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文学复古(上)
第十三章文学复古
这几日,为了和先生有更多的交流,我一直未离开梅花坞别业。
很是搞笑。当年上小学时,因为不认识几个字,曾无数次把“别墅”二字读成“别ye”。想不到,在搜集整理先生的有关资料之时,无意中发现他的许多诗歌中都有“别业”二字,比如“桃花坞别业”,许多画中题跋,同样也是用了“别业”二字。于是想,这二字的叫法,大概是取法中华文字通意吧?细详之下,果然如此,二者大略都称住宅,并无严格区分。所不同的,“别业”一般是指除旧宅之外在城内新建的包含园林之类的家宅一类。而“别墅”多指突出其园林气氛以区别于一般住宅的房屋,一般建在郊外。
不知不觉,跟先生在别业中攀谈已经有二日。
只是两天时间,已经了解到先生许多未解之谜,虽然需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在了解先生的同时,我也在不停地反思自己。先生一辈子,虽然贫困潦倒,但似乎也有过辉煌,包括曾经存在的快乐婚姻,包括少年时高中秀才,数十年后高中解元,成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类似于当代网络名人。而我呢?我这一辈子都得到了什么?一个方圆,让我痛苦了半辈子。而与菊儿数年的感情交流,随着她的远嫁,似乎让我人生所有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吧?以至于在退伍回来的若干年里,我对未来完全失去了希望,整天沉缅于酒精之中,成为一个醉生梦死的文学爱好者。
只可惜,我所处的时代与先生所处的时代大不一样。先生所处的年代,尽管考取不了功名,依靠卖字卖画亦可维持生机。而我当年窝在家里数年,倒是写了一大堆的新闻稿和散文、短小说,只是在省农民报上发过一篇《铜勺子》吧?一共才得了一百几十元稿费,根本连我买信纸的钱都不够。自此之后,我不得不遵从老娘之命,跟了一个建筑队当小工。那些日子里,体力上的疲乏倒是令我清醒了些,而且在建筑队里,还认识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听包工头说她男人骑摩托车出意外了,只剩下她跟孩子。那个女人,就是秋莲!
相比较先生的才学,我实在羞愧得无颜抬头。
但又一想,先生一生的才气,又是我辈如何能比得了?他的毕生精力,他的智慧,大概都融入到了他的学业爱好中,他的绘画风格,不但历史留名,至今影响甚巨。像他这样巨大的艺术成就,竟不能得一生之安康,我这样一身虚空的小人物,难道会有更好的收益吗?
不知不觉同先生聊到他的学业经历。
不错,先生年少时,除了绘画方面的超级才华,文学上的功底亦不可小觑。他十六岁时即以第一名考取本县生员,岂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但先生其时分明又厌倦了读那些八股的书写那些八股文章。先生大概认为,文人的一生,应当汪洋姿肆,应当尽抒胸中之臆,极力描绘人生中精神和生命的灿烂,以及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生存,又怎能局限于那些科考的文字而终其一生?
于是一段时间里,先生忽然对那些八股文章厌烦了,干脆和他的两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一个是张灵,一个是都穆,一起投入研究文学的复古。
这其中,他们的行为亦受到了当朝大学士李东阳之影响。李大学士时有诗作文章由京城传出,其中隐现“诗学汉唐”之主张,同时倡导学习古乐府诗体。
在此期间,先生除了下苦功研习《昭明文选》,还尝试做了许多词赋。不错,他的确对魏晋时的那些词赋所吸引住了。他觉得,那些词赋,可以极大地拓展他内心的情感渲浅空间。
但在复古体裁及方式上,三个人还是稍稍发生了些分岐。
似乎都穆是比较崇尚唐诗的。他对于写诗,自有一番特别的感受。比如三个人一起讨论诗歌的写法取意,他就主动发言:“若论诗歌,无人能及盛唐。若李白杜甫,又完全是大家效仿的大师,李家诗歌恣肆狂放,读起来大气磅礴,心胸畅快。而杜家诗歌针贬切中时弊,爱惜百姓,分明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要知道,未来我们都是要考取功名的,不但光宗耀祖,而且应该造福一方。黎民为天下水,所谓学以致用,尽此道理尔。”
“那可是你一个人的主张。我以为,学诗没有错,但应以古乐府为体,此乃文学的根源。其实类似杜家诗歌,又岂不是从乐府诗体中盘剥出来?所以,逐根溯源,乐府诗才是文学的精华所在。”
“不,唐诗才是华夏文学瑰宝,你的见解可是失之偏颇……”
两个人一时先争起来,忘记先生还在旁边静静地捧读曹植的《洛神赋》,只听他摇头晃脑,正大声读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菊儿,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哦!你们在争什么啊?打扰我读如此美文。”
“美文?这天下的文字,哪有比得上唐诗的?就选几句诗圣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再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你听听这意境,真正是沁人到心脾里。再有……”
“打住,打住。我说元敬,我倒知道你家里藏着几部盛唐诗作。唐诗的繁华,自有独到之处,但前朝的词赋呢?柳三变的词,韩愈的散文,包括曹公的《燕歌行》,凡历朝历代,皆有其大美之处,为何到我朝反而全是八股骈文,甚至充满台阁之气,反而固步自封呢?”
“子畏且住嘴,本朝之事牵涉太多,还是少点非议吧!”都穆听先生发此议论,早脸色微变。在他心里,除了言辞学问自问对先生稍稍不及,恐怕再争论下去,分明落于弱势。另凡爱文之人,对文学其实各有所好,但毕竟是在本朝,大家学文以致仕的想法却是一致的。本朝开国皇帝开国之初,只是以八股取士,此乃皇家权威。断不能将此议论传到社会上,倘引起骚动,恐怕大家未来都不好说了。
先生听了他的话,却是微微一笑。在他内心里,当初考上秀才之时,对于科考致仕的热情还是热火朝天。但与沈先生周先生接触多了,看到他们天马行空闲云野鹤,忽然之间,考取功名的心竟淡了。是啊!官场的确是社会上层,且能光宗耀祖风光无限,但官场自古险恶,身陷囹圄身败名裂者又有多少?所以,一时之间他竟对科考功名看得淡了,对于府学学业,似乎也淡了许多。许多用心,完全用在谈文论画之上,倒也发现了其中无限乐趣。此次关于文学的讨论与复古,也是他发起的,目的不过是写一些贴切美好的文字,陶冶自己的情操罢了。
此时,见与都穆心有分岐,知道他的功名之心日盛,只淡淡一笑,道:“行,就听你的。所谓志向爱好,各不相同,大家各自尽兴为好。都兄,我家里倒还有柳永的几篇文字,你可有兴趣?”
“柳永的文字?那些,那些只是艳词,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都穆当场反驳。