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财有道:南都公益基金会公益风险投资的理念与实践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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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三个魔咒”引发的资助大讨论

2014年,时任福特基金会高级项目官员的何进老师牵头发起的教育资助人圆桌论坛(EDR)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活动,每次活动上会有一家公益组织陈述本组织致力于解决的社会问题及解决策略和方法等,请在场的资助者通过提问的方式促发其思考和完善,起到能力建设的作用,也使资助者通过这种互动方式相互学习。在某次活动会上,一家公益组织激起了很多讨论,这次讨论的现场隐隐地体现出资助方和被资助的公益组织之间在某些方面的话语难以沟通。随后刘晓雪写下了《资助方的三个魔咒》一文在南都公益基金会内部进行了分享,提出了对“创新”“可持续”“杠杆作用”这些资助金科玉律的反思,也引发了南都公益基金会内部的激烈讨论,理事康晓光(中国人民大学非营利组织研究所所长)和程玉都参与进来,以下就是这场讨论的现场还原。

 

第一场 刘晓雪抛出对资助魔咒的反思

 

From:刘晓雪

 

To:秘书处全体、康晓光、程玉、何进

Date: 2014年4月24日

 

大家好,在今天的教育资助人圆桌会的交流中,说了一些观点,他们建议我写出来,遂整理成文字与大家分享,好久没写东西了,希望这又是个开始。

 

资助方的三个魔咒

 

一个理念再怎么好,如果被神圣化、奉为信条也会变成恶的。在公益行业里,就有一些这样的理念,比如杠杆作用、退出机制、创新等。

很多资助方都希望自己能发挥杠杆作用。可是,根据物理常识,杠杆作用发挥的前提是有东西可撬。否则,就只能是个杆,而不是杠杆。目前公益的整体投入,还处于需要大量资金扎实投入的时期。想四两拨千斤,请先找到“千金”。

再说退出机制。洛克菲勒基金会对协和医院的资助始于1921年,如果不是协和医院1956年被收归国有,可能现在还在资助。假若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了几年就退出,我国的医学水平和全民医疗健康状况可能要差很多。反观我们资助方,总有种干上一票就想走人的感觉,而不是想着如何通过共同的、持续的努力,长远地促进社会某方面的进步。

第三说说创新。目前看到的现实是,为了应付这个创新的要求,很多公益组织频繁地转换项目点,或者搞点好看的花架子。可是,社会创新哪那么容易啊,一个创新点可能需要一两年的实践来摸清路子,然后不断修正、积累、再创新。要是把精力放在为创新而创新上,就在客观上限制了真正创新的可能性。

总之,诸如此类的资助方理念或曰标准给公益组织带来很大困扰,也给资助方自身带来很大困扰。然而,是不是说这三个理念或曰标准就是不应该强调的,我也不这么认为。而是要真正理解和挖掘这三个理念真正的目的和精髓,不仅是作为给不给钱的依据和前提,而且要在与合作伙伴共同探究社会问题、寻求解决办法时共同融入这样的精神。

杠杆作用是努力寻找问题的症结,寻找到大家都关心、愿意参与的切入点,以使得通过资助可以撬动起问题的真正解决。

退出机制是为了让组织更有自立的能力,而不是依赖于谁,并且也让双方都能不断地反思目前所做的事是否还对社会有价值。

创新是追求更好,不断地寻求解决问题的更优方法,在前面尝试的基础上不停地进取。

一句话,无论杠杆作用、退出机制、创新,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理念、原则,这些都还只是术,这些术只有在正确的道上才能发挥出它的正能量,否则就很可能走向反面。而这个道就是心怀人类和社会的福祉,不断地创造条件,解决社会问题,带来社会的进步和人的改善。

