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田笔耕记:田本相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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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2)

我属于那种不是有心思的人,整天盘算着领导对我的看法,同志们对我的看法。我就知道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一些从东北来的贫下中农出身的学员,他们总是觉得我骄傲,实际上,我并不觉得自己看不起谁。但是,这种舆论有时也是很伤人的,不过我不大介意就是了。那时,在班里只有赵天恩大姐总是关照我,提醒我注意一些事情,有时也帮我缝缝补补的。多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友谊。

在进入业务训练时,第一步是明码的训练。指标是看质量、看速度。刘星魁队长很善于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几乎每天都在测验,公布成绩,实际上就是天天在竞赛。我们这些“小鬼”,个个都在暗地里使劲。我本来就好强,琢磨着怎样战胜他们,于是,我就悄悄地将明码本主要用字都背下来,竞赛时,就不必为了查找明码本费时间了,这样我的收发报的数字达到每小时六百余字,已经是创纪录的了。据说历届训练队,都没有人创造我这样的明码译报记录。我有这股劲,就是要跑到前头。

在集训队,还有一件事,至今令我难忘。一天,突然通知我们到一个风雨操场,如今已经改造为一个开大会的场所。会议是批判一个叫钱公伟的人,据说他是清华大学的大学生,参加工作后,不安心工作,闹着调动工作。他说当时党中央冬天穿的灰色制服,是清道夫的衣服。会场气氛严厉,上台批评他的人,个个声色俱厉,让我感到恐怖。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批判会。

自然,在集训队,也有快乐的空间。在山下慈幼院的小礼堂里,周末常常举行舞会。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男女双双的舞蹈。据老同志说,这是在延安就传下来的,连中央首长都跳。让我奇怪的是,这些平时不苟言笑的同志们,在这里跳得十分开心。

我忘记是怎样一个原因,在我们集训队挑选一些会乐器的学员,组成乐队。因为我有吹军号的经历,就派我学小号,居然很快我就可以吹奏简单的舞曲了。每到周六就给大家伴奏。这个小乐队,有我们学员,也有机关的干部,像汪道涵的两个弟弟汪道海、汪道洋,他们都是吃中灶的干部了,小提琴拉得好极了。老实说,他们都是我崇拜的对象。

我们的小乐队,有时也到中南海为中央首长伴奏。我们集训队的一位小号手任民,曾这样记述到中南海演奏的情境:“记得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是1950年在中南海春藕斋举行的晚会上。其时,我是中机乐队的小号手。每逢周末,到中南海为舞会伴奏,并因此见到了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和陈毅等,当然也见过江青。”“习惯于夜间工作的毛泽东,有时来参加舞会,也是在午夜左右。每当这时,我和另一个小号手田本相便吹奏起《东方红》的乐曲,舞会达到了高潮。”(任民:《难忘的人生起步》,见《从延安到中南海》,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24页)他的记忆是真实的。看到中央首长都是那么平易近人,那么亲切。记得一次晚会结束后,周总理还到乐队慰问,同我们一一握手,说我们伴奏得很好,一再地表示谢意。

还有一件值得记述的事是,在一次中央机要处的新年晚会上,我根据电影《钢铁战士》的情节,编写了小战士在敌人面前不屈不挠的片段,我扮演了这个小战士。这也算是我和戏剧的早年的机缘了。

集训队结业时,我被分配到中央机要处一科二股西北台。那时我生活在中央机关,是很温暖的。老同志热心呵护着我这个小鬼。科长罗维安,是长征干部。股长宋志学,也很喜欢我。而带我的老大姐王锐光同志,更是无微不至地教我、帮我。

我在党中央的怀抱里,感受到的是同志的信任和工作的愉快。以下是我写的一篇文章,记录了我在中央机要处生活和工作的情景:

40多年前珍藏在心底的记忆,犹如打开了闸门,一幕一幕地涌流而来。多少同志的音容笑貌,多少生动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好温暖的回忆啊!虽然我在中机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却使我终生难忘。她给我以力量,给我以智慧;给我以母亲般的关怀,更给我以精神的哺育,为我的成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就是从中机出发,走向抗美援朝的前线,考入大学,入了党,成为一名教授的。今天回忆起来怎能不激动万分,怎能不对她怀满感激之情呢!

有时乐队也到中南海紫光阁为中央首长伴奏,居然像我这样二把刀的号手,也能为中央首长伴奏。现在回忆起来未免感到羞愧,可那时却很自然亲切。我在伴奏时见到了毛主席、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同志。

1950年,正是春花烂漫的季节,我被分配到机关一科二股西北台。二股是一个团结友爱的集体,股长宋志学为人真诚朴直,在他带领下,全股好学钻研之风甚浓。我特别怀念他。我就是在他的引导下养成好学好钻的作风的。我记得他经常要求大家做业务总结,我偶有所得便写一篇经验小结给他,他不但认真看,而且还写上批语,并给予表扬鼓励,这就使我更热衷此道。我自认为他很喜欢我。我记得那时评上独立工作者并不容易,可我工作还不到一年就评上了。当我拿到技术津贴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都是宋股长一手提拔栽培的缘故。他确是个循循善诱的好领导。我当然更感谢王锐光大姐的帮助,我是她带出来的,手把手地教,使我很快熟悉了工作;生活上她像个老大姐体贴照顾我,衣服破了她补,被子脏了她洗,她没有对我红过脸。她心地纯洁、性格开朗。她是从农村出来参加工作的,在她身上有着农村姑娘的质朴美好的品质。后来我回忆起来,总觉得她就像田野里的红高粱那么纯朴可爱;我们亲同骨肉,直到我到了朝鲜,她仍然关怀着我。

