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保守主义

新保守主义是一个包含众多流派的意识形态。有学者认为，它包括两派，一派是新保守主义（New Conservatism），它与传统保守主义相区别，是脱胎于美国传统保守主义思想体系的保守派；另一派是新保守派（NeoConservatism），它与新保守主义相区别。New Conservatism有人翻译为“新的保守主义”; Neo-Conservatism有人翻译为“新保守主义”，以示区别。有的人认为新保守主义包括了狭义的和广义的新保守主义派别的观点。就狭义而言，新保守主义是从新政自由主义（现代自由主义）主张脱胎出来的原新自由主义者提出的新思想观点。就广义而言，新保守主义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流行的各种形式的保守主义派别的思想观点。就后者而言，有的学者认为，它包括经济自由派的“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者的“自由主义”加“保守主义”，真正的保守主义者的保守主义及新右派。而美国的麦克斯·布特认为，新保守主义现在已经脱离了其最初的定义，成为任何坚持鹰派（强硬派）立场的人的通用标签。大多数美国学者通常所说的新保守主义特指“右翼运动”或保守主义阵营中专门反对共产主义和集权主义的自由派知识分子的主张。杨光斌等认为，“准确地说，在美国，新保守主义……专指主张霸权外交和反对共产主义的自由派知识分子的主张”。本章所说的新保守主义是在最广泛的意义上运用的，包括了各种形式的新保守主义，但是由于新保守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具有融合的趋势，观点和政策主张日益接近，我们在新自由主义中阐述的当代新自由主义的观点，实际上有些是从新自由主义阵营中脱离出来的新保守派的新保守主义的观点，因此，在此我们重点探讨冷战结束以来的脱胎于美国传统保守主义思想体系的保守派及鹰派的新保守主义观点，以与新自由主义相区别，在保守主义的意义上阐述新保守主义。

要对新保守主义进行准确界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是因为，第一，新保守主义的流派和代表人物众多，思想内容庞大，观点纷杂，加之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态度混淆不清，有的人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甚至相反的、对立的主张（如丹尼尔·贝尔称自己文化上是保守主义的，政治上是自由主义的，经济上是社会主义的），因此，其思想主张难以全面、准确概括。第二，在西方国家，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用语没有统一的标准，也不严格，学者对其含义理解也很不一致。亨廷顿认为，“在美国，自由派和保守派的态度混淆不清，有些方面恰与欧洲相反。保守主义在美国从未盛行过，因为美国本来就没有需要加以保住的社会制度”。我国有的学者认为，美国的保守主义就是欧洲的自由主义。有的学者认为，“美国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保守主义，只是在自由主义本质的基础上有了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分野”。格特尔曼认为，在今天的美国，所谓自由派和保守派这种简单的划分已经不适用了。第三，新保守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在基本政治主张和制度设计上并无根本性对立，而且新保守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存在合流的趋势。第四，在我国，研究西方政治思潮的人将新保守主义称为“保守自由主义”，而西方经济学界多将其称为经济自由主义。第五，关于新保守主义的起源有不同的看法，有的学者认为它源于纽约为中心的东北部地区的一群主要由犹太自由派知识分子形成的思想运动。多数论者认为新保守主义脱胎于新政自由主义（现代自由主义），是对新政自由主义的反动，它在坚持自由主义基本观点的同时吸纳了传统保守主义的部分观点。所以，一些新保守主义者更喜欢称自己为新自由主义者。还有学者认为，新保守主义脱胎于美国传统保守主义思想体系的保守派。第六，一些新保守主义者否认自己是新保守主义者。有些人被公认为是新保守主义者，他们自己却不承认。如亨廷顿被有的人称为保守主义者，他自己却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这些因素都导致了要对新保守主义给出一个严格的、准确的、公认的定义是相当困难的。因此，我们在此主要阐述其基本的理论主张。

新保守主义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冷战结束后，新保守主义仍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在此我们探讨的是冷战结束后新保守主义的基本主张。新保守主义与传统的保守主义相比，思想观点发生了许多变化。传统保守主义的基本特征是：认为人的本性是恶的，需要加以限制；强调国家和社会对个人的重要性；强调传统、习惯、法律和秩序；主张社会要由精英来统治。冷战结束后的当代新保守主义在继承这些基本观点的基础上，吸纳了当代新自由主义的观点，形成了其基本观点。

