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常旺
常旺做经营,办事热情,不会算账,但傻人有傻福。
文革后期,他十八岁,进了县招待所当临时工,开始烧锅炉,后来接待会务。有一次开三级干部会,县委书记在常委会上转来转去,最后向上一提裤腰,说,娘的,不过了,通知招待所,吃顿炸馃子!常旺赶紧通知伙房,乡村干部肚里没有油水,吃馃子就算见了亲娘,每人一洗脸盆,照着这个数炸。伙房的人炸了一宿,馃子放在大笸箩里,铺了会议室整整一地,大家吃得好高兴,一个劲儿夸常旺,会计愁眉苦脸找过来,说,吃了招待所三个月的经费。常旺不着急,说,找书记去接着要呀。
转眼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常旺的临时工迟迟转不了正式工。这时有个民营老板倒腾煤炭挣了钱,在靠近省城的一个地方建了一个大饭店,有餐饮、住宿、歌厅和洗浴,见常旺拉会是把好手,就把他挖了过来,安了个副经理的头衔,但规定诸事不能管,就管拉会联系客源。
我正好组织一个企业主管财务的负责人会议,就把会务给了常旺。我反复交代,会议规模较大,人员职务较高,一定不能出闪失。常旺拍着胸脯打保票,说,我办了这么多年会议,没问题,你就放心吧。实际上真有问题,一百二十人的会议,这个饭店只有九十个标间,安排不下。人员陆续报到,房间陆续安排,到最后,没有了房间,没有住下的人挤在大厅里,开始提意见。我一听就火了,把常旺骂了个狗血喷头,直想揍他。常旺蔫儿蔫儿地立在一边赔着不是,最后眼珠一转,说,这么着,安排进洗浴包间吧,床铺也干净,还有温塘拉来的地热泉水。我一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虎着脸说,这个不能算房钱!会议开始后,不成想住在洗浴包间的人挺满足,天天可以泡温泉澡,还不用掏房钱。这个会叫这个饭店赔了钱,老板一拍桌子扣了常旺三个月的工资。常旺说,该扣该扣,我没算清账。这个事情过去之后,常旺依然不会算账,天天招呼县上的领导来聚餐,甲鱼、螃蟹随便上,那点儿业务招待费很快吃光。老板叫他打住,不许没事再请客吃饭。但常旺说,算我的,记我的账,依然接着吃,接着喝。一天晚上,喝醉了的县领导要唱歌跳舞,常旺赶紧叫了一大群小姐陪着,最后一算账,服务费三千六,而且要现钱,不许赊账。常旺这回终于瞪了眼龇了牙,叫老婆赶紧把家里的存款拿来交上,回家挨了老婆一顿臭骂。
到年底一算,尽管常旺拉来了不少会议,但大饭店热热闹闹乱乱哄哄地赔了钱。常旺一年下来一分钱工资都没有拿到,就混吃混喝闹了个肚儿圆。于是,老板气得一跺脚把常旺开除了。好在县上的人被伺候好了,对常旺很有好感,就安排他进了隶属于县政府的宾馆,而且成了正式工,还当了副经理,依然管着拉会找客源。
一天,接到常旺电话,说在水库钓到了几条野生大鱼,请我去吃野生全鱼宴。我赶过去,进了雅间,但常旺迟迟不到,这小子在忙什么?原来,一个县上领导的儿子要结婚,常旺正忙着商量怎么办喜事,最后说好,三十桌,最高标准,一水儿的好酒好菜。常旺来到雅间刚坐下,餐厅经理就追过来,问,钱怎么算?常旺大大咧咧地说,先把喜宴办好,别说钱。
后来听说,常旺经常拿着宾馆的东西送人打关系,端午送粽子,中秋送月饼,过年送鱼送肉,哄得县上的领导非常满意,一见常旺就眉开眼笑,说,常旺,今天来送什么?
听人说,常旺家里有几棵味儿特别好的香椿树。这年春天,我特意到常旺家去采摘香椿。进到院里一看我很吃惊,常旺的家很寒酸,房子很破,家当很旧,破裤子烂袄堆得到处都是,两条小土狗夹着尾巴,在房檐下卧着,也不叫唤,看都不看生人一眼。我说,常旺,别人都起了二层楼,你这破平房也该拆了重建了。常旺说,一个小楼十几万,我哪儿来的钱,在哪儿不是睡觉,这就挺好。这时,常旺接到一个电话,县长来了一大群大学同学,要他尽快安排。常旺不敢怠慢,立即通知宾馆找最好的房间叫人家住下,中午在最好的雅间安排吃饭,特别嘱咐去买一箱茅台回来。常旺慌慌地帮我摘了香椿,抱歉地说,今天中午我陪不了你了,给你安排个雅间自己吃吧,想吃什么你就点,饭后我签单。我说,你不陪我,我自己喝酒有什么意思?你快去陪领导,咱们改天再聚吧。
去年年底算账,宾馆亏了一百三十万。县上领导都说,还是宾馆经理办事不力,没有经营头脑,干脆把经理调走,换成常旺当经理,再兼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享受正科级待遇。
常旺上任后,依然不算经济账,酒喝得更多了,经常大醉而归,脑子也糊里糊涂,越来越不清楚。但别人都说,常旺都把事情看透了,会办事,又当了官,太有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