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下)(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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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乞丐(2)

“说下去,说下去。”

“耐着点性子么,瞧你这火爆劲儿!”

“我是耐着性子呢;来,把话讲完吧。”

“后来我冷不丁瞥见你带着仆人,坐着马车,穿着簇新的衣服打蓬佐姆城门出来。嗨!敢情你是发现了一座矿,还是弄到了个证券经纪人的差事?”

“所以,您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眼红啦?”

“没这事,我挺高兴,高兴得真想对你表示一下祝贺,孩子!可我没件像模像样的衣服,所以我留神别让自己来连累你。”

“还留神呢!”安德烈亚说,“可您居然当着我仆人的面来跟我说话。”

“唉!有什么法子呢,我的孩子!我什么时候能逮住你,就什么时候跟你说话呗。你有好马,有好车,当然就滑得像条鳗鱼啦;要是我今晚上碰不着你,只怕就再也碰不着你啰。”

“您这不也看见啦,我没躲起来呀。”

“你是够快活的,我也真想能这么说上一句;可我,我在东躲西藏呐:更何况我还怕你不认我呢;可你还是认我了,”卡德鲁斯带着阴险的笑容说,“得,你还挺够意思。”

“喂,”安德烈亚说,“您想要什么呢?”

“你不肯对我称‘你’,这可不好啊,贝内代托,我的老伙计;当心哪,你可别把我惹急了。”

这恫吓让年轻人把火气按捺了下去:这股火气被一阵凉风刮跑了。

他放开缰绳让辕马碎步小跑起来。

“你对一个,就像你刚才说的,一个老伙计这么干,卡德鲁斯,”他说,“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是马赛人,我是……”

“敢情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哪儿人啦?”

“没有,可我是在科西嘉长大的;你又老又倔;我年轻,但也是犟脾气。在咱们这号人中间,靠恫吓可没好处,有什么事都得心平气和地来解决。如果说你老是背运,而我却总是交好运,这难道又能怪我吗?”

“你真的交好运了吗?敢情那仆人不是雇来的,这马车不是租来的,你身上这套衣服也不是借来的吗?好呀,太棒了!”卡德鲁斯说,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喔!既然你能找到我,你当然早就都看到,都知道了,”安德烈亚说,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了,“要是我也像你这么头上包着块布头,肩上披件脏兮兮的衣服,脚上穿双破鞋子,你就不会来认我了。”

“你瞧,你这不是小看人吗,孩子,这你就不对啦;既然我找到了你,我凭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弄件埃尔伯夫[6]花呢外套穿穿呢,因为我知道你心肠好呀;要是你有两件衣服,你准会给我一件;从前我也总把我那份汤和豆子分给你,是么,那会儿你可真饿。”

“没错儿,”安德烈亚说。

“瞧你那胃口哟。现在你的胃口还这么好?”

“可不是,”安德烈亚笑呵呵地说。

“那你刚才在那位亲王家里准是大嚼大啖来着!”

“他可不是亲王,他只是个伯爵。”

“伯爵?挺有钱吧,呃?”

“对,可你别想打这主意;这位先生看上去可不是好惹的。”

“喔!我的天主!你放心吧!没人想要对你的伯爵怎么样,他就留给你一个人去受用吧。不过,”卡德鲁斯的嘴边又浮上了刚才那种阴险的笑容,“这得付点代价,你懂吗?”

“好吧,你要多少?”

“我看每个月有一百法郎……”

“嗯?”

“我的日子……”

“一百法郎?”

“还不行,这你也明白;不过要是有……”

“有多少?”

“有一百五十法郎,我就很快活了。”

“这是两百,”安德烈亚说。

说着他往卡德鲁斯手里放了十枚拿破仑金币。

“好嘞,”卡德鲁斯说。

“你每个月头上去找看门人,照样拿这么多。”

“得!你这又在小看人了!”

“怎么啦?”

“你让我去跟那些佣人打交道;不,你得知道,我可只跟你往来。”

“好吧!那就这样,你来找我,每个月头上,只要我拿到我的那笔钱,你也就少不了你那份。”

“嗨嗨!我看我是没看错人,你真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好运气让你这样的人给碰上,真是老天有眼。来,给我讲讲你是怎么交上好运的。”

“你干吗要知道这个呢?”卡瓦尔坎蒂问。

“好呀!又瞧不起人啦!”

“不是。嗯!我找到了我爸爸。”

“真爸爸?”

“当然!只要他给钱让我花……”

“你就认他喊他;这没错。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卡瓦尔坎蒂少校。”

“他对你满意不满意?”

