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贡布朗吉自己口述,让色威甲玛布记下来,说,就算是写给大盖土司邓朱翁加的信。贡布朗吉喝了一口茶,清清嗓门,清楚地说道:让人尊敬、权力无限的大盖土司邓朱志玛,我贡布朗吉先给你请安。请你好好把这封信看完,然后再好好想想。色威嘎玛巴说,错了,不是邓朱志玛,是邓朱翁加。贡布朗吉哈哈一笑,说,他最多也只算一个女人,是一个惧怕真女人的假女人,有个志玛的名字就不错了。就这么写,就把他叫喊做邓朱志玛。
邓朱翁加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这封信,贡布朗吉在信上说:我已经站在了我的先辈留给我的土地上了。你放在这里来啃吃我的地里庄稼的几头牛,已经让我拴了起来。你看是让我杀了,还是给你放回来。放回来也可以,但是你必须把我的母亲和亲戚们全放了。如果这样,我会把你的行为看成是友好行为,以后你我就可以互不侵犯,就如鸟儿飞在天空里,羊儿走在草地上。如果你拒绝,我不仅会把敢于自称为狮子的这头“阿戈牛”杀了,到时我还会把它的主人家也灭了。这是我的誓言。
邓朱翁加气得头脑发昏,贡布朗吉把他看成一个女人,他让这封口气傲慢的信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想也没有细想,就给贡布朗吉回了一封同样口气傲慢的信。他在信中说,如果那个恶名远播的“瞎子娃娃”敢于乱动,他就会把关在大盖的那些人全部杀掉。这些人中,有“瞎子娃娃”的母亲、子女、侄儿、侄女,那个“瞎子娃娃”要想做什么最好想好了再干。
贡布朗吉收到信后,让人又带去了回信。信上说,自己的亲人当然也是心疼的,但当自己的亲人已经落在了狼嘴里,再心疼也就没用了。最后的办法是把狼消灭掉,为他们报仇。手里拿着刀子的大盖土司,你可以把我的亲人都杀了,但是你要清楚,他们的生与死同我贡布朗吉的行动没有关系。因为母亲老了终会死去,妻子可以再娶,儿女可以再生育。如果不相信,你可以马上动手杀掉他们。在这里要对你说的是,大盖土司的家族会在不久的将来一个也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到了这封信,邓朱翁加吓住了。贡布朗吉公然不顾他家人的生命,这是大盖土司没有想到的。考虑了很久,还是听了他老婆巴珍的主意,邓朱翁加请来了“尼古”寺院里的老喇嘛白马邓登,因为他与贡布朗吉家一直有很好的关系,请他到贡布朗吉那里说情。说,大盖土司愿把切衣地方退还出来,把属于贡布朗吉的牛羊财产退还出来,把贡布朗吉的亲人、亲戚都放回切衣。要求贡布朗吉把大盖土司派到切衣当头人的人都放回去,并且与大盖土司约定今后互不侵犯。
重新回到自己的地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贡布朗吉对于用两封信就取得了这样的效果非常满意,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也算是还了白马邓登这个德高望重老喇嘛一个人情。
贡布朗吉同家里人相聚的那天不是欢天喜地,而是哭声震天。贡布朗吉把家里人都带到那片让大火烧成的焦土上,家中所有的人没法不伤心,昔日的“瓦达波绒”荡然无存,还有翁波拉玛那些人也上了西天。触景生情,触景思人,就连贡布朗吉的手下那些人也伤感不已。贡布朗吉拒绝了在这块“伤心地”上重建官寨的建议,他早就看中了另一块地方,他想在他看中的地方建起一座新的官寨来,而现在那块土地还不属于他。
11
那块地方地名叫做“波日”,本来是属于绕鲁家的,因为距离聂格瞻对家的地盘太近,绕鲁家对此地既割舍不下,又觉得难以管好。先是将这块地方让一个叫四朗泽仁的小头人来管理,贡布朗吉的父兄不时给他找麻烦,甚至威胁他说,你四朗泽仁再呆下去,有一天会把命也丢在这个叫“波日”的地方。四朗泽仁没有办法,一年多前,就带着全家迁到了普巴绒的地方。贡布朗吉这次回来,听说绕鲁家又把“波日”这个地方交给了一个名叫阿勒阿充的人,贡布朗吉不知这是个什么人。恰在这时,有人密报贡布朗吉,告诉他说,就是这个阿勒阿充把他的家人躲藏在卡娘的消息报告了绕鲁家,才有了后来他的家人们被抓走的事情发生。
贡布朗吉就以处罚叛徒的名义,带着人马赶到了“波日”。
这时候的贡布朗吉已经意识到,在自己身边必须要有一支随时都能出动的武装力量。他就以他的心腹甲日拉玛泽仁、朗翁玛、色威甲玛布等人为骨干,把曾经跟随自己和他的父亲在炉霍等地征战的人组织起来,依然是自带口粮、马匹、枪支、刀具,他供应火药、弹头,根据不同情况,也会以官寨名义发给一点牛羊肉、酥油或钱物。以同一村寨的二十人为一队,十天一轮换,保证了身边随时有人听使唤,这种做法,也为他以后以村寨为单位征集兵士积累了经验,打下了基础。
