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是一种本能
周继明,1982年山东大学外语系毕业,1984年进《中国体育报》国际部,采访过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1994、1998、2002、2010年连续四届世界杯足球赛决赛,现为《中国体育报》竞赛新闻中心副主任.
2009年荣获中国体育新闻工作者协会银奖。
有人说,喜欢回忆是老了的表现。十几年前,我曾为《百名体育记者自述》一书写过做体育记者经历和体会。一转眼,老之已至,回忆更加“久远”,但对体育记者的理解是否也更深远了?我的体会是,“体育是所有人的,体育是一种本能”。
1981年,是文革浩劫后中国体育复兴的一年。中国女排世界杯夺冠,中国男排3∶2逆转击败韩国、夺得世界杯参赛权,北大学生喊出“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时代口号,中国足球队世界杯预选赛亚太区四强赛3∶0击败科威特、两胜沙特……体育热席卷中华大地。每当有中国足球队比赛,学校走廊大厅的电视机前就挤满了各年级球迷,比赛一结束,就会有资深球迷喊一句,“明天去看《体育报》记者黄河的评论”……
几个月后,我给黄河老师写了封信,信中说我是他的读者,希望将来也能做体育记者。很快,我毕业了,分配到北京某部委做翻译。就在我到北京上班前,我收到了黄河老师的回信。他鼓励了我,并指出我的一些字写得潦草……一年半后,我考试进了《体育报》国际部,与球类部的黄河老师成了同事。
父亲是老报人,我做记者有人说是子承父业。但体育记者一半属于体育,而我对体育的爱好不是从父亲那继承的,父亲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却一直被“蒙古大夫”带上一顶心脏不好的“帽子”,我的体育来自某种本能。我小时候也被冠以过“心率不齐、左心室肥大”,太过呵护我的父亲不准我参加剧烈运动。但偶尔的跑步、跳绳(某种跳高)让我朦胧感觉到我的速度、弹跳不错,某次体育课我发现投篮挺准,一本“乒坛五虎将”书中对比赛的描写让我热血沸腾……
文革九年制高中还曾“停课闹革命”,为数不多的体育课如走马观花。毕业离开学校和操场,我只是工作之余打打乒乓球、羽毛球、篮球,在学校学会的非正规剪式跳高一年只能胡乱跳几次。但体育必竟是本能,青春期的荷尔蒙是阻挡不住的,临阵磨枪代表单位参加市职工运动会,还1米65夺得第三。
只是进大学,才有机会每天在操场上驰骋,篮排球田径……第二年以1米81打破山东大学男子跳高记录后,我进了校队,从此有了比较系统的业余训练。至今我还记得教练(北体大毕业的刘宝海老师)对我说的,“你去练练短跑,那种刺激是别的项目没有的”,速度也是跳高助跑的一部分,我后来练出了挺好的速度。毕业前,我在山东省大学生运动会上以1米90夺冠,并创下新的学校纪录。
人能跑多快、跳多高,是我做体育记者后经常碰到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有关人类极限的体育问题,还是哲学问题?做了多年体育记者和身体力行坚持运动之后,我的体会是:体育,其实还是一种本能。《动物世界》里的一段也许是最好的诠释:豹子捕猎时只能高速奔跑几十秒钟,再快、时间再长,豹子内脏就会爆炸,脊椎及身体各部分器官都会崩溃……这是一种本能,豹子既不能跑得更快(把其它动物吃光),也不能跑得更慢(饿死)。人类不同于本能动物,人类有智力和体力两个翅膀,跑得再慢也不会饿死,但不跑、不运动,也会丧失本能,身体机能就会衰退,思想和智力也会迟钝。
从热爱体育的球迷到国际体育记者,让我很快成了当时的国际足球“专家”。挺长一段时间,国内写国际足球的只有我、马德兴和新华社薛寿元几个人。带着在学校一场不落看完1982年世界杯的热情以及几乎能记住每一个进球的自信,1986年,我已转身成为翻译外电报道世界杯的记者,我参与翻译了“贝利评球”。4年前在学校报栏里读到的阿尔及利亚小组赛击败德国“如同晴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还记忆犹新,4年后,我翻译了“我不会韩语,但今天我知道了韩国语的犯规就是‘马拉多纳’”……我羡慕我的同事程征和饶广平去采访了墨西哥世界杯,他俩也是国内最早采访世界杯者。
从翻译外电始,逐渐过渡到用中文去写国际足球和国际体育。我采访的第一个大比赛是北京亚运会,我采访过皮尔卡丹、亚洲球星金铸城、马吉德、日本女子跳高冠军千惠子等。亚运会闭幕前新闻发布会,我曾问过萨马兰奇一个问题,“若北京2000年举办奥运会,你会像今天这样率团队再来北京吗?”……2008年奥运会,已是IOC名誉主席的萨马兰奇以80高龄再来北京,我写的采访记是“他有一颗年轻的心”。
