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河奖征文(4)
八、求生
终于,迁徙的洪流停止了。凯伦和兰斯洛特也被白蚂蚁们放下。这趟旅途只用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就从北半球穿越到南半球。8738的光已经无法照射到这里。但蚂蚁们红色身体中的能量把这个世界点缀得很亮堂。很快,凯伦认出了这个地方。她看到了那个平面,就是兰斯洛特所谓的“起降平台”。蚂蚁们开始会聚在周围。
“也许那个高级智慧生命要出现了。”兰斯洛特冷冷地说。究竟是从天上还是地下呢?或许这颗星球的生命谜团就要解开了。
可尚未看到奇迹,8738的日珥再次爆发了。与刚才产生阻断性电磁干扰的情形不同,这次,8738日珥所爆发出的电子流直接向行星2376激发而来。短短几分钟后,它就直接击中了2376的北极。这是一颗恒星输出的能量啊,这股电流迅速地进入2376的内部,然后因为内部物质的导电性开始流动,集肤效应下,电流汇聚到地表附近,形成了一个大环流。地表开始发热,2376的地表慢慢变得柔软,直至融化。
当然,凯伦、兰斯洛特和蚁群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北方的地平线开始模糊并翻腾,仿佛海啸一般,朝这边席卷过来。这会儿,凯伦倒是真的希望有什么高级智慧生命来拯救他们。她感到脚下的地面温度开始上升,而且变得黏脚。
蚂蚁们开始行动了。它们形成一个100×100的方阵,爬到起降平台上,第一层叠满后就是第二层,然后第三层……它们的身子轻盈,但是机械力量足够大。而且令人惊奇的是,它们的关节彼此互补,刚好能形成一种框架结构,每只蚂蚁构成一个框架节点。
白蚂蚁们开始推搡着兰斯洛特和凯伦,“它们要我们向上爬!”兰斯洛特明白了蚂蚁们的意图,对凯伦说。“海啸过来了,我们要爬上去!融化的地表温度将是非常高的,只要8738的日珥还在继续,它将持续沸腾!”于是,根本来不及多想,两人沿着蚂蚁搭建的框架,持续向上。更多的蚂蚁继续把脚手架往上搭。
当这个区域的地表彻底融化时,起降平台开始飘浮在地表上,就好比一艘大木筏,有些来不及上去的蚂蚁被涌来的“浪头”席卷了,很快它们的身体就被“浪头”融化掉了。唯独起降平台不受炙热金属浪潮的冲击,它在金属海洋上飘移不定。兰斯洛特和凯伦已经爬到快五十层的地方,远远望去,视力所及是一片浩荡的海洋。
这时候,凯伦终于明白影响“跃进”号虫洞穿越的那股干扰能量的来源。巨大的空间电磁振荡在8738和2376之间释放着。同时,她也明白为什么2376的两极半径和赤道半径相差那么大。至于刚坠落时看见的那种地表为什么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她也想起来了,那褶皱,不就是一层层波浪的样子么!
起降平台无法承受那么多的重量,开始慢慢下沉。底层的蚂蚁被海洋吞噬、溶解,然后第二层牢牢抓住升降平台的侧面,重新取得一个平衡。就这样,一层层被溶解,一层层被替代。“我们还得继续向上!”兰斯洛特用尽力气推着凯伦,她快要体力不支了。但此刻唯有继续攀登向上,才有希望。兰斯洛特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把凯伦向上顶,防止她掉落到框架之外。
渐渐地,起降平台上的蚂蚁已经所剩无几,只有最后两层了。很快,底下的那一层随着起降平台的起伏也被海洋所淹没了,就剩下最后那一层蚂蚁了,其中就包含有几十只“跃进”号残骸构成的白蚂蚁。蚂蚁们开始重新搭建,它们缩小阵形,然后重构一个脚手架,让白蚂蚁和凯伦他们盘踞在最上端。最后,黑蚂蚁几乎都被吞噬了。但是白蚂蚁却安然无恙,甚至有几次白蚂蚁也遭到了灭顶之灾,但它们居然从“浪头”中突破出来。
这个原本是固态地表的星球变成了液态地表的星球,并且让一堆生命处于危难之中。但是这毕竟不会持久,8738的日珥终于消失了,失去了电流,液态地表开始慢慢降温,并恢复固态。这个过程其实比想象中迅速,完全不同于地球早期的那种地表冷却。起降平台一开始还像一叶轻舟那般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但是短短几分钟之内,浪就小了,很快起降平台就以一个简单的姿势稳定了,也许距离原来的位置漂移了一段距离,也许没有,已经没有人知道。大地如同重新洗牌一样,又变得一望无垠,只有最后扩散的那些“涟漪”能证明大地曾经像海洋一样波动过。
【尾声】
兰斯洛特和凯伦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之前的疯狂攀登让凯伦整个人几乎虚脱,她直接躺在升降平台上。兰斯洛特单腿跪在那里,检查她的情况。由于剧烈的运动,氧气消耗极大,固态水也已消耗了一大半。但万幸的是,她毫发无损。
仅存的几只黑蚂蚁和几十只白蚂蚁在起降平台上又逗留了一会儿,仿佛在最后确认兰斯洛特和凯伦的安全。很快,它们朝起降平台望了最后一眼,便不再留恋,踏上尚有余温的大地,开始朝北半球方向出发了。
“它们要去哪儿?”看着那些红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凯伦问道。
“北半球。它们又要开始复制同类了。”兰斯洛特的视线重新回到凯伦身上,“我现在相信,这个星球上没有更高级的生命,只有它们。”
“你能想明白整个事情了吗?”
