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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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灰色笔记本(3)

“这样,”他有些灰心地摆了一下手说道,“要这样我们就很不容易找到他去哪儿了。”

“等一下,”她抬手抓住他说道,“十点五十分。”

“确定吗?你确定?”

“是。”

“当他和你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你看表了吗?”

“没。可是那个时候我正在厨房里想要找一些面包屑,打算画画,就在这个时候我哥哥回了家,我听到闷响,相当于看到他了。”

“嗯,很好。”他想了想,何苦再这么折腾这么个小姑娘呢?他的想法是错的,她也什么都不清楚,“现在,”他接着往下说,换成了医生的角色,“被子盖好,好好睡一觉。”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放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笑了一下,“安心睡吧,等你醒了,你哥哥也就回来啦!”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无法忘记这双小眼睛里闪现出的一切:对于这些所谓的宽慰完全无视,内心非常不安,如此境况下表现出这样的情绪,让人看了就感觉很难过,他不禁耷拉下了眼帘。

“您是对的,太太,”刚回到客厅,他就说道,“这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很难受,可是她却什么都不知情。”

“她不知情,”丰塔南太太把年轻人的话重复了一遍,静静思考着,“可是她知道……”

“她知道?”

“她知道。”

“什么?她的回答,正好相反的是……”

“是我,她刚才说的……”她语气缓慢地说道,“可能是我在身边的缘故……我有一种感觉……我不晓得怎么说……”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忽地站起,脸上流露出一点不安的神情。突然她嚷嚷着说道:“她是知道的,现在我很确定!我还感觉到,她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就在昂图瓦纳走后不久,她原本想遵从他的想法去拜访一下学监基亚尔先生的,可是却特别想要了解一些东西,于是她先去翻看了《巴黎名人录》:

蒂博(奥斯卡-玛丽)——荣誉团的尊贵骑士——曾任厄尔的议员——儿童道德教育联盟副主席。社会防犯罪事业协会创建者和经理——巴黎教区天主教慈善事业部司库——大学路(六区)四号乙。

3

就在年轻人走后两个多小时,丰塔南太太来到了学监的办公室,她从学监那里出来之后心里像火烧一样,不知道自己应该找谁去诉说,第一个就想到了蒂博先生,可是本能告诉她不能这么做,但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和一些时候一样,刺激的好奇和一种掺和了勇敢因子的决心驱动着她向前。

蒂博家此时正在进行家庭会议。比诺神父早就到了大学路这边,比韦卡尔神父还要早一些,他是巴黎大主教的一位身份特殊的秘书,蒂博先生的精神导师和好朋友,刚刚接到通知。

书桌前面坐着蒂博先生,看样子是要主持整个会议过程。很显然他没怎么睡好,脸色比平日里更显苍白。他左边坐着他的秘书——沙斯勒先生,戴着眼镜,有着灰白汗毛的小矮人。昂图瓦纳自己站在那里思考着什么,将身子倚靠在桌子旁边。就连“小姐”也是到会的,即便家务很多,她的披肩也是那种黑梅里诺斯的料子,集中精神,一声不吭,将身子斜倚在椅子的边缘,略微灰色的头发披散在发黄的前额上,一双小眼睛转来转去,从一个神父身上换到另一个人那里。这二位就坐在火炉旁边的两个高坐背的椅子上。

昂图瓦纳把之前听到的东西说完之后,蒂博先生只剩下叹气声了。他看见四周的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便稍许宽慰了些,想把自己内心的感受生动地展现出来,个别字句让他十分激动。可是在会的有他的精神导师,这让他开始自我省察:对于这个出走的孩子他尽到了一位父亲应尽的职责了吗?他有些愧对。他的精神有些游离开来:希望这个没正经的臭小子一切平安!

