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缱绻
“其实我们活在今天的人，没法回到过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迎接未来，不是吗？”
吴临不是第一个说出类似话的人，这个道理顾梓喻一直都懂，只是有些感情一旦开始，便是一生。
看了眼时间，离和导演说好的一小时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于是有些为难的看看弯着腰，眼睛微醺的顾梓喻，“很晚了，明天拍照片的时候再来找吧，别让他们担心。”他的声音很轻，哪怕再低一点都让人听不清。
顾梓喻的背影颤了颤，用力捏住手电筒，光芒在黑暗中闪了闪，她的脑子很乱，声音的冰凉不亚于淅沥的雨水，“你先回去吧。”
“梓喻！”吴临有些懊恼的低唤了声她的名字，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怒视她，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
“固执？”顾梓喻浑身哆嗦，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量，“换做是你，也当这是固执吗？”她反问。
推开吴临，她似笑非笑，雨水劈头盖脸地朝她砸来，阵阵疼痛，混着泪水在脸颊上肆无忌惮的流淌。
脚下打滑，顾梓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泥泞沾满她的衣裤，膝盖磕在石头上立刻肿了起来，那积蓄在胸腔已久的悲伤，一瞬间化作滚滚山洪。
淅沥的雨声夹杂着充满绝望的啜泣声，顾梓喻满身狼狈，她努力营造的淡漠、清冷的形象，在一瞬间统统被打回了原形。
完美的爱情、完美的童话，永远只存在安徒生的笔下。
吴临的表情很凝重，他蹲下身子，试图安抚顾梓喻的情绪，她陷在泥泞中，整个人都被雨水淋湿，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痛。
一道晃眼的光照过来，吴临下意识挡住了眼睛。
“你们没事吧？”匆忙的脚步声停在他们耳边，导演喘着大气，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湿透的鞋子沾满泥泞。
“没事。”吴临摘下眼镜，微眯着眼，看着顾梓喻，“她累了。”他知道现在是顾梓喻最脆弱的时候，所以不敢太大声。
两人合力将顾梓喻拉了起来，她眼睛空洞无神，像一架断了线的人偶，任由两人将她架走。
琴姐见顾梓喻满身狼狈的回来，吓了一跳，却又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不敢走近，怕自己又将她刺激。
“琴姐，有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吗？”见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吴临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
“有，有。”她赶紧转身进入自己的帐篷，她是负责这块的，所以立刻找来了。她将东西递给吴临，自己尽量保持和顾梓喻的距离。
顾梓喻唇色发白，微微抬眼看她，眼神中数不尽的冷漠，而后又疲倦的垂下。
将毛巾裹在她的肩膀，干净的衣物送入她手中，吴临柔声说：“把衣服换了，好好睡一觉。”
顾梓喻没有回应，机械的抱着衣物，弯腰钻进帐篷，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最后归于平静，应该是休息了。
吴临轻叹一口气，叫来琴姐，绕过顾梓喻的帐篷，压低声音说：“你别太在意，她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着急，等到明天你再跟她道个歉，至于戒指…也不是你故意弄丢的，我来想办法。”
“我…知道了。”她深望帐篷一眼，自责不已，又对吴临感激不尽。虽然明了那枚小小的戒指已经不知被雨水冲刷至了何处，但还是期盼吴临真能有办法。
躺在帐篷里，耳边除了风声雨声，什么都听不清，顾梓喻的胳膊搭在额头，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她猛然想起向来乐观的林子轩曾在病房中对她说过的话：“梓喻，除了悲痛，我可能什么都不能留给你，等我离开了，你也要好好生活，抛掉所有沉重的负担，我许你的承诺，未来一定会有别人替我完成。”
顾梓喻一直不明白林子轩来回摩挲她指上的戒指意欲何为，也不懂他言语中藏着的深意。
不久之后林子轩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她能感觉到林子轩隐忍的颤抖，和墨眸饱含的热泪，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他一起等待死亡。
那天，林子轩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没有人给她一个标准的答案，只是在四年的时光里，她空缺的难题，自己亲自解出了答案。
“有关于你的每个段落，喜怒与哀乐我都记得，留下我一个等不到最初，说好的那个以后，有关于你的回忆种种，越想要忘了却越深刻，不经意回首，所以才难过……”
耳机循环这一首歌曲，连接成线的温热的从眼角悄然滑落，关于种种回忆，有心忘记，无意想起。
人生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回不到最初，也等不到以后。
一夜过后，手机成了关机状态，想来本就收不到信号，索性将它收进了包里。
原本初晨的拍摄计划因为天气问题而取消，回程的路上，顾梓喻坐在靠窗位置，任由大风肆意的吹打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她看起来十分冷静，却心乱如麻，快速划过的绿色也不觉得晕，甚至吴临又因为晕车而难受，她也无心照应。