（一）强调秩序，主张社会改良

重视秩序是保守主义的传统，新保守主义同样重视秩序，但是新保守主义与传统保守主义不同，它特别重视“文明”秩序，重视国际秩序。这种观点在新保守主义者亨廷顿那里表现得最突出。他认为，人类社会秩序说到底是一种文明秩序，文明是世界秩序的基本单位，人类历史是文明的历史，因此，不能用其他思路来考虑人类的发展。而文明的核心是文化，至于文化则是人们的语言、宗教信仰、社会和政治价值观、是非观念和好坏观念以及反映这些主观因素的客观体制及行为范式。可见，亨廷顿将意识形态作为文化的核心。亨廷顿认为每一种文化都有其自身的特性，这一特性贯穿于该文化产生、发展、衰落的全过程，而且决定着它的发展走向。所以每一种文化都是按照这一特性发展、演变的，不会超越这一特性而演变为它种文化。基于此，亨廷顿主张，一种文化内部要确立一种主体文化，要保持文化的同一性，消除其他异质文化，以保持文明内部的秩序。否则，会造成一种文明内部秩序混乱。新保守主义认为西方文明的发展具有连续性，西方文明的现代转型不过是这种内在逻辑的自我演绎。它认为西方文明是在自身和世界的现代化进程中具有带头作用的因素。因此，新保守主义反对激进的社会变革，要求在充分利用自身社会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变革，否则会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亨廷顿就认为，日本的现代化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其充分利用自己的传统，学习西方的技术，以“旧瓶装新酒”的方式推进现代化。而土耳其则相反，抛弃自己的历史传统去追求西方化和现代化，结果丧失了自身的民族特性，成为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新保守主义不仅强调国内秩序，而且非常重视国际秩序及其重建。亨廷顿将其表述新保守主义观点的著作命名为《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可见，他对于世界秩序及其重建的重视。亨廷顿认为，不同文明之间存在着对立和冲突。要避免这种冲突，不同文明之间就要承认文明的多样性、平等性，杜绝普世主义文化观和强行推广一种文化模式，否则，就会造成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和世界秩序的混乱。

新保守主义的保守性表现在极力维护西方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在全世界的优势地位，将西方的民主自由制度看作历史的终结，认为历史的演进过程已经走向完成，人类不会有更高的社会形态代替现在的自由民主制度了。这种观点的代表就是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在苏东剧变正在进行时，以及冷战结束不久，福山指出，这场剧变表明，历史的演进过程已走向完成，“自由民主可能形成‘人类意识形态进步的终点’与‘人类统治的最后形态’，也构成‘历史的终结’……自由民主的‘理念’已不能再改良了”,再没有一种比民主自由制度更高级、更合理、更富有生命力的政体去取代它，自此之后，人类社会只是量上的完善，而不会有向质的方向发展的可能了，因而历史结束了，历史的最基本的原则和制度可能不再进步了。这种关于社会发展的观点是一种保守主义的观点，其目的是论证西方意识形态的“永恒性”和“优越性”。新保守主义反对激进的社会思想，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声称社会主义制度是非民主的制度，妨碍了人们的自由，主张要捍卫人类的自由就必须放弃社会主义。

（二）主张权威和节制民主

新保守主义主张民主，但是这种民主是权威之下的民主、“节制的民主”，而且，新保守主义主张“民主扩展”，力主将民主推向全球。

新保守主义坚持民主理念，主张民主。亨廷顿在《第三波》中指出：“民主本身是一件好事……它对于个人自由、国内稳定、国际和平和美利坚合众国都具有积极的影响。”但是，新保守主义在反思20世纪60年代的民主精神复兴运动带来的各种社会问题的基础上主张适度民主和节制民主。20世纪60年代，美国掀起了广泛的民主精神复兴运动。民众对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机构的权威进行挑战。在新保守主义看来，这虽增加了民主的活力，但也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新保守主义认为，这些都是“民主过剩”造成的。因此，它提出，民主不过是形成权威的一种方法而非普遍适用的唯一方法，有时在某些领域，专业知识、阅历以及特殊才能应优先于民主原则而成为权威的来源。所以，“民主在很大程度上需要节制”。新保守主义坚持“节制民主”与其对现实的考量有关，也与其对“民主”概念的了解有关。新保守主义反对各种扩张性的民主概念，反对无限制地扩展民主概念的外延。1991年，亨廷顿指出，应该使用民主的程序性定义：民主政治的核心是被统治的人民通过竞争性选举来挑选领袖，民主还包括言论、出版、集会和结社自由。1997年，亨廷顿又强调了这一点。不过，新保守主义强调民主是一种政治体系。亨廷顿认为，民主化过程的关键点是用在自由、公开和公平的选举中产生的政府来取代那些不是通过这种方法产生的政府。

