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评话发展史及海外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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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是亘古就有的人类原发性的口头艺术活动,最初,它以自由自在的形式存在,而后,发展为有规矩、有路数的各种各样的形式。无论对讲故事的总体现象抑或其中的单一形式展开研究,都应该关注讲故事这种艺术活动的普遍性、流变性、独特性。

这里,我们从一首儿童歌曲的歌词入手,来探讨讲故事这种活动的“结构图”。这是一首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名字为《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管桦:《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瞿希贤谱曲,《儿童音乐》1958年创刊号。,其歌词为: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


这段歌词简约明了,勾勒了一个讲故事与听故事的情境:

月亮穿行——讲故事与听故事的时间;

谷堆旁边——讲故事与听故事的地点;

妈妈——讲故事的人;

我们——听故事的人;

那时候——故事的内容。

显然,这个具体的情境概括起来便是:月光升起的晚上妈妈在谷堆旁给我们讲故事。表面上看,这是一个讲故事与听故事的个案情境,其实不然,这之中蕴含着共性的东西,因为这种情境可以出现在世间的任何一个时段、任何一片土地上。如果将“月光穿行”抽象地界定为任何时间(Time),将“谷堆旁边”抽象地界定为任何地点(Where),把讲故事的“妈妈”抽象为任何一个讲故事的人(Storyteller),把听故事的“我们”抽象为任何一个(或一群)听故事的人(Hearer),把“那时候……”抽象为任何一个故事(Story),那么,据这个世间常见的情景,便可以推出下面这样一个讲故事的结构图(见图导论-1)。

这是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时空中,说者给听者讲故事的结构图。这其中所有的因素都是相互关联和不可分割的。

图导论-1 讲故事的结构系统(自制)

根据此结构图,我们可以领悟出什么道理呢?最直接的便是讲故事这项活动的普遍性、流变性、独特性。

首先,讲故事这项活动具有普遍性,它并非为哪一类人群所独有,而是人类的共性行为。在这个结构图中,人们可看到世间各处讲故事的风景:

在古代(T),在印度(W),那里的先人为听者(S→H)讲述的是“摩诃婆罗多”(St), “在很古的年代里有一首口头流传的歌唱一次大战的史诗”, “是带有流动性的长时期的集体创作”,因为蕴含了印度民族的集体无意识,被视为“印度的灵魂”〔印度〕拉贾戈帕拉查理改写《摩诃婆罗多的故事》,唐季雍译,中国青年出版社,1958,第7页。

在古代(T),在希腊(W),那里的先人为听者(S→H)讲述的是《伊利亚特》和《奥德赛》(St),它不仅在爱琴海流域代代回响,更是成为人类共有的宝贵文化遗产。

在古代(T),在中国(W),这里的先人在给听者(S→H)讲《女娲补天》和《后羿射日》(St),想象世界的起源并讴歌人的力量。

在近代(T),在德国(W),民间艺人在给孩子们(S→H)讲《灰姑娘》(St),放飞他们充满幻想的翅膀。

在今天(T),在扬州的书场(W),说书人在给听者(S→H)讲《水浒》,讲《皮五辣子》(St),趣谈历史,慨叹世间百态。

可见,讲故事的时间可以是过去,可以是现在;可以是“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的晚上,也可以是阳光普照的午时、夕阳西下的傍晚。讲故事的地点可以是“谷堆旁”,也可以是柳树下、田园边、茅舍里。讲故事的人可以是妈妈,也可以是外婆、邻居、路人。听故事的人可以是“我们”,也可以是你们、他们、人们。所讲的故事可以是寓言的、神怪的,也可以是写实的。所以,从这各种要素观之,讲故事的活动都是具有普遍性的。

其次,讲故事的活动也具有流变性。我们同样以讲故事的结构图观之,尽管这里每一个因素都是普遍性的,但同时又都是以变化的形式存在的,其间都有无数的变数。这是因为无论是讲故事的时间、讲故事的地点、还是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是变化的,并且都是复杂的。这可以当今“空间”研究的理论家福科的见解来解释,他说:“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均质的空洞的空间里,相反我们的空间深深浸润着各种特质和奇思异想,它或者是亮丽的、轻盈的、明晰的,或者仍然是晦暗的、粗糙的、烦扰的,或者高高在上,或者深深塌陷,或者是涌泉般流动不居的,或者是石头或水晶般凝固冻结的。”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第488页。应该说,每段时间、每个空间都是独特的,世间没有任何相同的时间和空间,那么,置身于不同时空中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也是不同的,故事本身也是不同的;即使是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时间里被不同的人们来讲述,如古希腊的人们讲希腊神话和今天的人们讲希腊神话,肯定也是有很多差异的。所以,从历史和空间的角度观之,讲故事的这种艺术形式是具有流变性的。