司机统一在一个路口将所有人放下，顾梓喻拎着包，有些昏沉，拒绝了面色苍白的吴临提出的送她回家的要求，先让助理把吴临送上了出租车。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梁昕打电话，但掏出手机后才发现早就没电了，又想喝口水压灭心中的焦躁，又发现自己根本没带水，自嘲的笑了两声，将一切作罢。
酒吧里，沈江然下台喝水休息了一会，许泽带了些书，在旁边很认真的做着笔记。
梁昕似乎有很急的事情需要解决，匆匆将酒吧拜托给他们照看，已经一天没有现身。
沈江然像儿时在课堂上开小差的学生，一边望着有没有客人，一边刷着手机。
按时间说，顾梓喻应该昨晚回到市内，可现在已经临近正午，昨晚给她发的短信还没有回，让他等的焦躁不安。
他拨了顾梓喻的号码，却传来关机的提示，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手微微颤抖，手机停在拨号页面久久未灭。
没有信号的深山，昨夜下过的大雨，没有回复的平安，沈江然很难不将种种联系到一起，心中不免忐忑，担心顾梓喻的安危。
沈江然猛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对许泽说：“你看一下店，我有急事。”
没等许泽反应过来，就消失在了酒吧。
脚下的步子越跨越大，路口的红灯都没能把他拦下，他像一匹受了惊的马，在街道中间脱缰般的奔驰。快速驶来的汽车，鸣着刺耳的笛，从他身边穿过，沈江然一个踉跄，惊险的擦车而过，随后听见司机的破口大骂：“没长眼睛啊！”
他来不及抱歉或理论，十分惊险的从车群中穿过。
现在是人流高峰，地铁挤满了人，很多人还没来得及下就被带到了下一站，出租车也不见空，都载满了人。好在顾梓喻家离酒吧不算太远，但小跑过去也不免累出了一身汗。
他记得顾梓喻家是十四楼，当看到那道特别的奶白色大门时，沈江然笃定的敲响门，静静的等待，期盼能听到一些动静。
“你怎么来了？”门开的很慢，顾梓喻身穿家居服，身上散发沐浴露的清香，长发随意的披下。
“你回来了啊。”沈江然露出久违的笑容，悬着的一颗心悄然放下。
“是啊，怎么了？”沈江然的突然出现让她感到莫名。
“我给你发消息没回，还以为你没回来呢。”沈江然回答，却没有告诉她，自己很担心她。眼神闪烁的游离在顾梓喻身上，居家的顾梓喻他第一次见，随意、散漫，却又不失风雅。
“噢，没电了。”顾梓喻猛然想起，拿起鞋柜上的手机，进门时随手将它扔在了上面，“进来坐会吗？”
顾梓喻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画地为牢的领地，心上有一片净土就不怕它会弄脏，这是顾梓喻花了四年才在最近勉强顿悟的道理。
这是顾梓喻第一次主动邀请他进家门，沈江然受宠若惊，却也婉拒，“不了，我还要回去看店，昕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虽然顾梓喻已经不在意，但他却在意了起来，从上次仔细看过她家之后，他就知道这是顾梓喻和林子轩的世界，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进的世界。
“梁昕？她有什么事吗？”顾梓喻疑惑，往常哪怕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方都会同自己说，可这次毫无预兆的丢下了酒吧，要办什么事情，却只字未与她提过。
“不知道，好像挺急的。”沈江然也丝毫不知情，当时梁昕只接了一个电话，神色大变便匆匆离开，之后就没再出现，只通过电话让他帮忙照看酒吧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顾梓喻若有所思，似乎心中猜测出了梁昕的去向，眼神隐隐露出担忧，她该找时间和梁昕好好谈谈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沈江然同她道别。
顾梓喻点头示意，轻轻关上了门，将手机拿进卧室充电。
她总爱把空调温度打到最低，然后从冰箱拿一盒冰淇淋，坐在床上码字，可现在她没有那个心情。
林子轩说过，这枚戒指很特别，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她当时不信，认定只要有一枚就会有第二枚。可现在她信了，纵使真的有一枚一模一样的，那它也不是它，这样东西可以有千千万万的替代，但意义是独一无二的。
手机开机后，她看到了沈江然的信息，阅读完之后便删除了，她不喜欢太多短信占满屏幕。
按下退出键后又进来了一条信息：我是吴临。
先前吴临提出交换号码，顾梓喻说过她从不存人号码，但想来也无所谓，反正是同事，也有合作，就留给了吴临自己的号码。这还是他发来的第一条信息。
顾梓喻想了想，还是回复了：“有事吗？”经历过雨夜，她对吴临的印象不再像开始时的纯粹。
“ENZO一年前的定制款里有一枚简约风素戒，和你那款很像，图片发给你了。”
顾梓喻很佩服吴临，短短时间内就找到了一款相似度很高的戒指。但她并不激动，甚至连图片都没有点开。
款式是一年前出的，和林子轩送她的绝对出自两家，这点毋庸置疑。
“谢谢，有心了，我会留意的。”
那枚寄满她全部情感和回忆的戒指，如同一闪而过的火光，惊艳了时光却也烧尽了草原。
回忆就如同握在手中的沙，握的越紧流的越快，所谓永恒，不过是人们心心念念幻想的美好，变化的都是过程，不变的只有结局，而所有结局都有因果关系。
如果她真用心珍藏，不拿出来睹物思人，就不会种下因。
如果自己能保管好，不轻易的交托她人，就不会结出果。
什么因结什么果，所吃的苦头，以及不愿接受的结果，很多时候都是由我们自己造成的。
顾梓喻的眼角落下湿润，沉重的心事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吸血的恶魔。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过错，痛苦且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