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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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类)

“请等一下。”我打断这只名叫多姆的猫。跟猫说话,这件事本身就让我觉得匪夷所思,却又无可奈何。目前的情况是:动弹不得的我眼前有一只猫,而且这只猫说出我能听懂的语言。由于双手都被绑住,我没办法捂住耳朵不听。

我仰面躺在不知是哪里的草地上,看着天空。幸好今天云很多,遮挡了不少阳光,如果太阳探出头,强烈的阳光就会直接洒落在我的脸上,会把我脆弱苍白的皮肤晒得又红又肿,甚至可能烂掉。

绑住我的,似乎是某种植物。数条坚韧的细长藤蔓,在我直挺挺的身体上缠过来绕过去。

记得我是搭小船离开了仙台港。万里晴空,我出海钓鱼。为什么我会一个人出海钓鱼?这一点至少我还能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我老婆红杏出墙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没有孩子,但老婆出轨一事曝光后,家里的气氛陡然变冷,让人待不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我寻思着不如投身于爱好,逃避现实。可我实在没什么爱好,花点小钱炒股姑且可称为嗜好之一吧。但比起赚钱,不如说我是在享受阅读《四季财报》,关注经济新闻和在网络上买卖股票的过程,让自己沉浸在“我在支援民营企业”的满足感中。我任职于政府机关,对于工作,我没有丝毫不满,只是每日的生活一成不变,所以股票的涨跌多少能带给我一些刺激。说得夸张点,搞不好我是被企业通过TOB(TOB(takeover bid),要约收购,是指收购人为了取得上市公司的控股权,向所有的股票持有人发出购买该上市公司股份的收购要约,收购该上市公司的股份。)进行并购或收购的经济行为吸引。大企业之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就像大型战斗机器人互相厮杀一般,气势宏大。

不过,以坐在电脑前炒股排解妻子有外遇的苦恼,方式似乎过于简单,听着都感觉没志气。

没办法,我只能选择第二兴趣来逃避。星期日,我租了条小船,出海钓鱼。

不料途中天气越来越糟,我还悠哉地想着“比起家中的风暴,这根本不算什么”时,一个大浪袭来。当我注意到海象骤变时,船已经翻了。翻船啦!我慌了手脚,不知怎的就失去了意识。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土地的草地上,身子被藤蔓捆着,动弹不得。

闻不到海水的气味,我可能是随波漂上了岸,迷迷糊糊地走了一段路,最终精疲力竭地倒下。想到这里,脑海里似乎确实有漫无目的、蹒跚前行的印象。

回过神时,发现胸口坐着一只灰猫。外表显然和我所认识的猫并无二致,但我仍不禁感叹“世上居然有这种猫”。猫压得我十分难受,我想把它赶走,具体说来,就是想像弹弹珠那样把它弹走,但我的手动不了。只能用嘴对着它吹气,可这根本不起作用。此时猫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真是把我吓死了!

为了方便看清猫,我试着缩缩下巴。可能是因为身子动不了,我的视野角度歪斜,无法准确把握这只猫的外观和大小。它看上去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但看头部大小和四肢比例,又像是只成年猫。

我用了一段时间才明白是猫在说话。现实中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应该是我的幻听,是刚才小船被吹翻时造成的大脑损坏——这么想要现实一些。

会不会是受到妻子外遇的打击,我精神崩溃了,于是期望有只温柔的小动物来安慰,而这样的愿望化为幻觉出现了?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道:“能不能帮我解开身上的藤蔓?”

猫怎么可能说话?

你真的是猫吗?

总觉得还有更该问清楚的问题,但此时我的大脑已失去冷静。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自称“多姆”的猫似乎也非常震惊。虽然主动搭讪,但它并没料到我能听得懂。

“我还想问你呢!”

猫会说人话,或者我听得懂猫话,两者都有可能。

然后,这家伙——虽然没看到生殖器官,但我认定这只猫是公的,总之,这家伙仿佛自我确认般呢喃:“这样啊,你听得懂。”

“我第一次跟猫说话。”

“我也是第一次跟人类说话啊!”猫的毛色是虎斑色,有时会因光照闪闪发亮,相当漂亮。那是一种梦幻而干净的色彩。

我们默默对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像在观察彼此,看对方如何出招。但也可能双方的头脑都混乱不堪。

“不过,这样正好。”

“正好?”

