，
我可以结婚，
然而老天爷没有答应。
阿丽玛 你既有礼貌，
又很机灵。
考拉利和堂费尔南多上场，后者是囚徒。
考拉利 她长得非常漂亮，
然而我怕她的冷酷
同她的美丽一样可畏。
哎，怎样才能从这顽石中
取出烧灼我的爱情之火？
我已把全部情况告诉了你，
为的是请你巧使智谋
讨我的欢心。
堂费尔南多 我的好老爷，既然您把我放在这位置，
您就可以要求我尽责任。
请把您那女囚叫来看看，
尽管她不具备
巨大的爱情引力，
您必须知道她对您的痛苦
是否表示怜悯或心软。
考拉利 她就在这里；这位是阿丽玛，
是我的妻子，你的女主人。
堂费尔南多 她确实是可爱的人儿！
阿丽玛 嗨，老朋友，又有什么事啦？
考拉利 难受的事儿多着呐！
阿丽玛 战利品让国王独吞了？
考拉利 那倒不算倒霉。
阿丽玛 那还有什么更糟？
考拉利 命令我马上再出去劫掠，
这不是更糟？
不过安拉会保佑。
我向你献上这个奴隶，
他是个有价值的基督徒。
堂费尔南多 我的神志是否清楚？
这是劳累的结果还是因害怕而发昏？
我的双眼所见
岂不是我为之而跳海的丰厚珍宝？
这姑娘难道不是
我为之
梦绕魂牵？
考拉利 基督徒，你在同谁说话？
为什么不拜倒在地
去吻阿丽玛的手？
堂费尔南多 见我遭受非凡的痛苦，
这人尽管失误多，竟能说出好主意。
太太，请把您的脚伸给我，
在您面前跪着的人
是您的奴隶。
阿丽玛 我现在收下的奴隶
日后是我的主人。
你可认识这个女奴隶？
堂费尔南多 当然不认识。
科丝坦莎 你说得好。
如果你因痛苦而丧失记忆，
我这苦命人还是死了为好，
因为我不愿活着被遗忘。
不过，可能他是佯装，
他觉得说了谎话
到时会有用场。
考拉利 为什么只是嘟嘟囔囔，
不把话讲得清清楚楚？
堂费尔南多 你叫什么名字？
科丝坦莎 我？科丝坦莎。
堂费尔南多 是单身还是已婚？
科丝坦莎 我曾有希望成婚。
堂费尔南多 你已感到失望？
科丝坦莎 倒是还有信心，
只要活着，
就要为利益而拼命，
这是人人都干的傻事情。
堂费尔南多 你的父亲是谁？
科丝坦莎 你问是谁？
是个叫迭戈·德拉·巴斯蒂达的人。
堂费尔南多 你不是已经同一个
名叫堂费尔南多、
别号安德拉达的人订了婚？
科丝坦莎 是的，然而这样的喜事
从未实现。
多亏叛徒尤素福，
我的老爷考拉利
把我所拥有的财富
和我本人都
带到了这里。
堂费尔南多 太太，请好好待她，
因为她是有地位的女子。
阿丽玛 只要她好好为我效劳，
我不会亏待她。
萨阿拉穿戴齐整上场。
萨阿拉 阿正被钉死啦。
阿丽玛 萨阿拉小姐，怎么啦？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萨阿拉 我不喜欢那院子，
我更讨厌看见
那可怕的事件。
阿丽玛 什么事件？
萨阿拉 阿正杀死了尤素福，
卡迪立即判处
将他钉死。
我见他死得那么舒畅，
以为他没有死。
假如死亡就是这般模样，
我就羡慕他的死亡。
考拉利 那他不是作为摩尔人而死？
萨阿拉 据说他保持了
基督徒们的一种习惯，
就是临死前
向他们热爱的基督忏悔。
我在那里看到
许多人在哭泣，
我也在那里哭泣，
因为我毕竟是个女人，
有一颗宽厚仁慈的心。
考拉利 你竟停步观看！
萨阿拉 我是个极好奇的人。
考拉利 萨阿拉，
今天下午你留在这里吗？
萨阿拉 对，我要同阿丽玛
聊聊天。
考拉利 谈论大兵们？
萨阿拉 有可能。
考拉利 愿安拉保佑你们。
萨阿拉 愿安拉保佑你。
考拉利准备下场。
阿丽玛 基督徒小伙子，你别走。
考拉利 你留下。
堂费尔南多 这里的人说话挺干脆。
科丝坦莎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丽玛 为什么？
科丝坦莎 因为在不幸中我有所得。
萨阿拉 你得了什么？
科丝坦莎 在灾难中
我以忍耐赢得了
失去的幸福。
萨阿拉 人生阅历十分有益！
科丝坦莎 我见识了很多，知道得更不少。
萨阿拉 这些基督徒都是新来的？
阿丽玛 你看他们的脸和手就知道啦，
都是那么柔软又洁净。
堂费尔南多 你下令，我就出去。
阿丽玛 不必害怕，
摩尔男子对囚徒没有顾忌，
对基督徒不会产生醋意。
你把这种诚实习惯
留在你们家乡吧。
堂费尔南多 遵命。
阿丽玛 这里的摩尔女子
对摩尔男子，不论他是普通百姓
还是贵族国王，
坚贞不渝永不变心。
因此我们被允许
同我们的囚徒谈话。
堂费尔南多 你们的习惯我知道了！
萨阿拉 痛苦和疲劳
能打掉淫乱念头；
害怕犯罪坐牢，
我们就会把自己约束好；
依我看，谁另有所图，
平静的心胸就乱了套。
基督徒小伙子，你过来，告诉我：
在你们家乡是否有人
承诺了而又不兑现？
堂费尔南多 个别混蛋是这样。
萨阿拉 即使在秘密的地方
发誓许诺也管用？
堂费尔南多 只要老天在上
作见证，天空
也要把事实说清。
萨阿拉 难道对敌人
也如此忠实？
堂费尔南多 同谁都是一样：
绅士一诺千金，
说了话决不食言，
好人的信条
是为人真诚。
阿丽玛 你了解那些人是否真诚
同你有何利害关系？
说到底，他们都想回去。
萨阿拉 啊，安拉，愿您让我
挑选的人全是绅士！
阿丽玛 萨阿拉，你想干什么？
萨阿拉 没什么。
你让我独自待着，如果你愿意，
让我同你这个诚实的女奴在一起。
阿丽玛 你又要追根究底！
萨阿拉 谁不愿意多长点知识？
阿丽玛 你同她谈，
我同我的男仆谈。
科丝坦莎 我担心的事
终于出现。
难道又应了俗话：
“冤家路窄”？
在那边我开始倒霉，
到这里就彻底完结；
因为完全可以看出，
这样分开个别谈心，
必定是出于爱情。
萨阿拉 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科丝坦莎 科丝坦莎。
萨阿拉 丧失自由
令你反感吗？
科丝坦莎 如果要说实话，
倒是有件事令我反感。
阿丽玛 手的柔软或粗糙，
向我们表明
你们是富有或贫困。
伸出手来，伸出手来，
把手缩回是蠢笨，
因为如果你要赎身，
这是个大好机会，
你要听话遵命。
萨阿拉 你在看什么？
科丝坦莎 我在看
一件怪事。
堂费尔南多 太太，这样的事
应由我的老爷来验证；
这种骗人的把戏
不管你信与不信，
都令我笑破肚皮；
因为在我家乡
有懒惰的穷人，
整天四肢不勤。
阿丽玛 这双手证明你是谁，
你不要再瞒人啦。
科丝坦莎 咳，好一个吉卜赛女郎骗人精！
你这样的眼光
注定了我要遭殃。
咳，冤家，
为什么这么慢腾腾地缩回手？
萨阿拉 基督徒姑娘，怎么啦？
科丝坦莎 我会有什么？没什么。
萨阿拉 顺便问问，你在家乡
是否恋爱过？
科丝坦莎 在这里我也在恋爱。
萨阿拉 你说是在这里？怎么可能？
难道你爱上了摩尔人？
科丝坦莎 不，是爱上了一个叛教者，
他信念不坚定，假心假意。
堂费尔南多 太太，看够了吧。
萨阿拉 任何一个基督徒姑娘
至今没有像你这样犯傻。
摩尔姑娘爱上基督徒男子，
这是常有的事；
基督徒姑娘爱摩尔人，
却至今未见。
科丝坦莎 决不是
这么回事。
阿丽玛 你怕什么？
不要这么躲躲闪闪。
堂费尔南多 太太，无论贫富软硬，
我是你的奴隶，
我能这样，
是交了好运。
科丝坦莎 我是生不如死！
萨阿拉 咳，你竟爱得这么深？
你昨天刚到，今天就爱上了？
爱情之火在烧灼你的心！
然而那位为他而苦恼的姑娘
会怎样责备你？
依你所说，一个摩尔男子
惹得一个如此美丽的
基督徒姑娘心烦意乱，
朋友，对于这种事
我觉得不解又好奇。
科丝坦莎 不是男子，而是摩尔女子。
萨阿拉 你瞎说，
决不是这样，
那岂不是疯狂又荒唐。
科丝坦莎 在恋爱中常有荒唐事，
这难道奇怪？
萨阿拉 你解释得好。
阿丽玛 你们俩在谈什么？
萨阿拉 这个基督徒姑娘聪明又高尚。
阿丽玛 这个基督徒男子也不蠢笨。
科丝坦莎 他一定口是心非、虚情假意。
阿丽玛 咱们走吧，你已经听到了
不少新鲜事，骄阳也已
过了中天。
堂费尔南多 多幸运啊，找到了宝贝！
科丝坦莎 多倒霉啊，失去了宝贝！
众人下场。老者——男孩子们的父亲——和教堂司事上场；老者身穿囚服，司事仍穿原来衣服，手提一个水桶。
教堂司事 我们只能忍耐，
把自己托付上帝；
寻死觅活，
那是犯傻胡闹。
老者 你倒好，
什么都想得开，
在禁食日吃肉开斋。
教堂司事 别耍孩子脾气！
那是我主人给我吃的。
老者 他把你腐蚀了。
教堂司事 不要在这里说教！
老者 难道你不记得
那些希伯莱孩子
给我们讲的故事？
教堂司事 你说的大概是马加比家族？
他们由于不吃荤腥
而被分了尸。
老者 我说的就是这个。
教堂司事 如果你一见到我，
二话不说就说教，
上帝啊，见到你
我就要逃跑。
老者 你犯错误跌跤了吧？
不要因倒下而诅咒上帝。
教堂司事 这决不会，因我对主的信念
坚如磐石。
老者 如果一个摩尔女把脚伸给你[29]，
我就猜想，你一定会
伸手去接住。
教堂司事 难道没有人向我
伸过两次脚，要是别人
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老者 不管是谁给或谁拣了这便宜，
到头来定吃苦头无疑。
咱们放下这话题，
你的主人是谁？
教堂司事 他叫马米，
是国王的一名漂亮卫兵，
是个诚实的土耳其人，
“达巴希”是他头衔。
“达巴希”就是班长，
或称少尉，他干这差使很合适，
因为他勇敢非常；
他是一条出色的狗，
既不咬人也不叫汪汪。
我庆幸我的不幸，
因为我被掳来
而成为可怜的奴隶，
落在国王卫兵手里，