中国的公益行业刚刚兴起,还是一个幼小的婴童,而且生活条件很糟糕。本土基金会就像可以带来母乳的人,担负着不小的责任。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有一个核心原则叫“最大利益原则”。它的意思是,公约提出了儿童应享有的权利,但全球这么多国家,发展水平不同,即便在一个国家的不同地区、不同家庭也不一样。那怎么办,用一条线卡住吗?不是的。“最大利益原则”说,只要在你所处的条件下,做到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儿童的权利和利益就可以了。

这对于公益行业是非常好的启示。公益组织羸弱,在解决社会问题、促进社会进步方面还没能发挥太大的作用,这是事实,但我们也唯有实事求是地在这样的基础上不断进取吧。

 

第二场 林红提出资助要把握长短期、全局和局部的平衡

 

From:林红

To:秘书处全体、康晓光、程玉、何进

Date: 2014年4月24日

 

真是快手!昨天何进老师听了晓雪的想法特别高兴。我原来以为大家对这些问题已经讨论过了,但晓雪提醒了我们大家:有些问题要定期拿出来琢磨讨论下,并对照我们的实践,这样才能不断深入地理解一个问题,才能更好地把握平衡。在景行会议上,何进老师有句话给我启发挺大:我们需要把握平衡,尤其是长期和短期的平衡、全局和局部的平衡。

我也有与晓雪类似的担心。除了她说的三点,还有一个是“评估指标”。现在在大家引进商业思想和智慧的同时,也需要有声音让大家了解一些这个行业的发展现状和它的特殊性。这样才能保持一种理性的平衡。否则在矫枉过正中,可能损失了本来就不多的可贵的苗。

周一我去走访A机构,负责人说,与某基金会的合作让机构受到两次大的冲击。一次是某个项目需要在一年中花100万,但当时A机构总筹款额60万,扩大人员规模吧,第二年又没有资助,又不能把人辞退。资助方强调可持续,但把别人资助成不可持续。第二次是让A机构做“枢纽”给成员发钱,起到杠杆作用,也算是一种创新的模式。但与A机构的战略不真正吻合,让A机构内外部压力都非常大。我觉得目前每个领域的NGO都很少,如果每年拿出600万~800万,认真花好,就能在这个领域中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这既是“千斤”又是“四两”。

同意晓雪说的道和术的问题。原则可以引导我们更好地做事,但我们永远要知道需求和问题是什么,我们的终极目标是什么,然后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利用这些原则。

 

第三场 程玉对创新和可持续的解读被再次温习

2012年,南都公益基金会组织理事会成员对民间草根组织进行实地参访,位于天通苑的灵动珊瑚社区空间里六七家草根组织的代表与南都基金会的理事们座谈交流。这次交流中,有一位公益组织的负责人鼓足勇气问了基金会各位同仁她心里存在的一个大不解,她的问题反映了草根NGO关于“为可持续而自我造血”(这与退出机制高度相关)、“为创新而创新”的压力。这些问题是具有普遍性的,也是关于公益发展的经典之问。集中体现了NGO与基金会间的张力、隔阂、互不理解。后来程玉写了以下一文,以作回应。这次大讨论把程玉那次分享的文章又勾了出来。

 

From:程玉

To:某中心主任

Date: 2012年11月2日

 

××老师:

您好!

我是南都基金会的程玉,上次在访问和座谈中遇到您,您在讨论中提出了两个极好的问题,对于这两个问题,我恰好都有一些想法,但是因为那天参与的人较多,特别是有很多草根组织的同仁们,我更想听大家的发言,所以不愿意占用会上的时间,回来以后,通过庆委得到了您的邮箱,希望就您的这两个问题和您进一步交流。这些想法仅代表我个人,并不成熟,希望我们一起来探讨。

 

自我造血vs慈善服务

 

您的第一个问题的大意是,基金会一般都很关注草根机构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是不是所有的草根都要设法去建立自我造血机制?

对于这个问题,下面是我的一些想法。

一、不仅是基金会,直接服务的公益机构自身也同样要思考可持续发展问题,可持续发展就等于机构越办越好,谁人不想越过越好呢?