“你几岁?”

“四十。”

“那跟我差不多大。”

“啊,你活了四十年?”

“不,我出生才四年。”

“你是指猫的年龄?”

“在你生活的地方,你算是体型大的吗?”猫舔着前爪问。

“一般吧,我属于中等体型。”

猫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我擅自将其理解为它在思考,便也不发一语。没想到它慢悠悠地打了个大呵欠,有没有搞错啊,这么悠闲。

“希望你能听我说一说。”猫开口,“我所生活的国家,碰上麻烦了。”

“是你住的公园要被拆毁了吗?”

“公园?什么是公园?”猫反问,“战争结束,而我们被敌国占领了。”

“战争?你说的战争是我知道的战争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战争是哪种战争,总之就是战争。”

“猫也会打仗?”

“不是的。”它坐在我胸口理起毛,我仿佛在看精巧的电动玩具,“打仗的是人类,跟我们没关系,可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地方,不免会受到影响。啊,你是铁国的人吗?”

“什么铁国?”

“与我们国家打仗的,是叫铁国的邻国。”猫解释道。

“就是那个叫铁国的国家占领了你们吗?”

“对,就在几天前。他们进入城市,杀掉了冠人。”

我甚至不知该从何问起。

猫跳下我的胸口,用前爪在我脸颊旁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圈。我转过头,勉强看得见,可这角度未免太难受了。

“我们国家的大人都这样跟小孩解释。”猫将圆从中间切开,“瞧,这两个大小相同的半圆,左边是铁国,右边是我们的国家。右边的半圆里还有很多小圆,代表各个城市,位于正中央的,就是我所住的城市。两个城市之间距离很遥远,因此没人离开自己的城市。”猫灵巧地划着泥土,估计是伸出了爪子。

“你所住的城市在国家的正中央?”

“好像吧,因为冠人也住在这里。”

我想起冠人是国王的名字。“他几岁?”我问。

“五岁左右。”

啊?它是在用猫的年龄计算吗?真麻烦。我不禁苦笑。“换算成人类的话,大概是几岁?”

“四五十岁吧。”

以政治家或统治者来说,四五十岁应该是刚起步,可说是大展身手的年纪,但在他们国家或许并非如此。“听你的描述,冠人似乎深受爱戴?”

“是啊,大家都非常依赖冠人,有什么困难都会去找他商量。我们和铁国打了很久的仗,大家都很不安,但还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全是冠人的功劳吧。”猫用前爪戳了戳圆的左侧。

“你刚才说八年,对吧?”

“我才活了四年。”

“我不是问你活了几年,是想问开战了几年?”

“是啊,八年,我出生时已经在打仗了。”

“城里的很多人都上了战场吧?”其实我对战争一无所知,决定草草敷衍过去。既然在打仗,想必会征兵。

不料,猫却回答:“这座城市离铁国很远,因此没什么人被征召。我想,应该从离铁国比较近的城市征兵了吧。”

“你想?你并不知道实际情况吗?”

我在脑中描绘圆的左半边与右半边在分界线交战的情景,却想不出具体的画面。

“我又没亲眼看见。别说我们了,就连人类都不离开这座城市,顶多去城市边缘。”

“生活所需的一切,都能在城市里获得满足吗?”

“是啊,这里基本上什么都有,偶尔会有其他城市的人送来衣物和农具。”

“其他城市的人送来?”

“是贡品。这个城市的人也会定期把收成和缝制的新衣服交给冠人。”

“原来如此,是税金啊。”

“税金?”

“没事儿。”

“贡品都收在围墙边的大仓库里。”

我不禁想起学生时代读过的康德的哲学,只因猫提到的国王叫冠人。(日文中,“冠人”和“康德”发音相同。

)虽然是老师要求的,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读了康德的作品,但有些名言我挺喜欢的。比如“勇于求知”,这句应该是关于启蒙的,不过我更喜欢接下来的那一句——“要鼓起勇气运用理性”,有种豪言壮语感。我偶尔会想起这些句子。

我认为,眼下就是将这句话用于实践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