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悬疑录:将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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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日月双飞(7)

睿宗得以复位,太平公主也出了不少力。太平公主自恃有功,睿宗又颇念兄妹情谊,对她极为尊重——这对兄妹性格上有着鲜明对比,睿宗萎靡不振,胸无大志,而太平公主则继承了母亲武则天的强硬和欲望——每逢宰相奏事,睿宗总要先问是否与太平公主商议过,而公主“每入奏事,坐语移时,所言皆听”。太平公主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左右朝廷重大决策,擅权弄法,甚至不大将太子李隆基放在眼中。李隆基不愿意大权旁落,听人摆布,由此与太平公主产生了激烈的矛盾。

其实在“唐隆之变”之前,李隆基只给世人浪荡公子的形象,太平公主并未太将他放在眼里。甚至在睿宗选立太子时,太平公主也倾向李隆基一方的,无非是以其庶子身份,难以服众,她自己正好可以继续掌握大局。然李隆基一登上储君位子,忽然一改前风,露出沉毅有谋的秉性来,不由得令太平公主大跌眼镜。她为巩固自己地位,立即将李隆基视为最主要政敌,图谋废除其太子之位,另立一位老实听话、便于控制的皇子为太子。

传闻太平公主属意兄长李贤唯一存世之子李守礼。李守礼虽然略嫌庸碌暗弱,其妹李弄玉却在神龙革命中立下大功,兼之李守礼之女李奴奴以金城公主身份出嫁吐蕃,有功于社稷。加上李守礼是高宗诸孙中年齿最长者,家族地位远高于李隆基,更有资格做储君。但太子废立是国家大事,需要名正言顺。太平公主为此煞费苦心,在李隆基身边安插了不少耳目,要他们暗中监视太子,随时向她汇报。李隆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太平公主均了如指掌。

景云二年(711年)某日,太平公主乘辇到光范门,等诸宰相上朝时,将他们请到步檐[49]中,以语暗讽太子李隆基,隐有废黜之意。众人均大惊失色。宰相宋璟为人耿直,大声道:“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社稷之主,安得有此异议?”

太平公主见宰相们不肯附和自己,遂改变策略,在兄长睿宗面前大肆搬弄是非,挑拨皇帝、太子父子关系。没有主见的睿宗以为太子李隆基不得人心,不由得有些狐疑,曾私下召见宰相韦安石[50],问道:“闻朝廷倾心东宫,卿何以不察?”韦安石道:“陛下何得亡国之言!太子有大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称,愿陛下无信谗言,以致惑也。”睿宗这才醒悟。

太平公主曾派女婿唐睃约请韦安石到府第密谈,以图拉拢,但为对方所拒。当她得知韦安石说服睿宗信任太子后,勃然大怒,一再对睿宗施加压力,终将韦安石撤职,贬出京师。

这时又有人进言,说五日内有急兵入宫。睿宗召集大臣商议此事时,张说指出道:“此有谗人设计,拟摇动东宫耳。陛下若使太子监国,则君臣分定,自然窥觎路绝,灾难不生。”姚崇、宋璟、郭元振等重臣也都赞成张说的意见。

宋璟又与姚崇联名上奏,建议对太平公主干政加以限制。但睿宗不听,明明白白地告知众臣道:“朕更无兄弟,唯有太平一妹,朝夕欲得相见。卿勿言,余并依卿所奏。”

太平公主得知后愈发愤怒。李隆基惧怕太平公主的势力,决定暂时妥协,亲自上奏,称宋璟、姚崇离间皇室骨肉,请加罪黜。于是姚崇被贬为申州刺史,宋璟被贬为楚州刺史,张说也被驱赶出京。李隆基身上具备的帝王权术可见一斑,即使是他的同盟支持者,必要的时候,他亦会毫不犹豫地出卖牺牲对方。

然一山终难容二虎。姑侄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矛盾日益激化,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新的宫廷内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睿宗性情散淡且懦弱,对妹妹和儿子都很爱惜,开始还大搞平衡,后来再也无力处理他们之间的矛盾,心力交瘁下,便借口有彗星出现,要“传德避灾”,表示愿让位于太子。太平公主生怕太子即位后对自己不利,遂与同党极力劝阻。睿宗一向软弱,却在这件事上坚持己见,可见他已经预料到骨肉相残的悲剧将再一次上演,既然他无力阻止,那便眼不见为净吧。

景云三年(712年)八月,太子李隆基在武德殿登上帝位,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风流天子唐玄宗。玄宗尊睿宗为太上皇,改元先天。除三品以上官吏的任免和大案要政仍由太上皇亲自处理外,其他一切庶务悉数由玄宗督办。

玄宗即位之后,太平公主的势力有增无减,“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大半附之”,因此而导致政局不稳,政事昏暗。太平公主甚至阴谋废杀玄宗。皇帝身边的亲信宫人元氏为太平公主亲信崔湜[51]收买,暗中在玄宗每日服用的“赤箭粉”中投放毒药,欲置玄宗于死地。

