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郭龙刚一落座才发现,摆在草坝上的那些东西里,居然没有一条枪、连刀也没有一把。他就问:怎么不交出武器?翁布拉玛说,我马上叫人去搬出来,我把刀枪都放在官寨的院坝里了,将军进去一看就清楚了。郭龙说,不是说好仪式就在这里举行,怎么又要进去?快去把枪支、刀具都搬出来。翁布拉玛点头哈腰地应承着,一溜小跑进了官寨。郭龙和他的四个随从突然发现,在他们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心知有异,就听得枪声大起。“瓦达波绒”官寨的枪眼里射出的子弹,将这五个人立刻打死在了门前的草坝上。
军营里的清兵听到枪响,也就赶快集合起来,一面派人飞报罗总兵和多隆武将军,一面就朝“瓦达波绒”官寨射击,派人去抢尸体。清军的将领们听了报告气得七窍生烟,下令发起猛攻。不料,“瓦达波绒”官寨围墙高大结实,清军的枪弹无损它的毫毛。而从上面射出来的子弹打伤了好多名去抢尸体的清兵,几千人马,竟然拿这座官寨没有办法。
将领们一面安排部队轮流进攻,不要让里面的人得到休息,一面就聚在一起商议办法。将领们认为,对于如此坚固的寨楼,只有火攻才能攻破。最后议定,派出兵勇到那寨墙的四个墙脚下挖出洞来,填塞火药,一当火药引爆后马上朝里面放火。清兵们用火力压制住了寨楼里的火力,趁黑夜就摸索到了墙脚下,谁知,那寨墙脚都是用巨石垒成的,想要挖掘出一个洞来真是难以办到。
整整一个白天,清军将领们指挥部下轮流朝那些围墙上的窗口里、枪眼里射击,不时还假装发起冲锋。躲在里面的人总是能沉着应对,射出的子弹又打伤了好多名清兵。不知内情的人,说不定会把这些行动看成是一场游戏。终于又到了晚上,清兵们又悄悄摸到墙脚下,拿石头没有办法,他们就朝下、朝深处挖,又挖了一夜,到底挖出了能填放足够炸药的洞穴。
见一切准备停当,将领们下令,除了监视寨楼的人外,其他人饱食之后回营休息,养精蓄锐,今晚务必拿下“瓦达波绒”。
刚过午夜,“瓦达波绒”高墙的四角几乎同时发生了爆炸,惊天动地爆炸声刚过,清兵就朝寨楼里发射火箭,数百支火箭腾空而起,映红夜空,寨楼立刻就被大火吞没。曾经威风凛凛的“瓦达波绒”陷入一片火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领们下令,做好射击准备,借着火光,将那些从火里逃出来的人全部射杀,不留活口,永绝后患。等到天明,却没有一人从火里跑出来,这情形也让这些将军、兵士们感叹不已。
在废墟里,清兵们清理出了11具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是男是女也分辩不出来。清军将领们找来了几个当地人,问他们在这座寨楼被烧毁前,楼房里面究竟有哪些人。这些人其实也不太了解寨楼里的事情,就想当然地告诉清军将领们,有老爷洛布泽里,有他的二儿子翁布拉玛,三儿子贡布朗吉,有他们的管家仁增洛朱,还有老爷的两个妻子,其他的人应该是他们家里的下人,也说不定还有他们的朋友在里面。
既然已经烧毁了“瓦达波绒”,洛布泽里及其亲族也全都烧死。清军将领们便向四川总督常明报告,瞻对之战已经大获全胜,请准许班师离开这瞻对地方。常明得到报告欢喜异常,便向皇上报告“三瞻战事已平”,他洋洋得意亲拟奏章,对朝庭报告说:清军官兵“将罗布七力及亲族全围在切衣寨中,多隆武与各镇将计议,仍须亟用火攻。遂于各营中挑派奋勇官兵,身穿棉衣,各执铁锄千斤,齐赴寨脚,并力攻掘……遂将四处墙角掘穿,塞满火药,并抛射火弹、火箭,贼寨四庄立时火发……该酋罗布七力及其妻、其子等11名同时焚毙……共毙贼番计200余人……”
得到准许班师命令,清军将领们就按常明总督的指令,将洛布泽里占据的地方,全部交给下瞻对的绕鲁土司管辖,将领们就匆匆地带上人马离开了“梁茹”地面。
这时,贡布朗吉已经找到了他二哥翁布拉玛转移出来的家人,夏加措姆由于年高体弱,就派人悄悄送到她的娘家阿嘎家的一户亲戚家里住下,他的母亲洛布志玛带着儿媳妇、孙儿、孙女,仍然躲藏在卡娘地方一条山沟里一户“科巴”家里。正在打算同他的父亲洛布泽里取得联系,却有人报信来了。说,洛布泽里老爷身染重病,急着想见贡布朗吉。贡布朗吉不敢耽搁,急忙跟着报信人走了。