二、公益机构的可持续发展并不一定需要靠自我造血,确切地说,很少有具有自我造血能力或条件的公益机构,眼下能够赚钱的事情早就有人蜂拥而上了。服务型公益机构通常是靠开发公益或慈善性的服务,并把自己的服务“销售”给基金会、企业、政府或有公益心/爱心的个人。说白了,直接服务的公益组织的正常收入来源就是捐助或服务购买。

三、公益机构通过获得资助来持续发展比商家通过销售来持续发展要复杂得多,因为公益机构的持续发展有赖于兼顾两个群体的需求,即需要公益或慈善性服务的群体和愿意以捐赠/服务购买来实现公益或慈善诉求的群体。打个比方,在市场上,服务的提供方是把服务卖给需要服务的人,如李四是做快递服务的,张三需要快递,张三自己向李四购买快递服务。做公益不是这样的,如果张三需要的服务是由李四提供的,买单的却是王五,那么李四既要搞清楚张三的需求并做好针对张三的服务,同时还要说服王五,满足张三的需求对大家都有好处,而且自己的服务是满足张三需求的好办法,等等;王五不认识也不了解张三,也没有时间精力亲力亲为,所以才要通过李四来帮助张三,但又不是那么放心,李四的办法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吗?正因为公益组织提供的服务不是靠接受服务方用自己的钱以优胜劣汰的方式选出来的,公益服务的质量与效率也因而缺乏一种有效的机制来予以保障,在这种情形下,基金会(相当于王五)必须想方设法证实直接服务的公益组织的理念、方法、运作能力、效果与自己的想法和要求是基本一致的,因此对于项目要左谈右谈、一审再审,还有合同、报告、实地观察等形式的监督与问责,其中,服务型组织能否可持续发展也是基金会鉴别组织/项目好赖的重要指标之一,因为他们假设,好的服务一定会受到张三的欢迎,同时有更多的王五愿意请李四继续做下去。

四、对于资助方的项目人员而言,他们的价值之一就是发现和支持好的项目,他们要不断地有“新故事”来使基金会的领导、理事会、出资人、关注基金会的媒体/大众等感到兴奋,一成不变地盯着一个项目做,那么基金会项目人员的价值又如何体现呢?所以即便是项目不变、执行团队不变,项目还是要有新意。这就联系到了您的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基金会总是要求执行机构“创新”?于是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再讨论一下您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总是要求服务型组织或项目“创新”?

 

创新vs传承

 

我个人对盲目地追求创新也是有不同意见的,就好像奥巴马当时的竞选口号是“改变”,我就不理解为什么美国人民如此地以为很好。改变本身是中性的,可以改变得更好,也可以改变得更坏,为什么“改变”就一定好呢?同理,新可以好,也可以坏,这是我不能苟同“新”的第一个原因。

其次,我觉得人类主要靠两个东西来生存和发展,一个叫“传承”,一个叫“创新”。“传承”与“创新”同等重要,如果没有传承,每一代都要从钻木取火开始,那我们比原始人过得也好不到哪儿去,人类要花生命中的很多时间接受教育,现在甚至还提倡终身学习,学习是什么,学习主要就是“传承”。

但是,我常想,为什么古人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的理解是:人一方面靠积累经验以及学习别人的经验,从而有效地应对各种生存挑战,但是,这些“经验”也会成为我们理解、认知世界的障碍,如果我们仅仅靠“经验”,而不是运用自己的感官和认知能力来直接面对世界,那我们就成了封闭在“经验”中的套中人,我们的感觉不再鲜活,我们的认知不再灵动,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将是不真实的。所以,古代的智者叫我们“日新又新”。作为一个提供公共服务的组织,我们也需要这种“日新又新”的智慧才能真正创造出好的服务,并且不断完善这种服务,做到“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很抱歉,这封信写了这么长时间,中间因为一些事情而被搁置,被搁置的事情往往拾不起来。我知道这些看法也很不全面,只是作为一种分享,或许能解决一点您的疑惑,或引起更多的思考和讨论,总之希望是有益的。

顺致:秋安!

