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贡布朗吉却对杨西说，我要让你嫁给我，不光是我看到了你长得如此漂亮。更主要的是，我一看到你，我就明白了，你和我是有缘，有缘的人就要走到一起，就要住进一间房屋里。我这个人见到什么东西，都想抢回来成为我自己的。但对于女人，我却不会要那么多，我有了惹热志玛，有了你，我就够了，你现在来到了我身边，我要对你说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我这一辈子一定要对你好，决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也想听到你的心里话，你是不是也愿意对我好，一辈子都好。

杨西从来没有听到过男人会对女人说这样深情的话，在她还以为贡布朗吉既然会把自己抢来，也会把更多的女人抢来。她从他的眼神里，从他的口气里感到了这个男人没有说假话，心里涌起了一阵感到幸福的热浪，但她还太年青，她也不会说什么，在这时，只一连声地答应道：你会，我也会，我会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她扑进了这个男人强健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她好像突然就了解、突然爱得很深、很深的男人。

也许这真是一种缘份，很多年以后，在贡布朗吉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正是这个善良的杨西，把极可能被杀得一个也不剩的“瞻对聂格”家里的人带出了险境。

沙堆那户人家知道杨西让贡布朗吉抢走，就去找自己的头人做主。这户头人是大盖土司属下的十五个小头人之一，为了面子就去找大盖土司邓朱翁加，邓朱翁加也没有办法。这些消息传到虎日官寨，贡布朗吉就对自己管辖地的所有百姓有了一条许诺：不论是贫者还是富家，以后凡是同别的地方的人们发生了财产、人命及其它各类纠纷的，只要找到波日虎寨，贡布朗吉都可代为出面调停。其中，只要是为了波日虎寨而发生了命案的，由贡布朗吉承担责任，甚至可以“承受上天和神佛的惩罚”。同时，又对管辖区内的人们定下了若干规定，比如不准在当地抢劫；不许抢夺妇女的财物；不许说谎话；喇嘛扎巴们不许贪财；不准兄弟同娶一个妻子；又有若干鼓励，比如鼓励分家立户；鼓励多生子女等等。

随着时间的过去，贡布朗吉一家人丁兴旺。他的第一个妻子然惹志玛在生了三儿子东登贡布以后，又生下了四女儿泽旺志玛和五女儿阿拉、六女儿四朗志玛、七女儿巴错；杨西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松达贡布，后来又生下三个女儿，她们依次是：嘎绒志玛、丹珍志玛和夏多志玛。他的四个儿子一个身强力壮，如狼似虎，成为他的得力帮手。他把他的女儿们先后都嫁给了“梁茹”地面上的大户人家，嫁给了理塘、道孚、德格等地的土司或头人。贡布朗吉通过联姻，巧妙地扩大了自己的生存、发展空间，为将来的发展打下一个十分牢固的基础。

波日虎寨名声更大，甚至还有外来户也到贡布朗吉的管辖地来定居。贡布朗吉对来到自己地盘定居的人户总是好言安抚，他还很注意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本事出众的人，有没有一技之长，对于这样的人更是另眼相看。一位名叫降错桑登的喇嘛，自己说是已把藏地游遍了才走到了“梁茹”。他的本领是能够通过打卦，预先知事情的吉凶福祸，贡布朗吉就把他留下，并让这位喇嘛随时跟在自己左右；还有一位名叫丹增翁扎的喇嘛，本来在雄龙西一个山洞里修行，贡布朗吉听说这位喇嘛擅长念咒经，而且十分灵验，他就把这位丹增翁扎请下山来，长期让他住在波日虎寨顶楼的经堂里。此外，那些会做生意的人、人力气会骑马射箭的人、会打枪的人、甚至偷东西手段十分巧妙的人，他都留下，他认为这些人都是他有一天能派上用场的人们。

贡布朗吉在人们心目中也成为了同绕鲁家、大盖土司是一样的人物，朗翁玛等人也俨然成为了一个个贡布朗吉手下的小头人，显得心满意足。可贡布朗吉却还是不那么开心。他时常对甲日拉玛泽仁等几个人说，老鹰在岩石上没有事做，狼崽子却在草地上找到了羊子吃肉。我贡布朗吉闷在波日虎寨里，仇人们至今还过得自由自在。又说，草地有千百头良驹好马，我贡布朗吉还在把马鞍当马骑。他对近处的大盖土司、绕鲁家，远处炉霍等地的土司们拥有的权势地位一直耿耿于怀，对于他家世代的仇家一直心藏怨恨。