最后,在普遍的行为中,在历史的流变中,讲故事的艺术形式也具有各自的独特性。我们回到讲故事的结构图中观之。讲故事的行为(S)是具有创造力的因素,尤其是因为时间(T)、地点(W)的变化,讲故事的行为也在创造不同的方式。以中国近代的曲艺种类为例,仅说书一类便发展出评话、弹词、评书、大鼓书等多种形式,而每种形式又都有区别于他者的鲜明的个性特征。即使是在同一种形式中,譬如,在评话的旗下,又有诸多不同的派别,各自显示着自己的特点。所以,讲故事这种艺术形式又蕴含着鲜明的独特性。

总之,从《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中的讲故事与听故事的个案情景推论出的讲故事的结构图可以看出,自古以来,讲故事这种艺术活动确有普遍性、流变性、独特性的特点。通过普遍性,我们可以研究世间讲故事这一活动的共通的规律;通过流变性,我们可以考察讲故事一事的发展演变的历史;通过独特性,我们更可以研究某一种类型的讲故事活动所独有的发展路径、特征与风貌。

在了解了讲故事这项活动的普遍性、流变性、独特性的特点之后,我们在推论出的讲故事的结构图之后,便有益于相关研究工作的展开了。因为这个结构图给了我们重要的提示。

“结构”的基本特点体现在三个层面上,“即结构有整体性、转换功能和自我调节功能”。对于任何一项研究而言,其“整体性”总是首先受到关注的:“具体来讲,整体性是指结构整体中的各元素之间存在着有机联系;各元素在整体中的性质,不同于它在单独时或在其他结构内时的性质。”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第231页。就讲故事的结构图而言,它既呈现出了讲故事活动的整体性,又显现了整体性结构中的五个具体要素:时间(Time)、地点(Where)、讲故事的人(Storyteller)、听故事的人(Hearer)、故事(Story),而且,这些要素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缺一不可,一旦有一个要素缺失,整个系统便不复存在。譬如,说书的人缺失了,这个系统就瓦解了;要么,听书的人缺失了,该系统也便不复存在。这个系统的建立既圈定了研究的具体内容,也促进了研究的系统性和规范性。

这个结构图建构的系统,对世间所有讲故事的活动都是通用的,但每一种讲故事的活动又都会在这个大的系统下显示其独特的内容。所以,世间所有的讲故事的活动又都有属于自己的系统。正因为如此,若研究任何一种讲故事的活动,就必须找到属于它的系统,以此确定具体的研究范畴。

本书的研究对象为扬州评话。扬州评话是讲故事这种口头艺术中的一种,依据这个讲故事的结构图,我们可推出扬州评话说讲活动的结构图,以此规划出本书的研究范畴。具体可见图导论-2。

图导论-2 扬州评话结构系统(自制)

显然,本书要研究的是明末至今在扬州及周边地区的书场中扬州评话艺人为听书人讲故事的艺术活动。扬州评话的结构图勾勒出了本书关于扬州评话研究的必要内容:其一,以时间的纵向坐标为脉络的发展史研究;其二,说书人研究;其三,故事(书部)研究;其四,书场研究;其五,听众研究。

上述这五个部分中,分别又有不同的问题要讨论。如果用数字标识要讨论的若干问题,即是下面的情形:第一部分(发展史研究)主要探究两个问题:扬州评话发展的脉络(1);形成的基本形态(2)。第二部分(说书人研究)主要探究三个问题:扬州评话的说书人(3);扬州评话的艺术风貌(4);扬州评话的重要流派(5)。第三部分(故事研究)主要探究两个问题:扬州评话的书目(6);扬州评话的话本(7)。第四部分(书场研究)主要探究两个问题:书场的变迁(8);海外的影响(9)。第五部分(听众研究)为一个统一的部分(10)。这样,本书关于扬州评话的研究范畴和具体内容用数字代码替换后,结构图便呈现出下面的形态(见图导论-3)。

图导论-3 本书研究结构系统(自制)

这个结构图揭示出了本书第一章至第十章的研究内容。由此可见,本书的研究是以把握扬州评话的整体结构为前提的,而后步入结构的内部,对其中的各种因素逐步展开研究。所以,该结构图与本书的目录极为吻合,无论研究进入到哪一个章节,都可在此结构图中找到对应的位置。而当所有对应的部分的研究都结束的时候,本书也就完成了对整个“系统”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