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囚徒困境——如何破解背叛(1)
所谓囚徒困境,是数学家图克在讲述完全信息静态博弈时,用两个犯罪嫌疑人的故事构建的一种博弈模型。当共同作案的两个嫌疑人甲和乙被警方隔离关押和审讯时,他们无法交流信息,不知道对方会招供还是抵赖,两个人便同时陷入了囚徒困境。
警方怀疑他们作案,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期待他们自动招供。两人面临的情形是,如果他们其中一方与警方合作,而另一方抵赖,则前者会无罪释放,后者会被判10年重刑;如果他们同时招供,则双方都将被判5年;如果双方都选择不与警方合作,那警方没有证据,两人最终都会被无罪释放。
对甲和乙来说,都有两种策略选择——招供和抵赖。如果甲选择抵赖,那会有两种情况:乙选择招供的话,甲会被判10年刑期;乙选择抵赖的话,甲会被无罪释放。对乙来说,情况也是如此。虽然第二种情况是对两人最为有利的,但是两人无法互通消息,这种合作实际上是无法达成的。
背叛的脚步不可抵挡
因为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想法,所以最理性的博弈结果,其实是两人都选择招供。不管甲、乙两人谁招供,都会得到减轻刑罚的结果:如果甲招供了,乙抵赖,甲将免于惩罚;如果乙也招供了,两人各承担一半的刑罚,从甲的角度来讲,也减轻了刑罚。但如果甲选择抵赖,那他就要承担被重判10年的风险,这是甲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甲、乙位置互换,结果也是如此。所以,不管对方招供与否,自己选择招供,都是最优策略选择。所以,两人都招供,成为两人的优势策略。
讲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优势策略虽然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但却势在必行,甲、乙两人互相背叛在所难免。也就是说,囚徒困境的均衡点是建立在两个“囚徒”互相背叛的基础上的,因为相互背叛才会得到一定的利益。假如一方选择不背叛,那必然要在博弈中遭到淘汰。所以,当人处于囚徒困境当中,背叛的脚步就不可阻挡。
在历史上,为了共同的政治利益或军事利益,君臣联手、臣臣结党、国家结盟者比比皆是,而最终因陷入生死困境互相背叛的也不在少数。
周纪二
显王三十六年(前333)记载: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计之也!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余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显王三十七年(前332)记载: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周纪三
慎靓王四年(前317)记载: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宁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夫诸侯之约从,盟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
战国时期,纵横家苏秦、张仪皆能巧舌如簧,游走于各诸侯国,佩数国相印,可谓风光一时。苏秦说服六国约纵共同抗秦,而张仪破合纵之盟而让诸国与秦连横,这些《资治通鉴》中都有记载。先说苏秦,苏秦到秦国去兜售自己的纵横策略,没有得到秦国的重用。苏秦便到了燕国游说燕文公。他以燕、赵两国互为屏障、唇齿相依的利害关系,说明燕国应亲赵而抗秦才是利国大计,燕文公马上认同了苏秦的说法。苏秦又去游说赵侯,他先陈明割地事秦的坏处,然后又以六国约纵共同抗秦来鼓动赵侯对抗秦国的信心。“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一旦韩、魏、齐、楚、燕、赵六国结为合纵联盟,如果秦国攻打其中一国,那其他五国都出兵相助;如果其中一国不守合纵之约,那其他五国共同讨伐。六国坚如磐石,那抗秦自然能够取胜。这话相当具有煽动性,毕竟没有哪个君主真心愿意割让自己的土地给秦国,如果不用割地就能抗秦,那自然是好的。
于是,在苏秦的卖力游说下,韩、魏、齐、楚四国君主也被他的话打动了,六国很快结为合纵之盟,相约共同抗秦。然而,这种结盟看似牢固,但一遭遇秦国的威逼利诱,马上就出了背叛者。
在约纵刚刚缔结的第二年,即公元前332年,秦国就派了一个叫公孙衍的人到齐国和魏国进行恐吓、施压,两国马上倒向秦国,共同出兵伐赵。赵王责难苏秦,苏秦出使燕国,合纵也就随之被破解了。赵军用决堤的河水,退了齐、魏之兵。可见,秦国只用一个人去动动嘴皮子,就让齐国、魏国和赵国打了起来,合纵联盟相当脆弱。
到了公元前317年,张仪出马,去说服魏襄王离开六国联盟而西向事秦。他说:“魏国都城大梁方圆还不到千里,无名山大川作为屏障,其地势就是充当战场而已。如今各诸侯国结为合纵之盟,互相称兄道弟,看似非常牢靠。可是即使同父母的亲兄弟,还有因为争夺钱财而互相杀伤的,何况是反复之人苏秦出的谋略呢?您想要依恃这种策略对抗秦国,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大王您不事秦,免不了要遭攻伐,恐怕魏国要遭灭亡的危险了。”与苏秦相比,张仪更善于揣测六国君主的心理,一句“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便挑动了魏惠王心里那根脆弱的防线。所谓六国精诚合作,共抗强秦,那不过都是浮云。
