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充翁达吉每天都必须出门去找活干,找到了活干,才有吃的。天天都是早出晚归,那一天晚上回到他的小土屋里,躺下才发现小土屋有点不对劲,原来小土屋的屋顶被人挖了一个大窟窿,天上的星星也看得清清楚楚。眼看冬天就要来了,小土屋成了这样怎么过冬?充翁达吉不敢睡觉,一个人连夜修补房屋,直到天明才勉强把那个窟窿补好。但是他下午回来时,小土屋的屋顶又让人挖开了,小窗户上的几根木条也被人弄走了。
充翁达吉心里有数,就去找那几个小子算账,可就是找不到那几个人,他们的家里人总是说他们出远门了,不在家。充翁达吉在卡娘地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冬天到来的时候,这条汉子走了,有人说他去了拉萨,也有人说,他到青海的一个牧场上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贡布朗吉不动声色地把一个敢对他不敬的人逼走后,他的手下人对他更加佩服,恭维他肚皮里的计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有些人家户遇上一些不好处理的事,还专门请他帮忙出主意。
尼拖地方的阿朱家和桑朗地方的布格家从祖上开始,两家一直有积怨。阿朱家的四朗泽登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每次两家发生冲突,四朗泽登总是冲在前面,布格家的几兄弟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布格家最小的兄弟叫布格布穷,平时就同贡布朗吉打得火热。就请贡布朗吉来帮忙打阿朱家,并许诺要给贡布朗吉好处。贡布朗吉推辞说,他出面不好,因为他同阿朱家的几兄弟平时也有来往。他对布格布穷说,阿朱家最厉害的不就是四朗泽登吗?他如果死了,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布格布穷就把这话藏在了心里,暗暗寻找机会除掉四朗泽登。
四朗泽登和桑朗地方的一个女人相好,经常在夜里跑来同这个女人幽会。布格布穷在他要经过的路上找到了藏身的地方,观察了好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办法下手,他不敢面对面拼打,想用枪打,周围有好几户人家,惊动很大。终于有一天,布格布穷下了狠心。这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四朗泽登从那个女人的房子里出来,同往常一样,他不急不慢地往回走。他往回走要经过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一边有一个很大的石头,石头上长满了灌木。那些灌木枝上挂满了经幡。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布格布穷几乎天天都伏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他过去、过来。
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岔路边大石头上有动静,只顾了走路。布格布穷从灌木背后站起来,挥动了手里的“俄多”,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带着风声,箭一般地飞了过去。石头重重地打在了四朗泽登的后脑勺上,他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四周没有一个人,布格布穷悄悄地跑回家中,对家里人也没有说起这件事。
中午时分,人们听到阿朱家的四朗泽登被人打死了,布格家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赶快派人出来打听是不是确实。布格布穷心里暗自吃了一惊,他是想把四朗泽登除掉,但他没有想到真的一石头就要了他的命,当时,他以为那一石头只是把他打昏在了路上。布格家不知内情的人们心里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四朗泽登再也不是他们的噩梦了。
阿朱家的人到处寻查打死四朗泽登的人,查来查去,一点线索也没有。能对四朗泽登下这样毒手的,只有布格家了。因为他们打听到布格家几兄弟这几天都在家里请客、喝酒,高兴得很。虽然阿朱家的人没有抓到任何证据,但他们全家人都认为,这件事就是布格家的人干的。丧失了兄长的悲痛让这家人失去了理智,就邀约了自家的亲朋好友,带上了枪支、刀具,二十多人一下就把布格家围了起来。布格家也不示弱,从窗口上伸出了枪口,说,只要这些人敢开枪,他们布格家也会还手。