原来,洛布泽里已经带着人从“卡哇洛日”神山下面出来,躲藏到了阿色曲河畔的让达沟地方,天天派人打听消息,听到二儿子翁布拉玛已经与“瓦达波绒”寨楼同焚于大火之中,不由悲愤填胸,风餐露宿,再加上毕竟上了年纪,病体日见沉重。贡布朗吉赶到时,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看到儿子到来,突然间有了精神,让人扶起,对儿子交待说:仇人有绕鲁家、还有炉霍……他杀了你的大哥、还有那些土司……是他们带官兵来打我……虽然话已不成句,但老人眉目间仍有杀气,他又伸出一根指头似乎想指点什么,再说点什么,可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胸腔里似有一阵闷响,猛然瞪大双眼,刹那间气绝身亡。贡布朗吉派人从“土木寺”里悄悄带带出喇嘛,就在深山密林里为父亲举行了天葬,处理完这些事,就让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人尽快离开让达沟,但是不要成群结队,而是单人独马,各人从不同的路线,悄悄潜回卡娘一带,随时听他的命令。
贡布朗吉不要朗翁玛和色威甲玛布同自己一路走,要他们各自赶快到卡娘一带等候自己。他要去吉隆巴去把那里的人带回切衣。他对朗翁玛两人说,他就是要一个人从那个怕老婆的土司鼻子底下走一回,同时也看看大盖那地方还有没有朝庭的官兵。贡布朗吉仍然是昼伏夜行,从阿色沟出来后,真从大盖土司的地盘上穿过,独自往吉隆巴那条山沟走去。
贡布朗吉没有料到,原来从理塘、甘孜两个方向来的清军,撤离时竟会从甘孜一个方向退走。几千人的队伍,前队已出“梁茹”地界,后队还在大盖地面。那天早上,天色还不明,贡布朗吉走到地名若罗的地方,忽然发现大路边竟然有一处清兵的营房,情急下,催马就走。三名正在游走巡逻的清兵大声喝令停下,贡布朗吉不敢懈怠,伏在马背上狂奔起来。就听得枪声如闷雷般地响了几下,贡布朗吉觉得自己让人在右肩上打了一记重拳,险些从马背上跌下。贡布朗吉的这匹马儿身经百战,越到危急时刻,越是过山涉水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离开险境。
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军号声,贡布朗吉听出来,那是清军要开拔的军号声,心头说了一句:好险!肩膀疼痛起来,急忙停马查看,一粒子弹带走了他肩头上一块肉,虽说伤势不重,但到底火烧火燎的疼痛,让贡布朗吉心里烦躁。他不敢大意,就没有停留,急急忙忙朝吉隆巴山沟走去。下午,来到了距离吉隆巴山沟不远地名“各哇”的地方。贡布朗吉就想在这里吃点东西再走,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可他想喝水。
看见了一处孤零零的房子,房屋里有烟雾冒出来。贡布朗吉想了想就朝房屋走去。还没走到房屋前,房门开了,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一眼看去就知道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满头乌黑的头发,清秀端正的五官,一手提着小木桶,猛然见到有人过来就在门口呆住了。她眼前的这个人个子不高不矮,身胚宽大结实,浓密的黑发披肩,身背一条长枪,牵着一匹大汗淋淋的骏马,露出白白的牙齿正冲着她笑。
她放下了木桶想关上门,她本能地有点怕他。他却一步走上来,抓住了门框,小声地说道,姑娘,我只想喝一口热茶。这时,她才看清他的肩膀上满是血污。她还没开口,他已经看清了房屋里没有别的人,径直走了进房,一屁股坐在灶边,说,茶,快一点,姑娘。
她顺从地给他送上了一碗热茶,他喝茶的时候,用手把自己的头发朝脑后抹了一把,就在这瞬间,她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左眼用了一块黑布遮住,她一下就明白了那个人们传说中的“布鲁曼”就在自己面前,她不知自己该跑开还是就留在这房屋里。他两口就喝完了一碗茶,把空碗放在桌子上时,看了她一眼,又露出了白白的牙齿,笑了。
就是这个笑容使她有点放心,他不像是要抢劫财物的样子。她赶快给他倒了茶,又拿出了吃食。他喝了好多碗茶以后,好像才缓过劲来。这才慢慢地把那条血乎乎的胳膊从袖子里伸出来,说,帮我找点布,给我包一下。她找来了一块布,又打来了一桶水,帮他把胳膊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在为他洗伤口的时候,小声地问他:痛吗?贡布朗吉摇摇头。
她嘬着小嘴,轻轻地朝伤口上吹气,那模样、神态让贡布朗吉心神不定。她在伤口附近细心地涂抹了一点酥油,然后才小心地为他包扎起来。做完了这一切,她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贡布朗吉出门时问她,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杨西。
你阿爸叫什么?