那个阿勒阿充原以为总算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没有想到告密的事情会这么快就败露,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贡布朗吉抓住了阿勒阿充,就让人把他丢进雅砻江。然后宣布切衣、卡娘、波日、色威等地山水相连,都是自己的地方,贡布朗吉以武力扩大了他的管辖范围。绕鲁土司因为带着人去抓过贡布朗吉的家人,有些心虚,再加上病魔缠身,就如俗话说的那样:瘸了腿的马走不了远路,望着毛驴行走;没有了牙齿的虎吃不了生肉,看着狼群撕咬;嘎绒贡波没有精力来同贡布朗吉争夺这块地方,“波日”就成了贡布朗吉的碗里的肉。
波日这个地方,恰好处于绕鲁土司家到大盖土司家中间,是两家要联系要往来的必经之地。这对于贡布朗吉很要紧,他据此可以掌握两家土司动向,而他父兄原建先在切衣的官寨,偏居雅砻江的西岸,不在要道上,显得信息闭塞。更重要的是,一旦有事,他住在波日这个地方,就可以轻易地切断两家的联系,分而治之。贡布朗吉要起官寨的地方,是一个长条形的坝子,背靠森林茂盛的山坡,前临浪涛汹涌的雅砻江,一条长流不息的溪流就从山坡侧边一条沟里流出。贡布朗吉看中的就是这里的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林木茂密,进退自如,用水方便,不怕火攻。
贡布朗吉从切衣、卡娘、波日、色威、娘恩、生果、格拖等地征调民夫,选定吉日,破土动工。官寨围墙完全用粘性很强的泥土和上纤维长、拉扯力很强的野草,全靠人的脚跺、手持专门的木棒反复捶打夯成。在墙的转角处等特别处,如果要用石片来砌,则选用质地格外坚硬的石头有规则的砌起来。围墙基脚部分的墙体有五尺来厚,向上稍微薄一些,也有三尺厚。夯墙的时候,贡布朗吉派人专门监工,他自己有时手拿一个牛角,时不时用牛角尖去钻那墙体,凡是牛角尖能钻起痕迹之处,都要推倒重新再夯,务必要让夯出的墙体如石头般坚硬。二层楼以上的窗口,从外看上去好像是一处处枪眼,里面却显得宽敞,一个人伏在那里向外射击,视野极宽。每一个窗子的上下左右四方,都有石片和着泥土夯在了一起。墙体完工之后,贡布朗吉派人朝墙上抹上了一层酥油,酥油慢慢地浸入泥墙里,又在太阳下暴晒,干定后不仅不怕雨淋,也不怕风吹。
经过长达一年时间的施工,反反复复,贡布朗吉建起了一座高达八层楼的雄伟官寨。站在官寨顶楼,朝北望,既可以观察到大盖土司很大一块地盘上的动静,也可以看到“卡哇洛日”雪山的雄姿,非常容易就看到一、二十里内外盘山、沿江道路上有没有人马来往。朝南边,同样能看到绕鲁土司地盘上的动静,也能观察一、二十里远近路上的情况。这还不算,贡布朗吉还让人到雅砻江对岸的两处石岩上各建起一座碉楼,成为他官寨对面的两处观察、了望、保护屏障。同时,还在他这座官寨背后的水沟边,也建起一座石碉,这座石碉楼最主要的用途就是保护山沟里的水源。雅砻江对岸的两座碉顶上,和官寨顶楼,天天都有人员了望、守卫。贡布朗吉甚至不准飞鸟在那些碉楼顶、房顶上落脚。在屋顶上守卫人员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把那些想停留下来的鸟儿及时哄走。据说,从高处往“波日”这块地方看,这里的地形就如同一只高昂着头颅、却又伏在地面上的母老虎。贡布朗吉就为自己的官寨取名:波日刀莫卡,其意就是波日母虎寨。可是,人们在习惯上,就把这座威名远扬的官寨称为了“波日虎寨”。
建成官寨,把一家人安顿下来,贡布朗吉觉得自己又有了立脚之地,这时就想到,应该去把上瞻对各哇地方细巴巴登的女儿杨西娶回来。他把甲日拉玛泽仁和朗翁玛两人找来,叫他俩到各哇那地方去,带上丰厚的聘礼,去向细巴巴登老头子提亲,同时,就把娶亲的日子定下来。两个人听明白了贡布朗的意思,骑上马就去了。贡布朗吉就让色威甲玛布,在官寨里做好迎亲和举行婚礼的准备。
这时候,贡布朗吉的头一个妻子然惹志玛,已经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大的儿子其米贡布已经快满十岁,二儿子邓登贡布也将近八岁。然惹志玛正当年,就在贡布朗吉准备迎娶杨西的时候,又有了身孕,即将生下贡布朗吉的三儿子东登贡布。
甲日拉玛泽仁和朗翁玛第二天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说,那个细巴巴登老头子是一匹走到了悬崖边上,也不晓得收住自己蹄子的老犟马,他说他的女儿还在一年前就许配给了沙堆地方的一户人了。老头子聘礼也不收,好听的话、不好听的话给他说了一大堆,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说他要说话算话。还说虽然那户人家穷,他不能做用甜言蜜语去欺骗他人的食言者,贡布老爷再富,他也不愿做一个见钱眼开的贪婪者。你听听,气不气人!