程玉

 

From:某中心主任

To:程玉

Date:2012年11月11日

程玉老师:

您好!

看到您的邮件真心很感动!“南都”之所以能在我们草根NGO心里受到良好的评价,应该是与有像您一样的理事会团队分不开的。上周末就看到您的邮件,心里特别重视,没有立即回复,这一周来也不断地思考和同事们同行们分享这些想法。以往基金会的理事会对于我们一线工作人员来讲就是一堆名字符号,彼此声音是有隔阂的,他们的项目要求也许有道理,但是,总感觉离我们实际的东西远,不能做到相互很好地理解。没想到,这次是我当时不想说出来的话,却引起了大家的思考并在邮件中分享给我们。敬佩的话就不说了,言归正传。

对于我们提出的,不认同基金会在考察立项的时候经常会问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们基金会不再资助这个项目你们怎么办”。我想您的思考和回答直接解除了我的疑问,以往在接受项目立项答辩的时候,我通常会纠结这个问题,误解了他们的意思,以为他们要求在项目期间抓紧实现自身造血功能,所以,脑子里就一味地转着,怎么样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心里虽然也蹦出想回答“我们就是服务于弱势群体的机构,我们就是要不断搞好自己服务的同时寻求愿意一同做这个服务的基金购买服务”,但是,由于希望获得合作而不敢贸然岔出基金会的思路去回答问题。

这个误解很普遍,不光我一个人,上次参加民间组织论坛,分组设计项目时大家都提到并刻意设计了可自身造血的内容,虽然很别扭,但大家还是都积极地想象如何能从服务群体那里收点费什么的。我觉得这个误解的产生一方面是沟通不畅,NGO没有想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另一方面,还真的有一些基金会是抱着“以自我造血来实现可持续发展”这个概念来促进NGO思考的。

其实是要分清楚是什么类型的公益组织,就像您的回答和思考中提到的,“公益机构的可持续发展并不一定需要靠自我造血,确切地说,很少有具有自我造血能力或条件的公益机构,眼下能够赚钱的事情早就有人蜂拥而上了。服务型公益机构通常是靠开发公益或慈善性的服务,并把自己的服务 ‘销售’给基金会、企业、政府或有公益心/爱心的个人。说白了,直接服务的公益组织的正常收入来源就是捐助或服务购买。”

还记得有一次,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很执着地追问“你必须想清楚,到我们基金会不资助你们项目的时候,你们怎么办”。我当时没有想清楚,最后很有情绪地回答:“我要找其他的基金会合作啊!”当时大家都很尴尬。估计他们当时也只是知道立项的时候需要促发NGO思考这个问题,具体怎么实现自己也没有理解透。我也没有理解我的发展在于有一个值得资助和购买的好项目,而不是谁来资助和购买的问题。

您关于创新的思考是站在公众的立场的,既考虑到了基金会的工作,也考虑到了其他各方的需求,同时,也思考了创新的社会使命和意义。特别是关于创新的故事,引起我们很大的同感,创新不是赶超,而是个性化的东西。并不矛盾的是创新要有且要适当,不可强求。很多好的东西还是要多秉承。如果一个公益项目不新不变就难以吸引到资金的好奇,头脑和力量都用在了新和变上,扎扎实实做好最为基础的服务反而引不起重视,人文思想的快餐时代也是需要引起反思的。相信传统文化的倡导者和环保主义者更会在创新的保守和保守的创新中不断纠结,探寻合适的路径。我们常提的创新和可复制最理想的状态是不冲突的,这需要我们有一定的智慧。

××

 

第四场 康晓光提出了严正反对和对各理念价值的解读

康晓光老师看到以上讨论后终于坐不住了,对上面发表的意见提出了严正的反对意见,并且激起了这次讨论的高潮,也产生了这次讨论最为精彩的部分。

 

From:康晓光

To:秘书处全体、程玉、徐永光、何进

Date: 2014年4月26日

 

各位好!

