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阴阳斗法
知道了宁先生的身世之后,李文学对宁先生肃然起敬起来。他不是土条,他是一个充满智慧,能下恒心,肯钻肯学的人。宁先生身上,他该学的东西太多了。
娘娘庙门前的退水渠上架着一座桥,娘娘庙在桥西。过了桥,桥东有一间房子。这间房子里住着一个老汉,姓黄,叫黄宝。黄宝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卖些针头线脑、糖茶烟酒之类,也还卖些小零碎。宁先生每天都从这里过,成了杂货铺的常客。现在的宁先生,每天不进杂货铺都不行,按他的话说,他的屁股后面跟着一个硬账主子,这个硬账主子不是别人,正是拧脐。
拧脐已经长到三岁,宁先生天天领着他到学校,再从学校领回家,形影不离。他领儿子一不图红火,二不图热闹,他带着他是教他认字读书。他怕在家里放野了不好收拾。拧脐很聪明,跟着宁先生认了不少的字。但是,娃娃毕竟是娃娃,心劲不长,撒懒撒赖的事让宁先生很头疼。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每认会一个字,给他一颗洋糖,每写会一个字,给他一块豆瓣子糖,这些东西黄宝的铺子里就有。立了这个规矩之后,拧脐认字虔心多了,爷父俩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不知不觉间,拧脐学了不少的字。这时候宁先生有了一个想法,想让他跟班,接受正规的教育。当学生,就得起个官名字,起什么呢?太雅了,不入流,太俗了,让人笑话。一年前,鬼子二爷老两口已经相继去世,现如今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他搜肠刮肚想了几天,没想出个子曰来。忽然有一天,他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名字来。“拧脐”这名子叫得顺顺溜溜的,何不还用这个叫法?只不过把“拧”字改成“宁”字,本身就是姓,再把“脐”字改为“奇”字,就是名。其寓意在于希冀儿子学有所成,成为奇才,岂不美哉!
鸟大了要出窝,树大了要分枝。早先,鬼子二爷给四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之后,一个锅变成了四个锅,四个儿子分房另住。这样一来,住房成了问题,不但住房成了问题,就连盖房子的庄台子也成了问题。鬼子二爷只得另起炉灶,在距离老庄台子三块子田远的地方看好风水,另立了一块宅地。他在新宅地上打了土墙,盖了新房。原来的地方叫老庄子,新盖的房子叫新庄子。老大老三在老庄子住,老二老四和老两口搬到新庄子。
宁家梁子的家户都居住在老庄子,新庄子打成后,成了一个孤零零的独庄子。这样的格局对于大人们而言似乎无什么大碍,反倒觉得另干,然而对于孩子们来讲,便不是那个话了。每天吃完晚饭之后,孩子们像约好了一样,各自奔出家门,会拢在一起。一时间,老庄子热闹起来,他们玩藏蒙蒙,玩打瞎叫驴,能把天喊红。每天每天,他们一直玩到很晚很晚才算尽兴,各回各的家。新庄子就宁奇一个孩子,每天晚上饭碗撂不迭就往老庄子跑。每天的这个时候,三爹家的大其、老陈家的长命和双喜、老王家的宝宝等一帮小伙伴们早早地等在那里,一直等到他到了才开耍。每天玩到散伙的时候,他们都是先把宁奇送到新庄子,眼看着他进了家门方才回家,长年如此,像定下的章程。
这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星,也不见月亮,周围黑古隆冬。一帮娃娃们玩的散了,就要送宁奇回家。忽然大其喊了一声:“你们看你们看,前面有个人打着手电往新庄子走呢!”
大家循声望去,果然,一团亮光顺着宁奇回家的路,晃晃悠悠地移动着。这时大其又说:“可能是四爹,只有四爹才有手电,宁奇快追!”