为了推行“民主扩展”理论，新保守主义将“民主扩展”和世界和平相联系，认为“民主扩展”可以保持世界和平。亨廷顿指出：“民主制的扩展对国际关系具有内涵意义。从历史上看，民主制国家与专制国家一样同样进行过很多次战争。专制国家既与民主制国家发生战争也与别的专制国家发生战争。然而，从19世纪初到1990年，除了仅有的几次无足轻重的或形式上的例外之外，民主制国家没有与民主制国家发生过战争。只要这种现象继续下去，民主制在世界的扩展就意味着世界上和平地带的扩大。从过去的经验来看，一个民主制占压倒优势的世界相对来说就有可能是一个没有国际暴力的世界。特别是如果苏联和中国像其他主要强国一样成为民主国家，国与国之间发生暴力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少。”因此，新保守主义认为，西方民主国家有在全世界推进和扩展民主的责任。显然，这种“民主扩展”的观点是为西方发达国家的对外侵略和扩展提供理论依据和论证。美国新保守主义的“民主扩展”理论表面上看好像是为世界和平，为世界各国人民谋利益，实际上是为实现美国自身的利益服务的。

“民主在世界上的未来对美国人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美国是当代世界最重要的民主国家，其作为一个国家的认同与它对自由和民主价值观所承担的义务是密不可分的。其他国家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它们的政治制度并继续保持它们作为国家的存在，美国则没有这种选择的余地。因此，美国人对于与民主制协调一致的全球环境的发展有着特殊的利益。”因此，美国新保守主义主张的“民主扩展”实际上是主张建立美国的“全球性仁慈霸权”，实现“美国治下的和平”。

（三）主张采用强硬手段推行其意识形态

与传统保守主义相比，新保守主义对对外政策和国家关系更加重视，在外交政策上更具有进攻性，更强调意识形态。第一，新保守主义主张，冷战结束后美国的首要目标是维护和巩固美国的领导地位。“与传统保守主义者不同，新保守派最看重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而且他们知道，这种领导地位的代价（包括维和与国家重建）是如此高昂以致美国需要盟国来分担负担。出于这一原因，新保守派一直大声倡导北约东扩，以及让北约向阿富汗和伊拉克派驻军队。如同大多数传统保守主义者一样，新保守派对联合国深表怀疑，他们担心联合国充斥着反美主义。”新保守主义认为，冷战结束后世界最突出的变化是单极格局的形成，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成为对其他国家拥有主导影响和权威的国家，可以在其决定介入的任何地区的任何冲突中起决定作用。随着其他国家特别是大国的发展，新保守主义强调美国的战略目标是巩固其霸权地位，阻止新的对美国构成挑战的国家的出现。所以，新保守主义要求美国加强自己的军事实力，以主动的姿态介入国际事务，在世界发挥全球领袖作用，建立美国领导下的“仁慈的霸权”，主张美国在这一过程中无需接受任何国际组织和国际规则的约束。第二，主张先发制人。新保守主义提出“先发制人”的原则，主张对对美国构成“威胁”的国家实施“先发制人”的打击，甚至颠覆其国家政权。第三，推行意识形态外交。新保守主义主张实行意识形态外交，以意识形态划线，定位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凡是与西方国家意识形态不同的国家都是新保守主义攻击、污蔑、诋毁的对象，特别是对社会主义国家尤其是中国，新保守主义更是恨之入骨，它认为中国是专制国家，是共产主义的最后堡垒，是与西方国家水火不相容的。第四，主张“输出民主”，推行“全球民主化”。新保守主义极力推崇美国的政治经济制度与价值观，认为美国的社会制度是最优越的，美国的价值观是最文明的，美国的民主是最好的。新保守主义认为自由民主与专制水火不相容，民主国家在国际社会负有推行美国式民主、反对暴政的责任。因此，美国打着自由、民主、平等、人权的幌子，恣意妄为，对所谓非民主国家横加指责，干涉其他国家内政，甚至颠覆他国政权，强行推行美国式民主，以实现所谓“全球民主化”，实现民主化下的霸权。第五，主张对中国实施遏制战略，以阻止中国的崛起和发展。冷战结束后，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者将中国看作其主要对手，主张对中国采取遏制政策，最终寻求改变中国政权的性质。

