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晓
陈晓，原来是钢厂安环处的技术员，现在是除尘设备公司的董事长。
钢厂离不开焦化厂，是因为炼铁需要焦炭。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地处城市边上的钢厂热火朝天，浓烟滚滚，彩龙飞舞，粉尘四散，熏得百姓聚众上访告状，熏得领导放风叫钢厂搬家。搬家等于重建，钢厂领导班子吓坏了，这还了得，没有几十个亿下不来，慌慌张张一致同意赶紧上除尘设备，首当其冲是改造焦化厂，具体负责是陈晓。
陈晓脱下工装穿上低档西服，歪歪地系了领带，又跑到路边小店印了名片，在上面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安了个头衔，焦化除尘项目经理。他北上大学、研究院和设计院，南下设备先进的钢厂和除尘设备制造厂家，去搞尽职调查。
因为刚结婚还没有孩子，每次出门买火车票都是两张，他舍不下在机械厂当过技术员、因为停产一直在家歇着的媳妇。每次临出门，同事都会对他开玩笑说，又带着媳妇旅游去？他说，地不种要撂荒，可不能闲着，再说，反正是自己多掏一张火车票钱，吃饭多一双筷子，横竖是订一个房间，房费也省了。那时国有企业规定，出差有补助，跑长途不坐卧铺节省的钱归个人，这么一算，带着媳妇出差，多花不了几个钱。等陈晓出差回来，大家又打趣说，种上地了？陈晓说，种上了种上了，还不知道是个啥年景呢。
当焦化厂除尘项目上马时，陈晓媳妇的肚子鼓了起来。当陈晓再出门时，也不再带着媳妇。每次回来，陈晓在企业说完事就急急地回家，也不和同事们去烤羊肉串了，大家又借用除尘设备的一句话，说，陈晓，记着准备好除尘布袋啊。陈晓说，那是那是，哎，我的可不是三废啊。
除尘项目实施后，效果很明显，开环保总结表彰大会那天，陈晓没有参加，他刚得了儿子，正在医院伺候媳妇。陈晓的孩子刚出满月，他就出人意料地递上了辞职报告。同事都说，陈晓这小子疯了，咱们是国有职工，端着铁饭碗，多好的差事。陈晓说，我散漫惯了，受不了企业的约束，再说，双方老人都不在身边，也需要在家管孩子。陈晓最后哀求领导，说，你们就拿我当个废物，扔了吧！
其实，陈晓是看准了环保除尘这个事业，国家抓环保的力度越来越大，经营大环境已经形成，特别是除尘技术与装备，不仅钢厂要用，焦化厂、水泥厂、化工厂、甚至机械厂都要用，而且越讲环保就越得用，市场很大，利润不小，前景看好。起初，陈晓给几个环保设备制造厂家做代理。他买了一台越野车，拉了媳妇和儿子，去需要进行除尘改造的企业找项目。一旦哪个企业要招标，他就开车拉着一家人赶过去，先找个旅馆住下，精心准备投标。陈晓媳妇也上了手，帮助陈晓制作标书，渐渐地也看清了门道。于是，小项目一家人小住，大项目一家人长住，常年在外揽项目。到了春节，陈晓约原来的同事出来吃个饭，大家说，陈晓，发了吧？他说，还算过得去，过得去。大家再打趣他和媳妇，他说，现在是环保时代，天天离不了除尘布袋。
陈晓做环保设备厂家的代理商运作项目，一般是项目谈成了就按照投资额的比例提取佣金。说实话，环保除尘项目一般投资不小，一年谈成一个项目，就解决了陈晓一家人的生活，而且日子过得挺滋润。陈晓的媳妇用上了法国香水，别人一到身前就熏得直想打喷嚏，陈晓的儿子进了双语学校，张嘴哈罗闭嘴嗨，弄得陈晓他妈看不惯，说，怎么是个洋种儿？陈晓说，你不懂你不懂，和老爷子去东南亚旅游吧。
后来陈晓发现，有个国有除尘设备制造企业的产品挺好，在行业里面小有名声，于是为了拉住这个厂家，就把他应该得到的佣金不再提回来，就当作借款留在企业。过了几年，这家企业出现了一个怪现象，产品牌子越来越响亮，可资金越来越紧张，于是不再无偿代理，于是有了代理费，谁代理这家企业的产品，要缴纳一百万的代理保证金。这个企业对陈晓有借款，就没有叫他交保证金。陈晓则更进一步，把交不上保证金的人都叫过来，说，这么着，你们做我的下线，我不需要你们的保证金，但项目做成了我要提一笔。于是，陈晓有了一个小团队，有了一个小网络，项目越做越多，最后把其他代理商陆续都挤垮了。陈晓终于与这家企业签署协议：独家代理。
这时，陈晓原来工作过的钢厂，为了落实“精干主体”的政策，一帮子人下了岗。陈晓挑了几个意气相投又有专业知识的，加入了他的团队。进入陈晓团队的老同事，因为有了新饭碗，再也不开陈晓关于除尘布袋的玩笑了。
陈晓与代理的生产厂家相处得时间长了，对这个企业了解得也越来越深入。他看出来，厂家借他的钱是因为资金紧张，资金紧张是因为人浮于事、效率低下、成本过高、费用过大，所有这一切又引发了银行的不信任，不再肯贷款。这时，老同事提醒陈晓，这个企业早晚要玩儿完，要回你的借款咱们撤吧。这时，陈晓却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的决定，以后，再做项目该提的佣金一分也不提，全部借给这个企业。老同事说，和那年辞职一样，陈晓这小子又疯了。
其实，陈晓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想，如果这个企业缓过劲儿来，自己在企业困难时拉了一把，代理地位更加巩固，代理的项目也可以大幅提高提成比例，生意将更加好做；如果这个企业支持不住垮了，自己在企业有巨额债权，将来可以左右局面，反正多余的钱撂着也是撂着，又下不出小的来。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企业的上级找到陈晓，说，企业要改制重组，你是经销商，又是最大的债权人，收购了吧。陈晓早有准备，一口答应下来。不久，陈晓把自己信得过的几个老同事都安插在重要位置上，自己当了董事长，让媳妇做了总经理。
现在，见了老同事，陈晓自己开自己的玩笑，说，我媳妇快五十了，不再需要除尘布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