色威甲玛布知道贡布朗吉的心思，就劝他，只要马有脚力，怕什么草地宽大。只要有心等待，不怕没有机会。依我看，过不了多长时间，大盖地方就要出事，那个已经不能骑老婆的邓朱翁加恐怕也活不长了，他那个只知道同别的男人睡觉的恶婆娘巴珍，怎么能把大盖地方管起来？依我看，你的大儿子已经到了该娶亲的年龄，邓朱翁加的女儿扎西志玛同其米贡布年纪差不多，不如先把这门亲事定了，一来可以更多掌握大盖那里的情况，二来一旦有事就以亲家的名义出面，有些话也好说。这恐怕是最先要走的第一步棋，你仔细想一想这样做有没有道理？

这个色威甲玛布，是距离贡布朗吉出生地切衣不远的地方、色威的人。许多年以前，从陕西等地来了一批人到“梁茹”做生意，途中被人抢劫，一些人讨口要饭逃回老家去了。这批人中有一个人却没有走，因为这人听说“梁茹”地方盛产黄金，从草皮下、山坡上、水沟里挖出黄金来都是成块的，一块就有一、两斤重。他又听人说，那个叫“色威”的地方就出黄金，所以那个地方才有了这个地名，“色威”的意思就是“黄金金光闪耀”。为了找到黄金，他就到色威地方的小头人家里帮工，只求吃饱肚子。此人聪明伶俐，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色威小头人的欣赏，而且还得到了色威小头人女儿的喜欢。一年以后，这个汉族人就成为这户小头人的女婿。

不料，绕鲁土司同有钱有势的阿嘎老爷看上了这个小头人的辖地，这个地方除了有黄金，草场和耕地都很好，两个权势大的人户联起手来，那个色威的小头人根本不是对手。这个小头人性情刚强，与他的汉人女婿一起苦苦支撑了两年，他的家产、草场、牛羊，还是都落入了两个有权要势人家户的手里。小头人郁闷而死，他的女婿不知怎么也摔死在一条山沟里，人们传说，他是跑去找黄金才摔死的。

这个没有找到黄金，客死异乡的人就是色威甲玛布的父亲。色威甲玛布从小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长大成人后一直想把属于他家的那份家产夺回来。相同的志向使他和贡布朗吉起到了一起，贡布朗吉的敢作敢为让他佩服不已。贡布朗吉也非常欣赏色威甲玛布头脑灵活，做事果敢，而且力大无比，勇猛如虎，色威甲玛布很快就成为了贡布朗吉的得力干将，贡布朗吉对他的话几乎到了言必听、计必从的地步。

听了色威甲玛布的话，贡布朗吉也觉得很有道理，就把同大盖土司联姻作为灭亡大盖土司的第一步棋来走。备下厚礼，就让色威甲玛布前去提亲。色威甲玛布天生的口齿伶俐，只一席话，大盖土司和土司老婆就应承这这门婚事。贡布朗吉得知大盖土司同意了婚事，就让人四处传播，没过多久，整个“梁茹”地方都知道了贡布朗吉的儿女亲家是大盖土司了。

绕鲁家嘎绒贡波土司听说大盖土司与贡布朗吉联姻，成为了儿女亲家，心里的疙瘩更大，不由病体更加沉重。他担心贡布朗吉同大盖家联合起来以后，对绕鲁家更为不利。没有别的办法，他写信责备邓朱翁加，也是劝告邓朱翁加取消这门亲事。他在信上说，吃肉不给钱的是山中游荡的饿狼，瞎子娃娃就是这样的饿狼，杀人不偿命的是拦路抢劫的强盗，瞎子娃娃就是这样的强盗。只有愚蠢的喇嘛才跑上山去对恶狼讲经，心里有数的牧人就会修好栅栏准备好明火枪。而你现在的行为却是把狼请到了羊厩里来，明白人都清楚即将出现的后果。大盖家和绕鲁家才应当成为真正的同盟，只有这样才能在“梁茹”地面上保持两家赫赫声威。

大盖土司收到这封信后，觉得嘎绒贡波说得有理，就埋怨老婆巴珍当时极力撺掇他答应了贡布朗吉家的提亲。巴珍是一个性情暴戾的悍妇，一直对自己这个没有主见、庸碌、懦弱、无能的丈夫打心眼里看不起，听了丈夫的埋怨就破口大骂，以致当着人面就把茶碗打在丈夫的头上。邓朱翁加气愤不已，本来身体不好，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邓朱翁加病倒后，巴珍就干脆行使起她的权力来，公开排挤邓朱翁加的人，把自己娘家人重新进行安排，掌握了大盖土司家的一切。邓朱翁加除了生气，到这时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可他哪里知道，让他邓朱翁加更为羞愤的事情还在后面。

到了迎亲的日子，贡布朗吉把他的女儿扎西志玛接走，并在波日虎寨为自己的儿子其米贡布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长大成人的女儿一走，两个儿子又年龄还小，大盖土司的官寨里突然有了很空旷的感觉。这时的巴珍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毫无顾忌的把她的情夫然格登巴喊进家来，当着邓朱翁加的面，两个人公然住在了一起。大权的旁落，妻子的公开背叛，让大盖土司邓朱翁加选择了自杀，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人，最后结束自己生命的手段也是一个懦弱的手段，但他的死却也让巴珍吓了一跳。