我阿爸叫细巴巴登。
贡布朗吉骑上马背,对杨西说,你已经知道我就是布鲁曼贡布朗吉了,对吧?对,我就是布鲁曼,可我这个“瞎子娃娃”是有眼力的,杨西,你对你阿爸说,布鲁曼贡布朗吉过些日子就会来把你娶走,你不要忘记了!说罢,他拉转马头,那马如箭一般,狂奔而去。
留下了杨西站在门前的草地里发愣。
就在贡布朗吉去找他的父亲那段日子里,绕鲁土司嘎绒贡波隐约听说洛布泽里的家眷躲藏在卡娘一带,就派出人去打探。打探的人回来报告说,有个叫阿勒阿充的人知道详细情况,绕鲁土司嘎绒贡波就找到了阿勒阿充。阿勒阿充不仅向嘎绒贡布说出了贡布朗吉母亲洛布志玛等人的躲藏地,还说出了贡布朗吉可能到“卡哇洛日”神山脚下那一带去找他的父亲去了。绕鲁土司嘎绒贡布就同大盖土司邓朱翁加约定,趁着这个机会,各组织五十人的马队,直扑卡娘地方,抓住贡布朗吉的家人,然后再共同对付贡布朗吉。
邓朱翁加认为这是一个壮大自己势力的时机,便欣然同意。到了约定的日子,体弱多病的嘎绒贡波亲自带人赶到卡娘地方,没放一枪就把洛布志玛等老老少少十多人全部抓到了。邓朱翁加却按照他妻子巴珍的意图,亲自带的马队却没有去卡娘地方,而是直接先去了切衣地方,把在切衣地方属于贡布朗吉家的牛、马、羊牲畜以及其它财产全部拿到手里,然后才带着人马去了卡娘地方。两人见面后,嘎绒贡波就说,朝庭的意思是把切衣、卡娘这些地方都交给绕鲁家进行管辖,但是我身体有病,没有那么好的精力,现在看来是由你大盖土司管辖更合适。我现在把贡布朗吉的母亲和家人都交给你,由你来处理他们。
看到绕鲁土司没有同自己争夺对切衣、卡娘一带的管理权,邓朱翁加在心里很是佩服自己老婆,巴珍要自己先夺取地方、财产后再去抓人的作法的确高明,绕鲁家现在是吃了亏也说不出来。听绕鲁土司这么一说,更认为绕鲁家虽然不满意,但是也没有了办法。邓朱翁加以为,只要把贡布朗吉的母亲和家人抓在手里,贡布朗吉就一定有所顾忌,对自己更安全。就同意了把贡布朗吉的母亲、家人全部解押到大盖看管起来。与此同时,大盖土司邓朱翁加洋洋得意地,当然也是按照他老婆巴珍的意思,委派他手下一个叫森更多吉的人为切衣地方的头人,来对切衣地方的百姓进行管理。
森更多吉本来是邓朱翁加手下的一个很听话的随从,突然成为了一个地方的头人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带了自己的几个亲戚作帮手,在切衣地面上作威作福,没有几天就引得当地的人大为不满。
两个土司在做什么,贡布朗吉都掌握得清清楚楚。经过再三的考虑,贡布朗吉就开始了行动。他派人到处说,绕鲁家没有办法违抗朝庭的安排,才同意管辖切衣地方,他贡布朗吉很理解绕鲁家的苦衷。又说,绕鲁家并没有占据切衣,就和聂格瞻对家没有利害冲突,贡布朗吉不会为难绕鲁家。这些话传到几乎整日都躺在病床上的嘎绒贡波耳朵里,让嘎绒贡波感到了有点放心,对于自己当初把贡布朗吉的母亲交到大盖土司手里的作法也有点得意。
贡布朗吉让嘎绒贡布放心的目的,是要让自己在对大盖土司邓朱翁加动手时袖手旁观,他派人传出的那些话真的起到了作用。就在森更多吉当了十来天头人的一天夜里,贡布朗吉带领三十多个人,出现在他阔别了半年多的切衣地方。森更多吉和他的几个亲戚,连想也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以为贡布朗吉在清兵的打击下,早就亡命天涯了。
森更多吉吓坏了,一个劲地向贡布朗吉求饶,说,不是他自己要来这里,而是邓朱翁加老爷派他来的。贡布朗吉鄙夷看他一眼,说:可惜了你的父母给你了这么好个名字!转过头对身边的朗翁玛说,朗翁玛,我们以后派出去的头人千万不能有这样的人物。你看他,名字是狮子,可他连一只厉害的看门狗也比不上。站在贡布朗吉身边的朗翁玛和色威甲玛布听他一说,又看了看森更多吉那付可怜样,也忍不住一边朝他吐口水,一边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