贡布朗吉听完却笑了起来,对甲日拉玛泽仁说,你派个人去把他们迎亲、成亲的日子给我打听明白。我这次要省下聘礼了,我要在他们刚要成亲的前一点时间,把杨西抢回来就算事。我还有点喜欢我那个岳父大人的脾气了,到了时候我要和他好好地比一比嘴上的功夫呢。
甲日拉玛泽仁说,那还打听他们成亲的日子做什么,这就去把那姑娘抢回来不就完了?
不!贡布朗吉说,他们成亲的日子肯定是经过喇嘛打卦定下的吉日,我要同杨西成亲也要选吉日,当然要知道他们成亲的日子。我不想再去找喇嘛打卦,喇嘛们的那一套我听够了,不想费那个心。
甲日拉玛泽仁说,那也好办,他们把杨西接到半路时,就是你说的前一点时间了,那时把她抢走就是了。
贡布朗吉说,那也不行,迎亲时人多,万一打起来伤了人,就不再是成亲的吉日了,你给我好好想一想,不能打伤人,又要在那个他们选定的吉日里把杨西给我抢进波日虎寨。至于聘礼,还是不能省下,把人带走后扔在那里就行了,这意思就是我也是下过聘礼的。如果都按照答应不答应,同意不同意那一套慢慢来,那个杨西就会为别人生出娃娃了。
甲日拉玛泽仁找到朗翁玛,朗翁玛听了,说,这有什么不好办?到时候听我安排,你现在找几个人等就是了。
打听确切了杨西出嫁的日子,前一天傍晚,甲日拉玛泽仁和朗翁玛就带着三个人上了路。赶到各哇地方时天还没亮,五个人悄悄地靠近了那间小土屋。屋里有好多人,人们都在忙碌,因为天一亮,男家接亲的马队就要到。五个人还没有走到房屋门前,两条狗就冲过来大声地狂叫,朗翁玛一抬脚就踢开了一条狗,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就把大门拍得好响。屋里人听到外面有动静也正好来开门,五个人一起冲了进去,三个人用刀、枪指着屋里人大声喝道不许乱动,动了就打死!两个人直接冲进小屋的里间,把吓呆了的杨西扛在肩头上就出了门。
一屋子的人在那一刹那时间里全乱了方寸,站着的就站着,坐着的就坐着,直到听到房屋外面纷乱的马蹄声都远了,细巴巴登老人才猛然站起来,跳到墙壁面前,取下一支陈旧的明火枪,一边朝里面装火药,一边朝外跑。可是,迟了,马蹄声更远了,只听到那几个人发出的一阵又一阵“哦嗬嗬”的狂吼。细巴巴登举起枪来朝着黎明前的夜空放了一枪,可能是火药装少了,那枪声并不那么响亮。
杨西从被人扛上肩头的那一刹那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前马上就浮现出了那个、一只眼睛蒙了块黑布的汉子的模样。心里说不清为什么一下子既没有了害怕,也没有了气愤。那一天只是匆匆地见了一面,但她也感到了,那是一个很有男人气魄的男人,比沙堆的那个年青人看上去更为强悍,那个男人就是说过让她等着他的布鲁曼。他果然说话算话,可是他竟在自己就要马上嫁出去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抢来了,沙堆那户人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杨西想到这里就有些心神不定。
“梁茹”地方的姑娘们都有个心态,追求自己的男人越多,说明自己漂亮,有魅力,她们心底深处愿意看到男人们为自己争斗,她自己愿意嫁给在争斗中取胜的男人。因为这样,她的这一世就能有一个安全的归属。可是杨西只听说过“布鲁曼”的大名,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强悍,就成了杨西对贡布朗吉的最初印象。而当她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就成了贡布朗吉的第二个妻子时,她才知道,这个面目凶狠的男人对自己却真是满腔的柔情,对自己呵护备至。就是她原以为会对自己百般刁难的,布鲁曼的第一个妻子惹热志玛也把她当了姐妹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