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传播环境下的摄影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记忆黑洞”

——新传媒时代摄影的危言

孟炜炜


科学是一把双刃剑,数码时代尤为明显。

数码开创了风光无限的数字信息时代,因特网技术把人类的生活装点得五彩缤纷。

但是,数字信息在带给我们福音的同时,也让我们面临数字科学的严峻挑战,摄影当然也不会例外。

2011年9月在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返回原点”学术展论坛上,国内外专家学者聚焦数码时代,探讨摄影艺术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诸多摄影大家谈论得更多的是摄影在人们心目中地位的降低,专业摄影师形象与价值的贬值,新闻摄影真实性和新闻摄影记者面临的冲击,等等。好像造假新闻、剽窃都是数码惹的祸;好像人人都会照相,手机也能拍出好新闻,职业的新闻摄影记者的饭碗就难以保住。这些无疑都是客观存在。

其实,数码时代摄影艺术面临的挑战是全面的,远不只是新闻造假、图像泛滥 、影德沦丧,还有更为可怕的是数字影像的风险,记忆的缺失,对此似乎并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与警觉。本文意在抛砖引玉,共同探讨防范与应对数字影像风险的策略。

数字影像的虚拟性与风险

所谓“达盖尔银版照相法”实际上只是影像载体的发明,镜箱在此之前早已存在。传统摄影从公认的世界上第一张石版“照片”,到银版、湿版(玻璃板),再到干版、胶片,改变的都是镜头影像载体的物理化学属性,这些载体都还是可见的物质存在。数码摄影改变的虽然也是载体,不过这是一次真正的“影像革命”。

我们常说网络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其实数码影像也是虚拟的。虽然数码摄影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摄影,还是镜头成像,但就载体的性质而言,与传统摄影相比,已经是“面目全非”。光学镜头将光线聚焦到影像传感器上,这种CCD/CMOS半导器件代替了传统相机中胶卷的位置,将景物的光信号转换成电信号,再通过C/D转换器转换成数字信号,以数据的方式进行储存,然后微处理器对数字信号进行压缩并转换为特定的图像格式,然后才是后期加工制作。所谓“数字影像”文件就是一系列0、1的二进制数字排列组成,看不见摸不着。以数字代码构成的电子文件失去了传统文件载体的固化和束缚,它的天性就是易于变化,易于流动,受环境影响大。因此,数字影像从生成之时直到最终归宿,在其整个生命周期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可以说是险象环生,遍布风险。

比起传统摄影的底片、照片的保存,数码影像文件所面临的问题要复杂、严重得多,而且动辄就是批量的、毁灭性的,几率很大。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早已有例在先。据有关资料称:“前东德成千上万份电子文件名存实亡,美国国家档案馆4万多份电子邮件不翼而飞,法国国家档案馆一批重要电子文件数据无法读出,还有许许多多的电子文件正面临着形形色色的威胁”。转引自冯惠玲:《论电子文件的风险管理》《档案学通讯》2005年第3期

数字影像的存在是海量的、整体的,有许多影像的获取可能十分艰辛,其中有许多是不可重复的,而数字影像的流失往往也是批量的。传统胶片从完好到损坏是一个相对较长的过程,这就给发现问题采取补救措施留下了很大的空间,而且已经有一定程度损坏的底片,也仍然可以将上面残留的影像冲洗成照片再进行修整。

图1 依稀可辨的图像 庄明景

图2 霉变后重新生成的影像 庄明景

如果说银盐影像受损以后还多少留有残痕,那么,数字影像一旦流失就无影无踪,了无痕迹。有一个颇有趣的例证。台湾摄影家庄明景1971年离开台湾赴美留学,在他家里留存有上万张彩色反转片和照片,由于放置在地下室,遭台风侵蚀,渗水、积水,阴冷潮湿,10年后庄明景由美返台,那些辛苦积累的大量作品已经发霉变质,惨不忍睹。但他却意外发现那些发霉的底片上,过去的影像已经“转移”,模糊难辨,色彩却是千奇百怪,光怪陆离,虚虚实实,极具抽象意味。一大堆被“腌”过的彩色反转片令他大开眼界,获得意想不到的丰收,经过整理出版了一本画册,名为《无尽的影像》庄明景:《无尽的影像-庄明景》,台湾原亦艺术空间有限公司出版,1998年。时过境迁,风光不再,如此奇迹在数码时代万万不可能出现。比如,有的人千辛万苦跑一趟西藏,拍了数十G的“照片”,精挑细选,把出彩的输入U盘,没有留存就送彩扩店洗印,结果由于彩扩店电脑的原因,全部影像无影无踪,最后只答应按“行规”——照彩扩价格五倍赔偿,令人哭笑不得。近年来,相类似的事例时有发生,且投诉无门。有些数码影像丢失以后,固然可以通过数字图像恢复软件找回,但技术难度大,且成本甚高。

如果我们拍摄的是难得一见,极具历史文献价值的场景,影像一旦流失,就造成“记忆黑洞”,我们将何以面对历史,面对后人!