看了晓雪的短文,也看了各位的回复,感到很震惊,感到有必要做出回应。先简明扼要地写下观点,如有必要,再长篇大论。

1.关于“四两”和“千斤”。晓雪的意思是没有“千斤”谈何“四两”。试举一例,每年的财政教育支出有多少?全国家庭为子女教育花费了多少?公益基金会又为教育投入了多少?后者与前者相比够“四两”吗?我看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一句话,“千斤”早就放在那了,只不过是视而不见而已!

2.这“九牛一毛”怎样才能发挥作用?没有“创新”“杠杆作用”“退出机制”能行吗?非如此,就是“九牛加一毛”“大海添滴水”,边际效应可以忽略不计!

3.南都是干什么的?南都的钱应该怎么花?毫无疑问,应该用在“刀刃”上!怎么用在“刀刃”上?就是发现新问题、提出新问题,同时引领其他社会资源投入新领域;探索新的问题解决方案,为其他社会资源找到更加有效的使用方法;发现新的更加有效的项目和机构,择优给予资助,同时引领其他社会资源投入这些项目和机构。这应该是“南都”给自己的定位,也是“南都”在公益领域、第三部门、整个社会中理应扮演的角色,如果我们对这一点没有疑问,那么我们就必须坚持念这些“魔咒”——“创新”“杠杆作用”“退出机制”。

自成立以来,南都一直坚持这些理念,而且靠这种坚持赢得了同行和社会的承认与尊敬。

4.跟着别人走,重复自己的路,当然轻松。这样花钱有没有意义?有!但是,这绝对不是最好的花法!南都成员的职责是什么?不是轻松花钱,而是把钱花好,而且是最有效地花钱!

5.不会念魔咒、念不好魔咒、不想念魔咒怎么办?不会念就要学,念不好要提高,不想念要改变想法。这是唯一的选择。

6.晓雪的这种想法和说法,可以在内部讨论,但必须讨论出结果,不能不了了之。不能到外面宣扬,那样的话,将影响南都的声誉。

7.请把我的邮件转发给秘书处所有成员。

语言刻薄之处请不要计较。

康晓光

 

第五场 团圆会上当面交锋,越辩越明

南都有一项团圆会制度,每个月有一天所有成员放下工作,共同进行团队建设,这一天可以学习、讨论,也可以共同做活动。因为这次讨论,当月的团圆会就该主题进行了当面讨论,秘书处全体人员、康晓光老师、徐永光老师都参加了。现场澄清了晓雪的文章不是要否定“杠杆作用”“退出机制”“创新”,而是提醒资助机构和资助者要正确理解这些理念,把这些“魔咒”念好。康老师也对这些理念做了更深度的阐释。之后,时任秘书长刘洲鸿写了一封形似大团圆的邮件。

 

From:刘洲鸿

To:秘书处全体

Date: 2014年4月29日

 

感谢康老师的意见。康老师向秘书处强调了坚持“杠杆作用”“退出机制”“创新”这些理念对于“南都”的重要意义;阐述了何谓创新、“千斤”在哪里,加深了我们对这些理念的理解,也让我们更加理解南都基金会的定位、角色和职责。

昨天下午,秘书处全体同事利用团圆会的时间,集体讨论了“杠杆作用”“退出机制”“创新”等资助理念,加深了对于这些“魔咒”的理解。大家不仅想念这些“魔咒”,而且还会进一步认真学习,提升能力,争取会念“魔咒”、念好“魔咒”。