冷战结束后，新保守主义除了在美国、西欧流行并对其国家战略和政策发生影响外，在俄罗斯、日本等国也有很大的影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实施当代新自由主义的主张，这导致该国陷入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政局混乱，给人们带来深重灾难，国家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此，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俄罗斯开始放弃当代新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开始影响俄罗斯，2000年3月普京上台后，新保守主义对俄罗斯的影响越来越大。“俄罗斯新保守主义的社会价值观是：强有力的国家、俄国历史道路的独特性、维护现存制度、反对激进主义、强调民族国家利益、强调俄罗斯的传统价值观以及历史文化传统。它的核心是‘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力图保留现有的价值观——稳定’。它经常以‘稳定、国家至上’的面目出现，反对以改革或复仇面目出现的激进主义，认为国家是社会的保护神。”“俄罗斯新保守主义……强调秩序，关心发展的继承性和非灾难性；重视经验，反对理性；主张改良和渐进；崇尚多样性，主张不同国家和不同民族应得到独立的发展，反对普遍主义。”目前，新保守主义不仅影响了俄罗斯的政治、经济，而且在俄罗斯主要政党的主张中也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冷战结束后，新保守主义也在日本再次兴起，对日本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日本的新保守主义在国内推行权威主义，主张建立可以迅速做出决断的政治体制；在历史观方面否定、美化侵略历史；对外则主张“普通国家论”和“国际贡献论”，向“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迈进。日本新保守主义的兴起对日本和周边国家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当然，对于新保守主义，不少人包括新保守主义阵营的人也表示了反对。2006年，向来被认为是新保守主义者的福山出版了《十字路口的美国：民主、实力和新保守主义遗产》一书，对新保守主义进行了批判，宣称“新保守主义已经成为我不能再坚持的东西”,与新保守主义分道扬镳。在他看来，冷战后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转向军国主义，美国的新保守主义陷入了误区，即认为民主是一种可以普遍建立的政体，而忽视了民主需要文化积淀，认为美国的“仁慈的霸权主义”“单边主义”已失去市场，要求重新定位“民主推广”在美国外交政策中的地位，主张以“现实的威尔逊主义”取代新保守主义。“现实的威尔逊主义”包括淡化反恐的军事色彩，采取多种手段赢得中东世界的民心；依靠发展当地经济和自由市场的手段向外推行民主。

新保守主义尽管是为资本主义服务的，但是，其中有的观点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例如，它主张适度民主和节制民主，要求在充分利用自身社会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变革等。这些是可以为我国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提供有益借鉴的。

但是，新保守主义的许多观点都是错误的、反动的，对我国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对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实践都有许多消极影响。第一，新保守主义宣扬的资本主义制度是最高级、最合理的制度，是“历史的终结”的观点，它声称的社会主义制度妨碍人的自由的观点，会使一些人的政治观念发生混乱，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和社会主义制度产生怀疑，会动摇人们的社会主义信仰，使他们向往资本主义制度。第二，新保守主义主张的“民主扩展”和“全球民主化”，再加之我国在社会主义民主建设中存在的问题，会使一些人对资本主义民主和社会主义民主产生错误认识，误认为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民主是最好的，从而对社会主义民主产生怀疑，进而主张照搬资本主义民主。第三，新保守主义主张意识形态外交，要求“持久地”保持美国“在意识形态上的主导地位”，巩固美国的“道德信念”，认为中国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最后堡垒，主张加大对中国的意识形态渗透。在这些思想的指导下，美国打着“人权”的幌子干涉中国内政，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进行攻击。这些观点和做法，影响了我国一些人的思想观念，使其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对我国的现状产生怀疑和不满情绪。因此，我们对于新保守主义意识形态的危害性绝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