数码影像的变异性与对策

存储是数码照片的生命所在,存储介质是数码影像的生命载体。数码影像的存储方式与传统摄影完全不同,只有经过记录、存储并能加以应用的影像文件才能称之为数码影像。数码相机里的数据首先是存在相机自带的存储卡上,拍摄一定数量后,就要将存储卡上的影像数据转移到电脑硬盘、光盘或其他存储介质上。数字影像的存储量大,只有使用计算机才可以读出,市场竞争使得存储硬件、软件不断被淘汰。为了确保数字文献长期可存取,还需要将数字文献不断地转换到新的数字平台、新的媒体与操作系统上。这就意味着存储介质要不断更新。无论采取哪种措施进行更新处理,不仅操作麻烦,其累积成本也是高额的。技术发展速率越快,维护数字文献长期存取的累积费用也会随之增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前IT市场上存在的存储设备已达数十种,名目繁多,而且日新月异。对于摄影创作个体而言,主要的选择还是硬盘和光盘。

大家都知道,电脑硬盘极易受到病毒攻击,有时还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故障和操作错误,如物理损伤、格式变化、错删覆盖、不当关机,等等,都会导致图像意外损失甚至永久性破坏。因此,一般认为,电脑硬盘不太适合作为重要图片的永久保存介质。

理论上认为光盘存储方式是目前保存性最好的所谓“永久保存”的方式,大多数情况下,有价值的数码图像适合存储在CD-R光盘上。目前单张蓝光光盘可以存储数十GB,磁盘可以达到几个TB,但它们的使用期限大约只有30年左右。有的商家广告动辄号称可以保存百年,但何以证明呢?另外,光盘作为一种新的存储介质,也有怕高温、怕磨损、怕变形等一些弱点,而且一旦出现问题就可能没有办法补救。另外它必须要有专用的设备才能读取,试想,目前使用的光驱还经常出现挑盘现象,如果现在刻录的CD-R光盘真的保存了100年,那时的电脑上是否还有可读取这种光盘的光驱,就不得而知。比如10多年前还通用的MD磁盘眼下已经打不开了。缩微胶片稍微长一些,能保存几百年,但与考古发现的达到千年以上的传统纸质文献寿命相比,仍相差甚远。这也许就是摄影人乐于编辑印刷摄影画册的重要原因之一。

除了对于存储介质的认识、选择和操作以外,还有备份,包括灾备的问题。

图像的存储似乎比传统摄影方便,其实数码存储手段的科学技术含量远比底片、照片要高许多。所以摄影人要有影像获取的热情,更要有影像储存的科学知识,并对数码影像存储的重要性和安全性有足够的清醒的认识。俗话说“狡兔三窟”,有备无患。难得的、重要的图像数据除了同质备份,也需要异质备份。除在电脑“C”盘以外的专用分区保存,在不同硬盘分区存储以外,也不妨多用几种介质存储,硬盘、光盘、磁盘兼顾。重要资料应该采用质量好的光盘多刻几份存放。

此外,还要考虑到备份的升级,以免因文件生成的软硬件平台过时淘汰而使文件无法解读等。

近年来,随着各种自然灾害和各种突发事件的不断增多,为了应对各种毁灭性灾害发生时档案不受毁灭性损失,确保档案安全,政府有关部门十分重视数字档案的异地备份工作。今年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就对城建档案的异地备份,提出了切实可行的部署,即此城市的城建档案在相距较远的城市备份存储。这些似乎还远远没有引起摄影团体、主管部门、图片库等单位的注意。对于个人而言,这也许显得比较遥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特别是具有特别重要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图像资料,异地灾备也是必要的。

