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何成为及时雨
四大名著展现的第一个启示是什么呢?如果你想在道德上给自己树立一个高大的形象,怎么办呢?你就应该多做好事,多做善事,通过外在的东西表现你内在的高尚。否则的话,你往这一坐,说我道德水准非常高,谁信啊?谁看得到吗?要通过外在的事情展现你内在的道德。
怎么办呢?做好事,做善事。
在《水浒传》中,宋江并不具备高超的武功和非凡的智慧,要文采没文采,要武功没武功,为什么他就做了梁山好汉的首领?为什么晁盖要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为什么一百零七个兄弟姐妹就那么死心塌地地跟随宋江?甚至跟他征方腊、征田虎、征王庆,死伤惨重,仍矢志不渝地跟随宋江,直至魂断蓼儿洼。原因何在?这样要文无文、要武无武、要相貌没相貌的人怎么能成为梁山好汉的中心呢?
原因是宋江被树立为一个道德楷模。宋江的绰号是什么呢?“及时雨”!这个绰号就蕴藏着很深的道德因素。“孝义黑三郎”是他的另一个绰号,同样也是道德楷模。“三郎”是小名,黑点儿无所谓,不论你是老几,不论你长得黑、长得白、长得高、长得矮,前面有“孝义”在,大家就遵从你,就追捧你。
《水浒传》在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中对宋江有个全面的介绍: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他做黑宋江;又且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上有父亲在堂,母亲丧早,下有一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自和他父亲宋太公在村中务农,守些田园过活。这宋江自在郓城县做押司。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
书中所写宋江的成名是依靠高尚的道德,其比较符合百姓的道德要求,容易为人所接受。宋江并无英俊潇洒的外貌,长得“面黑身矮”,在人外形上他并不高大,相貌并不出众,甚至还有点猥琐。他也无文韬武略,虽也学得些武艺,但不知道武功高低,文案写得好,也只是做了个小小的郓城县“押司”。但是接着一转,“又且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这不得了,一个“孝”字就把他推到道德的高峰。中国人评价某人在道德上怎么样,孝不孝是很关键的一点。原因很简单,你如果对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做到孝顺,那怎么可能对同事、对朋友做到真心好呢?你怎么可能道德高尚呢?这样大家自然就不会相信了。
《论语·为政》当中对“孝”字有这样一个解释: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子游问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说,大家现在说的“孝”是指“能养”,就是供养。子女每天给父母弄碗粥,饿不到,冻不到,够孝顺吧。但是孔子接着说:“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孔子说,至于你养的马,你养的狗,你家的坐骑,你家的宠物狗金毛、泰迪,你养得比你父母还好。你看看早晨遛狗的给狗穿的各种时装,还有穿着四只小皮鞋的,均价格不菲。你家的金毛、泰迪照样吃得很好,腊肠、鸡肝、猪心,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是“不敬,何以别乎”?父母也是这样,你给他们吃饱,给他们穿暖,但是你不敬,跟养宠物有什么区别?这并不是孝。
古代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位老爷爷想吃火烧,就跟自己的儿子说,你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卖火烧的,帮我买一个。儿子出去转了一圈,还真找到了卖火烧的,于是就买了两个火烧,但是偷偷地揣到怀里了。回来跟他的爸爸说,没有,集市上什么吃的都没有。然后他跑进屋子把门一关,偷偷地和自己的儿子吃火烧。这位老爷爷呢?这时候趴着门缝往里一看,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孙子在偷偷地吃火烧。
于是他感慨万千,即兴写了一首诗:
趴着门缝往里瞧,我儿他儿吃火烧。
我儿正把他儿喂,他儿准把我儿学。
所谓身教重于言传,他的孙子长大后会是一个孝子吗?可想而知了。
所以孔子说:“不敬,何以别乎?”
宋江的父亲在世,母亲却过早去世了。但是小说里说宋江怎么样?“于家大孝。”这里并没有说宋江到底做了哪些事情,但是他因孝顺而声名远播,因此大家都知道宋江孝顺。宋江只是郓城县一个押司,一个小公务员,充其量就是一个正科级,他对父亲的孝在此处没有具体的展现,但是能够用“大孝”这两个字来描述,从而声名远播,说明宋江对自己的老父亲肯定是非常孝顺的。
孝,是宋江在道德上为自己穿的增高鞋,使自己身材不高的缺点得以弥补。你看看这人虽然长得难看点,但是他孝顺,还是不错的一个人。
接下来再看宋江做的是什么呢?