我会2010年制订的“战略规划”,对于杠杆作用有很具体的阐释。2014年制订的“品牌策略”,也对“创新”的含义有解释。现再次摘录下来,与大家重温,以加深印象。

2010年制订的“战略规划”,把“杠杆作用为佳”作为我们机构的四大文化之一(其他三项为公共利益为上、行业利益为先、民间立场为本)。报告指出:“南都不仅定位于资助型基金会,而且非常注重资助的效率与效益,希望其资金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杠杆作用、放大作用,也因此十分看好政策倡导、研究类的项目。行业有识之士也认为南都有可能撬动比自身更大更多的资源。”报告还指出了可以发挥杠杆作用的方向,包括:

研究:如行业发展关键问题、重大社会问题、第三部门的空间、政策问题等。

倡导:政策倡导、理念传播、舆论导向。

影响政策:研究、建议、标准等。

支持型项目、机构。

领域标杆、示范。

优秀的可持续、可复制模式。

支持社会创新,并为创新承担投资风险。

促进交流、合作的平台。

人才培育、储备等。

2014年,南都的品牌策略报告,把“创业家精神”确定为品牌三大内涵之一(其他两个为民间立场、专业素养)。创业家精神意指:面对挑战能够努力把握机会;敢于担当责任、勇于承担风险;以务实的态度面对和解决问题;以创新的方法打破常规提出解决方案。创业家精神就包括了“创新”,强调“以创新的方法打破常规提出解决方案”。

晓雪介绍了写作这篇文章的背景。晓雪的文章,主要针对的是一些资助机构对“杠杆作用”“退出机制”“创新”理解比较肤浅和片面的现象。比如有的资助机构,对于杠杆作用的理解就是:我给你10块钱,你得另外找来10元,如果你找不来,那我也不给你这10块钱。还有比如创新,有的公益组织在一个地方持续提供服务,而资助方为了追求所谓的创新,要公益机构换地方,不断开设新的服务点,否则就不再资助。类似的对这些理念肤浅片面的理解,对草根组织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因此,晓雪的文章不是要否定“杠杆作用”“退出机制”“创新”,而是提醒资助机构要正确理解这些理念,把这些“魔咒”念好。

再次感谢康老师对我们的提醒!希望我们牢记这些“魔咒”,正确理解这些“魔咒”,学会念“魔咒”和念好“魔咒”。

祝大家节日快乐。

洲鸿

 

第六场 程玉对“魔咒”和“开放讨论”的再次回应

本来以为这场讨论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几天后,程玉发出了一篇回应,使讨论又更进了一层。这篇回应中,不仅把“创新”“可持续”“杠杆作用”的内涵深化,同时也体现出了南都开放、真诚、实事求是的深层价值观。

 

From:程玉

To:秘书处全体、康晓光、徐永光、何进

Date: 2014年10月

各位好!

这几天因为有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发小来成都看我,不得时间写邮件,加上我在改正自己说的太多、太快的毛病,凡事应该更多地听听大家说。现在,晓雪的文章激起的涟漪似乎被化开、淡去,我就插进来说几句搅和的话吧。

我想说,我仍然非常支持和赞赏晓雪挑战资助界的金科玉律、说出自己的观点。而且,我仍然认为这些问题需要更为深入和广泛的讨论。

为什么?

谢谢康老师,他所说的都是出于对南都的爱护,而且,我也认同他对于这三条“咒语”的认识,但我不同意的是:

一、这些“咒语”是可以讨论的,我很担心,即使在美国这样的民主自由国家,也有像“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这样的戒律,为我们的言论和思想设下禁区。虽然中国共产党号召人们解放思想,但解放思想谈何容易!而思想如果不解放,一切就都只会倒退!