听了大其的话,宁奇撒腿就跑,朝着亮光追了过去。
在新庄子和老庄子之间,有一条水渠,渠不算宽,渠 便是两个庄子来往的唯一通道。水渠像一条分界线,把土地分成南北两半,北边是田,南边是一个荒凉的坟茔圈子。这个坟茔圈子里埋的死人到底是谁,谁也说不清楚,也说不清是哪年哪月、哪个时代的坟茔。自从鬼子二爷记事,就没有见过有人来过这里上坟烧纸,这里成了一片野坟。天长日久,坟茔成了平塌塌、只能看见一个个的小土包,象征着坟茔的存在。有的坟茔已经塌陷,腐朽的棺材板、死人的白花花的骨骸暴露在外面,任凭风吹日晒雨淋。每天晚上宁奇回家,最怯乎的也就是这片坟茔,伙伴们不送他根本不敢回。听大人说,这里有鬼。
宁奇一溜小跑,跑到坟茔圈子跟前,终于追上了亮光。他正要张口喊他爹,猛然发现,这亮光不是什么手电的光,分明是一团黄兰色的火苗,正忽闪忽闪地向前飘移。宁奇见状,只吓得“妈呀”一声,掉转头,一口气跑到大其家里。三爹三妈看宁奇突然破门冲了进来,大吃一惊。三妈赶紧问:“咋啦咋啦,到底出啥事了?”
宁奇脸色煞白,一个劲地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妈调过头问大其:“你们刚才还一起耍着,怎么打猛子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其把先前的事说了。三妈追问:“追你爹到底追上了没有?”
这时候宁奇稍微缓过点神,把遇见鬼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三爹三妈,说完,哭了起来。
三妈摸着宁奇的头,嘴里叫着魂:“宁奇也,回家来,回来了!宁奇也,回家来,回来了!”
三妈叫了一气,让三爹背起宁奇,送回新庄子。
宁先生两口子见三哥背着孩子送了回来,吃惊不小。等三哥把事情的经过讲完之后,把两个人吓得像提进了冷水盆里,不由得发起抖来。这一夜,宁奇发起了高烧,烧得像个火蛋。他一个劲地说着胡话,有时候惊恐地翻起身来,害得宁先生两口子一夜没合眼,一直瞪着孩子熬到天亮。
宁奇遇上鬼的事,成了宁家的一件大事。第二天一大早,老三找了老大和老二,齐齐来到老四家,商量如何给孩子疗治。根据宁奇讲说的情况,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宁奇遇见的是鬼火。宁先生是个书理人,他把鬼火生成的原因给全家人作了一个详细的说明,他认为,宁奇确实是受了惊吓,但是这是正病,请先生开两付药吃了就好了。老三家祯死活不认这个理,他一口咬定,宁奇不但遇上了鬼火,还让鬼给烫着了,娃娃魂魂子不全,要想办法给娃娃叫魂。老大家福同意老三的说法,他想得比老三更周到,不但叫魂,还要捉鬼。宁先生毕竟是站过药铺的人,他请了先生,抓了几付药给宁奇喝了。老大和老三的话他不信,他把他们说的事撂在了脑勺子后面。
整整三天过去了,宁奇不吃不喝,迷迷登登昏睡着,病一点儿也不朝前来。孩子这样,直急得宁夫人一个劲地哭。她这一哭不要紧,哭得宁先生也乱了方寸。不管宁先生有多么科学,面对眼前的景况,他对自己的主意也产生了怀疑。在夫人的请求下,只好请来个神婆子,给娃娃送头。
神婆子请来了,她烧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打着哈欠淌着眼泪,不大工夫就把神请下来了。神在屋里折腾了一气,说娃娃是让野鬼烫着了。她让家里人端来一碗水,要了三根筷子和一把菜刀。她跪在炕上,手在宁奇头上绕着圈子,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一会儿,她端过水碗,在碗里撒了些黄米,把三根筷子捏在一起,溜了一些水。然后,她把筷子立在碗中,口中念叨着一些不知名的死鬼的名字,每念到一个,她就说:“如果是你,想喝口汤的话就给我站住。”
头一次没站住,第二次又没站住,一直念到第四个名字,三根筷子终于稳稳当当立在了碗中。这时候她拿过菜刀,照准筷子拦腰砍了过去,筷子全部砍落到了地下。她放下菜刀,端起水碗走到院子里,连水带米一起泼洒了,才算了事。
宁家的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晌午送走了神婆子,到了晚上,宁奇的病不见分毫的好转。宁先生埋怨夫人,也埋怨老三:“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神婆子能顶事,还要先生开药铺干啥呢?”