“就像是丰塔南家那样的坏小子,”他转身站起来怒吼着说道,“就不应该把他送进监狱里改造吗?怎么能放任我家的孩子去受到这样的污染?”他把手背在身后,眼皮耷拉着,来来回回地在桌子后面走。即便嘴上没说什么,可是一想到他没办法去参加代表大会便让他十分暴躁。“对于青少年的一些问题的研究我已经有二十多年经验了,我以各种方式进行着抗争,比如组织防罪协会、印发宣传小册子,以及每届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甚至做得多很多!”他把身子转过去看向两个神父,“在克卢伊的少年教养院里我建造了十分特殊的一栋楼,与孤儿不同的是,那里是专门为犯罪儿童特别开辟的,在那里能够拥有特殊的照料吗?哎,我讲的东西有些让人难以接受:这栋楼经常是没人住的!这难道要我去逼迫那些为人父母的强行将他们的孩子囚禁在那里面吗?我费尽心力地想让国家教育系统去关注这一行为,但是,”他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膀,蹭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用最后一句为自己的言论做一结尾,“难道说不信仰上帝的学校里的各位先生女士会在意整个社会是否康健吗?”

就在这个时候,仆人将一张名片拿了过来。

“她,过来这边了?”他旋即转脸对仆人说道,“她想做什么?”他这么对仆人说,还没等仆人回答转而又说道,“昂图瓦纳,你过去瞧瞧。”“你是一定得见她的。”昂图瓦纳瞧了一眼名片说道。

蒂博先生就要怒发冲冠了,可是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转脸对两个神父说道:

“是丰塔南太太!这应该怎么弄,先生们?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对于女人是不能不顾及基本的礼貌的吧?毕竟这是一位母亲啊!”

“什么?母亲!”沙斯勒先生小声叨咕,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蒂博先生忽而说道:“有请这位太太到里面来吧。”

当仆人将客人带进屋里的时候,他挺身站了起来,礼貌性地做出回应。

丰塔南太太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她站在门口踟蹰了片刻,时间短到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之后面向小姐走了过来一点。那位早已离开了椅子,面带惊异的眼光上下瞧着这个新女信徒;她之前眼神里藏匿着的无神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这让人感觉她不再是一只山羊,而更像是一只老母鸡。

“不用介绍,这位应该就是蒂博太太吧?”丰塔南太太低声地说道。

“不是的,太太,”昂图瓦纳连忙说道,“这位是韦兹小姐,她与我们一起走过了十四年的光景——自从母亲走了之后——就是她将我弟和我两个人抚养长大。”

蒂博先生按次序把屋里的男人一一做了介绍。

“先生,很抱歉搅扰了。”丰塔南太太说,对于看向她的眼神感到有些局促,可是依然感觉自在得意,“以我来看,自打今天早上……我们的难题都是一样的,先生,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我们都联合起来,这样可否?”她的笑容里含着和善却阴郁的味道,可是她的眼神在观察着蒂博先生的神色,却只碰见了一个合着双眼的不真实的面具。

之后她便用余光努力找寻昂图瓦纳的影子。即便距离刚刚见面时间间隔不是很久,可是她心底里有一种欲望想要看到这张阴郁而又正义的脸孔;而对于他来说,自从她进了这个门,他便潜意识里感觉到两个人之间会有某种说不出的牵连。他朝她靠近:

“太太,家里的那个小家伙,她有没有好转一点?”

蒂博先生把他的话生生打断了,他不安地耸了耸肩膀,这个耸动的动作似乎是很想甩掉整个下巴一样。他转过身子朝向丰塔南太太,语气认真地说道:

“太太,我想要对您说一句,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您现在的心境了,就像我刚刚和这个年轻人所讲的那样,一想到出走的这两个可怜的小家伙,总是让人焦躁不安。但是,太太,我可以很肯定的是,联合起来一起行动是否欠妥当?自然是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必须得把他们找到。只是,我们分开来去找的话效果不是更佳吗?我想说的一点是,我们是否应该考虑到新闻、记者之类的,多防备他们些?假设今天我和您讲的话是以一个地位强迫他对于报纸、舆论等多忌惮的人的口气,那就请您不要太过意外。这是为我自己吗?自然不是了。上帝可以见证,对于另外一派的言辞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通过我个人和我的名字,是不是就会关系到我个人所代表的公司呢?而且,我一想到我自己的孩子,我就觉得应该设法避免卷入这样的事情中去,难道还能允许其他名字与我家的名字放在一起?我最开始担当的不是应该想方设法地去避免有一天其他人将一些关系强制扣在他的头上,我晓得这种情况偶发性很大,可是就性质而言,如果我可以直接说出来的话,会有很大的——伤害?”他朝着韦卡尔神父说出自己的这种想法,与此同时他把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在座的各位,你们是否会同意这种态度?”