二、“咒语”如同佛教所说的“名”,是事物、行为的名字而已,名字在使用中不断被人们添加内容/含义,有些“名”在使用中被腐蚀了,或是变成了陈词滥调,人们不得不解构和再造新的“名”,总之,我认为晓雪的文章并没有放弃这三大“咒语”的实质内涵(更可贵的是,她把这些“咒语”看成达成目标的“术”,因而从“目标”的角度来衡量/解析这些“术”的好坏与问题,我非常赞赏她的思考)。她质疑的是在这些“名”下的做法,以及这些做法产生的不良影响,比如,基金会对于“创新”的诠释、定义,就会影响到NGO对于“创新”的理解,基金会如果把“创新”的“经”念歪了,就会导致NGO把“创新”的事情做歪了,也因此不能促进真正的创新。我们需要从NGO对基金会的解读中发现自己的问题、局限、误导,以便念好这些“经”。

三、我不认为晓雪的这些观点只能在内部讨论而不能在业界讨论,不认为她的质疑是给南都造成不好的影响,相反,我们需要回应NGO的问题,在真问题的层面真诚地与其对话、沟通,我们不需要每句话都那么正确,我们需要每句话都真诚——实事求是,愿意倾听,勇于探索,我们需要以这种态度和大家一起走近真理,获得更多、更大的共识。这才符合南都的机构文化对于学习、研究、创业家精神的倡导和践行,这才是我们“声誉”的所在。

既然赞成继续深入讨论,我就再说几句对于“咒语”的点滴看法。

一、有关“杠杆作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四两”还是“千斤”,问题的关键在于“支点”,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世界。资助方需要下大工夫的地方是找出或与各方一道找出、创造出这些个“支点”,而不是像做买卖的,总想少花钱多办事。同理,所谓“种子”基金也是一个道理,种子是具有生长繁衍潜力的,只有傻子才会以为种下一枚金币就能长出许许多多金币!但是现实中却的的确确有这样的“傻子”,特别是在基金会。

二、有关创新,为什么我们感到NGO对“创新”如此畏难?创新有那么稀奇吗?学习、创新是人类及其社会生存的基本能力,没有这个能力,人类绝不是现今的样子,恐怕和我们的“兄弟”猿猴活得差不多。不知大家有没有看中央台近来火起来的一个节目《舌尖上的中国》,这个节目使我感受到,中国的饮食文化是一个活的文化,因为在这里,不仅传统依然使人感动,而且创新旺盛、没有疆界、永不衰竭,在这里,传统(学习)与创新相得益彰,好像车的两个轮子,这两个轮子无论少了哪一个,都会使车子在原地打转。一个文化现象如果少了传承或创新,它一定会走向衰落甚至死去。

那么一个关乎其生存和发展的能力,NGO为什么对于基金会要求的“创新”感到特别有压力?而在中国人的饮食文化里,创新却是那么自然,那么必然,那么充满享乐和幸福感,为什么呢?我不得不怀疑,基金会对于NGO所要求的创新与饮食文化中的创新是不是一个东西?它应该、必定不是一个东西吗?饮食是人性,既为了生存,也为了享受。解决社会的问题,提供社会需要的服务,难道不是为了人类社会的存续和幸福,使生活更美、更好难道不是人性?

讨论问题而已,与大家分享,也希望各位不介意我的直言,这是典型的直来直去,希望珍惜保持!

老妪于麓山

 

就此关于资助金科玉律的讨论暂告一段落,但是对其实践和反思却一直在持续。程玉在上文提到的南都公益基金会的价值观是:“公共利益为上、行业发展为先、民间立场为本、杠杆作用为佳。”同时,以“目标导向、服务精神、尊重他人、允许犯错,不掩盖问题、终身学习、与社会创新者共同承担风险”作为我们的风格来指引具体工作。这次讨论体现了南都的价值观不是写在纸上、挂在网上,而是活生生存在于实践中的。关于资助理念的答案可能仍未完全达成共识,也还会在变迁中不断发展变化,但是这种由价值观和文化所赋予的开放、反思的风格是一个机构持续的保持生命力的根本。同时,通过这次讨论也能窥到南都的理事会和秘书处之间坦诚互动的力量,这种互动首先是真正的互动,有来有往,不是单方向的指令,同时这种互动有时是痛苦的,是有张力的,是会让自己或他人难受的,也有压力和权衡之后的选择和放弃,但正是这种力量才能推动着我们不断前进,并促成真正的成长和真知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