这又是多么的幸运：
任何土耳其人，不管是国王还是将军
都不会对卫兵的奴隶
动一个指头或瞪一眼，
即使这奴隶的无礼
气得对方跺脚发急。
老者 我的两个孩子
遭囚禁受煎熬，
使我心如刀铰。
清明的老天爷啊，
请保佑这两个孩子的纯洁。
如果您发现
穆罕默德的手
会迫使他们倒进泥淖，
与其让他们丧失纯洁，
不如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两三个摩尔孩子上场，他们在街上走过，只说了下面的一些话。
摩尔孩子甲 贪心的基督徒，
赎不了身也逃不了；
堂胡安[30]不来救你，
叫你死在这里，
狗东西，死在这里！
教堂司事 婊子养的，
龟孙子，
狗娘养的，
狗杂种！
摩尔孩子乙 赎不了身，也逃不了，
无人来救你，
叫你死在这里！
教堂司事 你这混蛋活不长，
不要脸的狗东西，
没有屁眼的疙瘩，
婊子养的臭东西，
穆罕默德派来的诱饵！
摩尔孩子丙 叫你死在这里！
老者 你不要扯上穆罕默德，
人真是罪孽！
老天爷把我们都活活烧死吧。
教堂司事 让我来对付这伙小子。
摩尔孩子丙 堂胡安不来救，
叫你死在这里！
老者 真说得好，
堂胡安要是来救，
你们这些小鬼
就没机会说浑话。
摩尔孩子甲 没人来救你，
叫你死在这里！
教堂司事 狗崽子们听我说，
来呀，过来，他妈的，听我说，
我要告诉你们，
堂胡安为什么不来救。你们仔细听。
一定是天上在打仗，
需要一员
勇猛无畏的大将，
有人把堂胡安请去了。
等他干完那差使，
到时候回来，
把你们收拾得规规矩矩。
老者 好有趣的胡说！他们走了。
一个犹太人上场。
老者 那不是犹太人吗？
教堂司事 他的头发
以及猥琐、穷鬼样的面孔
都表明他是犹太人。
土耳其人在头上
将头发梳成
整整齐齐一绺绺；
犹太人让头发蒙住脑门，
法国人把头发梳到耳后，
西班牙人是笨蛋，
对别国人都模仿，
哎呀上帝保佑，让头发披到全身。
喂，犹太人！我有话对你说。
犹太人 基督徒，什么事？
教堂司事 把这桶水送到
我主人的家里。
犹太人 今天是礼拜六，
任何体力活儿
我都不能做[31]。
你即使杀死我，
我也不送这桶水。
等到明天吧，
尽管是礼拜日，
我给你送两百桶水。
教堂司事 明天我不干了，犹太狗。
接住这桶，咱不同你啰唆。
犹太人 我说了，就是杀了我，
我也不想送这桶水。
教堂司事 嘿，狗东西，我揍你！
犹太人 哎哟，哎哟，可怜可怜我！
我对仁慈的上帝发誓，
如果今天不是礼拜六，
我就送这桶水。基督徒，别打啦！
老者 他令我可怜。
啊，女人气的男人，
既没用又不要脸！
这次我求你放了他。
教堂司事 看你的面子，我放了他，
走吧，犹太人；
下次再碰到你，
一定叫你扛座山。
犹太人 老爷，我吻你的脚和手，
愿上帝奖励你
今天在这里行了好。
犹太人慢慢下场。
老者 重罪要重罚。
耶稣基督对你们
所作的永久诅咒[32]
会完完全全地实现，
你们不要误以为已被免了罪。
教堂司事 同你谈话，
时间已过了好久，再见，
尽管我的主人宽厚高尚，
我这么懒惰得不到他的原谅。
教堂司事提起水桶而去。老者的两个儿子——小胡安和小弗朗西斯科——上场，他们的穿着像土耳其公子；随他们出场的有：打扮成小伙子模样的卡塔琳娜太太和一个基督徒囚徒，以及科丝坦莎和堂费尔南多、胡利奥等囚徒，他们穿着光洁的男服，手持吉他和三弦琴。堂费尔南多必须出场。
老者 那两个不是我的心肝宝贝吗？
怎么衣着打扮
如喜庆过节一般？
我是多么幸运找到了我的宝贝，
然而为何如此反常？
这套衣服十分昂贵。
这衣服是什么做的，
为什么这么怪模怪样？
你们虽然是穷人的后代，
然而都是基督的羔羊。
小胡安 爸爸，我们穿戴成这模样，
您看了不要心酸难过，
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只要仔细将这事思量，
您就不必顾虑害怕，
因为您清楚地知道
我们的信仰很坚定，
永远同上帝在一起，
服装穿在身上
不能改变我们的心。
小弗朗西斯科 爸爸，您是否
给我带着吃食？
老者 有比这孩子更傻的吗？
小胡安 傻？您放手由他干吧，
他可会耍小聪明。
胡利奥 朋友，不要挡路，
你如果喜欢，同我们
一起来吧。
小胡安 不行，先生，
不来为好。
小弗朗西斯科 爸爸，拿着，
他们摘走了我的十字架，
您把这个十字架缀在这串念珠上。
老者 我的心肝，
我的灵魂，
我很高兴给你缀上。
小胡安 亲爱的爸爸，
我们走吧，否则会迟到。
安布罗西奥（即卡塔琳娜太太）
喂，朋友们，咱们到哪里去？
胡利奥 去阿希莫拉托花园，
尽管离这里很远。
堂费尔南多 那咱们别耽搁了。
胡利奥 在那里咱们这几人
可以跳舞、唱歌、弹琴，
跳跃翻腾多快活：
因为大海也不是
永远怒涛澎湃。
让我们的感情奔腾，
卡迪也有意
让咱们放松休息，
每逢礼拜五
都让咱们消遣娱乐。
堂费尔南多 是谁告诉你
我有好嗓子？
胡利奥 我确实不知道；
也许是哪个囚徒说的，
卡迪也对我说：“去，
替我告诉考拉利（是他命我）
到他那个好嗓子的
最高大的基督徒那里去。”我去了，
告诉了他，他让你们到这里；
别的我可不知道。
小胡安 爸爸，不要违抗禁令
而来看望我们，
否则我们的主人会生气
而折腾我们。
小弗朗西斯科 爸爸，我叫弗朗西斯科，
不叫哈桑、阿里或哈耶尔[33]；
我是基督徒，就是把刀
架在我脖子上，
我还是基督徒。
小胡安 您没瞧见他多会说？
他可会办事呐。
堂费尔南多 别向前走了，
就在这里吧。
胡利奥 那就这样，唱首歌吧。
安布罗西奥（一定是卡塔琳娜改扮）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胡利奥 请你唱歌，因为我喜欢听你唱。
堂费尔南多 他是聋子吗？
胡利奥 他的耳朵
有点儿背。
安布罗西奥 没有人在听我们吧？
你们说得好，
既然你们都来了，
咱们就悲悲切切地开始。
咱们来唱胡利奥
编写的歌谣，
因为它短小我们都记得，
曲调悲切，
我们却唱得高兴。
众人唱歌谣。
众 人 可恶的阿尔及尔城墙，
屹立在地中海海岸上，
海面风平浪静，
海水静悄悄地来到城边，
四个可怜的囚徒
辛勤劳动后正在休息，
用渴望的眼睛
焦切地望着他们的祖国。
海浪拍岸涌来又退去，
浪涛哗哗响不息，
他们以悲哀的声音
边哭边唱：
“亲爱的西班牙，你是多么温暖！”
我们的命运多凄惨，
老天爷啊，请保佑我们
不受枷锁之苦，
使我们的灵魂免遭灾难。
啊，我们希望老天爷
电闪雷鸣乌云密布，
向下泼洒的不是雨，
而是松香、树脂、硫磺和烈焰！
啊，我们希望大地
敞开硕大的肚皮，
把一切妖魔鬼怪、流氓骗子全都吞进去！
“亲爱的西班牙，你是多么温暖！”
小弗朗西斯科 爸爸，您让他们唱
我母亲在咱家
常唱的那首歌。
您说什么？您不愿意？
老者 那首歌说什么？
小弗朗西斯科 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不说出他的姓名，
他那一双眼睛
温柔又多情。
老者 这歌适合目前心情，
我们都是天涯断肠人，
从这该死的海边
遥望着祖国母亲，
然而看不见她的踪影。
胡利奥 小弗朗西斯科真了不起！
安布罗西奥，你来唱一个，
就唱那首你独自哼的歌，
让海浪以无限的欢乐
倾听你的歌唱。
安布罗西奥 你们以为我快乐，其实我心里很痛苦。
看我脸上的表情，
似乎我没有痛苦，
烦恼也没有踪影，
这是明显的错误：
其实我心里很痛苦。
我再也不愿意
遮掩心中的痛苦，
因为强忍在心中
病痛会变得严重，
其实我心里很痛苦。
卡迪和考拉利上场。
小胡安 别唱啦，卡迪来了。
爸爸，别让他们看见您在这里。
堂费尔南多 考拉利同他一起来了。
老者 亲爱的孩子们，再见！
卡迪 狗东西，你在这里？
混蛋，我不是对你说过，
别来照看
你的孩子。
小弗朗西斯科 为什么？
他不是我的父亲？尽管您不高兴，
我一定要见他！
小胡安 小弗朗西斯科，快禁声，
你的话只能激怒这独夫，
对咱们不利。
小弗朗西斯科 你不让咱见父亲？
你从来不是好基督徒。
爸爸，带我走，
这仇人对我说了
许多混账话……
考拉利 多聪明机灵的孩子！
朋友，你指望什么？
老者下场。
卡迪 狗东西，你如果再让
那老狗同他们说话，
你瞧瞧你会得到什么。
犹太人 得到他们一点心意。
卡迪 狗东西，你说什么？
考拉利 没事，他没有说什么。
小弗朗西斯科 哎呀，这漂亮的摩尔女
变成什么模样啦！
小胡安 哎呀，弟弟，别吱声。
考拉利 他太有趣啦！
卡迪 是吗？你知道我喜欢他，
等他成为摩尔人以后，
我要收他为养子。
小弗朗西斯科 告诉您，我才不理您呢，
即使您给我成堆黄金，
即使您给三个雷阿尔[34]，
又大又圆放光明，
外加几两雪花花的白银。
卡迪 他说的话多有意思，你说呢？
考拉利 他天生有才气。
卡迪 你们跟我进城。
考拉利 我要同我的奴隶谈谈。
卡迪 好吧，愿安拉保佑你。
考拉利 愿安拉与您同在。
您已知道我的最大需要。
除堂费尔南多和考拉利外，卡迪和其余的人均下场。
堂费尔南多 我说，等我回到家，
我就向她游说，
我将为您尽力，
不管这事比登天还难
还是比下火海更可怕。
您得给我机会去见她，
任我安排，任我与她谈话。
考拉利 你若将她征服，
将像得胜者一样
得到鼓励奖赏。
堂费尔南多 这我相信。
考拉利 我保证，
不但给你钱，
还给你自由。
堂费尔南多 您慷慨大方