1991年广州世界女足锦标赛,我采访过阿维兰热、贝利……当时布拉特还在阿维兰热屁股后面毕恭毕敬的拎包。记得当时大批记者在机场等待从香港转道而来的贝利,我隔着众多保镖大声问贝利,“还会再有贝利吗?”,贝利答曰,“不会了,因为我妈已关掉机器了”。后来才知道,这是个已被全世界记者问了无数次的问题。
1992年我采访了巴塞罗那奥运会,正是青春好年华,让激情在笔尖飞翔。前后20天里,我奔波于巴塞罗那的各个赛场,蒙锥克山、纽坎普……在萨马兰奇办公室里简短采访过他,在田径场见证过卡尔·刘易斯君临天下般的辉煌,及“阿甘”迈克尔·约翰逊患病毒性感冒被淘汰出200米决赛的落寞,已退役客串记者的美国体操名将雷顿,已走下坡的游泳名将比昂迪……
那是我体育记者生涯最充实和繁忙的几年,也是人生最充实的几年。1994年我第一次采访了美国世界杯,开始了4届世界杯采访之旅。1994年,国内最多有不到20人采访美国世界杯,印象中有新华社薛寿元、许基仁,《新体育》饶广平,《足球世界》冯建明、《北京晚报》李永广,及《足球报》严俊君等。八分之一决赛后,我在洛杉矶新闻中心见到刚率队0∶1输给巴西队的米卢,率美国队打入淘汰赛让米卢重演了神奇,我问被记者团团围住的米卢是否有一天会执教中国队,米卢笑答曰“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没想到几年后竟“笑话”成真。2000年初,米卢来中国,我第一个到天坛饭店专访了他。2007年我再次专访米卢,却无意中发现,他只记得我的脸,细节全忘了。
美国世界杯我开始写“世界杯日记”,把碰到的人和事、感受,及文化、历史揉进去,给读者提供一副赛场之外的图画。一支笔去写赛场硝烟,写比赛、球星,另一支笔写赛场外的人、文化和城市。从此,这也成了我采访世界杯和其它比赛的传统特色。
1996年英格兰欧洲足球锦标赛,“让足球回家”,加斯克因惊世骇俗的进球和比尔霍夫决赛加时进球让捷克“突然死亡”;1998年世界杯,世界杯重回世界杯、欧洲杯、欧冠的创始国法国,博格坎普经典进球淘汰阿根廷,罗纳尔多决赛前神秘癫痫;2000年荷兰比利时欧洲足球锦标赛,令人向往的橘红色国度;2002年韩日世界杯,世界杯第一次来到亚洲,中国队第一次打进世界杯,我也第一次享受到了参赛队记者进入混合区与球员面对面采访的“特权”(一直到决赛);直到2010年南非世界杯,世界杯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陆,我共采访了4届世界杯。参与和见证历史,实际上你也是历史创造者的一部分。南非碰到《足球报》陈伟胜,才知道他采访过5届世界杯,为国内文字记者之最,和他在约翰内斯堡新闻中心的几句笑谈,多年采访足球大赛的美好时光尽在简短回忆中。
写比赛评论,写人物,写日记,写专访,成了我采访大赛的“四大件”,其中我尤其钟爱“日记”。“日记”有些像散文、杂文,不紧盯比赛、有关即可,自由“散漫”,可大容量,可触及任何方面。南非世界杯前,很少有体育记者到过南非,一切都很神秘,盛传治安很差,又是冬天……我的“日记”就详细写过安全、吃饭、天气、人、景色……“吃在南非”一篇我详细列出了我了解的生熟食品的价格,及吃文化的比较,还有我只身坐长途汽车去克鲁格国家动物公园的“惊险”,与一个南非德国后裔女孩谈德国国歌(她不知道德国国歌)的“惊讶”,当地华人的幸福与烦恼……让读者了解世界杯的同时也了解南非,两支笔都要抓,两支笔都要硬。
1995年,我把写过的体育评论、大赛日记等集在一起出了本名为“三只眼看世界——一个体育记者的思考”的书;2000年,我把那之后的评论又攒了第二本书,名为“足球启示录”。在采访的路上奔波、在电脑前坚守,也不停地停下来,总结反思,思而知不足,然后再上路。我一直热爱体育,热爱用文字去表达、去记录,热爱使我经常不知老之将至,热爱中片刻不敢忘记责任和读者的期待。
从本能到热爱,再从热爱回归本能。在天天看体育写体育的同时,我也天天身体力行地体育。开始是每天工间操踢毽子,后来改成每天下班打一个多小时乒乓球。看、写得太多以至影响睡眠质量,我就试着冷水浴,结果一天不拉的坚持了20多年。2005年有一段血压高(也是家族性遗传),我放弃吃药,改为吃大蒜、搓脚心,几天内收到成效。2005年我代表体育总局参加了国家机关运动会,不到两个月内铅球成绩提高近两米,11米99中年组第二。衰老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但岂能轻易服老、服“输”也?久坐生出痔疮,药之收效甚微,遂楼道中拾自行车深蹲之,愈。
很多人说,工作同时是爱好又是一种幸福。但体育不仅是属于运动员教练员、体育记者和从业者的,体育属于所有人,应该成为所有人生活的一部分。热爱体育是一种幸福,也是本能,人类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