也许我是小鬼、新同志,曹忠、石俊山都像大哥哥那样照顾我。曹忠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他老成持重,勤于思考,爱读书,我们谈得十分投机。他也是正直坚强的人,能给人带来信心和干劲。那时,他和锐光大姐已在恋爱,我觉得他们是天然一对好伴侣。俊山,人称“石头”,天生的乐天派!爱说笑话,也顽皮,但他的心是透明的。他们的美好品质给我以潜移默化的感染、渗透和熏陶,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为第一次参加工作就生活在这样一个集体里而感到幸福和温暖。

我十分热爱机要工作。这项工作看起来很简单,但越干越觉得奥妙无穷。速度要快,又要保证质量,是很不容易的。它不但需要良好的记忆力,还要有操作娴熟的技巧,更需要知识。不但需要脑子灵敏,眼睛准确迅速地捕捉,而且更需要双手配合,是脑、眼、手的高效配合,交叠运用。而双人配合犹如协奏,你唱我和,工作起来十分惬意。我和锐光大姐常有一种美妙的体验,达到佳境时,两人不禁都会畅心大笑,如痴如醉了。奇妙的数码,无穷的变化,随着你心手的反应操作,把数码化为文字,看来机械,但其中诗意颇浓。遇到难题,一旦破开,更是痛快。如从中发现某些规律,升华为经验总结,那就更美不胜收。我从来没有认为机要工作是大材小用,而是觉得乐趣无穷。那时,我就萌生了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想发明密码机,我真的在偷偷地画图。而这些都是那个集体的温暖和钻研气氛培育起来的。朝鲜战争爆发,我不但在大台值班,还担当满洲里台的译报工作,想不到报量那么大,有时忙得不可开交,不知是日是夜。锐光大姐看我熬成那样,就来帮忙。我调到19兵团司令部机要处后,我把中机的工作作风带了去。

在中机时,我曾因有隐睾症不得不住院手术。领导得知后,即派行政科许科长亲自送我去北大附属医院,并代表组织在手术书上签字,让我感到组织上对我的关怀。他一再嘱咐我安心治疗,有什么困难就找他。他那种诚恳淳厚的作风,至今都不能忘记。同志们也都轮流到医院看望我。刚参军,那时还小,生病就想家。而这次生病,却不一样了,领导上、同志们都照顾我。罗维安科长看见我脸色苍白,体质较弱,便立批条子,给我增加营养,送来那么多鸡蛋和营养品,我感动得哭了。后来母亲知道我生病,从天津赶到北京来看我,看我身体壮实,十分放心。我对她说:“这里的领导、老同志们很好,就像家里一样。”她放心地回去了。在中机,就是一个革命大家庭。

我说中机是温暖的,是因为那时从上到下的官,都没官架子,同志之间关系纯正,既有原则,又有体贴照顾。我记得整风时,在风雨操场开大会给领导提意见。李质忠处长坐在台上,台下七嘴八舌,向处长开炮,连我都觉得有的言词过厉,但李处长却笑呵呵的,冷静认真地听取意见,并诚恳地进行自我批评。现在,这种作风恐怕再也不好找到了。

在中机也培育了我读书的好习惯。那时特别重视学习,大家也十分认真。中机经常组织大家听报告,我们听过许多名人的报告,连团总支上团课,都是请于光远、王惠德来讲。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的学习。每周我们都进城听报告,党的建设是安子文同志讲的,统一战线是李维汉同志讲的,武装斗争是总参作战部长李涛同志讲的。这些学习的确使人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也产生了浓厚的理论学习兴趣。

在中机时,年龄尚小,不能说心如白纸,毕竟是处于成长期,因此,周围的政治环境对我的人生观的确立有着深远的影响。我觉得在中机工作,就如同生活在党的心脏之中。开始还有些神秘感,随着逐渐接触党的机密,这种神秘感慢慢消失了。特别是看到毛主席及中央首长亲自写的或批示的电报,不但感到分外亲切,而且感到我们的党彻里彻外都是光明磊落的。所谓机密,不过是为了达到崇高目标的一种需要罢了。正因此,我对党的感情犹如水乳交融,对党的信赖是坚实的。总之,在中机培养了某种直感,这对我后来的生活、工作十分重要。这种直感,似乎使我有了一种天然的测尺,有了一种直觉的判断力,不论情况多么复杂,凭这种直觉就能辨别风向,而凭着对党的感情,更能始终不渝地克服困难前进!(田本相:《温暖的回忆》,见《从延安到中南海》,北京出版社1994年版,第4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