我希望您给我更多恩惠。
二人下场。堂洛佩和比万科上场。
堂洛佩 你瞧多么奇怪，
虽然咱们被囚禁，
在这里却与自由有缘分。
比万科 难道你以为
这事真是奇怪？
是上帝要这摩尔女
来到敬拜他的人间，
驱使她成为
改善咱仨境遇的工具。
堂洛佩 她后来又写来便条说，
某个礼拜五她也许
要去瓦瓦尔维特田野，
她保证设法让咱们
见到她的月貌花容。
在末了她又说，
咱们一定认识
她父亲的阿希莫拉托花园，
在那里咱们这出好戏
会圆满了结。
比万科 她几次给咱们的，
合起来有一千埃斯库多。
堂洛佩 凑满两千埃斯库多，
咱们可以获得自由。
比万科 而且咱们所得
大于咱们所失。
她虽然是摩尔女郎，
如果赢得了她的心，
可以把她变为基督徒姑娘。
瞧，来的是不是摩尔女郎？
堂洛佩 是她，多么娇艳！
萨阿拉和阿丽玛上场，她们用白色斗篷蒙着脸。科丝坦莎和卡塔琳娜太太同她们一起走来，她们也打扮成摩尔女人模样，只说一两次话。
堂洛佩 不过，两人之中谁是她？
其余两个是囚徒。
阿丽玛 无论怎么说，我了解你，
你如果对他说……
科丝坦莎 你不要着急，
我愿意去对他讲，
我会使他倾心于你，
迫使他爱你。
然而你得给我机会，
让我同他拉拉关系。
阿丽玛 朋友，你要什么，
我给什么，因此你别
惹我讨厌生气。
萨阿拉 阿丽玛，如果可能，请走吧。
科丝坦莎 我感谢你的善良心意。
萨阿拉 科丝坦莎，你瞧，
那两个男子中
也许有一个你认识。
科丝坦莎 我一个也不认识。
比万科 如果这位是她，
那是多么幸运，
因为从风度上看她特别美丽。
萨阿拉 多么漂亮的狗崽。
啊，谁能去同他们说话！
阿丽玛 也许有我的心上人，
让我前去同他们搭话。
萨阿拉 科丝坦莎，你再看看，
把观察的结果告诉我，
他们是不是贵族。
卡塔琳娜 那为什么？
萨阿拉 为了把他们买下。
科丝坦莎 左边这个
我觉得是绅士；
另一个也不是粗人。
萨阿拉 我要走近些观察。
阿丽玛 哎呀，我的基督徒男子不在这里！
萨阿拉 这两个我都满意。
比万科 她们这势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咱们到那边去。
堂洛佩 别动，她们到这边来了。
比万科 她的风度和外表令人欢喜。
萨阿拉 哎呀，安拉保佑！谁扎了我一下？
科丝坦莎，看看这里，
是只黄蜂。我好疼啊，
好像是长矛
扎进我的脖子。
好好拍打我的头巾，
看到这玩意儿
真吓死我了。咳，我多可怜！
你把它打死了？没有看见？
再拍打拍打，看看再打，
它是在这里呀！
科丝坦莎 我什么也看不见。
萨阿拉 这看不见的一扎，
已扎到我的心上！
科丝坦莎 黄蜂扎人
可是很厉害；
我怀疑是蜘蛛。
萨阿拉 如果是蜘蛛，就是西班牙蜘蛛；
阿尔及尔蜘蛛不扎人。
堂洛佩 你见过这种手段[35]吗？
听说过这样聪明的谎言吗？
阿丽玛 萨阿拉不要抛头露面，
头巾快蒙上。
萨阿拉 我感到闷得慌。
阿丽玛 这件事虽然小，
却搅坏了咱们的欢聚。
比万科 你觉得如何？
堂洛佩 我觉得
这个机会给了我
所希望的一切。
比万科 太阳[36]又被云遮住，
它的光芒已消失。
萨阿拉 科丝坦莎，你知不知道
那囚徒是不是西班牙人？
科丝坦莎 我很高兴去了解。
堂洛佩 太阳啊，出来吧，
在你照到的地方，
生灵欣欣向荣，
聪明又伶俐，
活泼又欢喜。
萨阿拉 科丝坦莎，你去问问他。
阿丽玛 你怎么样了？
萨阿拉 好多了。
科丝坦莎 先生们，你们是西班牙人吗？
堂洛佩 小姐，是的，那里
没有毒蜘蛛，
也不包藏着什么
欺骗和谎言，
而是坦诚相待，
承诺了必定兑现，
谁也不会上当受骗。
萨阿拉 你问他结没结婚，
他的妻子是否美丽。
科丝坦莎 你结婚了吗？
堂洛佩 小姐，还没有。
不过我很快要同
一个摩尔女基督徒结为连理。
科丝坦莎 这是怎么回事？
堂洛佩 这是怎么回事？
不说不知道。
她内心并不是摩尔，
心地善良似基督徒，
这人一定能主宰我。
科丝坦莎 你说的我一窍不通。
萨阿拉 天哪，你说真话吧！
阿丽玛 你问他是奴隶
还是自由人。
堂洛佩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庆幸我是奴隶。
萨阿拉 你说的我已明白，
一切我都清楚。
堂洛佩 很快我就会
带着高兴而又奇特的荣光，
踏上西班牙的海岸，
那时我将显示我坚定的信念。
萨阿拉 感谢安拉，感谢一根杆子。
阿丽玛 基督徒们，闪开，
因为我们要进城了。
摩尔女子们下场。
比万科 遵命。
堂洛佩 美丽的太阳为何要逝去？
使我们落入黑暗之中。
你慷慨地为我赎身，
使我脱离囚禁；
然而你的美丽容貌
给我灵魂套上枷锁。
自从见到你，
就难以抑制
占有你、爱恋你的欲望，
但不是因为你是穆罕默德的信徒，
而是因为你是基督徒的信徒。
我要把你带往你愿去的地方，
给予你你所希望的一切，
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比万科 咱们走吧，这倒招来了痛苦；
不是走那里，你绕道了。
二人下场。教堂司事上场，一只手拿着砂锅茄子[37]，他后面跟着犹太人。
犹太人 诚实的基督徒，
上帝还给了你自由，
请你把我的东西还我。
教堂司事 诚实的犹太人，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诚实的犹太人。
犹太人 今天是礼拜六，
我没有食物可吃，
只能以昨日剩下的充饥。
教堂司事 你回去做饭呀。
犹太人 不行，这违反我们的法律。
教堂司事 请把这块砂锅茄子从我这里赎回，
我把这砂锅茄子给你就是做了大好事，
因为砂锅茄子的香味我最最欢喜。
犹太人 这样的买卖
我绝对不能做。
教堂司事 那我给你送去。
犹太人 别送去，就在这里
讲明价钱。
教堂司事 就该如此，
这对咱俩都有利。
钱在哪里？
犹太人 在这里，在胸口，
我好命苦！
教堂司事 拿来吧。
犹太人 你掏吧，
我们的法律不允许
我自己掏钱。
教堂司事 愿魔鬼
就这样把你带走，
你这个吝啬鬼！
你这里有十五个雷阿尔，
是银的，不多不少。
犹太人 你别同我讲价钱，
请你自己讨价还价。
教堂司事 砂锅茄子，你值几何？
“我觉得，我值
五雷阿尔，不会更多。”
我敢保证，你是在瞎说！
犹太人 基督徒，
你吓了我一跳！
教堂司事 让吝啬鬼自己说吧。
什么，你不愿走开？
不过，我倒可以借给你钱，
拿着，走吧。
犹太人 十雷阿尔？
教堂司事 是支付我想偷你的
另两个砂锅茄子。
犹太人 你预付了？
教堂司事 尽管我账算得精，
我认为还是上当了。
犹太人 老天爷能允许吗？
教堂司事 是说能允许有这样好吃的菜？
这又不是肉枣做的，
也不是什么沾在
肋骨上的病蚕蛾做的。
犹太人 老天爷，您别让这小偷
拿小事同我纠缠不清！
犹太人下场。
教堂司事 小事？天哪，
我得在两个月内偷你一个孩子；
这像修指甲那样容易！
上帝会理解我！干吧！
教堂司事下场。堂费尔南多和科丝坦莎上场。
堂费尔南多 听我说，我爬上那山崖，
在那里我看见舰艇已驶往大海，
我大声呼喊，然而没人理会，
尽管所有的人都听见我的呼声。
海浪猛烈拍击着巨岩，
似乎在怜悯我的痛苦，
回声在巨岩间震荡，
似乎在对我的呼喊做出回答。
我用力呼唤，伸起胳膊，
挥舞手帕打着手势；
传来回声，在岩石间
重复着痛苦的呼唤。
然而，我的爱，为了治愈你的致命痛苦，
有什么办法你没有指出过？
我知道你教过我一个办法，
使我置于死地而得生。
我的心灵痛苦万状，
我的眼泪哗哗流淌；
我的情感被投入爱的熔炉，
爱的炭火燃烧得更为炽烈；
我奋身投入水中，
不考虑危险和灾难，
只想到与她的心灵相会
就可以获得光荣的奖赏。
我抛下武器，只身跳入海中，
在爱情的烈火中燃烧，
不顾死的威胁，向亮光游去，
因为我是在追赶你的光。
为了她和我的幸福，
我奋力挥动双臂，尽管它们已酸软，
我在死亡中挣扎搏击，
在广袤的海面上我看见一艘船驶近，
一个土耳其人抛下一个弯钩，
将我这无用的猎物抓住，
费尽力气把我拖上了敌船，
我的经历到此已说完。
考拉利当着他手下的面对我说，
他的妻子追求我，
而他自己却在追求你，
你看这事是否令人感叹！
科丝坦莎 对于阿丽玛的追求
你如能像我想的那么坚贞，
我对考拉利这把锉
就是一块坚硬的钢，
既不可接近，又令他尊敬。
尽管眼下十分需要
他们给我们机会见面，
来消减咱俩相思的痛苦，
然而必须让他们看到
我们在为他们说媒撮合。
考拉利已经求你
同我交谈，阿丽玛
也要求我同你联系。
堂费尔南多 另一件事比他对我的处罚
更使我伤心。
科丝坦莎 我也一样。
堂费尔南多 让咱们以拥抱
粉碎他们的计划，
只要咱们拥抱在一起，
就不必害怕痛苦和危急，
因为我以双臂拥抱着蓝天。
考拉利和阿丽玛上场，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
堂费尔南多 抱紧，抱紧，亲爱的妻子，
只要我痛苦的心灵
在这天空中停歇，
地上的任何灾难
不能使我感到痛苦。
考拉利 啊，狗东西！你竟搂抱我的女奴？
老天怎么没有要了你的小命？
阿丽玛 母狗！你竟搂抱我的男奴？
我怎么能不把你杀死？
母狗，
我早已料到这一手！
考拉利 狗东西！
阿丽玛 母狗！
考拉利 狗东西！
阿丽玛 事儿就坏在这母狗身上，
错误不在他身上。
考拉利 错在他身上，这千真万确，
这一点我决不会错。
狗东西，
我要挖出你的心！