老三梗着脖子说:“人家神婆子就是有神,要不然的话,一喊死鬼的名字,筷子怎么立能能地站在水碗里呢?”
宁先生一听,冲了三哥一句:“立个筷子能顶个屁用!”
老三急了,说道:“你说不顶事,你给我立一个试试!”
“立就立!”宁先生说完,果真端上一碗水,照着神婆子的样子立了起来。这时候,家里的黄狗正好进了屋,宁先生说:“黄狗黄狗,想喝口汤你就站住。”话音没落,三根筷子定定地立在了水碗中。
三哥不吭声了,全家人都不吭声。
台子上的香油灯发着黄豆大的光,轻轻地忽闪着。人们围在屋里,一句话也不说。屋里一片昏暗,一片沉寂,每个人的腔子上都像压着一块石头,闷闷的。老大家福发了话:“有病乱投医,不管顶事不顶事,娃娃的病总得想办法疗治。药也吃了,头也送了,最后一招就剩下请阴阳了,就是死也得挣脱着死,总不能躺在炕上等死吧?”
宁夫人一个劲地哭,哭的宁先生心里乱麻麻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半天,宁先生说:“到了这种地步,大哥说请就请吧!”
老大听宁先生同了口,接着说:“要请咱们就请道行最深的阴阳,不耽片的阴阳咱不请。”
老三问:“以你的意思请谁呢?”
老大说:“要请就请穆阴阳。”
老三说:“就请穆阴阳。”
老大提出要请穆阴阳,是有他的道理的。
世间三十六行也好,七十二行也罢,行行都要的是一个名气,在阴阳这个行当中,首数穆阴阳的名气大。穆阴阳排行老二,黑脸膛,络腮胡子,人称穆二黑。据说穆二黑曾经受过高人点化,得到一本黑书,因而道行很深。究竟深到什么程度,民间流传着许多传说。其中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说穆二黑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行路不用骑驴乘车,只须念动真言咒语,便能唤来一乘四鬼抬轿,他坐在上面,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话说有一天晚上,穆二黑在外面做完道场,夜已经很深。走出主人家门,他像往常一样,叫来四鬼抬轿,向家中走去。因为是小鬼抬的轿子,逢沟过沟,遇梁过梁,如履平地。轿子经过一片水湖,只见水势浩淼,芦苇随风摇荡,穆二黑穿行其间,好不自在。忽然,湖边庄院一声雄鸡长鸣,天色渐渐发亮。小鬼最怕的是天亮,见不得阳光,听见鸡叫,扔下轿子四散奔逃。穆二黑被扔到了水里,一直摸到大天四亮,才从湖里爬了上来。
穆二黑最大的名气不在四鬼抬轿,而在于斗法。
有一天,穆二黑应邀到一家人家诵经做法。出门的时候,他骑的是一头大肚子草驴。回家的路上,这头驴下了驹,害得他不但骑不成驴,还得侍弄这只刚落地的驴驹驹。刚生下来的驴驹子软得很,别说是走路,连站都站不稳,没办法,穆二黑只好把驴驹子扛在肩头上,拉着草驴往回走。这一天的天气也日怪,刚才还是毒日头晒着,说话中间,从西山头翻过来一团黑云。只听“咔嚓”一声炸雷,麻钱子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穆二黑没有雨伞,情急之中,他从褡裢里取出念经用的铜铙扣在头上,权当帽子抵挡雨点。正当午时时分,他走到一个村子边,忽听一阵鞭炮齐鸣。他抬头望去,原来是路边一户人家大兴土木,此时正披红挂彩,立木上梁。穆二黑好生奇怪,大下雨天,应该是停工歇活,待雨后再干,冒雨立木,其中必有文章。
他停下脚步,掐指一算,大叫一声“不好”!