那天早晨，然格登巴还睡得如死猪一样，巴珍却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半点睡意，没有同往常一样坐在床上喝了茶再下地，而是匆匆地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想打开门喊佣人准备早茶。打开门，她卧室门的正中悬挂着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土司邓朱翁加，也不知吊死了有多长时间了，只见他怒目园瞪，没有了血色的舌头掉出来遮住了他的下巴。由于开门的震动，尸体在门框上晃晃悠悠地转动着。巴珍吓得大叫起来，也只叫出了一声，便朝后一倒吓晕了过去。

邓朱翁加死后，由于他的两个儿子年龄还小，不能执事掌权。他属下的十五个大、小头人们一方面感到了群龙无首，另一方面也觉得改变自己处境的机会来了。他们不能容忍巴珍成为自己的新首领，就向巴珍提出把邓朱翁加的一个儿子放到大盖地方珠德寺院里，由邓朱翁加的弟弟丹增活佛照料、培养，另一个儿子送到绕鲁家去，请绕鲁家照料、培养。土司家里的家事和土司职权，暂时由头人们轮流执掌，直到邓朱翁加的儿子们成人懂事。

巴珍没有想到，这些都有着自己地盘、实力的头人们竟然一个也不听自己的话，但她心里明白，如果让他们来轮流掌管土司职权和土司的家事，自己的地位就危险了。想到丹增活佛的声望，想到丹增活佛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女的叔父，她就去找丹增活佛商量，请丹增活佛出来掌管土司职权和家事。她没有想到，她在土司官寨的丑行早已是路人皆知，只不过碍于她到底还是土司的老婆，人们才在心里强忍住了不满。十五个大、小头人的这些想法事先都同丹增活佛说过，得到了丹增活佛的支持。丹增活佛就以自己已经是出家人为理由，拒绝了巴珍的要求。

一边是握有实权的、如狼似虎的头人们威胁着自己，一边是在大盖地方享有很高声望的丹增活佛却见死不救。巴珍感到只有靠自己，她决定各个击破，先除掉丹增活佛，再回头对付那些头人，因为她知道，头人们其实也是各有各的想法和打算，她有办法让这些人臣服。

她把然格登巴找来，密谋用什么方法除掉丹增活佛。她说，丹增活佛是他丈夫的亲弟弟，对他哥哥的死心里肯定不高兴，你同我又有这种关系，他对你肯定也有看法。我现在也弄清楚了，活佛同那些想叛逆的头人们早就串通一气了。现在我们俩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把他们都除掉后才可能安宁。到时，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大盖土司。我要你找人想办法先把丹增活佛送上西天，对那些头人们也是一个警告，对付他们总也是有办法的。

然格登巴听了让自己去谋害活佛，心里害怕，但他嘴上却应承下来。说他这就去找人，还说，做这件事不能过急，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要做得天衣无缝，让旁人找不到把柄。巴珍听了就放了心，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是那个死鬼那样的人，人活在世上，碰上什么都害怕就不要活了。

巴珍又没有想到，然格登巴自己没有露面，他却把有人想杀害丹增活佛的事情想办法透露给了活佛。丹增活佛得到消息后，没有把这事情告诉别的人，丹增活佛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带上侄儿，连夜离开珠德寺。其实，丹增活佛并没有走很远，到了白玉昌台地方，在一个庙里安下身来，在那里把自己的侄儿培养成为了一个佛学知识广博的喇嘛。

然格登巴听到这个消息，就跑去对巴珍说，活佛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往哪里去了，你看现在怎么办。巴珍当然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心里却有些害怕，因为她听别人说过丹增活佛能知道过去未来的事，她以为一定是她的阴谋让活佛识破了，他这才悄然离去的。但是眼前的局面又容不得她因为害怕而撒手，她还是强打精神继续同那些头人们争斗不息。

从藏历第十四迥绕的木蛇年（1845）开始、自大盖土司邓朱翁加死后，大盖土司的地面上一直纷争不断。大、小十五个土司同土司遗孀巴珍矛盾重重，头人们之间勾心斗角。到了十四迥绕的火猴年（1848），那年半年没有下过雨，地里的青稞几乎颗粒无收，山上牧草干枯，奶牛挤不出牛奶，小牛儿接连死亡。大盖地面的人们苦不堪言。

到了秋收季节，头人们仍旧照往年的规矩要人们纳赋、纳贡，没有办法交纳的人们就被巴珍或头人们以土司令抓起来，100多人被投进了大盖土司设在土司官寨的土牢里。

对大盖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的贡布朗吉觉得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