阿丽玛 母狗，你出卖了主人，
我一定要你的命！
堂费尔南多 啊，两位主人，
你们误解了我们的意图！
你刚才看到的拥抱
是科丝坦莎在向您传递消息。
考拉利 你说什么？
堂费尔南多 倒霉蛋，我说的就是你听到的。
科丝坦莎 刚才正以您的名义
在上演一出戏，却被您打断。
您呀，太莽撞！
堂费尔南多 就是这么回事，您该相信。
阿丽玛 女友，你说什么？
科丝坦莎 既然这次没有成功，
改天我一定完成四次拥抱。
考拉利 你说的可是真话？
堂费尔南多 我为什么要骗您？
考拉利 那我一定给你自由。
阿丽玛 不过你这人
极好争风吃醋；
随便吧，看你们
是否还干我刚才见到
然而又不相信的那一幕。
考拉利 阿丽玛，许多事使我看出
你是个谨慎的妻子，
在这件事上更是如此。
我想这两人是新来的基督徒，
囚徒们认乡亲，
当然十分兴奋，
抑制不住自由地发泄；
他们两人单独相见，
就会倾诉自己的愁肠。
阿丽玛 外加别人的愁肠。
考拉利 这句话我听着不顺耳。
科丝坦莎 他俩互相猜疑。
考拉利 难道阿丽玛知道这件事？
阿丽玛 难道你的爱情
会使考拉利
伤心？
科丝坦莎 那是发疯！
堂费尔南多 不必怀疑担心，
她并未发现。
科丝坦莎 太太，您放宽心，
对您决不会有伤害。
考拉利 她很容易受骗。
科丝坦莎 迟早会吃亏倒霉。
考拉利 尽你所能和所知去干吧。
阿丽玛 凡事你要当心。
考拉利 你的火气消了。
阿丽玛 没有火气了。
进门吧，把那些钥匙给我。
阿丽玛和科丝坦莎下场。
考拉利 你同我一起上集市去。
堂费尔南多 爱情啊，我全心全意、
一步一步地跟踪着
你的每一步和每一个纠葛，
既祝福你又诅咒你！
二人下场。小胡安和小弗朗西斯科上场，两人玩着一个陀螺。
小弗朗西斯科 你呀，搅得我不平静，
因为你一本正经，
管得我抽噎哭泣。
你见过这样漂亮的陀螺吗？
上帝是以这样的方式赐你健康。
小胡安 不要抽打陀螺了，
还有更糟的苦果
要咱们咽进肚里。
小弗朗西斯科 哥哥，你害怕了？
我把绳子扯断。
你别以为我会成为摩尔人，
即使那蛮人
许愿给我金银，
我还是西班牙基督徒。
小胡安 我就怕这个，为此而哭泣。
小弗朗西斯科 就因为我年纪小，
你不相信我的勇气。
小胡安 是这样。
小弗朗西斯科 你可以相信，
我有神圣的力量
来对付人间的暴君。
尽管不是耳朵听见，
有人在我心中
向我悄悄地说，
我将满意地死，
高高兴兴、欢欢喜喜。
有人对我说（我喜欢听他说），
我将成为新的犹斯督，
你将成为新的巴斯督[38]。
小胡安 神圣的爱[39]，就这么办吧，
我要报答您的爱。
弟弟，我求求你，
放下这陀螺吧，
咱们俩一起复习
向上帝的祈祷文。
小弗朗西斯科 我会念“万福玛利亚”。
小胡安 会念《天主经》吗？
小弗朗西斯科 也会。
小胡安 会背教义吗？
小弗朗西斯科 我会跟着大家一起背。
小胡安 会唱《圣母颂》吗？
小弗朗西斯科 咳，再给我两个陀螺，
我也不会当摩尔人！
小胡安 多孩子气！
小弗朗西斯科 那好，难道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小胡安 咱们现在像大人一样
在议论正经事，
你却在这里谈论陀螺，这好吗？
小弗朗西斯科 难道我必须成天哭泣？
哥哥，我的心同你在一起，
你要小心防备，
莫被穆罕默德的风暴吞噬；
我这小小的躯体中
隐藏着渴求上帝的心灵，
无论陀螺及其抽绳，
还是阿尔及尔
及其四郊的泉水，
都不能满足
这神圣的渴求，
只有在上帝那里它才能得到满足。
哥哥，我告诉你，
不要因我的孩子气
就以为我没有勇气，
其实在我心里
充满上帝的灵气。
请你保重自己，
面临侮辱威胁，
把你自己托付上帝；
如果实在不行，我将走上广场，
为咱兄弟俩拼命。
圣灵常驻我心中，
在这无涯苦海中
他永远是
指引我驶向
快乐之港的星。
小胡安 上帝赐你灵巧的舌头，
所以见你言谈如此高尚
我并不感到奇怪。
小弗朗西斯科 只要你注意我的话，
突发事件不会令你心慌。
小胡安 哎呀，糟了，
卡迪又来纠缠，
咱们要显得天真烂漫。
小弗朗西斯科 依靠圣灵，
你的力量无尽。
卡迪和被割耳者的主人卡拉奥哈上场。
卡迪 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
小胡安 老爷，您瞧
弟弟在玩陀螺。
卡拉奥哈 到底是孩子，
他们年纪小。
卡迪 你呢，干什么？
小胡安 我刚才在祈祷。
卡迪 为谁祈祷？
小胡安 为我自己，因为我有罪。
卡迪 这倒不错。
你祈祷时说些什么？
小胡安 老爷，
念我会念的经。
小弗朗西斯科 答得好。
念的是万福玛利亚。
小弗朗西斯科抽陀螺。
卡迪 拜朗，在我面前
还不停止玩陀螺。
小弗朗西斯科 给我取了个好名字！
卡拉奥哈 小孩子气。
卡迪 这孩子令我气恼。
拜朗，你不要任性，
这会叫你吃大亏。
你说什么？
小弗朗西斯科 万福玛利亚。
卡迪 你回答什么？
小弗朗西斯科 必定蒙福。
卡拉奥哈 定是这大孩子
教了这小的。
小胡安 我没有教他，
他自己有这本领。
小弗朗西斯科 啊，在这里最适用的是
《天主经》！
小胡安 既然地上没有，
只能乞求天上，
那里有我们的父。
小弗朗西斯科 我同你一起呼喊他。
小胡安 战争已经开始。
小弗朗西斯科 我母亲死前教我的，
完全符合目前情况，
我是想说，
死得其所。
卡迪 你要说什么？
小弗朗西斯科 我相信我父上帝。
卡迪 我向安拉发誓，
我要下令毁了你！
小弗朗西斯科 你慌神了？
既然那句话使你震怒，
如果我唱《圣母颂》
你又该怎样？
更令你心慌的是，
所有的祈祷词
我都知道，我还知道，
它们是抵挡你的利刃
和笨拙虚构的坚盾。
卡拉奥哈 你只要竖起一个手指
说：“伊拉，伊拉拉”，
你就不会害怕。
小弗朗西斯科 在教义书上没有这些话，
我不会说。
小胡安 你应该加一句：我不愿说。
小弗朗西斯科 刚才我正想说呢。
卡迪 这太恼人了！
按我的要求，把这个带走，
而另一个，一定要处死。
小弗朗西斯科 去你的陀螺！
小弗朗西斯科扔下陀螺，脱下衣服。
小弗朗西斯科 这件丑陋的衣服
闹得我心神不宁，
我敢于走自己的路，
挥手抛下这衣服。
喂，哥哥，拿出威力和勇气，
从容不迫当巴斯督，
我高兴地跟着你，
甘当小小的犹斯督，
去享受主的恩赐。
喂，凶恶的暴君们，
准备好你们的双手，
举起锋利的镰刀，
用你们的全部恼怒
冲击我们奇异的固执，
但是你们只能
迫使我的嗓子和嘴巴
喊出……
小胡安 什么？
小弗朗西斯科 一声万福玛利亚。
卡拉奥哈 咱们进门吧，
礼物比抽打和木棍有效，
多给礼物自能把他们的固执打消。
卡迪 各种迹象使我感到
我这买卖亏了：
这大孩子非常
沉默又机灵。
我敢对天发誓，
一定要驯服这两个孩子！
小弗朗西斯科 你怕他吗？
小胡安 我不怕。
第三幕
看守巴希和另一个摩尔人上场。
看 守 给我十个金币我就不报告。
你坐下，谁不付两个大钱，
就别让他进去。
摩尔人 他们叫作复活节，
已经有二十五个杜卡多钱币名。到手了。
看 守 这些西班牙人
会演热闹的喜剧。
摩尔人 他们来得真快，
简直像魔鬼，什么都干得出。
基督徒们都突然来做弥撒。
比万科、堂费尔南多、堂洛佩、教堂司事、老者——两个男孩之父——等人上场。堂费尔南多带来教堂司事的短裤。
堂费尔南多 你看，在这里，我没有穿过；
科丝坦莎亲自动手
给短裤的紧要处补上了补丁。
教堂司事 这是给演戏用的；
现在我穿上。他妈的，咱们进去！
看 守 基督徒，去哪里？
老者 我？去做弥撒。
摩尔人 给钱。
老者 要给钱？这里要给钱？
看 守 看来这个老头是新来的！
摩尔人 交两个铜板，不然就走人。
老者 天哪，我没有钱。
摩尔人 那你滚，上吊去。
堂洛佩 我替他付钱。
摩尔人 你来得正好。
教堂司事 长官，让我进去，这块手帕
半小时前我刚从一个犹太人那里偷来，
拿去吧，你瞧着给点儿钱，
我只收成本，
顶多只赚一点儿。
看 守 再给四块，
就算你付了入场费。
教堂司事 给，我进去了。
摩尔人 喂，快进去，时间不早啦。
我以国王名义打赌，
筐子里已经超出两千个钱币。
咱们进去，从门口观看
他们怎样做弥撒，
我想一定是吹吹打打一片鼓乐。
看 守 你站在侧门后面，就看得见
基督徒们在院中所做的一切，
那真是值得一看。
摩尔人 我看见啦。
他们说今天是基督复活。
看守和摩尔人下场。所有基督徒都上台，其中有奥索里奥，教堂司事穿着堂费尔南多给的短裤衩。
奥索里奥 这种神迹我没见过。
今天庆祝基督复活，
来了二十个信徒，
音乐和谐，
多么悦耳。
看样子，阿尔及尔
是个缩微的诺亚方舟；
三教九流
都聚集到这里。
比万科 如果你注意，还有一件事
更令人惊奇，
这些不信基督的狗东西
竟让咱们举行宗教典礼。
既然允许，咱们就做弥撒，
尽管是秘密地进行。
奥索里奥 以前曾不止一次
举行得匆忙又狼狈：
有一次他们将牧师
从圣坛上捉走，
横拉竖拽
在街上拖着走，
残酷惨烈，
目不忍睹，
在路上就断送了他的性命，
夺走了他的自由。
过去的事咱们不谈，
只管享受眼前的舒坦，
既然咱们的主人
允许咱们今天聚会。
复活节的这几天
该是咱们快活的日子。
堂洛佩 怎么啦？有乐师吗？
奥索里奥 不但有，而且很熟练，
我们把卡迪的人叫来啦。
比万科 他们来了。
奥索里奥 那个帮助
演戏的人也到了。
堂费尔南多 卡迪家的人唱得好！
奥索里奥 咱们一面等候人来，
一面开场演戏，