六国结盟,目的是为了对抗秦国。如果不用割地赔款就能让自己不受秦国的欺负,那自然是好。但如果自己首当其冲,成为炮灰,又不能真正得到其他各国的援助,那自己的国家可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魏襄王当然不愿冒这个险,而其他同样处于“囚徒”状态的五国也当然不愿冒这样的险。于是,齐、魏很快就倒向了秦国,背叛了当初与其他各国立下的盟约。
到了公元前241年,六国再次联合起来共同攻打秦国,但仍以失败而告终。贾谊的《过秦论》中说:“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评论的其实就是“囚徒之困”。六国之力虽然倍于强秦,但力量不是靠相加的,而是需要整合的。六国之军看着浩荡,但其实“各怀鬼胎”,各为其利,根本没办法团结一心。所以,秦国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让六国联盟溃败。
国与国之间的结盟是如此,那君与臣之间的联手就更不必说了。一旦出现纰漏或危机,占主导的一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出卖自己的盟友。
汉纪八
孝景皇帝前三年丁亥(前154)记载: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语有之曰:‘狧穅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王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余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错趋避东厢,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后十余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制曰:“可。”错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西汉建立之初,刘邦大封刘姓子弟为王,以巩固天下。这些藩王在各自封地可以掌管赋,铸钱币,任用官员,权力极大,俨然一个个小王国。到了文帝、景帝时期,诸王势大,对中央君权就造成了威胁。晁错曾数次建议文帝削藩,但文帝都宽而待之。不是文帝不明白藩王势大的害处,而是知道操之过急必出大乱,要缓而治之。但是晁错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在景帝即位之后,他又极力撺掇景帝削藩。他说:“吴王诈病不来朝拜天子,按古法应该处以死刑。但先帝不忍心那么做,只赐了几案和拐棍,准许他不上朝。天子仁德,厚待至此,吴王当改过自新才是。但吴王却日益骄纵,挖矿铸钱,煮海水制盐,诱导天下流亡的人作乱。照如此情形,削藩他会反,不削藩他也会反。不如及早削之,避免酿成大祸。”
景帝或许是刚刚执政,年轻气盛,加上早就对吴王及其他藩王不满,所以与晁错一拍即合,很快达成共识。而且晁错在说吴王必反时,说吴国又铸钱,又煮盐,简直富得流油。削藩不但可以巩固皇权,在经济上也能捞到实惠。于是,景帝与晁错君臣二人暂时结为“死党”,天天筹划着削藩之事。
可是没想到,景帝刚下令削藩,吴王刘濞就带头造反了。他联合胶西、胶东、楚、赵等六王共组成七国发动叛乱。七王发兵,来势汹汹,景帝一下子傻了眼。他本以为吴王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和魄力,可孰料一造反就大有要倾覆朝廷之势。
景帝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他问计于晁错,晁错竟“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意思是让景帝御驾亲征,而他留守京城。不知道晁错是不是脑子锈住了,还是另有居心。皇帝亲征自然能鼓舞士气,但搞不好还有可能被叛军俘虏,小命不保,景帝怎么可能以身犯险?
总之,景帝没有采纳晁错的这个建议。他又问计于袁盎,袁盎素与晁错有嫌隙,趁机出了个阴招。
袁盎见景帝,景帝问“计安出”,就是说什么计策可以退兵。袁盎让景帝屏退左右,晁错犹在身旁,他完全把自己当作景帝的自己人,殊不知对皇帝而言,没有真正的自己人。袁盎的计策就是杀了晁错,因为是晁错煽动景帝削藩,才造成七国叛乱。而且吴王造反打的旗号就是“清君侧,诛晁错”,袁盎说只要杀了晁错,平息了诸王心中之愤,他们自然就都退兵了。景帝听了,默然良久,还是毫不犹豫地牺牲了盟友。虽然他知道有点儿对不住晁错,但与江山社稷相比,何惜晁错一人性命?晁错身穿朝服就被腰斩于世,真是令人可怜可恨。
在这一场博弈中,本来景帝与晁错联手,想除掉藩王之患,若成功,景帝可巩固君权,晁错也可博得大功,扬名立万。但不料七国一齐造反,将景帝与晁错逼入囚徒困境,毕竟景帝是皇帝,占据主导地位,能将盟友供出去求得喘息机会,而晁错顶多建议皇帝亲征,没有其他选择权,所以只能被景帝出卖。这也说明,不管曾经景帝和晁错私下里如何要好,到关键时刻,背叛与出卖都是在所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