他随手从褡裢中提出一只应事时用过的大红公鸡,拔出背上的宝剑剁下鸡头,将一只血淋淋的公鸡扔进了这家宅院。随后,又念了一番咒语,匆匆忙忙向家中赶去。穆二黑刚一进家门,便一头栽倒在炕上,动弹不得。随后就是一场大病,整整折腾了他三个月。他用尽浑身解数,留得奄奄一息,总算保住了一条老命。
盖房子的这一家姓周,是当地的一家土财主。周财主这几年发了财,于是大兴土木,修建宅院。兴土木就得看风水,就得择吉日,周家不敢马虎,只能谨慎行事。忽一日,周家来了一位云游至此的江湖术士,一听周家要盖房建宅,便自报家门,愿意为周家看这个风水。此人鼓吹自己的道行如何如何高深,只要让他看了风水,择吉立木,宅院建成之后,周家将福星高照,小财发成大财,并荫及子孙,世代相传。术士言明,他看风水分文不取,待东家发了财之后再取不迟。术士又演练些小法术,东家甚是佩服,遂答应一切听术士摆布。
术士看完风水,打桩放线,破土动工。到了立木的时候,他叫过东家问:“请问东家,你是想发大财呢还是想发小财?”
东家笑道:“世上没有不想发大财的人。”
术士又问:“你想不想让周家出帝王之后?”
东家答道:“周家如果能出这么个人,也算是光宗耀祖之事,也算咱周家积了大德,怎么不想。”
术士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样东西,你是要钱要官呢,还是要德?”
东家迷糊了,问道:“此话怎讲?”
术士说:“按照常理,立木只要选一皇道吉日,便可平安通过,不担任何风险,可是得到的回报平平。我择日与众不同,人家择的是皇道吉日,我专门择凶煞之日,只要能冲将过去,发财是大财,做官是大官,可谓洪福齐天。”
东家疑疑惑惑地问:“这么做会不会冲犯什么?”
术士说:“只要时间择对了,倒不会冲犯什么,只是要伤及一位高人。”
东家又问:“这位高人在啥地方?”
术士掐指算了一气,口中念道:
天阴下雨不用伞,
戴个铜帽作遮拦。
自古只有人骑驴,
毛驴骑人也安然。
东家不明其意,细问其详,术士说道:“今日午时三刻,宅子旁边的大路上会走过一个人来,此人必定有驴骑在身上,而且头戴铜帽。此人一到,不管刮风下雨,马上鸣炮上梁,不得有误。”
术士的话,说得东家将信将疑。世上怪事虽然不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驴骑人的事,再说,无论穷富,没见过什么人戴上一顶铜帽子的。可是现如今话已至此,只能等着看结果了。
当穆二黑走过宅子的时候,东家方才明白了术士的话,他翘起大拇指对术士说:“大师真是神人呀!”
术士面露得意之色,大喝一声:“立木”。
术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无头公鸡会从墙外飞了进来。他大惊失色,连连喊道:“完了!完了!全完了!”没容与东家告辞,收拾东西匆匆离去。
后面的事情据说很惨。周家先死牲口后死人,死了个精光,有人说是周家传上了瘟疫,有人说周家立木冲了黑煞,众说不一。至于术士,据说没走多远便口吐鲜血,暴死于荒野。
就是这件事把穆二黑传成了神仙。
老大家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动了穆二黑穆阴阳。自从与术士斗法之后,穆二黑大难不死,却也一蹶不振,深居简出,懒得到外面应事。这次老大能请出来,全凭看他爷爷宁阴阳和穆二黑家祖上的交情。
穆二黑开始捉鬼。焚香升表之后,他披发仗剑,从屋里到屋外,从院内到院外,绕着庄子转了几圈。一直折腾到后半夜,鬼总算捉住了,就盛在一个小匣子里。
穆二黑问家人:“谁人遭害了鬼屋?”