演的是伟大的洛佩·德·鲁埃达写的戏。
剧本是由梯莫奈达[40]
在晚年安排印刷，
我找不到其他更短的
剧本来演，
觉得这个剧一定能使
诸位喜欢，因为
他使用的牧歌式语言
十分稀奇又古怪。
比万科 有羊皮袄吗？
奥索里奥 破烂衣裳有一件，
我马上穿上来扮演。
比万科 谁来唱？
奥索里奥 这位教堂司事
是个全才多面手。
比万科 有没有颂词[41]？
奥索里奥 根本不可能有。
奥索里奥和教堂司事下场。
比万科 啊，大家多像乞丐！
终究这是囚禁中的喜剧，
大家贫穷、饥饿又不幸，
衣不蔽体，彷徨茫然行。
堂洛佩 心诚则灵。
考拉利上场。
考拉利 大家坐好不要动，
我是来观赏你们的节日。
堂费尔南多 老爷，我希望
这个节日值得你观赏。
堂洛佩 您坐这里，
我可以站着。
考拉利 朋友，你坐，你坐，
戏要开场了。
堂洛佩 请大家安静，戏已经开场，
让我们听他们歌唱。
比万科 啊，也许比歌唱更好。
堂费尔南多 今天这日子，
不许哭鼻子。
大家各唱各的歌。
比万科 这音乐不像样，
如果戏这么开场，
唱不了几句，
就会被哄下台。
乐声刚止，教堂司事就讲话，他讲话时斜视着考拉利。
教堂司事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地方？[42]
我感到什么？我看到什么？
对于我，这个节日
比死亡更令我着急心慌，
使我产生唱安魂曲的愿望。
何处点燃这火焰？
它在戏谑和游戏中
将心灵化为灰烬。
我诅咒
穆罕默德这枝箭的力量。
就像太阳从山冈上升起，
突然照到我们身上，
以它的光亮
驾驭着我们的生活，
使我们活得轻松愉快。
你板着铁青的面孔，
犹如玫瑰红尖晶石，
决不能被虫蛀蚀。
哈哈，穆罕默德的长矛
将我的肝脏撕裂。
考拉利 这是喜剧吗？
这个基督徒是丑角吗？
教堂司事 如果你白嫩的手
不能医治我的病痛，
一切将成为悲剧。
啊，最美丽的摩尔姑娘，
聪明又机灵，
从太阳升起的地方
直到落山的地方，
到处都知道你的芳名！
说到此处他望一眼考拉利。
教堂司事 愿穆罕默德与你同在，
岁岁年年万寿无疆。
考拉利 是这狗东西胡说八道，
还是今天娱乐中
有这个节目？
堂费尔南多 特里斯坦，住口，
请你注意，
戏马上要开场。
教堂司事 我马上闭嘴，
然而我不知我能否做到，
因为魔鬼在把我捉弄。
装扮成牧人的吉列尔莫上场。
吉列尔莫 如果我突然带来
满心的喜欢，
而布袋又不能将它装下，
缝上什么样的布块能把外衣加肥？
缝上什么样的布块能把紧身上衣加肥？
教堂司事 天哪，这令我恼火，
我难受，一声不吭心里窝火！
吉列尔莫 如果还是这么干扰，
戏就演不下去了。
教堂司事 是谁点燃了那火焰？
堂洛佩 特里斯坦，我的朋友，你听我说，
你是聪明人，别说吧，
因为那样做极为无礼。
教堂司事 我不说了，我会忍耐。
吉列尔莫 我从头开始？
堂洛佩 对，开始吧。
吉列尔莫 如果我突然带来
满心的喜欢，
而布袋又不能将它装下，
缝上什么样的布块能把外衣加肥？
或用什么样的布块能把紧身上衣加肥？
如果我的心上人在昨天
喜滋滋笑眯眯
向我的情敌送去秋波，
怎能不使他受宠若惊？
怎能不令他辗转反侧？
羊儿们，你们奔向
草场和草原吧，
啃啮鲜美的绿草，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狂风怒吼乌云密布的黑夜，
放心奔跑蹦跳吧，
快快乐乐地享用吧。
你们不必担心
那些馋涎欲滴、
怨气冲天的饿狼
追赶扑咬；
当你们要让附近的
剪羊毛工剪毛的时候，
你们在山坡上一边吃着草
径直走来，
不要磨磨蹭蹭懒洋洋；
当你们献出白白的羊毛
预示着我感到的幸福，
欢天喜地其乐无比，
超出了原先的估计，
将不会抱怨剪子把你碰伤。
然而是谁这么悲伤？
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垂头丧气，愁容满面，
胡子拉碴一大把，
头发邋遢乱蓬蓬。
教堂司事 那会是谁？当然是我，
伤心又倒霉，
活着的时间仅仅是一瞬，
却死于对穆罕默德的爱。
考拉利 把这疯子赶出去！
教堂司事 我祈求你圣洁的嘴，
那充满柠檬花香的嘴，
那给人以慰藉的嘴，
啊，我遥遥将你触摸！
考拉利 把他赶出去！
堂费尔南多 老爷，这不行，
他是在逗乐，
这个罪人是丑角。
教堂司事 风神啊，为何没有风
把这酷热吹凉？
吉列尔莫 这太不礼貌了，
逗乐已过了头！
把他赶出去，不要打扰我们！
教堂司事 我这就走。再见，
我的阿尔及尔天堂！
吉列尔莫 我说到哪里了？
比万科 不知道。
堂洛佩 你朗诵到
“然而是谁这么悲伤？”
堂费尔南多 短裤已发挥了作用。
吉列尔莫 我从头开始？
堂费尔南多 不必啦，
不会有人来打搅了，
现在你继续说吧。
一个摩尔人从墙头上对下面说话。
摩尔人 基督徒们，你们注意，
把院子的大门关上！
吉列尔莫 狗东西，来的不是时候！
摩尔人 给那个基督徒打开门，
他受伤了，快关门！
考拉利 安拉保佑！这是怎么回事？
摩尔人 啊，神圣的安拉保佑！
已经死了两个基督徒，而且都是国王的。
前所未有的残酷！
对所有的基督徒
一律格杀勿论。
一个负伤的基督徒和另一个未受伤者上。
堂费尔南多 弟兄，进来吧。
是谁把你刺伤？
基督徒甲 一个头儿。
堂费尔南多 什么原因？
基督徒甲 无缘无故。
比万科 伤口很深吗？
基督徒甲 我不知道，看样子
是个致命伤。
基督徒乙 我的伤更重，
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考拉利 阿里，你说这是为什么？
摩尔人 发现海面上
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舰队。
堂费尔南多 果真如此？
考拉利老爷，你要走了？
考拉利下场。
摩尔人 王室卫队的士兵
见到囚徒就砍杀，
或者怒气冲冲地
把囚徒们虐待拷打；
你们听到的呼喊声，
都是犹太人恐怖的喊叫。
吉列尔莫 大家不要动！
我认为阿里在瞎说，
因为不久以前
西班牙失去了
所有的舰队。
摩尔人 你说的话
没有根据，完全不对；
我确确实实告诉你，
有人报告，三百多艘舰艇
出现在海上，舰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旗帜，
方向是直取阿尔及尔。
吉列尔莫 也许那是中了魔法，
才出现了那个舰队。
看守巴希上场。
看 守 我的心情不能平静，
气得我要命！
奥索里奥 老爷，怎么啦？
看 守 我要讲讲
见所未见的
残酷屠杀，
那简直是最大的蠢事。
今天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
阳光在云层中折射出各类形象，
尽管是假象，但是我相信。
一支舰队出现在远方，
张着满帆还有划桨，
在平静的海面上飞速航行，
直扑阿尔及尔港而来。
见到的人都清楚地
看到那虚幻舰队的
船头、船梢和桨。
有人肯定地说，
更有人发誓说，
看到当官的发号施令，
划手们俯首听命，
一切行动都配合协调。
还有人说看到了
一艘舰的船楼上
挂着的旗帜上画有你们已故先知的画像。
那幻象生动地显示
船舰的暗黑舰体，
还听到炮击声
轰隆隆响在身旁，
为了躲避炮弹，
有五个人
扑倒在地上：
他们就是这么害怕心惊。
由于阳光在云层间的折射，
形成了这样的形象，
在我们许许多多人心中
造成了恐惧和害怕。
我们想，这个堂胡安[43]——
第一个扼制了
奥斯曼人进攻的英雄，
这次领军而来，
是为了光荣地了结
他们勇敢的父辈
在不幸的命运中
开创的倒霉开端。
那些终日醉酒的
王室卫队官兵们
为了减少敌手，
便开始屠杀囚徒；
如果太阳晚一点儿抹去幻象，
我们就很难保证
在场诸位的安全。
二十多人负了伤，
三十多人把命丧。
太阳已抹去虚幻的舰队，
你们继续你们的游戏。
奥索里奥 我们怎么能继续
这样血淋淋的消遣！
基督徒乙 请你们听另一件事，
更为血腥更为严重。
诸位熟悉的卡迪，
手里有个孩子
年轻而又娇嫩，
他的名字叫弗朗西斯科，
卡迪想方设法，
或以势欺压，
或威胁利诱，
用尽了计谋，
说好说歹，
不管这孩子
愿意或反对，
要对他施行割礼。
他的图谋
没有得逞，
他的说教
没能在这神圣的心上
留下任何仁慈的痕迹。
据说，由于卡迪
恼羞成怒，
今天将其魔鬼的怒火
倾泻在小弗朗西斯科身上。
这孩子被绑在柱上，
使他像基督受难一样，
从头到脚
流淌着鲜血：
我怕他早已断气
因为如此残酷的折磨，
连年轻力壮的人
也难以承受。
老者 孩子啊，我的骨肉，
我的心肝，
你承受巨大苦难，
献出了你的生命！
我这双懒惰的脚，请快快跑，
赶到那痛苦街[44]上，
我将看到逼迫你的彼拉多[45]们，
同时在你身上看到基督的形象！
下场。
基督徒乙 先生们，这位是他的父亲吗？
堂费尔南多 这位其貌不扬的先生
是他的父亲，是位很好的基督徒，
我们是一个镇上的人。
咱们结束庆祝活动吧，
停止咱们的娱乐，
囚徒们演喜剧，
总是变成悲剧。
众人下场。萨阿拉、阿丽玛和科丝坦莎上场。
阿丽玛 女友，你的父亲要我劝告你，
请你回家来，花点时间
打扮化妆一番。
萨阿拉 老天爷将诅咒
他的企图！
阿丽玛 同一位国王结婚，
你反倒不高兴？
人人都知道
国王是个潇洒男人。
看样子你一定是
情有所钟。
萨阿拉 世上没有什么宝贝
能使我高兴或生气，
因为我不知爱情是什么东西。