丰塔南太太脸色变得惨白惨白的,她开始不停地瞧着两位神父、老小姐和昂图瓦纳。她瞧见的全是默不作声的脸孔。她大声喊道:

“照我说,先生……”可是她的嗓子有些紧张,她努力想让自己接着说下去,“照我说,基亚尔先生的质疑……”她再次停下了。

“这个基亚尔先生看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没什么!”她嗓子眼儿里听起来全都是苦笑的味道。

蒂博先生的表情阴晴不定,他把自己无力的手朝着比诺神父晃了晃,看样子是想让他出来做证。神父像小狗一样兴奋地进入了状态。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和您说,太太,您连您家儿子身上所担负的东西都还没有明白,就断然谢绝基亚尔先生让人有些尴尬的建议……”

丰塔南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比诺神父,她经常顺从自己的内心,便将身子朝向了韦卡尔神父。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味道。他定在那里动也不动,剩下仅有的几撮头发也像刷子似的支棱在头顶上,在这衬托下,他的脸显得更长了,年龄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他有一种感觉,像是新教徒在呼唤他,便说道:

“太太,但凡是我们今天在这儿的人都知道,对于这次的见面,对您来讲心里肯定很难受。我们承认您对于您儿子的信任……真是让人叹服……”他又补充了一下,食指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这已经是他改变不了的习惯了,拿到嘴边,只是没有停下来。

“只是,太太,真实的事情是……”

“真实的事情,”比诺神父含带着些许激情接着说道,就好像同时已经将他定格,“必须要说一句,女士,事情的真相是残忍的。”

“别往下说了,先生。”丰塔南太太转过身子低声说道。

可是神父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是,这是事实,”他大声嚷道,戴在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他从腰间摸索出了一个有着红色开口的土灰色的小笔记本,“您仔细看看,尽管这对于您来说是多么残忍,可是我们感觉这是非常应该的,您就会稍微能敞亮些的。”

这个时候他已经向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想要让她拿这个本子。可是她站了起来:

“我一个字都不看,先生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窥探孩子的内心世界,却又不告诉他,他也接受不了!我不想让他遭受这样的事情!”比诺神父挺着身子戳在那里,伸向她的胳膊停在半空中,嘴角显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我们并不一定非得这么做。”最后他的话语里有些讥讽,将这个小本子搁在桌子上,把掉在地上的帽子拾了起来,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这一刻昂图瓦纳恨不得一把掐住他的肩膀,一下甩到外面去。他的眼神里有些不悦,与此同时正好与韦卡尔神父的眼神相撞,得到了相通。

可是丰塔南太太这个时候已经转变了想法:轻轻挑起的眉梢有一丝挑衅的神色。她走向了蒂博先生,他一直窝在椅子里。

“所有的都是不太合规矩的,先生,我过来也只是想对您说一句,您是怎么想的,我老公现在这个时候去了巴黎,只剩下我一个人定了想法。我想要对您提出一点的是,这件事去求助于警察是稍欠妥当的……”

“警察?”蒂博先生有些着急地说道,激动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但是,太太,难不成您感觉现在各地的警察还没有采取行动吗?就在今天早上,我已经给警察局打了电话,强烈要求那边不惜采取任何措施,小心行事……而且我也给拉菲特别墅区的区政府去过电话了,防止这两个小家伙偷偷躲在某个很熟悉的角落。已经知会了各个铁路部门、边防站、登陆码头,采取措施。可是,太太,我想要尽可能地不要搞得尽人皆知——我们也不想只是为了小小地惩戒一下这两个家伙,就给他们的手上戴上镣铐,被警察押着,牵到我们面前!难道说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一直都记在心里,在我们国度里还会有一些正直的外在,去赞同我们的威严吗?”

丰塔南太太什么话都没说,行了礼,向门口走了过去。蒂博先生冷静下来了:

“不过,太太,敬请宽心,但凡得到消息,我们马上派人去给您捎话。”

她点了一下头,走了,昂图瓦纳陪在她身边送她出去,蒂博先生跟在她的后面。

“女胡格诺教徒!”她前脚一走,比诺神父就讥讽着说道。韦卡尔神父不自觉地做了个手势表示责怪。

“嗯?女胡格诺教徒?”沙斯勒先生嘀咕道,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就好像他一脚踩在了圣巴托罗缪之夜的水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