此时,装作一点内情都不知晓的贡布朗吉受布格布穷的邀请,也正在布格家里喝酒。一开始时,屋外的人和屋里的人是对骂。屋外的人要布格家赔命来,屋里的人说那个死鬼死得好,是老天爷帮布格家出了一口恶气。贡布朗吉出主意说,在这个时候应当请一户体面的头人出面调解。布格家的人就对屋外的人说了这个意思:你们没有证据来证明那个人是我们布格家的人杀的,我们布格家对你们的悲痛能够理解。如果要动手,就还会有人受伤、甚至于死亡,所以,我们应当在一个中间人主持下,坐下来谈谈。
阿朱家的人还是不敢贸然攻打布格家,人家躲在屋里,居高临下,打起来,自己这边的伤亡恐怕更大。跑来围着布格家就有点欠考虑,现在什么也没有得到就走又不心甘。以后人们议论起来,会把阿朱家说成胆小怕事的人家,对阿朱家将来很不利。便说,也好,你们家出来一个人,我们这方也派一个人,一起到切衣“瓦达波绒”官寨去,请洛布泽里老爷家派人断公道。布格布穷就说,如果是去“瓦达波绒”官寨就不用跑路了,洛布泽里老爷的儿子贡布朗吉就在这里,就让他来当中间人。
想到贡布朗吉平时同自己家还是有些交往,阿朱家也同意了。
虽然年青,贡布朗吉经历这样的事并不是头一回。他把两家年长的人先喊到一起,说,阿朱家的人除了留下谈判的三个人外,其他人都回去;布格家在河沟边的树林里支一顶帐篷,作为双方谈判的地方,布格家也只能派出三个人来谈判,其他人不能前来多嘴。准备好了,贡布朗吉坐在中间,两家人分别坐在两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一方没有证据把柄,所说的都是他们的分析和猜测;一方坚持对于四朗泽登的死,什么也不知道,提出要阿朱家赔礼道歉,那么多人来围攻自己家,损害布格家的声誉。
听他们吵闹了一阵,贡布朗吉说话了。他说,第一,这件事,阿朱家和布格家都要继续查下去,查清了两方要通报。第二,回家后他会对他的父亲和二哥翁波拉玛说这件事,让“瓦达波绒”官寨也来查这件事。三方都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第三,阿朱家赶紧把丧事办了,所有的费用由阿朱家自己先垫付,找到杀人者后再向杀人者索赔。第四,阿朱家也不用给布格家赔理道歉了,因为实际上也没有发生财产损失。
布格家表示了赞同,阿朱家也有了下台阶的楼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却就在阿朱家几个人要离开之际,发生了一个插曲,就这件小事,让贡布朗吉有了“布鲁曼”的外号。
布格布穷手里一直都提着一支明火枪,这支枪里早已装填了火药,安放了锡弹头。谈判完后,布格布穷就打算把枪里的弹头取出来、火药倒出来,贡布朗吉说,还不如把这一枪放了。布格布穷说,还是倒出来好,我感觉到这一枪火药装得稍微多了一些。贡布朗吉说,你要是不敢放?就让我来。
这时,有一只鸟,一只不知名的鸟,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片石砌成的高大院墙上,贡布朗吉用手指了指那支鸟儿,要布格布穷快开枪。布格布穷就端起明火枪打那支鸟儿。“轰”的一声巨响,那支鸟儿不知了去向,却见贡布朗吉满面鲜血,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原来,那火药装得太多的那一枪,弹头只打到了院墙上的片石,一块石头渣子,直接打进了贡布朗吉的左眼。布格一家人大吃一惊,马上把痛得乱叫的贡布朗吉朝“尼古”寺院里送,庙里有一个喇嘛会看病。
这个喇嘛就是曾经预言贡布朗吉是护法神转世的白玛邓登。此时的白玛邓登已经上了年纪,却还是耳聪目明,医术大有造诣。他察看了贡布朗吉的伤势后,叹息说:哎呀,哎呀,布鲁曼、布鲁曼!因为贡布朗吉此时还很年青,老喇嘛叹息说的话意思是:瞎子娃娃、瞎子娃娃。从此,“梁茹”地面上人们先是暗地里,后来当着他的面也叫开了“布鲁曼”。后来有了很大权势的贡布朗吉曾一度也禁止人们叫他“布鲁曼”,却没有多大效果,以致后来的人们只知有个“布鲁曼”,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叫贡布朗吉。
10
洛布泽里纵容他领地里的人不断前去骚扰、抢掠炉霍土司地盘的作法大见成效。首先是迫使以放牧为生的“邛戈”部落,再也不能在“梁茹”和炉霍交界的地方放牧。“邛戈”部落为了避免解体的命运,便朝色达、达玛通等地迁徙、转移,牲畜财物损失惨重。其次,由洛布泽里自己亲自带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马队深入到炉霍土司领地的农区也进行抢劫、烧杀。吓得炉霍土司更不敢轻易离开他的官寨,也不敢把守护官寨的人马拉出去对他领地上的其它地方进行保护。洛布泽里又叫他那已经变得格外强悍的儿子贡布朗吉、此时已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布鲁曼”,公然带一支二、三十人的马队,不时出现在离炉霍土司官寨不远的地方,口口声声要为自己的大哥、聂格瞻对家的洛布报仇。