“我想是的。它们必须不断复制同类。因为在这个星系里面,日珥的袭击是周期性的,所以它们的生命也是周期性的。只有依靠庞大的数量,它们才能保持自己种群的存在。它们无法进化,因为没有时间。这时候病毒式复制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生存之道。”
也许是想到了它们的命运,凯伦有点儿神伤,“那它们就只能这样生存下去?”
兰斯洛特点点头,“除非它们的种群真正达到一定数量,能抵御自然的天谴。正如人类的祖先,要能克服自然的困境才行。不过它们目前还为时尚早吧。”
“那些白蚂蚁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它们能抵御这个星球融化的‘海洋’。这是因为‘跃进’号飞船材料的高耐温特性。这些碎片给它们留下了最好的生命物质。”兰斯洛特补充了一句,“按照进化论,突变会造就适应者。也许以后它们再也不必担心灭族的风险,整个种群会繁荣起来。”
“我并不认为它们是无意识的。”尽管气喘吁吁,但凯伦依然赞叹道,“我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生命,如此执著。明白吗?”
“是的,它们为了生存而齐心协力,把对生命的追求作为程序的一部分灌注进去。它们以所有可能的方式复制同类。”兰斯洛特突然想起了什么,“而且,它们尊重生命,它们只利用残骸进行复制,却并没有对我们下手,我们反而成了最后的幸存者。因为我们身上有活跃的电子能量。在如此可怕的环境下,这颗星球上任何一个生命体的存在都是极其不易的。”
凯伦依然怀念刚才的一幕,说:“所有的一切都有答案了吗?”
“差不多吧。不过,我更担心的是现在似乎又回到了我们刚坠落时候的情形!”
但兰斯洛特的担心是多余的。天空中很快出现了一道闪光,空间仿佛被撕裂了一样。一艘白色的救援飞船出现了。随后他们看到了二十六道光芒。探测组A-Z发射了。很快,凯伦的耳机里响起了声音:“凯伦、兰斯洛特,如果你们还在,请立刻回答我们。”
“无疑,这是一个奇迹。”她躺在那里傻傻地笑起来,“我对他们的效率感到非常满意。”
【后记】
这篇小说在十年前就有了一个模糊的雏形,但直到今天才把它真正完整地表达出来。
有些东西,可以在一个人心里沉淀很久,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这辈子恐怕没有办法希望成真,但也许某个瞬间,它就真的翻涌上来,变成了真实的东西。
所以,人应该有一些执著,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看似平淡的时候,能有一种坚持留在心间。
十年前,阿来曾经对我说,我感觉你会写下去。之后的十年,我让他失望了,甚至我自己都绝望了,但今天,我终于可以回应一下了。
【责任编辑:姚海军】
腊梅
欧若奇(台湾)/文
这几乎是肖伍此生最失望的一天。
半夜被夫妻口角吵醒;出门收到前女友喜帖;研究迟滞被砍经费,争论后给开除不说,离开时还出了车祸——当那辆想超车却撞上自己车门飞出去的小毛孩在半空转圈时,他还麻木地想起:保险三个月前就因缺钱而解约了。
肖伍垂头丧气地怀抱私人物品,走了十里湿淋淋、冷飕飕的夜路,踏入地下的实验室。幽暗无光的窄房里,此时正犹如春雨骤降时的湖面,在虚空中漾起一阵阵鲜艳的婆娑涟漪;本应只有低劣消毒水味的空调里,正飘散着一股芬芳,细腻、复杂而浑然天成的味道,宛若旧情人醉倚耳畔,微醺间的私语呢喃。
他揪发痛喘,溢泪跪落,他知道,他成功了——
“腊梅,你叫腊梅。”
腊梅是个美丽的系统名称,可以自行建立相关语意链接,搜索整个网络及数据库。从照片到文字,累积的数据打印后足以淹没建筑;为达到辨识及再造素材的目标,不只需要调配化学元素,更需要解答为何有人声称能通过品嗅葡萄萃取物组成回忆、望得故乡、幻见如梦似真的景象。
在数以千次的失败以及管理者反复清洗数据库的指令中,系统得以重建分析,提取无关数据加入分析条件,才得知人类最清晰的记忆多来自于强烈的情感,而系统名称的多样含意中,似乎有某种正代表某项强烈的情感,经分析,由自身着手似乎是可行性较高的分析途径。
于是,她再次认证自己的名字,进而组织、链接起复杂的语意——花开年末,色似蜜蜡,故名“腊梅”。
不知许久,残香已尽。
肖伍打了个哆嗦,从令人流连忘返的梦境中苏醒,他花了点时间抹去口水,开始回忆发生的事情,这才抢至计算机前检查自己干瘪的账户,余款令他近乎绝望。
虽说租金交到了月底,房东一时三刻不会来赶人,但他真的山穷水尽了。若要回头求机构支持,得看老板的脸色不说,系统是一定会被回收的,而他则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我该怎么办?”
