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因制科双方结怨 “归去来”裴度辞位(1)
牛僧孺、李宗闵既已中进士,为何还要参加特进科考试入仕,因而和李吉甫、李德裕父子结怨?要想交代清楚这一问题,不得不从唐代的科举制度说起。原来唐代的进学年龄是十四岁至十九岁,学习的功课有大经,即《礼记》《春秋左氏传》;有中经,为《毛诗》《周礼》《仪礼》;有小经,主要是《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梁传》。此外,《孝经》和《论语》是共同必修课。其学习的时间是,《孝经》《论语》共学一年;《尚书》《公羊传》《梁传》各学一年半;《易》《诗》《周礼》《仪礼》各学两年;《礼记》《左氏传》各为三年。其学业总时间超过十五年,何止十年寒窗?学业期满达到的标准是,通二经,即大经、小经各一种,或中经两种;通三经,即大经、中经、小经各一种;通四经,即大经两种,中经、小经各一种。无论是京师、地方学校的士子,都要接受吏部考试,科目有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等,虽考科名目繁多,但分科较细,容易发挥参考者的特长,同时政治环境较宽松,即便直斥朝廷,也不予治罪。
诸考科中,明经和进士两科,尤为重要,唐代名臣多从这两科出身。明经主要考贴经,进士主要考诗赋。所谓贴经,就是掩蔽所考经书内容的前后两边,中间只留一行,又用纸贴一行中的三个字,使生徒读出被贴的三个字的考试方法。一般是进士百人中取一二人,明经是十人中取一二人,可见难易悬殊,唐人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因此朝野都重进士、轻明经。
唐代制度,进士及第,朝廷并不马上授予其官职,还必须在吏部主持的制科考试合格后,才能释褐做官。但其制度又规定,进士及第后,无论是否已经做官,都可以继续参加吏部的科试,考得好,便可以量才录用,重新分配。对于已得官者,又重新分配的,称之为“从调”,所以那些进士及第后,尚未任职或者对现任职务不满意的人,总是不肯放过这种所谓“从调”的机会。当然初入仕的人,一般都要从低职位做起,然后论资排辈逐步升迁。尤其中唐以后,应考的人越来越多,考试方法也越来越苛,及第的困难愈益增加,刚入仕更是要从低职位做起。天下寒士只能通过这种门路方可进入仕途,而李德裕却不同,他之李姓本是河北名门望族,他又是宰相之子,可从门荫之路入仕,这可能也是引起牛僧孺、李宗闵等嫉妒的另一原因吧。
但制科考试的前三名,都经皇帝钦点,从此声名大增,又可为以后入相铺平道路,朝官们认为牛僧孺、李宗闵有望为相,原因也正在于此。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李逢吉依附于宦官,而引荐“牛、李”仇视裴度。直到宝历二年(826),唐敬宗临死前,才良心发现,知道裴度是朝中外众望所归的忠直大臣,为李逢吉等构陷而被贬,因以李逢吉为检校司空、平章事出守山南东道节度使,而召裴度回朝复相。同年底年仅十八岁的唐敬宗被宦官谋杀,拥立唐文宗即位,当时李德裕已被排挤出朝五年了。阅人已多的裴度见唐文宗厉行节俭,虽有善政,但心中已隐隐约约感觉到,对宦官擅权的局面,文宗似无能为力,而自己在穆宗时期河北平藩,就吃尽了文学名士元稹、李逢吉和宦官们勾结的苦头,致使出兵失利。今后又将如何?难以预料,他心中惆怅,遂萌生了退隐的念头。可尽管他退隐的念头已生,凭他忠于国事的素行,如不得一栋梁之材主政,任凭李宗闵、牛僧孺和宦官们庸人自扰,国是日非,裴度又怎能放心得下?他经过长时间的考察,认为李德裕是自己最合适的继承者,这就是他一再推荐李德裕代自己为相的原因,然后自己便可安心退隐了。
说起宠任宦官之患,并非始于唐,而是始于汉,只不过是唐承汉制,却甚于汉。因汉时以宦官典(主管)中书,可把持一定的政权,而唐以宦官典禁军,可控制兵权,尤其可将宫禁掌控手中,便可任意矫诏废立皇帝,而朝廷无能为力。尤其从中唐天宝年间后,朝官和宦官的斗争愈演愈烈,竟达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朝官为和宦官争权,牢牢抓住主考官的权力,通过取士形成新的师生关系,以壮大自己的阵营,和宦官集团分庭抗礼。而士流的出路主要是通过科考门路入仕,这就必须奔走名公贵卿的门下,利用投刺、拜师、送诗文等方法,设法取得公卿的赏识,以使公卿向考官推荐,增加科考及第的希望。应考的举人及第后,就一起到主考官府上投拜帖,自称门生。门生们入拜主考官谢恩,行礼时,堂上请来公卿观礼,观礼的公卿自然是那些推荐者。
唐宪宗元和年间,社会上盛传裴度的同僚、宰相崔群的一则笑话,是说自中唐后,公卿们置田庄之风盛行。这自然是自唐太宗时实行的永业田制度遭到严重破坏所致。一方面是土地向官僚手里集中,百姓的口分田、永业田,也被违法买卖,另一方面,失去耕地的百姓,无以生计,只得应招去做客户,靠佃耕得食。这种风气相沿日久,清浊不分,到处如此,连名相裴度也不自觉地置身其列,谁也不以为非,泰然处之,成为了社会经济的破坏者,尚不知醒悟。这样看来,崔群还算是公卿中这方面的佼佼者,因他未置田庄。于是崔群的夫人李氏就劝丈夫买置田庄,崔群笑道:“我有三十所好庄,良田遍天下。”李氏惊问何在,崔群笑道:“我前年为主考官,取士三十人,这不就是我的良田吗?”李氏大哂。崔群夫妇的内室对话,不知怎么就在外流传,遂成为一个笑话,但裴度不以为笑,认为崔群所言,正是其时的实情。这就是考官们把门生看作是自己的良田,门生们认考官是自己的恩师,再加上新贵们间的同年关系,以及中举者与推荐者的关系,在仕途上很自然地会相互援引,形成一个个政治势力,搞不好可能就成为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