阿丽玛 今晚你就会知道，
你的丈夫是个学校，
教你品尝甜蜜爱情的味道。
萨阿拉 哎呀，又要叫我吃苦头！
阿丽玛 多娇气的小姐！
萨阿拉 不是娇气，而是生气：
我已下了决心
现在不出嫁，
直到老天爷赐予我
另一个男人。
阿丽玛 别说啦，你一定得当王后。
萨阿拉 我不图荣华富贵，
对另一个小的国家
我也许更加喜欢。
阿丽玛 我以我的生命发誓，
萨阿拉，你一定情有所钟。
好吧，把你的珍珠拿出来看看，
我想知道
可以做成几串。
萨阿拉 你可以到里屋去看。
进去吧，让我在这里待会儿，
我要同科丝坦莎谈话。
阿丽玛 过不了多久，
你就会喜欢这婚事！
阿丽玛下场。
科丝坦莎 小姐，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同国王结婚怎么会
使你这么恼怒？
萨阿拉 不能告诉你这么多事，
也不能这么快就告诉你。
科丝坦莎 怒气从何而来？
发怒不是时候。
萨阿拉 慢慢来，不要让别人听到。
我是基督徒，我是基督徒！
科丝坦莎 圣母玛利亚保佑我！
萨阿拉 当我在海洋中垂死挣扎的时候，
这位小姐
是我的光亮和星星。
科丝坦莎 是谁把我们的宗教传给了你？
萨阿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女友，你瞧，我是基督徒，
摩尔王给我献殷勤。
告诉我，你是否认识
一个赎了身的囚徒？
他是个士兵又是个绅士。
科丝坦莎 他叫什么名字？
萨阿拉 在这里不安全，
我真怕遇上赖皮。
科丝坦莎 那咱们进屋去。
萨阿拉 当然更好。
二人下场。国王、卡迪和看守巴希上场。
卡迪 这真是件怪事！
国王 是件怪事，
我不知道天下是否发生过。
卡迪 在鏖战的时候，往往看见
在空中出现可怕的军队，
那是由虚幻的影子构成，
它们以各种武器熟练地
攻击真正的军队，
天空中落下鲜血和盔甲，
破残的刀和盾一片片。
国王 基督徒们称之为神迹，
有时候常常出现；
不过无缘无故阳光
在云层中折射形成
这样庞大的舰队，
这种事我闻所未闻。
看 守 我也是这么说；
但事实上这样的玩笑
给陛下减少了三十多个基督徒。
国王 那算不了什么，
还没有把他们都杀光。
卡迪 这么一惊一乍，
倒让我放下鞭子消了气。
国王 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卡迪 抽打一个基督徒……
国王 什么原因？
卡迪 那是个小孩，
我对他说好说歹，
他就是不愿当摩尔人。
国王 是不是那天见到的
那个西班牙男孩？
卡迪 就是那个。
国王 那你不要着急，
因为他是西班牙人，
你使尽办法利诱威胁，
都不能使他回心转意。
碰上那顽固、倔强、凶猛、
大胆、不屈又傲慢的人，
你就算倒了霉！
他宁死也不当摩尔人。
一个摩尔人捉住一个囚徒上场。
国王 这个基督徒干什么来着？
摩尔人 刚才
在离海岸不远的海面上，
在一艘奇特而罕见的小船上，
我把他捉到。
国王 那奇特的小船
是什么模样？
摩尔人 那原来是个筏，
用许多管子扎成，
管子下面有许多大葫芦，
他站在筏上，
两臂张开，
手持破衣当作帆。
国王 你什么时候登上小船？
基督徒 半夜里。
国王 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
还没有离开这里？
基督徒 国王，这筏除了使我不淹死，
实在起不了别的作用，
我是听天由命，任凭风的摆布，
大风也许能将我
送到任何基督徒们的海岸。
其实任何桨或帆
都不能轻易主宰这破船。
国王 说到底，你是西班牙人！
基督徒 我不否认。
国王 你不否认，我却讨厌。
教堂司事抱着一个用道具做的孩子上场，孩子裹在襁褓中；在他后面是那个要砂锅茄子的犹太人。
国王 那是另一条小船上的？
犹太人 这个基督徒
把我的孩子抢走。
卡迪 他为什么要孩子？
教堂司事 这有什么不好？
如果诸位不愿意让这个人教孩子念天主经，
就必须把这孩子夺走。
你，拉盖尔或塞德吉亚斯，
法莱斯、沙多或沙布隆，有什么可说？
犹太人 陛下，这个西班牙人
会毁了我们犹太人，
好事他没有干过一桩。
国王 你说，你是不是西班牙人？
教堂司事 陛下忘了？
国王 谁是你的主人？
教堂司事 御林军士兵莫拉托。
国王 真要命，他是惹不得的。
卡迪 真要命，
关于野蛮的西班牙人混蛋，
您说的完全正确。
另一个摩尔人带一个基督徒上场，后者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国王 这个人是谁？
摩尔人 西班牙人，
他由陆地逃跑过多次，
加上这次，就是二十一次。
国王 如果我们开门接待四天，
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来
告发西班牙人。
卡迪 真怪！
国王 帕帕斯，把孩子还给这个犹太人，
大家也不要打骂这个基督徒，
因为他奋不顾身，
心里一定很悲伤。
你呢，是西班牙人吗？
基督徒 是巴伦西亚[46]人。
国王 你要是再敢逃跑，
捉住了，我对你决不轻饶。
教堂司事 老爷，不管怎么说，
我为了偷他这个臭儿子，
在他身后转悠了一天，
他得付给我工钱。
卡迪 说得对，你掏出四十个铜板，
付给这位帕帕斯，他该得。
教堂司事 犹太朋友，你听到没有？
犹太人 听清了，
我身边没有钱。
教堂司事 咱们去你们家里。
卡迪 同西班牙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事。
众人下场。老者一人上场。
老者 我敢进去吗？
啊，不能这么胆怯！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进去吧！
拉开一块幕布，出现小弗朗西斯科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形状十分可怜。
小弗朗西斯科 你们总该
把我放松，
让我呼吸吧？
老者 不必啦，这样绑着
你更像基督徒。
如果你去天上，
就不能坐在地上；
这样你走得更为轻快。
小弗朗西斯科 啊，爸爸，您过来，
看到您，我感到安慰！
冰冷的死神
以死的折磨
迫我离开！
老者 把你的灵魂抛进我嘴里，
使它同我的灵魂结合成一体！
啊，你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小弗朗西斯科 再见，我算咽了气！
老者 你向往着上帝，
上帝会让咱俩在我向往的地方相会！
你的呼吸逐渐缓慢，
已经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圣美的灵魂，你安心去吧。
去见那赐你幸福的上帝，
待你见到上帝，你就求他
以他纯洁、神圣、快乐而光荣的
灵魂哺育我们！
他们会把你幼小而神圣的躯体
埋在最肮脏的地方，
然而谁能知道
我要以我的热泪
把你浇灌！
二人下场。婚礼队伍出场：阿丽玛脸蒙面纱，代替萨阿拉坐在轿子上走在前边，伴之以乐师、火把、吉他以及欢乐的叫喊声，人们唱着歌曲。随着出场的是比万科和堂洛佩，囚徒奥索里奥走在摩尔乐师队伍中。队伍刚过，堂洛佩向奥索里奥发问。
堂洛佩 这位新娘是谁？
奥索里奥 阿希莫拉托的女儿萨阿拉。
堂洛佩 这怎么可能！
奥索里奥 这是明白不过的事。
堂洛佩 她的脸蛋和婚礼排场
说明另有名堂。
奥索里奥 先生们，是她——
贝尔贝里亚地区
最美最富有的摩尔姑娘！
堂洛佩 她脸盖着轻纱，
我们不能认出她。
奥索里奥 马卢科是她的丈夫，
这个人将成为非斯国王，
是赫赫有名的摩尔男子，
好学而又知识渊博，
精通该国法律和宗教知识，
会讲土耳其语、德语
和西班牙语，
还有意大利语和法语；
睡的是牙床，吃饭用高桌，
坐姿是基督徒的模样；
而且他是个豪爽的战士，
智慧又英俊，
是个潇洒倜傥的好儿郎。
堂洛佩 朋友，此事你有何想法？
比万科 咱们已经仔细商量过，
依靠那根长杆
和这位摩西式的萨阿拉[47]，
咱们可以离开这腐朽的埃及，
穿越广阔的海面
而回到亲爱的祖国。
奥索里奥 犹太人把钱财花在过节上，
摩尔人把钱财花在婚礼上；
基督徒在这方面
一心追求排场和气派，
不讲究兴味和乐趣，
萨阿拉走到窗口。
奥索里奥 因为最后总以闹纠纷了结。
萨阿拉 喂，基督徒奴隶！
奥索里奥 先生们，再见，因为
我要看到最后的场面。
堂洛佩 我赞美你的兴趣。
萨阿拉 你是基督徒还是敌对的摩尔人？
比万科 谁在叫我们？
萨阿拉 那位配与你们
交谈的人。
堂洛佩 天哪，朋友，
我听这声音，
觉得是萨阿拉。
比万科 我也这么想。
萨阿拉 告诉我，这么热闹快乐，
究竟是怎么回事。
堂洛佩 穆莱·马卢科
同这家的萨阿拉成婚。
萨阿拉 瞎说。
堂洛佩 可是她就坐在那轿子里，
还有鼓乐和喧闹声。
你想想，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萨阿拉 知道啦，小傻瓜，
你倒会同我瞎凑趣。
堂洛佩 你是萨阿拉？
萨阿拉 我是萨阿拉。
你呢，你是谁？
堂洛佩 我是疯子！
萨阿拉 你说什么？
堂洛佩 小姐，我是你的一个奴隶，
心中十分敬慕你，
我叫堂洛佩。
萨阿拉 我去给你开门。
离开窗口，下去开门。
比万科 无论萨阿拉在这里或那里，
没有什么可神秘的。
堂洛佩 她的信仰使她该享这份清福，