肖伍喃喃自语,苦恼地咬着手指,活像个糖果将被没收的幼童。当他无助地回过神来,眼前的屏幕已标出一行行编号及所需的剂量,他定睛细瞧,才稍辨认出所代表的各类素材,却完全不了解其作用。
“——调制。”
似男又似女,组合的声音从喇叭中传出,肖伍眼前的系统桌面换成由大大小小各种字体所组成的“调制”二字。
“等一下,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调制什么东西?腊梅,回答我。”
肖伍烦躁地抢过键盘来敲击,试图与系统对话,或抢回一点控制权——几千个日子以来被上司颐指气使已经够呕的了,他可不想到现在还得听机器的命令。
“调制。”
字体愈发绚烂,宛若夜空烟火,舞动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映在视野里似将瞬间化为永恒,足以让他完全无视此时在空调中散发出的湛蓝芬芳,沉迷于极致的幸福安稳,仿佛正任暖洋洋的水流承载一身疲惫,冲刷满腹疑惑,无须再费力思索将被领至何方。
肖伍两眼迷蒙,笑容痴虚,听任指示安置原料,而后沉沉睡去。
若有什么事能比中头彩还稀奇,那肯定是睁眼就有人排起长龙,抢着要付钱给自己;而肖伍一回过神来,便碰见了这种怪事,只好露出最友善的笑容,朝车窗外挥钞挥得红了眼的群众比了个“请稍待”的手势,试图拼凑并厘清自己失落的记忆。
思绪所及,肖伍只记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女友跟人跑、工作被开除、撞到蛇行超车的死小鬼得付上一大笔赔偿金,而他山穷水尽的户头里连一顿餐厅的账单都负担不起;现在,外头这群人是打哪儿来的?
“后车厢。”
正当踌躇迷惘之际,肖伍耳里响起似曾相识的女声,他摸到个隐藏式耳机,想了一会儿——这是他特地调整出来,用在自律型智能系统“腊梅”上的合成语音——正是为了维护这个吞了一堆信息、几个月来却老没动静的亲女儿,肖伍才落得老板吵架开除的地步。
“腊梅成功了!唉哟。耶?我好像说过这句话……”
肖伍惊呼出声、兴奋跃起,即使结实地撞到脑袋,在痛哼中也难掩喜悦。揉了揉脑袋,他依稀想起自己好像说过一样的话,正要细想,车旁的群众已经忍不住拍打玻璃喊道:
“喂!还卖不卖啊?我排了一晚上的队啦!”
肖伍看了看对方焦躁的神情,大有不卖就抢的可能,只好依腊梅的催促乖乖下车,打开车厢,搬出成箱的书籍。
肖伍将书捧起一翻,令人心头一暖的芬芳便扑鼻而来,正想细看,手上的书已被等候已久的顾客抢去,接着人潮拥起,争先恐后地丢钱抢书,接着便迫不及待地到一旁阅读,只留下满满一箱大钞与心花朵朵开的肖伍。
“我说腊梅啊,那些书到底是什么啊?”
“里面。”
压下嘴边满溢的狂喜,肖伍终于恢复神智,试图继续拼凑方才还没个着落的记忆。随腊梅的指示,肖伍在后车厢里东翻西找,总算找到一张印坏的烫金封面,上头歪斜的浪潮刻印栩栩如生,题有“破晓芳辰”四个秀丽的楷体字。
“什么玩意儿?”
肖伍忍不住抱怨,也不禁凑近细看,才发现上面传来似有若无的幽香。
蓦地,他想起一个清晨,一丝余温,一段婉转动人的嗓音。
各校联合集训结束前夜,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们彻夜未眠,直至破晓时分,沁寒入骨的晨风带来些许莫名清香,香气与伊人依偎在臂的体香调和,直透他翻腾怯懦的心弦;而缭绕耳际的轻吟,不像在唱歌,更像在编织一场栩栩如生的梦境,宛若发生在昨夜,又仿佛追寻到前世因缘。
肖伍许久不曾再想起那天,越试图思索、拼凑,却越加模糊。重又失去的痛楚,令他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