自从杀了聂格瞻对家的洛布以后,炉霍土司就提防着仇家。现在洛布泽里公然在他的领地上抢掠烧杀,他处处设防,却防不胜防。万般无奈,只好请他的亲家明正土司,赶紧向清朝庭求救。这时,与炉霍相邻的几家土司,甘孜的麻书家、白利家、孔萨家都感到了威胁,明正家同亲家炉霍土司牵头,同另外几家土司联名向朝庭控告洛布泽里劫掠邻邦、杀人越货,请朝庭火速派兵弹压,不然将酿成大患。
四川总督常明对瞻对洛布泽里作为也有所耳闻,见各路土司告急文书不断,便上书朝庭:窃为三瞻之地,南接理塘,为入藏之通衢。北接德尔格忒土司,为茶商入藏之北路。其地居众土司之中,形势险要。贼酋罗布七力纠众抢掠,出没无常,侵扰四邻。众土司不堪其扰,纷纷告急,宜派兵勇进剿,以慰苍生。云云。
得到朝庭允许,嘉庆二十年(1815)4月,常明即派总兵罗声皋带清兵4000余人,又命令各路土司从炉霍、甘孜、康定等地组织6000余土兵,在甘孜汇齐,南下进攻瞻对。由于在清朝雍正六年和乾隆十年,清朝庭曾经两次对瞻对用兵。每次都不顺利,瞻对地方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清兵的对手大都十分凶狠剽悍,又熟悉地形,进退自如。前两次的用兵,花了很大代价才勉强取得胜利。罗总兵对前两次朝庭对瞻对用兵曾听多人说起,深知瞻对之地险恶,对这次出兵瞻对也是小心翼翼。何况这次出兵瞻对,虽然号称万人,但各路土司的兵士十人中只到了六、七人,这些土兵不仅装备不行,而且平时没有经过训练,尤如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对于行军打仗又完全是外行。所起的作用是在沿路收集粮草,保障清兵4000余人的供给。待走到“梁茹”地界,各路土司的许多土兵竟然离队而去,土司们派出来带队的人也无可奈何,后来连给罗声皋这支队伍带路也找不到人。其实,土司们派出的人马,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带路,而在带路这方面,又数炉霍土司的手下最为得力,原因是炉霍与“梁茹”地盘毗连,山水一体,所掌握的“梁茹”地方情况最多,情况最熟。
因而罗声皋进兵速度极慢,半月过后才从甘孜抵达大盖附近。一直等到5月,多隆武将军奉常明总督之令,亲率总兵曹兴邦、罗思举领兵3000余人,由理塘出发进攻瞻对。这一路兵马又分成两路,相互呼应,直奔切衣地方。知道理塘方向也有了兵士进攻,南北夹击之势已然形成,罗声皋以为洛布泽里这回无路可逃了,这时才迅速占领大盖,挥兵南下,南下北上两军会合以后,就将洛布泽里在切衣的官寨“瓦达波绒”团团围住。
洛布泽里这时正走出了朱倭地界,本想在退回“梁茹”的过程中见机行事,与这路清兵进行周旋,但是见到由甘孜南下的清兵势大,队伍前后长达近百里路。自知手下这点人马去同官兵相斗,就如一块肉丢进狼群里,就带领手下躲进了“卡哇洛日”神山下的一片密林。贡布朗吉知道官兵打来,这时也从炉霍的雅德地方急忙往家里赶,他的本意是赶回“瓦达波绒”,不想还在半路上,就远远看到多隆武带的部队沿江分两路朝切衣进击,赶回去的路上全是清兵,也就不敢再走,悄悄把手下带到离切衣不远的麦曲河边的“吉隆巴”沟里隐蔽起来。
洛布泽里的二儿子翁波拉玛一贯工于心计,此时见官寨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心里知道凶多吉少,但他方寸不乱,报定以死相拼,心里自有主张。心知父亲和兄弟手下那点人马即使赶回来,也不能打败那么多的官兵和各地土司的土兵。他先把他的阿妈洛布志玛、还有夏加措姆以及他自己的妻子、小孩,兄弟贡布朗吉的妻子和小孩,悄悄地从“瓦达波绒”官寨里撤了出去,把他们安置在卡娘地方的一条山沟里,寨中只留下了几个自己信得过、不怕死的硬汉子。做好了准备,翁布拉玛此时就派人去找清兵,提出愿意投降,并说已经在“瓦达波绒”官寨门前的草地上作好了安排,投降的仪式就在那里举行,请求准许。
罗声皋总兵前锋将领郭龙,闻报大喜,欣然同意前去“瓦达波绒”官寨前面的一个草坪上受降。第二天一早,郭龙带上四个随从,意气昂昂地从自己的军营中出来,远远就看到,“瓦达波绒”门前的草坝上铺上了华丽的藏毯,还堆放着茶叶包子、酥油包子,旁边还拴着几头肥牛,看来这些东西都是用来表示投降才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