她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在这里，
就令我对她顿生几分敬意；
哪里奴婢仆役多，
那里就冷清寂寞难消磨；
这一切真是奇迹，又是她的福。
比万科 婚礼的愉快和欢乐
愈令人觉得寂寞难耐。
除了这原因，还有什么
能使她同时出现在
两个不同的地方，
她这样做是为了消除
喜事临门时的焦急。
萨阿拉上场。
比万科 堂洛佩，你瞧她从哪里出来啦？
你必须考虑，咱们从穆罕默德手里
把这宝贝抢来行不行。
堂洛佩 美丽无双的姑娘啊，
令人仰慕倾倒而销魂！
见到你，我的病痛就消失，
想到你，我就不会沉沦，
有了你，我在囚禁中就得到自由，
厄运也变成快乐，
我的真诚就有了支撑；
你是一个洁净的大厅，
使我紊乱的心得到安宁，
你是照亮我感官的太阳，
你是引导可怜的迷路者
走回故乡的亮光；
我拜倒在你脚下，
比身背枷锁时
更为听话、更为顺服；
为了你，我不考虑得失，
也不顾在贵国被囚禁的生活；
请向我伸出你天仙般的
双脚和高贵的玉手，
让我的双唇将它们亲吻！
萨阿拉 基督徒男子实不应当
向摩尔姑娘耍花腔。
从各种表示你已看到
我完完全全属于你，
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基督，
我保证我属于你，
现在不要对我甜言蜜语，
请把温柔留到以后；
目前你应该警觉，
多多地思虑，
不要沉湎于温柔之乡，
不要陶醉于爱的梦想。
你何时返回西班牙？
又想何时回来
接走陪伴过你的姑娘？
你何时才会了结
这笔情海孽债？
你何时再把你的眼光
注视那些已经牺牲
而又切望成为基督徒的摩尔郎？
你何时能消除
我的烦恼和忧伤？
堂洛佩 明天我就起程；
小姐，我相信
八天以后就回来。
我知道恋人分手
将度日如年。
如果我没有丧失
你以你的目光赐给我的生命，
你将在你父亲的花园里
看到我的信心和保证
得到兑现。
你不要疑虑，
我决不食言，
因为在这样诚实的事情中
老天爷决不会
对地上的人不予帮助。
我是基督徒，又是西班牙人，
还是个绅士，
我再次向你发誓保证
一定实现我该做的事。
萨阿拉 这样我就满意啦；
但是如果你真诚地爱我，
请以玛利亚名义发誓，
也好让我放心不着急。
堂洛佩 我以圣母玛利亚
及其圣子的名义发誓，
永远不忘记你，
做那些你认为合我心意
又对你有益的事！
萨阿拉 你发了重誓！
够了，不必再对我发誓了。
比万科 对你与国王马卢科
的婚事，
你父亲有何高见？
萨阿拉 今晚我预感到
这件婚事
会泡汤。
今天他让我打扮，
以便今晚送我去
当他的新娘；
他到这里见我在哭泣，
没有同我说话就离去，
然而满城人
都在说，今晚
我要出嫁。
比万科 确实如此。
堂洛佩 这是个神迹！
你不要说话，不要着急。
小姐，把你的双手伸给我，
让我握紧，直到
你等候的时刻来到。
萨阿拉 不行，请把你的脚伸给我，
因为你是基督徒，而我是摩尔人。
你放心走吧，
当你在旅途的时候，
我将以虔诚的声音
和我哭泣而流出的泪
恳求海面宁静，
风儿轻轻地吹，
吹胀船上的帆，
愿你免受惊吓，
我将耐心等待你返回。
再见，我已不能再往下说，
明天我去花园，
在那里把你等候。
比万科 你会看到
此事将圆满成功。
萨阿拉 怎么，你抛下我就走了？
堂洛佩 我没有别的办法。
萨阿拉 再见到你的幸福时刻
会到来吗？
萨阿拉下场。
堂洛佩 只要不像通常那样死得快，
那时刻当然会到来。
假如看到婚事的结局
我才走开，
那才不是明智的行为。
比万科 此事的奥秘
保证我万事顺利。
二人下场。舞台上脸蒙轻纱的阿丽玛在洞房里跳着摩尔人舞，最好有大蜡烛；堂洛佩和比万科在观看。舞蹈完毕，两个摩尔人上场。
摩尔甲 庆祝活动暂停，
请美丽的萨阿拉回娘家，
国王把这件事安排得非常细心。
摩尔乙 那就不举行婚礼了？
摩尔甲 要举行，但目前他要去摩洛哥
接管他的王位，
萨阿拉住到她父亲家中，
这样安排最妥当，
可以确保她完整无损，
他希望在他那王国里
安安稳稳地将她享用。
今天太阳尚未露头的时候，
他已急急忙忙
率领两千御林军出发。
摩尔乙 如果他早已想这么安排，
为何举行萨阿拉出嫁游行？
人们会怎么说？他们一定以为
他已不愿同她结婚。
摩尔甲 不管人们爱说什么，
只能一声不吭地服从，
更何况，阿希莫拉托喜欢这么安排。
摩尔乙 还得吹吹打打送她回去吗？
摩尔甲 当然不必！
摩尔乙 那咱们送她回去吧。
比万科 啊，万能的上帝！
众人下场，洞房门帘放下；舞台上只留下堂洛佩和比万科。
比万科 您的奥秘真了不起！堂洛佩，
你可以放心走了，因为你瞧，
这梦魇已消。
堂洛佩 这表明万事如意。
我这就上船，请你注意
到我指定的地方去，
七天以后每晚在那里
发出新的信号，
我想我能如愿返回；
请你同别的朋友一起
想方设法
把烈士的父亲
接到花园里，
但决不可坏了咱们的计划；
如果我乘坐的这条船
在马略卡岛停泊，
我就可能在六天后回来。
比万科 愿上帝保佑你，我将努力
使不止两人获得自由。
请莫忘记信号。拥抱我吧，
鼓起勇气，努力，愿上帝指引你。
堂洛佩 这秘密千万不要向别人透露。
二人下场。奥索里奥和教堂司事上场。
奥索里奥 这件事前所未闻，
实在太有趣，
就是那同一庄园的犹太人
将你赎出。
教堂司事 这事就像
我告诉你的那样发生：
他们赎出了我的身，
奇怪地给了我自由。
他们说，这样做
可以将他们的孩子保佑，
可以确保他们的庄园
以及锅碗瓢盆的安全。
我已经发誓，
在我为回西班牙做准备的时候，
一定不偷他们的东西，
可天知道我能否实现。
一名基督徒上场。
基督徒 基督徒们，施舍物品
已到达贝贾亚[48]。
奥索里奥 多好的消息！
谁来了？
基督徒 施恩会[49]。
教堂司事 这是上帝给我们派来的！
是谁负责送它来？
基督徒 据说是一个
谨慎细心的男子
名叫豪尔赫·德·奥利瓦尔修士。
教堂司事 来得正是时候！
奥索里奥 一个名叫罗德里戈·德·阿尔塞修士
以前来过几次，
他就是那个教派的人，
品德极好，精神高尚。
教堂司事 感谢塞德基阿斯
和犹太教士奈塔利姆，
由于这个人出了钱，
省却了我去行礼求告。
心怀希望当然好，
拿到手中的更不赖。
这事做得实在好，
欢迎施舍早日到。
啊，西班牙的钟们，
何时我的双手
能再抚摸你们的钟舌？
何时我再登高敲得你们叮当响？
何时有钱的寡妇们为死者
献上的圆面包
再塞满我的木箱？何时？何时？
基督徒 你现在到哪里去？
奥索里奥 阿希莫拉托向卡迪请求，
允许我们住在他的花园里三四天，
因为他的女儿萨阿拉
和考拉利的妻子
美丽的阿丽玛
希望在花园里度过整个夏季。
基督徒 也许我有可能
在随便哪一天
同你们一起消遣一段时间。
奥索里奥 欢迎你来。
基督徒 再见，朋友们！
基督徒下场。
教堂司事 既然我也自由了，
奥索里奥，我也会去看你。
奥索里奥 那你得带上吉他，
如果可能，过会儿你就来。
教堂司事 好的。
三人下场。阿丽玛、萨阿拉和科丝坦莎上场，萨阿拉掉下一串念珠，阿丽玛捡起。
阿丽玛 萨阿拉，我的好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念珠上有十字架？
科丝坦莎 是我的。
阿丽玛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说。
萨阿拉 十字架是什么东西？
阿丽玛 这根棍儿交叉
架在那根棍儿上。
萨阿拉 那是什么标记？
阿丽玛 你倒会装蒜！
这就像是基督徒
对安拉的敬意。
科丝坦莎 太太，给我吧，
是我的。
阿丽玛 你的用心不中用，
这是萨阿拉掉下的，
这是我亲眼所见。
萨阿拉 你不要生气，
那天在你家里
科丝坦莎把念珠送给了我，
我可不知道
十字架是什么东西。
科丝坦莎 确是这么回事，
我没有留意
把这标记取下。
不过，这对摩尔人的祈祷礼仪
有什么妨碍？
萨阿拉 哟，她把话编得真好。
阿丽玛 不管怎么说，妹妹，把它取下；
如果让哪个摩尔男子看见，
他就会说，你暗中
信仰基督教。
比万科和堂费尔南多上场。
比万科 我把这秘密告诉了你，
因为你是个绅士。
堂费尔南多 这秘密关系重大，
我希望有朝一日将你报答。
这两位是阿丽玛和萨阿拉，
我对她们已熟悉。
比万科 咱们的事儿很顺利。
阿丽玛 朋友，等等，请等一等，
那边来了个基督徒男子，
他是我又爱又恨的
一个冤家。
萨阿拉 你说什么？
阿丽玛 我再也不能
隐瞒了。
科丝坦莎 啊呀，糟了！
她是否要向
他求爱？
阿丽玛 我要同他说话。
科丝坦莎 阻拦也是枉然。
萨阿拉 你很爱他吗？
阿丽玛 咳，多么不好启齿。
他明知我爱他，
可我不知如何
战胜他的冷漠。
萨阿拉 他没有向你献殷勤？
阿丽玛 科丝坦莎说有这么回事，
可我只在他脸上
看到冷酷的表示。
基督徒，你过来，你说，
你是否知道你是我的奴隶？
堂费尔南多 太太，是，我知道为您
而活着。
阿丽玛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没心肝？
难道我的双眼
和科丝坦莎的嘴没有告诉你
我的希望能否实现完全依赖你？
你是否硬要等到这个时候，
在大庭广众之中
让我忍痛向你
揭示我的伤口？
请你注意，我是多么伤心，
这就是爱情，
当它不顾一切的时候，
它就是愤怒，就是烈火；
请你注意，如果你
不顾我的警告，
瞧着吧，你就是
这友善女人的仇敌。