先天二年(713年)七月,人在洛阳的张说派心腹送了一柄佩刀给玄宗皇帝,劝其当断则断。处于弱势的玄宗遂下定决心铤而走险,抢先动手,先用计谋诱杀太平公主同党。剪除其羽翼后,再派王毛仲和高力士前往拘捕太平公主,逼迫她自杀。公主亲族均遭连坐诛杀,崔湜等同党都被赐死。唯独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简因多次劝谏母亲,特旨免死,赐姓李。

十二月,玄宗大赦天下,改元开元。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成了名实相符的君主,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作为大唐立国以来第一位以庶子身份即位的皇帝,走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经过了极为艰难曲折的斗争。而得位之关键契机,则是中宗神秘中毒而死。因而又有一种说法,下毒害死中宗的元凶,是获利最大者,也就是睿宗一方。以睿宗之为人,当然不会对亲兄长下手,若猜测属实,下毒之人只可能是李隆基了。而他迫不及待地杀死上官婉儿,亦有灭口嫌疑。

宫廷事秘,真相到底如何,外人无从知晓。世人也不过议论是非,随口闲聊,并不真正在意谁毒杀了中宗,重要的是新皇帝稳定住了政局,令大唐现出一派新气象。但史官则不同,称职的史官以记录真相为最高使命,刘知几更是有唐以来成就最高、名气最大的史官,素以秉笔直书为己任。他若知晓了中宗中毒内幕,即使不能记录在官方实录中,也必定会写在私修的史书中。

王翰、王之涣俱是当世才子,狄郊则是名相狄仁杰之侄,三人熟知各种典故及朝中局势,立即想到张均之前不肯明说的缘由,他怀疑曲江沉船事件跟玄宗皇帝有关!

虽是一记晴天霹雳,然仔细推敲,倒也合情合理——玄宗夺位,极多内幕,而刘知几一直位处中枢。他不但担任官方史官,还私下自修史书,有秘密的人自然对其格外忌惮。开元五年新科进士游船之前,大概玄宗也听说刘知几之侄刘嶷将要携带刘氏私撰史书上船。从皇帝的角度而言,他极想知道史书中写了些什么,但更好的法子则是让这部心血之作悄无声息地消失,如此,不管有什么秘密,再也无人知道。玄宗以刚毅果决著称,做出这一决定毫不困难。于是,皇帝打听到众进士将要乘坐中宗之女宜城公主的游船,便事先派人在船上做了手脚。而武灵觉与武惠妃交好,事先多少知道些消息,所以一再阻拦李蒙前去曲江赴约。她又不能说出理由,不然将会有大祸临头。如此,在旁人看来,她完全是蛮横无理,她也懒得辩解,直接将丈夫锁在了房中。不想李蒙竟翻墙而出,最终还是上了那条必将沉没的游船。可叹的是,一船人赔上了性命,而皇帝真正想销毁的史书却根本不在船上。

张均见王翰几人沉默不语,婉转劝道:“我是命大侥幸得救,不然也该死在那条船上。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如就让它随风而逝吧。其实皇帝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惩罚……”

王之涣道:“什么惩罚?”张均道:“武惠妃所生的皇子不是夭折了吗?那皇子名叫嗣一,本是皇上瞩目的太子人选。”

王翰冷笑道:“当年高宗本已立陈王李忠为太子,后因宠幸武后,又改立武后所生长子李弘为太子,这才导致后来唐室为武周所倾覆。莫非今上也想要重蹈覆辙吗?”

朝野间对唐玄宗宠幸武惠妃极为不满,唐玄宗早有立武惠妃为皇后之意,然因朝臣反对前仆后继,亦不得成行。王之涣见王翰语气不善,张均又是在朝官员,忙道:“大概老天爷也看不过眼,收了小皇子性命。”

正好筵席将要开始,辛渐派管事周白告来请众人入席。王翰道:“张兄先去吧。我们三个就不去了。”

张均料想对方心情不佳,也不愿意再提当年曲江沉船的话题,道:“也好。”自拱手去了。

周白告问道:“三位先生当真不赴席吗?座次都给三位安排好了。”王翰干脆地道:“不去了。”

周白告也知王翰几人素来任意妄为,不拘礼法世俗,不再勉强,行礼退出。

王翰起身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道:“李蒙这件案子,我决心要查到底,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之涣,狄郊,你们和辛渐一样,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就不要再插手。”

王之涣道:“胡说八道!我们兄弟几个历来共进退,好不容易再度聚在一起,当然要一起查明真相。至于能不能报仇,那是另外一回事。”

狄郊也简短地道:“我不会置身事外的,辛渐也不会。”

王翰道:“这件案子,年代已然久远,我们适才猜测到的所谓真相,依据的都是道听途说的传闻,并无真凭实据。查明真相最好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找武灵觉当面问个明白。”

