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博弈——世事都存在博弈(6)
劝谏是个技术工种
如果说“大棒”加“胡萝卜”是适用于管理者的博弈策略,那如何向领导者进言则属于下级对付上级的博弈策略。
纵观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社会,谏官的身影无处不在。相传在尧舜之时,就出现了谏官。而到了春秋时期,谏官体制趋于成熟,各诸侯国都设置有不同称谓的谏官一职,专门负责指出君主之过,劝谏天子之失。《孔子家语·子路初见》中说:“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
可见,只要是人君,则必要有谏官来指出朝政之得失,使执政不失偏颇。反过来讲,每个君主都要设谏官一职,以标榜自己从谏如流,是个明君。所以,君主听不听劝谏是一回事,设置谏官这个职位则是非常有必要的。
对谏官而言,其职责就是向君主进谏,如果无事可奏,无言可谏,那谏官的存在也就形同虚设了。相信每个谏官都不想被说成尸位素餐,所以唯有卖力向君主进谏,方能体现价值。那么,如何向皇帝进谏,让皇帝采纳自己的意见,则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搞好了皇帝会嘉奖,搞不好就会掉脑袋。
进谏与纳谏是臣子与君主之间的博弈,几乎在每个朝代的每日朝堂之上都会唇舌相见。而且,除了谏臣之外,其他大臣也有向皇帝进言朝政得失的职责。君主有君主的意见,大臣也有大臣的意见。如果恰有同僚与自己唱反调,那谏官劝谏主上就更增加了阻力,不是轻易就能让君王欣然采纳的。
历史上有名的谏臣、诤臣,当属唐太宗时期的魏征了。魏征一生向太宗进谏二百余事,皆有利于维护唐王朝的统治。魏征劝谏皇帝的方式大部分是直谏,如果皇帝不听,他则敢据理力争,毫无惧色,直至皇帝自己先服软,方才罢休。
唐纪九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贞观二年(626)记载:征状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为之霁威。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征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怀中。
不能不说,太宗实在是一位好皇帝,才成就了魏征这样的名臣。不管魏征如何犯颜直谏,也不管太宗自己如何生气,到最后他都会采纳魏征的意见。他心里明白魏征的谏言有利于社稷安定,所以他才放弃个人享乐,专心做一个好皇帝。纵观太宗一朝,魏征与太宗之间的博弈,基本都是魏征胜。魏征成为谏臣的代表,名流青史;太宗也成为明君,为大唐统治奠定了深厚的基础。说到底,二者其实是达到了双赢。
可历史上有很多君主或皇帝不像太宗这样敬业,有的暴戾,有的荒淫,有的刚愎自用,有的优柔寡断,有的喜欢满世界微服私访,有的喜欢窝在后宫里不理朝政,还有的喜欢做木匠,做买卖。总之,就是不务正业,个人喜好才是第一。面对这样的皇帝,要教他们如何做一个明君,如何不胡作非为,那就是一个相当需要技巧的大问题了。假如大家仍像魏征如此直谏,那恐怕十个魏征的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所以,除了直谏,我更提倡的是曲谏。婉言进谏,把话说到皇帝心坎上,既让其听着舒服,又让其改正错误的决定。君臣两相欢,这才是进谏的高境界。其实,《资治通鉴》中关于曲谏的记载也不在少数,能给我们很好的启示。
周纪二
显王三十五年(前334)记载: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时。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故曰不时。”
公元前334年,韩昭侯想修一个高门,以彰显本国的气派。启动如此劳民伤财的工程,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屈宜臼开始劝阻。他并没有直接说修高门这种装门面的事不好,根本不该修,而是委婉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时间不对。没有天时,则是不利的。之后,他接着说前年韩国被秦国夺取宜阳,今年国家又遭逢旱灾,国力衰弱,君主该先体恤民情,而不是急着搞这种形象工程。言外之意,高门可以修,但等国力强大了,财政富足了再修也不迟。
屈宜臼是一位良臣,如此委婉的劝谏也实在是照顾了君主的心理。但可惜的是,他碰到的不是唐太宗,而是有点儿好大喜功的韩昭侯,所以他的谏言只是被君主一听而过,没有被采纳。但这不能说是屈宜臼的错,他的做法仍值得后代谏臣们借鉴。