堂费尔南多 我的太太，为了使您看到
您的愿望圆满实现，
我只恳求您
给我三天时间。
请您去萨阿拉家的花园，
在那里把我等候；
您将看到，您的痛苦，
正如我所说，将彻底消除。
阿丽玛 我多么高兴！
萨阿拉 我愿为他保证，
他一定能办到。
科丝坦莎 协商得很好！
阿丽玛 如果你一定回来，就趁早走吧。
萨阿拉 基督徒，
现在刮什么风？
比万科 好像是北风，
引导和拯救我们的神
用北风带给我们好运。
萨阿拉 你的伙伴
已经去了西班牙？
比万科 大概已经去六天了。
萨阿拉 你就一个人留下？
比万科 对，然而我希望
很快见他返回。
萨阿拉 会这么快吗？
比万科 如果有船，
我明天就走。
阿丽玛 女基督徒，抬起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这么忧伤？
你感到发生了什么？你说呀。
科丝坦莎 我的心猛跳不停，
要把我的胸膛撕裂，
太太，咱们离开这里吧，
即使我一定会在您去的地方丧命。
萨阿拉 也许是今天起得太早才使你心慌。
科丝坦莎 刚才发生了幻视，
如果那不是假象，
如果那是很准的预示，
未来那天天黑之时，
也将是我丧命之时。
堂费尔南多 科丝坦莎，你不要怕，
那都是幻觉。
科丝坦莎 我很快就会知道个究竟。
萨阿拉 女基督徒们真胆小！
科丝坦莎 并非胆小，而是有人
十分害怕“希耶洛斯”[50]；
我是想说害怕吃醋，
一时没有把字咬准。
阿丽玛 我的费尔南多，愿安拉保佑你，
你记住，一定要快快回来，
我命令你，也是请求你这样做。
科丝坦莎 说“我命令你”就可以了。
三位女士下场。4
比万科 咱们走吧；
也许运气会很好，
也许堂洛佩已经来了，
切莫丧失时机。
比万科和堂费尔南多下场。老者抱着一个血染的布包，布包里是小弗朗西斯科的尸体。
老者 我要请奥索里奥把尸体保存。
天这么黑，我恐怕会迷路，
也许我会迟到。
啊，毕竟我是上了年纪的人啦，
遇事就胆怯害怕！
然而这神圣的遗体
将指引我的双脚
一直走到阿希莫拉托的花园。
为了不落入陷阱和圈套，
还是加倍小心为好。
老人下场。堂费尔南多和比万科上场。
比万科 船一定在海上，
如果他们已上岸，
这项计划就算破产。
打出咱们的信号，
朋友，快打火石，
打出火来就可以
消除咱们的灾难，
给咱们带来幸福，对咱们加以引导。
堂费尔南多 你没有看到别的火星
在回答咱们的信号？
比万科 不要把这样愉快的表示
称作火星，而要称它为星星。
请安静，倾听那
神圣的划桨发出的柔和声音。
堂费尔南多 咱们向岸边再走近一点，
不必怀疑，一定是他们。
堂洛佩和船老板上场。
堂洛佩 是比万科吗？
比万科 就是我。
堂洛佩 萨阿拉在花园里吗？
比万科 朋友，她在。
堂洛佩 今天老天爷结束了我的灾难，
给我一个圆满的结局！
比万科 拥抱我吧！
堂洛佩 现在没有时间
讲礼节，
你去请她来吧。
比万科 你运气真好。
你只消稍候片刻。
堂费尔南多 朋友，
你需要我陪你去吗？
比万科 不需要。
一会儿我就会
把他们带来：
他们都准备好了，
不睡觉，在等候这时刻。
堂洛佩 好啦，朋友，快快出发。
船老板 他们离这里远吗？
比万科 就在附近。
比万科下场。
船老板 啊，可别耽搁太久，
现在正刮顺风！
堂洛佩 请安静，大家别说话，
我们听到了什么响声。
船老板 先生，咱们回船上去，
等看清了是什么再说。
堂洛佩 小心，别出声，
咱们在这里很安全。
比万科、萨阿拉、科丝坦莎、老者上场，后者抱着表示小弗朗西斯科尸体的布包；奥索里奥、教堂司事和其他基督徒也可出场。
比万科 他们正提心吊胆时，
看到海上出现了信号，
他们不等我到，
就奔向那条船，
就这样节省了时间。
奥索里奥 这确是出奇的好运！
堂洛佩 我那美丽的星星在何处？
萨阿拉 我的北斗星在哪里？
船老板 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
上船吧，风正刮来。
啊，又小又神圣的遗体，
给我们以顺风！
教堂司事 我已经赎了身，
不过，无论如何，我要走。
船老板 还有基督徒吗？
堂费尔南多 不知道。
比万科 能找到的，我都找来了。
科丝坦莎 咱们走吧，不要把阿丽玛吵醒！
堂费尔南多 你要我回去找她吗？
船老板 大家都决定
上船了。
科丝坦莎 留下你的女主人
你是否心里难受？
堂费尔南多 我的男主人
愿意让她到这里来。
堂洛佩 萨阿拉，咱们走吗？
萨阿拉 我不叫萨阿拉了，
现在我叫玛丽亚。
堂洛佩 这个故事
不是出自想象，
而是实有其事，
决非杜撰瞎编。
这个爱情故事和甜蜜回忆
发生在阿尔及尔，
真人真事和历史
既可怡情又可益智。
即使在今天
这故事仍可借鉴。
故事到此完结，
结局不同于《阿尔及尔的交易》。
（剧终）
注释：
[1]这两位都是塞万提斯研究学者。
[2]这是按原文直译，剧中的“摩尔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应为“群众”，因为那是在摩尔人的国家里，老百姓都是摩尔人。
[3]卡迪，阿拉伯语音译，意为民事法官。
[4]阿拉伯语，意为叛徒，此处指尤素福。
[5]这个典故出自希腊神话故事。特洛伊城坚不可摧，希腊人久攻不下，最后以里应外合（即“木马计”）的计谋攻下该城。
[6]指下句的少女科丝坦莎。
[7]作者以太阳比喻心爱的人。
[8]北非沿海土著对西班牙神职人员的称呼。
[9]指被掳的西班牙人中的绅士。
[10]西班牙古金币名。
[11]西班牙古金币名。
[12]祈祷使用的念珠串上，每隔十个念珠加一个大念珠。这里说十一个金币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金币，故作此比喻。
[13]《圣经》词语，指上帝赐予的食物。
[14]《圣经·旧约》中的人名，是十二个小先知中的第八名。
[15]指向那长杆的操纵者告别。
[16]指摩尔少女萨阿拉。
[17]尼禄，罗马皇帝（54-68年在位），亦译作尼罗，是迫害基督徒的祸首。
[18]作者以罗马指基督教，用穆罕默德指伊斯兰教。意思是说，只要不发生重大变故，就能将两个男孩驯服。
[19]在西班牙语里，帕帕斯和教皇发音相似，仅差一个字母，故在此处有教皇之说。
[20]在此处，西班牙文词既可作“演奏”解释，也可作“敲打”解释。
[21]指前文所说，他让基督徒签名，证明他未做坏事，因而可以不因叛教而受惩罚。
[22]法拉里斯（公元前570-前554），古代意大利暴君。
[23]迪奥尼西奥（公元前430-前367），古代意大利暴君。
[24]喀提林（公元前108-前62），罗马贵族，为了实现个人野心，不惜毁灭祖国。
[25]《圣经·旧约》记载，索多玛城是罪恶之城，被上帝毁灭而沉入死海，“索多玛湖”可能指此。
[26]基督教徒们认为，为耶稣基督献出生命，就是灵魂得救而获永生，就是实现基督拯救人的意图。
[27]基督徒们认为，为基督而死就是荣耀。
[28]基督教用语，教徒们把取得的任何成绩、成功或胜利，都归功于基督的功劳，是对基督神力的见证。
[29]指奴隶见主人时的吻脚礼，意含双关。
[30]堂胡安，西班牙传说中的绿林好汉。
[31]犹太历每周第七日（即自礼拜五日落至礼拜六日落），犹太人守这天为圣日，不许工作。
[32]这段话是对离去的犹太人说的。据《圣经》记载，犹大出卖过耶稣，因而耶稣说要“审判以色列的十二支族”（《圣经·路加福音》第二十二章第三十节）。
[33]这些都是摩尔人常用的名字。
[34]钱币名。
[35]指萨阿拉以被黄蜂扎为借口，扯下头巾，让堂洛佩看到她的脸。这是赞美萨阿拉手段巧妙。
[36]作者用太阳比喻萨阿拉，这里指她又用斗篷蒙住脸。
[37]一种食物，由奶酪、面包、茄子和蜂蜜等制成。
[38]圣犹斯督与圣巴斯督是一对西班牙兄弟，在戴克里先迫害时期为基督教殉难，去世时分别为七岁与九岁。
[39]此处原文大写，指上帝。据《圣经·约翰一书》第四章第三节说：“上帝就是爱。”因而此处“神圣的爱”就是“上帝啊”。
[40]梯莫奈达（1518-1583），西班牙诗人、戏剧家，也是书商、出版商。
[41]古代西班牙戏剧开始前往往有一段颂词。
[42]教堂司事借机装疯卖傻，指桑骂槐，所以他的话有时似乎上下不连贯。
[43]这里似指卡洛斯五世的私生子——奥地利的堂胡安（1547-1578），他在对摩尔人作战中屡建奇功。自从西班牙人把摩尔人逐出西班牙后，摩尔人经常以海盗方式袭击骚扰西班牙沿海地区，这就是后面所说的西班牙人的父辈开创的“倒霉开端”的含义。
[44]指耶稣背负十字架赴刑场时经过的那条街。
[45]据《圣经·新约》记载，彼拉多是判处耶稣死刑的罗马官员。
[46]西班牙东部沿海的一个省。
[47]这段话的典故出自《圣经·出埃及记》。摩西是公元前十三世纪希伯来人的领袖。希伯来人在埃及受奴役，上帝派摩西带领他们逃离埃及。摩西带领希伯来人离开埃及，到达红海海滨，前有大海，后有埃及追兵。上帝做出神迹，使红海中出现一条干燥的通道，希伯来人得以通过红海。
[48]阿尔及利亚境内最古老的城市之一。
[49]施恩会，十三世纪主要负责从摩尔人手里赎回俘虏的组织。
[50]原文意为“天空”，在西班牙文中，“天空”与“吃醋”仅一个字母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