王之涣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这就去找她吧。”

三人出来书房,正好遇到李弄玉施然进来。李弄玉愣了一愣,随即谢道:“多谢王郎派来瑶花和四名侍女,她们目下人在后堂,可帮上大忙了。”王翰道:“能帮上忙就好。”

王之涣忙道:“芳甸出了窃贼,郡主快些清点一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要紧物事,尤其是书房。”

李弄玉倒也不惊讶,只问道:“那人呢?”王之涣道:“翻墙跑了。”又道:“那窃贼是个会家子。不过要是辛渐人在这里,他一定跑不掉。”

李弄玉道:“我知道了。”转身又往外走。

王之涣道:“郡主不用查看物事吗?”李弄玉道:“就算真有东西被偷了,人已经逃走,清点也没什么用处,丢了也就丢了。”也不问王翰几人在这里做什么,自出院去了。

王之涣叹道:“到底是金枝玉叶,气度果然不一样。”

狄郊沉吟道:“郡主或许认得那人。”王之涣道:“哪人?”狄郊道:“就是你口中的窃贼。”

王之涣奇道:“这话怎么说?”狄郊道:“我们进来芳甸时,那人空着手从书房出来,而书房也没有翻找的痕迹。他多半是郡主留在书房的客人。目下宴席已经开始,郡主却回来芳甸,极可能是专门来招呼那人的,听说那人已经翻墙逃走,这才转身走了。”

王之涣道:“是客人吗?那对方为何不明说,只顾低头逃走,还狠狠冲撞了阿翰一下?”

狄郊道:“或许那人不愿意被我们撞破行迹,所以才冲了出去。他腰间有刀,果真有敌意的话,早就亮出兵刃了。”

王之涣道:“奇了怪了,果真如此的话,郡主刚才为什么也不说清楚?”又道:“哎呀,该不会是郡主背着辛渐偷养汉子?”话一出口,自己便笑了起来。

王翰白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这不可能吧。还是先去找武灵觉吧。”

三人揣度武灵觉人多半还在悬瓮山上,便往龙王头而来。出大风村上山道,走出没多远,狄郊忽停了下来,道:“有血腥气。”

众人便往道旁寻去,却见枯草丛中横躺着一名中年女尼,正是武灵觉。

注释:

[1]高六即高戬,武周时官任司礼丞,太平公主情夫,武则天执政晚期因得罪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与凤阁舍人(即中书舍人,武则天时称中书省为凤阁)张说同时被贬。事见同系列小说《璇玑图》。张说后被召回朝,到端州(今广东肇庆,即著名端砚产地,端砚诞生于唐代初期)时,听说高戬已卒于流所,很是悲伤,写下这首诗。

[2]史佚:古代的机要秘书,也称“史逸”,多为是博闻强记、反应灵敏者。

[3]河指黄河。汾指汾水(汾河),发源于山西宁武(古楼烦地)管涔山,在山西河津汇入黄河。是山西最大河流,全长700多公里,在太原境内纵贯北南,全长100公里。公元前647年,晋国发生饥荒,向近邻秦国求援。秦穆公发动“泛舟之役”(是汾河航运的最早历史记载),用船队运粮,经渭河、汾河直抵晋国绛都,也留下了“晋惠公借粮——有借无还”的典故。唐时,山西粮食及奇松古木等物资通常经汾河入黄河、渭河,漕运到长安等地,史书称“万木下汾河”。河汾也用来泛指山西西南部地区。又,隋朝末年,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名士王通设教于河汾间,有弟子千余人。唐初名臣房玄龄、魏徵、李靖等皆从其授业,时称“河汾门下”。后人又以“河汾”指称王通及其学术流派。

[4]晋水源出今山西太原西南悬瓮山,东北向流经晋阳古城后,注入汾水。

[5]并州文水:又作汶水,今山西文水。唐并州(州治今山西太原,唐玄宗时升为太原府)统太原、晋阳、太谷、文水、清源、交城、乐平、祁县等十余县。

[6]唐太宗有《咏兴国寺佛殿前幡》:“拂霞疑电落,腾虚状写虹。屈伸烟雾里,低举白云中。纷披乍依回,掣曳或随风。念兹轻薄质,无翅强摇空。”唐玄宗有《过晋阳宫》:“缅想封唐处,实唯建国初。俯察伊晋野,仰观乃参虚。井邑龙斯跃,城池凤翔余。林塘犹沛泽,台榭宛旧居。运革祚中否,时迁命兹符。顾循承丕构,怵惕多忧虞。尚恐威不逮,复虑化未孚。岂徒劳辙迹,所期训戎车。习俗问黎人,亲巡慰里闾。永言念成功,颂德临康衢。长怀经纶日,叹息履庭隅。艰难安可忘,欲去良踟蹰。”均是登基后驾临太原时所作,即可见兴国寺和晋阳宫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