战国时期,贵公子都蓄养门客,门客们劝谏主人,有的为了国家,有的为了私利。其中,公孙戌守劝谏孟尝君不受象牙床一事,虽与国家社稷关系不大,但其劝谏的技巧却值得我们一观。
周纪二
显王四十八年(前321)记载: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孟尝君曰:“善。”遂不受。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公孙戌以实对。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这段故事讲述的是,孟尝君初到楚国,楚王即送了他一张价值千金的象牙床。孟尝君很喜欢,遂命登徒直把象牙床送回齐国老家。登徒直不想揽这个差事,从楚国到齐国路途遥远,假如中途象牙床有什么损失,他就是卖妻鬻子也无法赔偿。于是他请孟尝君门人公孙戌帮忙,只要能不让他运送象牙床,他将以家传宝剑相赠。公孙戌解决的办法不是说象牙床太贵重,不易搬动,而是向孟尝君编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各小国都愿意让公子您成为自己国家的宰相,皆因为您能济贫济世,救难存亡,所以敬重的是您的高义,爱慕的是您的廉洁。如今我们刚到楚国,您就接受楚王赠送的象牙床,而其他国家又用什么态度来接待您呢?”一句话,如果孟尝君接受了象牙床如此贵重的礼物,则有损他的清廉之名。结果,孟尝君被说动了,登徒直的差事也得以免了。
从公孙戌的这一套说辞中,我们不难看出,他找到了孟尝君的弱点。比起爱财物,孟尝君更爱惜自己的名声,于是公孙戌就在有损名声上下猛力,一语而中的,让孟尝君把好端端的一张象牙床还给了楚王。当然,孟尝君也不是傻瓜,他看出公孙戌如此卖力地劝谏,背后必有所图。公孙戌据实相告,孟尝君更从中看到蓄养门客的好处,进而把献计献策的道德标准下调。即使门客们拿了别人的好处,只要所提的建议对自己有利,他也能接受。门客们想破脑袋贡献智谋,孟尝君以更宽广的胸怀容纳人才,这又形成了一个双赢的局面。
从诸侯纷争、战乱四起的战国时代,到大一统的大汉王朝,国家进入稳定时期,君权更加集中,谁又会成为说服皇帝的劝谏高手呢?在这方面,我们不妨来看看司马相如的劝谏之词。
汉纪九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三年(前138)记载:上又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上善之。
汉武帝初即位时,年轻气盛,喜欢打猎。且偏偏喜欢猎杀熊和野猪这类体形庞大的野兽,这就很有危险了。于是,司马相如进行了他的一番劝谏,他说:“臣听说物虽有同类但能力却有天壤之别。古往今来,力气最大的人要推乌获,行动敏捷者要属庆忌,而勇猛无敌者要属孟贲、夏育。臣愚钝,以为人是如此,兽类也是如此。今陛下喜欢驰马纵横山林沟壑等险地,射杀猛兽,对付一般的狗熊和野猪,陛下一定没有问题。但如若遇到超级猛兽,那就不好说了。到时车驾来不及回辕,人来不及施展技巧,即使有乌获、逄蒙那样的力大之技,也无法施展,岂不非常危险……陛下您不以万乘之尊的安全为虑,而冒着万中有一的危险去获取娱猎之乐,臣以为这样做是不可取的。”
司马相如这一番话,既夸奖了汉武帝猎杀野兽的本领,又说明了打猎可能产生的危险,让武帝听了倍有面子,也倍感舒畅,自然欣然而听之。司马相如明白,汉武帝是个好胜心很强的君主,如果简单说“狗熊、野猪很凶残,猎杀这类动物很危险”,那汉武帝绝对是不会听的,反而会非要打一只熊或者野猪回来给你瞧瞧不可。于是,他采用了拍马屁加劝谏的方式,让武帝有飘飘然之感,高高兴兴地听从了劝谏。司马相如不但文章写得好,洞察人的心理也是细致入微,所以他说的话和提的意见才最容易打动人。
屈宜臼、公孙戌、司马相如,他们的劝谏方式都属于曲谏,曲谏更易被人接受。曲谏不当面指责君主做得不对或不当,而是旁征博引,巧妙暗喻,或者先夸一夸君主的才能和优点,然后再四两拨千斤,说明君主的某项决定可能会带来的害处,让君主自己明晓其中利害。这样,既不伤天子的面子和威严,又能让其有个好台阶下,只要是个有头脑的君主,就不会拒绝这样的劝谏。对朝臣或者谏臣而言,追根究底,进谏的目的是让君主接受自己的建议,而不是把君主惹火了,所以在大部分时候采取曲谏是更为明智之举。
处于职场或官场的人,都要和领导打交道,怎么让领导听取自己的进言,同样需要花心思去了解领导的心思,把话说到对方的心坎上。真知灼见有时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如何巧妙地表达。没有谁喜欢被人当面毫不留情地指责,尤其是领导更忌讳被人挑战权威,所以如何用动听的语言打动上司,是需要技巧的。
语言是一门艺术,掌握这门艺术,方能助你在职场博弈、生活博弈中连连取胜,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