他“刀笔精通”,还挺有才,工作文案写得好,然后“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吏道纯熟”,这四个字怎么解释?他只是一个小吏,下层的小公务员,还算不上官,但是“吏道纯熟”,就是说他精通为官之道,迎来送往等方面相当熟练。虽然官不大,但是在官场上四处逢迎,如鱼得水。所以说,这四个字展现出宋江在官场上的精明。他还有点武功。小说没有展现宋江在武功方面有什么建树,这只是“习”,但并不等于精通。
宋江为什么能够得到“及时雨”这样的一个声名呢?仅靠这两点是不够的。小说写很多好汉来投奔他,“若要起身,尽力资助”,就是说有好汉投奔他,他肯定招待。“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接下来的描述很重要了,宋江又做了什么呢?“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有人怀疑,宋江一个小小的押司怎么能够挥金如土?他的钱从哪里来?家庭也就算中产,有那么一些薄田,工资收入也不高。有人说宋江黑白两道精通,自有他生财之道。是不是可以追究宋江“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呢?
宋江有多少钱我们并不清楚,花了多少我们也不管,但他花在什么地方很重要,这正是我们要仔细琢磨的。他做的是什么呢?他做的都是救死扶伤的事情。比如说,某某人住院了,交不起押金,两万元押金不交的话,医院就不给做手术。宋江说,好办,我兜里有两万元,你直接拿去吧。某某人家中的老人去世了,没有钱买棺材,怎么办?宋江说,我来给你出。某某的孩子得了白血病,得五十万元。宋江没有那么多,怎么办?宋江说,我这只有十万元,拿去吧,我再帮你借四十万元。
积德行善是好事,也因此能博得大众的喜爱。做好事又分两种: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但前者无疑更易为人所记住并感恩。因此,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即指在最紧要、最困难的时候,有人给予帮助则善莫大焉,也最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经济学中有个“边际效益递减”概念,即越靠近中心作用越大。举个简单的例子,当你非常饥饿的时候,有人给你一个馒头,你会非常感激他,因为这时候你最饿,他的“效应”也最大;当别人再给你第二个馒头时,你也会感激他,但明显不如第一个了,因为你已经不是那么饿了……当有人给你第八个馒头时,这时你已经吃饱了,几乎就不太会感激他了。这就是“边际效益递减”。雪中送炭无疑就是第一个馒头,锦上添花则类似第八个馒头。
而宋江更为人称道和追捧的就是他的乐善好施,且常为“雪中送炭”型,这样的帮助远胜于“锦上添花”,所以受过他接济的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没受过他接济的也会对他有好感。“及时雨”的意思是在最需要雨水的时候降下甘霖。宋江的帮助是在别人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做雪中送炭的事情,而不是盲目地散施钱财。
这一点在企业或企业家捐款时显得尤为重要。究竟是将钱捐到何处?是给那些最贫困、最需要救济的人或地方,还是凑热闹捐到曝光率高的地方?无疑前者更能产生实际效果,也更能赢得社会赞誉。
中国人在接受施舍的时候,还是要保全面子的,“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来,给你吃!那我不吃,我有气节。所以说,做慈善的时候,像陈光标那样高调做慈善,很多人愿意接受,毕竟真金白银给你;也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觉得受到了侮辱。结果你做善事却因为高调被很多人接受不了,说你炫什么富啊,你给钱就给钱,能不能低点身段,不要这么高调。
给你钱还得低点身段,那你拿钱怎么不能低点身段呢?
什么心态?
有很多人接受不了,所以才不受“嗟来之食”。
中国有句俗话:“一碗米养一个恩人,一斗米养一个仇人。”这是什么意思呢?比如说邻居家揭不开锅,穷得都不行了,孩子都快饿死了,你接济他一碗米,他非常感激你。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一斗米养了一个仇人”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家很富有,然后邻居又贪得无厌,你给了他一碗米,救活了孩子。第二天邻居仍饿,又说:大哥能再借我两碗米吗?没问题,再借你两碗米。他非常感谢你。但是他逐渐地会越要越多,然后他说你家有十多袋米呢,你不能给我两袋吗?
我凭什么给你两袋米啊!