影像档案的编目与索引

无论从现实的记录还是从影像的留存来讲,摄影人就是“档案人”。

“重拍轻编”,这几乎是摄影人的通病。拍摄时激情满怀,发稿、参赛、交流都很积极,至于编辑、存资,包括必要的文字说明就都置之脑后。年长月久,待到用时根本无法查找,不知去向。有时即使找到却无信息可考,几乎连拍摄的时间、地点、人名都记不清。银盐胶片时代摄影人是数着张数按快门,到了数码时代人人会拍,高档相机一秒钟就能连拍数十张。不分专业业余拍起来人人都是“海量”,如果不认真存储,到时候就只有“大海捞针”。

据知,一个省市级报社摄影记者一天拍的数码图片一般都在100张以上,一个月的存储量达数十GB,一年下来更是难以数计。据报道,如今数码相机的拥有量全国已经是以千万台计,这还不包括有照相功能的手机。每日产生的图像更是无法计算,但真正能够留存的有多少,只有天知道。

我们往往强调“图像泛滥”,却没有看到正是由于“泛滥”,更易于流失,更容易造成鱼龙混杂,珠玑不分。有些真正有价值的作品被淹没,无从查找,不知去向。其实这也是一种流失,也很可能成为“记忆黑洞”。

图3《绝版三峡》

因此,对于每一个有志于摄影的人,资料的储存、整理、传播和拍摄同样重要。忽视数字图像档案目录与索引的编纂,即使想利用,以某种方式发表、传播,由于图像泛滥成灾,在茫茫海量的影像资料中手足无措,无从下手。其结果只能是功亏一篑,劳动成果付之东流。如果有系统的存储档案,注意编目分类,图到用时就会得心应手。2011年青年摄影家陈文编撰了一本《绝版三峡》,再现了40年原生态摄影记录,三峡蓄水175米之后已经消失的景观,也抒发了两代人对三峡的深度社会体验,有较高的文化品味,也有很高的文献价值。读后颇有感触,作为专业的影像档案人,那些三峡的老照片我手头也有不少,但很少整理,也没有这种构想和这种传播意识。

所谓目录,从广义上说,“遍辨其名之谓目;详定其次之谓录;有多数之名目且有一定之次序之谓目录”。即把多篇文件的名目按一定的次序排列起来,并指明其所在的存储载体、文件夹中的名称、编号等,以便于查找,这便是目录,也叫目次。索引,顾名思义,就是引导查找的线索。“文献编类”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学问,摄影人不必深求,但摄影人面对自己海量的数码图像资料,学一点科学的存档、分类、编目、排序、编号以及索引的编篡知识还是十分必要的。

图4“险哉夔峡”,李端浩,题于抗战时期,旧址现已淹没水下 孟炜炜 摄

图5 瞿塘峡河滩栈道,现已淹没水下 孟炜炜 摄

数码相机按下快门的同时格式图像文件的开头处,就会生成相应的包括一系列拍摄的技术信息,最常见的格式就是EXIF和IPTC。主要记录相机拍摄的信息,比如光圈、快门、曝光时间、ISO感光值、焦长、拍摄相机的型号、处理的软件,以及数码相机厂商认为有用的其他数据,等等。不同相机的信息记录可能不完全相同。这些信息可以自行编辑和更改,除了作者及拍摄对象姓名、拍摄地点、关键字等内容,你甚至可以将所有跟这幅图片有关的文字信息写进去,这会大大方便我们对海量图片的管理,需要时通过关键字检索,就很容易在成千上万的图像资料中,找到我们想要的图像。值得注意的是不论哪种格式的随机信息,经过各种软件的修改、加工以后都有可能损失一些信息。因此,注意保留原始数据信息是很必要的。

至于分类,大体上不外纵向和横向两大类,前者按拍摄时间,后者按拍摄地域或题材类别、内容。以大类为纲,再分条目、细目、编号,等等。只要我们对于影像存储、分类编目的必要性有足够的认识,具体的分类和索引的编簒方式完全可以因人而异,力求简明、实用、方便。

摄影是艺术也是科学,但首先是科学,数码摄影更是现代高科技的产物。加拿大电子文件专家露西安娜 ·杜兰蒂认为,“过去十年产生的信息远远超过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信息时代产生的绝大部分信息比任何时代都难以提供利用。”这话颇值得深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风险事故造成的危害总是在人们意想不到之时和意想不到之处最为严重。因此,树立风险意识,做好风险防范,对于防止风险事故发生和减少事故损失,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我们常说:“不给历史留下空白”,指的是拍摄,其实在数码摄影时代拍的再多,由于对于数码影像的储存、管理不当,我们给后人留下的仍然可能是“记忆的黑洞”、“历史的空白”。

(作者为湖北省宜昌市城建档案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