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运动的构成成分
正在进行之中的这场“埃及革命”,撼动了新自由主义体系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各个层面,可能预示这一体系的终结。埃及人民的这场规模浩大的运动将三个活跃的构成成分连为一体,这三个成分分别是出于自愿并以其自己发明的“现代”形式“再度政治化”的年轻人,激进左派的势力以及追求民主的中产阶级势力。年轻人(约有100万活跃者)充当了这场运动的先锋。马上加入他们的则是激进的左派和追求民主的中产阶级。在抗议示威活动进行的头四天,穆斯林兄弟会的领导人号召会众对其进行抵制(毫无疑问,示威者会被镇压工具所击溃,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只是到了后来,在示威活动为全体埃及人民所响应,动员起了1500万之众的示威者之时,穆斯林兄弟会才迟迟接受了这场运动。
年轻人和激进左派有三点共同的诉求:恢复民主(结束军警政权),采取有利于普通民众的新经济政策和社会政策(而不是屈从自由主义全球化的要求),实行独立的外交政策(而不是屈从美国的霸权及其在全球范围内军事扩张的要求)。他们所呼吁的民主革命是一场民主的社会革命和反帝革命。尽管就其社会构成、政治及意识形态表达而言,这场年轻人的运动呈现多元色彩,但总体来说它是一场左派的运动。它对激进左派所表现出来的强烈而自发的同情证明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整体,中产阶级仅仅声援了这场运动中的民主化目标,他们并不必然彻底反对“市场”(就其当前的存在而言)和埃及的国际结盟安排。不应被忽略的是一群博客作者所扮演的角色,在可以证明是美国中情局所组织的一场阴谋中,他们或者显身或者隐身地参与了这场运动。其中的主要推手通常是来自富裕阶层的年轻人,他们极度“美国化”,但他们把自己打扮成现有独裁统治的反对者。在其网络上的论述中,虽然民主这一主题最为突出,但他们所表述的是华盛顿对此进行操控所需要的那个版本。这个事实使他们成为反革命链条当中活跃的一环,而这是华盛顿以东欧的“颜色革命”为蓝本,以“民主革命”为伪装,精心策划的反革命活动。不过,认为推动民众起义的也是这场阴谋则是错误的。中情局所力图做到的是逆转这场运动的方向,令运动人士远离他们实现社会进步变革的目标,将他们导入运动的歧途。如果这场运动不能整合各方的力量,不能就战略目标取得共识,不能创造性地采取有效的组织和行动形式,那么中情局的这个花招就很有可能得逞。因此而失败的社会运动的例子可谓多矣——只要看看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即可。值得指出的是,这些企图在埃及捍卫“美国式民主”的博客作者(他们用英语而不是阿拉伯语在网上写文章!)所表述的观点往往有利于穆斯林兄弟会地位的合法化。
这场运动中的这三个活跃的构成成分呼吁民众上街游行示威,这个呼吁很快便得到了全体埃及人的响应。虽然在起初的那些天里,政府的镇压极其残酷(致死1000多人),但这并没有吓倒这些年轻人及其盟友(他们从来没有呼吁西方列强提供任何帮助,不像在其他一些地方的人)。这场运动从大大小小的城市甚至农村之中的各个角落聚集了1500万埃及人,他们连续多天(有时在晚上也是如此)不间断地进行抗议示威,而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这些年轻人及其盟友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压倒性的政治胜利所带来的结果使对方开始恐惧。奥巴马和希拉里·克林顿发现他们只得抛弃此前他们一直力挺的穆巴拉克。与此同时,军方的将领们打破了沉默,他们拒绝承担镇压的脏活(以此维护他们自身的形象),最终他们罢黜了穆巴拉克及其左膀右臂。
埃及人广泛参与了这场运动,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积极的挑战。因为与任何一个民族一样,这些人远非是一个“同质的集体”。在其主要的构成成分中,有些无疑是运动可能渐呈激进化的力量源泉。人数达500多万的工人阶级进入战场,这就可能具有决定性的影响。经历过无数次罢工因而斗志高昂的工人,从2007年开始在组织建设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他们已经有了50个以上的独立工会。由于废除了农业改革方面的法律,农业领域的剥削横行,小农对此进行了顽强的抵制,这表明他们是这场运动中又一支激进的力量。不仅如此,广大的“穷人”也积极参与到了2011年2月的示威游行之中,他们往往还加入了由街坊四邻所组织的各种街道委员会,以“保卫这场革命”。这些“穷人”的络腮胡、面纱和他们的衣着打扮可能给人以埃及社会从骨子里来说是个“伊斯兰”社会,甚至这个社会可以为穆斯林兄弟会所动员起来的印象。但在事实上,是他们自发涌上了运动的舞台,而穆斯林兄弟会的领导人则别无选择,只能跟在他们的后头。因此一场竞赛正在展开:谁——是兄弟会及其(沙拉夫派的)伊斯兰教教徒,还是民主联盟——将能成功地与仍处于困惑之中的大众结成有效的联盟,甚至(这是我所反对的一个说法)“令他们唯其马首是瞻”?
在建设工人与民主力量之间的统一战线方面,埃及正在取得明显的进步。2011年4月,五个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政党(埃及社会主义党、大众民主联盟——它由此前“忠实的左派”的全国进步工会党中绝大多数的党员所构成、民主工党、“托洛茨基派”的社会主义革命党,以及埃及共产党——它曾是全国进步工会党的一个组成部分)一起组建了社会主义力量联盟,通过这个平台,它们致力于共同开展斗争。同时,这场运动中所有活跃的政治和社会力量(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政党、各种民主党派、独立工会、佃农组织、由年轻人组成的社交网络以及无数的社会组织)发起组建了一个全国理事会。这个理事会约有150个成员,穆斯林兄弟会及各右翼政党拒绝加入,这再次证实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即它们反对革命运动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