你不再借给他,于是他就生气了,从此跟你成了仇人。
中国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如某人突然暴富,中了彩票,一下子中了五千万元。这下可倒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不论躲在哪,亲戚朋友都来了。恭喜啊,发短信祝贺啊,有的还嫌不够,必须亲自上你家祝贺。兄弟你中了五千万元,你命真好。你家大侄子明年要结婚,这房子钱还差十万元,你能不能借我十万元?他感觉你有五千万元,你借我十万元应该是可以的。你借不借?不借就骂你。你借给他了。另一个亲戚来说,你大侄女明年上大学,还差两万元,能不能借两万元。你借不借?借。之后,还有亲戚找你来说,你大妹子想做个“拉皮”,去韩国美容,还缺五万元。你借不借?永远无休无止。你不借,就成了仇人。
言归正传,宋江所做的那种善事是雪中送炭的,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绝不做锦上添花的事情,因此博得了“及时雨”的称号。这个声誉为他后来在危难的时候大家解救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所以说很多人根本没有见过宋江,只是听过宋江的名字,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山东的“及时雨”。感觉你这个人又孝顺,对兄弟又好,我虽然不认识你,可能也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但是我跟你交往肯定错不了。因此,宋江靠这点成为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人物。
且看宋江是如何与晁盖结为生死之交的,在《水浒传》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中写道:
晁盖问道:“押司如何来的慌速?”宋江道:“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弟兄,我舍着条性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发了!白胜已自拿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你等六人(应为“七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领若干人,奉着太师府钧帖并本州文字来捉你等七人,道你为首。天幸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县对门茶坊里等我,以此飞马而来报你。哥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不快走时,更待甚么!我回去引他当厅下了公文,知县不移时便差人连夜下来。你们不可担阁,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来救你。”晁盖听罢,吃了一惊,道:“贤弟,大恩难报!”……宋江略讲一礼,回身便走,嘱付道:“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弟去也。”宋江出到庄前,上了马,打上两鞭,飞也似望县里来了。
这是宋江和晁盖两人关系的起点。晁盖等人劫了生辰纲,朝廷派人来捉拿他们,宋江冒着生命危险向他们通风报信。这个时候晁盖非常感谢宋江,说贤弟,大恩难报。“大恩不言谢”,多余的话不说了,你看哥哥以后的。然后宋江也说“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弟去也”。所以才有后来晁盖因为感激宋江,给宋江送金子之事。
宋江之所以能青史留名,无非因为他是水泊梁山好汉的首领。而宋江何以能做到梁山第一把交椅?他救晁盖等人于危难之中,是最初的也是最扎实的基础。宋江也知道这样做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我舍着条性命来救你”,这句话道出了宋江处境的险恶,也博得了晁盖等人的感激。接下来,宋江为兄弟舍生忘死的精神又更进一步,也更使晁盖坚定了邀宋江入伙做首领的决心。
在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中,晁盖为感激宋江的救命之恩,差赤发鬼刘唐给他捎来书信和一百两金子,宋江推辞不过,仅取了一条金子,其余让刘唐带回。结果这信被阎婆惜发现了。因为宋江没有多留,只留了一块金子,阎婆惜比较贪财,借机要挟宋江。在争夺的过程中,宋江不小心把刀子露了出来,阎婆惜说,你还敢杀了我?宋江情急之下,为兄弟两肋插刀,于是把阎婆惜杀了。然后才有宋江被抓后,晁盖拼命来救他。如果没有宋江在晁盖最危急的关头给他通风报信,晁盖也不可能如此地拼着命来救宋江。在第二十二回“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中,宋江在逃难途中路遇柴进与武松,也因他“及时雨”的名头,所以二人对宋江推崇备至,搭以援手。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柴进笑道:“大汉,你不认的这位奢遮的押司?”那汉(指武松)道:“奢遮,奢遮!他敢比不得郓城宋押司少些儿!”柴进大笑道:“大汉,你认的宋押司不?”那汉道:“我虽不曾认的,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且又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柴进问道:“如何见的他是天下闻名的好汉?”那汉道:“却才说不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柴进道:“你要见他么?”那汉道:“我可知要见他哩。”柴进便道:“大汉,远便十万八千,近便在面前。”柴进指着宋江便道:“此位便是及时雨宋公明。”那汉道:“真个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汉定睛看了看,纳头便拜,说道:“我不是梦里么?与兄长相见!”宋江道:“何故如此错爱?”那汉道:“却才甚是无礼,万乞恕罪!有眼不识泰山!”跪在地下,那里肯起来。
你看每个人都非常认可宋江做的这些事情,包括柴进柴大官人——前朝的皇室后裔,武松——打虎的英雄……哪一个不比宋江强?吴用虽然是小学的民办教师,但是文化水准还是很高的。无论是武功高强的,还是身世显赫的、文采飞扬的,个个都知道宋江是“及时雨”,且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所以说因声名远播,宋江才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尊崇。朱仝、柴进与武松之所以搭救宋江,皆因其乐善好施、平时积累下的善缘,“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且又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由此可见,在平时生活中,善德的积累是多么重要,也可以看出道德对一个人的人生道路的重要影响。
中国人习惯树立“道德楷模”。忠臣、贤妻、孝子是这种楷模的外化,自古以来一直受到推崇。道德高尚者可名垂青史。《忠臣传》《列女传》《二十四孝图》等,都收录了这些“道德楷模”的光辉事迹。其中若能再有淡泊名利者,则更为世人景仰。庄子、许由、范蠡、关羽、陶渊明、“竹林七贤”、颜真卿、文天祥等诸多隐士、名臣,都是在道德层面取得了丰硕成果,并被后世推崇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