老大说:“没人遭害。”
穆二黑说:“那就怪了,分明是宁家人遭害了鬼屋,死鬼才烫了宁家的人。”
宁家的人你问我,我问你,都死咬住没有这回事。
穆二黑说:“人鬼神仙一理,只有讲了实话,才有办法救人。”
这时候宁夫人说:“那天半后晌,宁奇从学校回来以后,我看见他跑到坟茔圈子里,在圣房子上跳着耍,吃饭的时候我把他从那里喊回来的。”
听她一说,宁先生和三哥赶紧往坟茔圈子跑。到了地方一看,原来囫囫囵囵的圣房子顶子全塌了,棺材板露在外面。不用问,圣房子肯定是宁奇跳塌的。
回到家里,宁先生将实情告诉了穆二黑。穆二黑开始作法、画符,又忙乎了一气。他让宁家的人连夜把圣房子修好,这件事就算大功告成,安心等着孩子病好。宁家人烧香磕头,千恩万谢,穆二黑送神归位之后,打了一个哈欠,还了凡身。他对宁先生说:“以后不管是大人娃娃,管束要严一些,不能由着性子胡来,鬼鬼神神的事不要打动。鬼也好,神也罢,和人是一个理,他们也图个相安无事,如果谁把你家的房皮扒了,你能愿意?你伤了他,他就要伤你,所以鬼烫娃娃,他争的是理,争的是一口气。”
穆二黑一席话,说得宁家的人连连点头。宁先生答应,从今往后,再也不做冒犯鬼神之事。话虽然这么说,宁先生心里自有自己的主张。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去抓了药来,让夫人熬了,给娃娃灌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用在大人身上合适。娃娃不藏病,来得快,好得也快,三天之后,宁奇又能跟在宁先生的屁股后面往娘娘庙上跑了。自从李学文来到娘娘庙之后,便成了宁先生的得力帮手。李学文不愧是科班出身,不论干什么,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干得很卖力,仅两年的时间,娘娘庙小学让这两个人搞了个忽隆隆。这样一来,宁先生成了忙人,三天两头要去给别的学校传授办学的经验,指导扫盲的办法。后来,教育科一个调令,把他调到另外一所小学去当校长。那是一个回汉杂居的地方,民族之间的纠纷和摩擦时有发生,影响的学校也快要办不下去了。
这所小学也设立在庙院里。对于住庙院,宁先生已经习以为常,况且还有一个姓罗的老师和一位看庙的老汉和他做伴,倒也不嫌寂寞。每个星期,他到星期六放学了才能回家,星期一又得早早到校。这些他不在乎,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儿子。
星期六的下午,宁先生回到家刚端起饭碗,只听院子里一阵吵嚷,他赶紧撂下饭碗往外跑。出门一看,刘玉龙的儿子刘顺子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脚边躺着一根烧焦了的檩条。宁先生见状,上前问道:“刘家兄弟,这是咋回事?”
“咋回事,问你的宝贝儿子去!”刘顺子气哼哼地说。
“到底是咋回事,有话进屋来,好好说。”
刘顺子说:“屋我不进,你就说,你儿子放火烧了我看瓜的房子,怎么赔?”
这件事刚一到家的时候他就听夫人说了。他对刘顺子说:“兄弟,你消消气,儿子管教不严,是我的不是,我先给你赔个不是。回头我一定收拾这个龟孙子,至于赔偿嘛,房子烧了肯定得赔。这样吧!现钱我手头上不便当,回头你来我家装上两石糜子,就算我赔你的,你看行不行?”
刘顺子一听赔两石糜子,心里一阵高兴。看瓜的房子,就担了一根檩条是个象样的木头,再的全是干椽柳棒。他二话没说,扛起那根烧焦的木头走了。
一直等到天黑,没见宁奇的影子。点着瓜房子的事是宁奇、大其和长命三个人干的。宁先生到三哥家去找大其。到了三哥家一问,大其也没回来。这下哥俩着了慌,赶紧往长命家跑,一问,长命他妈还准备来他们家找娃娃呢!三家人觉得事情不妙,保准是闯了祸吓得不敢回家。只听老三家祯喊道:“傻婆姨等汉子,还等啥呢?找呀!”
一句话提醒了屋里的人,众人散开了,满庄撂巷找起来。走遍了全村人家,谁家也没有。这件事惊动了全村的人,村里的人都撒到野外,吼喊着找开了。找到最后,找到了芨芨洼子,三个娃娃在芨芨下面呼呼大睡,全然不知道周围的动静。
宁先生领回了宁奇,本来憋足的一肚子气早已经急的消散了。他问宁奇:“你们怎么把人家瓜房子烧了?”
宁奇说:“长命说想烧着吃山药蛋,我就从家里拿了山药蛋和洋火去了。”
原来,长命性子急,抱了一抱子柴扔到火堆上,火猛地窜上房皮,烧了房子。
出了这件事,宁奇说啥也不能再放在家里了。第二天宁先生把他带到了学校,让儿子跟着他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