“到现在为止看上去还挺满意。”

“是谁帮你找到这个爸爸的?”

“基督山伯爵。”

“就是你刚才去他家的那个人?”

“对。”

“喂,想法子让他给我弄个爷爷当当,既然他在干这档子买卖。”

“好吧,我会跟他说起你的;可你眼下打算干什么行当呢?”

“我?”

“对,你。”

“你心眼可真好,还替我操这份心,”卡德鲁斯说。

“我想,既然你对我这么关心,”安德烈亚说,“我也总该听听你打算怎么样呀。”

“说得有理……我要找幢像样的房子租个房间,穿一身体面的衣服,每天让人刮一次胡子,再上咖啡馆去看看报纸。晚上,跟哪个捧角儿的一块儿去看看歌舞表演,我要看上去像个退休的面包铺老板,我一直盼着有这么一天。”

“行,很好!要是你想实现这个计划,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您就像博絮埃先生[7]!……你呢,你要做个什么人?……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

“唔!”安德烈亚说,“谁知道呢?”

“卡瓦尔坎蒂少校先生没准儿是这么个议员……可是遗憾得很,世袭制废除了。”

“别谈政治啦,卡德鲁斯!……现在你要有的东西已经有了,咱们也快到了,你快跳下车去,跑得远远的吧。”

“不行,亲爱的朋友!”

“什么,不行?”

“你倒是想想看哪,孩子;头上裹着块红头帕,脚上差不多连鞋都没穿,口袋里任什么身分证明也没有,却有十个拿破仑金币,还不说原来就剩下一些,加在一块儿就有两百法郎呐;人家准会把我在城门口给扣住的!到那时候我要辩白,就只能告诉他们这十个拿破仑是你给我的:这一下,调查啦,传讯啦都来了;他们知道我是没请假就离开土伦的,就会沿途派兵把我押回地中海岸边。我又得变成那个一〇六号,再也甭想做退休面包铺老板的梦啦!不行,我的孩子;我可喜欢体体面面地呆在京城里。”

安德烈亚皱紧眉头;卡瓦尔坎蒂先生的这位叫名儿子,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发起犟劲来可不是好惹的。他停了一会儿,朝四下里很快地扫了一眼,而等到目光扫完这道探视的弧线之后,他的手仿佛无意地伸进背心口袋,在里面摸到了一把小手枪的扳机扣。

但就在这时,眼睛一直没离开他这同伴的卡德鲁斯,也把双手放到背后,缓缓地抽出一把长长的西班牙匕首,这把匕首他是随时带在身边以防万一的。

这两位朋友,正如我们看到的,确实称得上是相互了解、知己知彼的了;安德烈亚像没事人似地把手从口袋里缩回来,举到红棕色的唇髭上摩挲了一阵。

“好卡德鲁斯,”他说,“这么说你会挺快活啰?”

“我尽力找乐儿呗,”杜加桥客栈的老板回答说,一边把刀插进袖管。

“行啊,嘿,咱们进城去吧。可你在过城关时,怎么才能不让人起疑心呢?依我看,你这身打扮坐车比步行更危险。”

“别急,”卡德鲁斯说,“会有办法的。”

他摘下安德烈亚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又拣起那个被赶下马车的仆人留在车座上没带走的大翻领宽袖长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就装出一副大户人家的仆人赌气的神态,仿佛他是看着主人亲自驾车心里憋气似的。

“我呢,”安德烈亚说,“就这么光着头吗?”

“啐!”卡德鲁斯说,“风这么大,把你的帽子给吹掉了嘛。”

“行,”安德烈亚说,“那就赶路吧。”

“谁让你停下的呢?”卡德鲁斯说,“可不是我吧?”

“嘘!”卡瓦尔坎蒂说。

两人顺顺当当地过了城关。

到第一个岔路口,安德烈亚停住马,卡德鲁斯跳下车去。

“哎!”安德烈亚说,“仆人的外套,还有我的帽子?”

“噢!”卡德鲁斯说,“你总不想让我感冒吧。”

“那我呢?”

“你还年轻,可我呀,已经开始老啰;再见,贝内代托!”

说着,他一头钻进那条小路,跑得无影无踪了。

“唉!”安德烈亚长叹一声,“在这世上谁也没法完全快活哟!”

注释:

[1]拉丁文,切勿大惊小怪。

[2]法国西北部突出在大西洋上的半岛。

[3]指此人对安德烈亚改称“你”。

[4]意大利文,脚夫。

[5]意大利文,导游。

[6]法国城市,以纺织业著称。

[7]波舒哀(1627—1704),法国作家,曾任主教和宫廷教师。其布道很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